旗幟飛揚,鼓聲震天,數十名漢子騎著駿馬狂奔而來。他們戴著猛獸面具,上身赤裸,下身穿著窄腿的皮褲,雙手不動韁繩,全靠雙腿控馬,手中揮舞著長索、搭鉤,在馬背上放聲高歌,卻是一幫胡人。
程宗揚心頭微震,本能地握住刀柄。一向膽小的石胖子卻沒有半點驚色,反而雙手攏在嘴邊,興奮地叫道:“捉住他!捉住他!”
街上的士女無不駐足歡笑,高聲助威。那些胡人揮動長索,互相追逐,每當有人被繩索套中,扯下馬來,圍觀的眾人便鼓掌頓足,歡聲雷動。
再往後,成群結隊的胡人載歌載舞,一片歡騰。他們有男有女,男的戴著或是猛獸或是惡鬼的面具,精赤上身,手裡提著圓滾滾的皮囊,女的則戴著高高的帽子,披著長巾,上身穿著短衣,露出雪白的腰腹,下邊是華美的長裙。
他們提著盛滿水的皮囊,一邊跳一邊互相潑灑,一邊高唱道:“莫遮本出海西胡,琉璃寶服紫髯須!聞道皇恩遍宇宙,來將歌舞助歡娛!”
隆冬時節,滴水成冰,狂歡的人群卻毫不畏寒,渾身濕透依然興高采烈。許多長安少年也擠瞭進去,他們解下衣物,系在腰間,光著上身,抓起溝渠中的雪泥,互相擲抹,不一會兒皮膚就被潑得通紅,仍然樂此不疲,爭相與胡女追逐嬉戲。
“這是潑寒胡戲!”袁天罡在程宗揚耳邊叫道:“跳渾脫舞,唱蘇幕遮!乞寒驅鬼!”
四周一片歡呼,程宗揚也不得不提高聲音,“狂歡節啊!”
袁天罡大笑起來,“嘉年華!”
那些胡人體貌各異,有的金發碧眼,高鼻深目;有的發紅如火,有的滿面須髯,還有幾個膚黑如炭,肌肉健碩的怪誕漢子,一個個腿長數尺,嘴唇極厚,鼻子、耳朵上穿著拳頭大的銅環。
袁天罡道:“那些是昆侖奴!”
程宗揚大聲道:“他們為什麼不戴面具?”
袁天罡大笑道:“戴瞭面具也能認出來啊!”
歡騰的人群中裡面還摻雜著不少異族,比如一群有男有女的獸蠻人——程宗揚還是頭一次看到女性獸蠻人。還別說,看慣瞭老獸那張能把人嚇尿的兇臉,那些獸蠻女子看起來居然頗有幾分俊俏。世間如果有美女熊,大概就是這模樣瞭。
最漂亮的還是幾名羽族,羽人長相俊美,若不是衣物有別,幾乎分不出來男女。他們穿著白衣,振翅飛起,提著水囊在人群頭頂盤旋著,將水傾倒下來,所到之處引起陣陣驚呼。
最引人註目的是隊伍中數輛綴滿彩帶的花車,一群貌若天仙的女子在車上歡笑著四處潑水,她們同樣是短衣露腹,甚至還有幾人身後挑著蓬松的狐尾,可惜那些狐尾都是綴在衣裙後面的裝飾品,並不是真正的狐族。
狂歡的隊伍邊歌邊舞,一路往皇城行去,路人紛紛加入,隊伍越來越龐大。
程宗揚回頭看著青面獸口鼻噴著粗氣,躍躍欲試的樣子,笑道:“老獸,你也去吧。”
青面獸歡呼著嚎叫一聲,一把掄掉皮甲,往地上一摔,露出鬃毛猶如鋼刷的胸膛。
程宗揚叫道:“小心點,別傷著人!”
也不知道青面獸聽到沒有,隻見他悶著頭橫沖過去,跟一名高大的獸蠻女子撞成一團,力道之大,足以把一名壯漢撞成骨折。
袁天罡吸瞭口涼氣,“獸蠻人就是這麼求偶的?”
程宗揚道:“你還沒見過拿嘴巴子下酒的吧?一個耳光一碗酒,打到口鼻躥血——就是他們幹的事!”
石超躍躍欲試地說道:“程哥,咱們也跟著去看看吧。”
“你也想混水摸魚?”
“可不敢,我這樣的進去就被擠扁瞭。”
程宗揚哈哈大笑,“走!”
人群向北經過安仁、豐樂、開化、通化、興道、善和諸坊,每過一處,都有少年郎擎著彩旗從坊內奔出,匯入其中。等到朱雀門前,潑胡寒戲的隊伍已有數萬人,歡聲直上雲霄。
敖潤去鴻臚寺遞交文書,正好被堵在朱雀門內。陪客的鴻臚寺少卿段文楚笑著說道:“每至冬末,京中以潑寒胡戲為樂,前後七日方止。有詩雲:臘月凝陰積帝臺,豪歌急鼓送寒來——此誠樂事也。”
唐國以科舉取士,進士科考尤重詩賦,官員無不精通詩文,才華出眾,錦詞麗句信手拈來。
可惜段文楚的錦繡文才全曬給瞎子看瞭,敖潤別說撇文,認識的字一隻手都能數過來,聞言隻覺這人好生高深,說的話自己都聽不大懂。
段文楚道:“要不從東邊的安上門走?”
好不容易聽懂一句,敖潤趕緊道:“成!”
“請。”段文楚在前引路,邊走邊道:“聽聞貴使是新晉的列侯?”
敖潤大咧咧道:“列侯!實封的。”
“居然是實封的列侯!”段文楚驚嘆道:“漢制異姓不得為王,舞陽侯以異姓而封疆裂土,可是數百年未有之際遇。”
敖潤牛氣烘烘地說道:“還行吧。反正我們程侯也不稀罕這些。”
段文楚笑容僵在臉上。封侯都不稀罕,他想幹什麼?難道傳聞……
敖潤似乎沒看出他的臉色,“我們程侯在乎的是做生意——誒,段少卿,有沒有興趣投一股?”
“投一股?”
敖潤頓時來瞭精神,張口將自傢主公的生意說得天花亂墜,然後又提到商會一年的分紅。
“……兩千金銖的本錢,一年!翻五倍!”敖潤張開蒲扇般的大手,使勁翻瞭翻。
“一年五倍的利?”段文楚聞之咋舌,“不過兩千金銖……”
“兩千已經是最少瞭。不過我在侯爺面前也是有面子的,你要誠心相投,我去替你說說……”
這邊程宗揚隨著人群來到皇城前。長安皇城東西寬五裡,南面開有含光、朱雀、安上三門,三條筆直的大道將四坊分開。人群聚焦在皇城前的橫街上,歡呼拜賀。守衛宮禁的是左右監門衛,他們頭戴鳳翅盔,披掛著金燦燦的明光鎧,手執儀刀,威武雄壯。
朱雀門前人山人海,程宗揚擠得立不住腳,隻好隨著人流沿皇城大道東行,來到安上門。吳三桂眼尖,一眼看到敖潤從門內出來,當即用中指、拇指頂住唇內,打瞭個呼哨。
敖潤聽到聲音,趕緊牽上馬,靠著自傢過硬的身板,從人群中硬擠過來,
“程頭兒!”敖潤見面便興沖沖說道:“我剛見瞭鴻臚寺的少卿,他想投一股!”
“怎麼瞭忽然就投一股?”
敖潤說瞭原委,然後道:“段少卿錢不湊手,說最多隻能拿出五百金銖,問能不能先占個四分之一股。我說要跟上頭商量商量,回頭再答他。”
程宗揚與袁天罡、石超、祁遠等人面面相覷。
袁天罡上下打量著敖潤,“真看不出來,你還是個搞傳銷的人才?頭回見面就空手套白狼,得瞭五百金銖?”
“我想著多個朋友多條路不是?”敖潤眨巴眼睛道:“程頭兒,這事我沒辦砸吧?”
“幹得漂亮!”程宗揚狠狠誇瞭一句,“咱們來長安是幹正事的,但生意也不能忘!老敖這事幹得好!”
敖潤心裡像喝瞭蜜似的,樂得幾乎冒泡。
石超殷切地問道:“程哥,你這回打算做什麼生意?”
“這不正在看嗎?”程宗揚道:“胖子,你地頭熟,有什麼地方合適做生意的?”
“那還用問?當然是東西兩市啊!”石超道:“東市賣的是高檔貨,窮鬼們買不起。西市那就雜瞭,裡頭光店鋪就有兩萬多間,實打實的萬商雲集!要不長安百姓把購物都叫做買東西呢?東西兩市貨物應有盡有,隻要世間有的,東西兩市都能找出來。”
“一個西市就有兩萬多間店鋪?”
這數字完全超乎程宗揚的想像,洛都也是頂級的名城大邑,可洛都九市的店鋪全加起來,也未必有西市這麼多。
袁天罡道:“東西兩市各占兩坊之地,長寬各有兩裡。市內百貨雲集,店肆林立,單是胡商就有上萬人。”
一平方公裡的話,每間店鋪實際占地大約五十平方米,加上樓閣,面積還要翻倍。這樣算來,僅西市的商賈、店員,隻怕就有十萬人。如此規模龐大的商業場所,讓程宗揚再一次感受到長安城的宏偉與氣勢磅礴。
這可是個做生意的好地方啊!
◇◇◇
長安宮城。西北官署。右千牛衛府。
座中面容清癯的老者放下書卷,“見到瞭嗎?”
“沒有。”段文楚道:“來的是一名冶禮郎,姓敖。”
旁邊一名鼻青臉腫,手臂還纏著繃帶的大漢道:“應該是敖潤瞭,他原來是晴州的傭兵,一年多前跟著他,算是貼身護衛。”
段文楚道:“那人雖然粗鄙無文,舉止倒是守規矩的。隻不過滿口生意經,銅臭逼人,不似君子。”
老者莞爾道:“可是拉你做生意瞭?”
段文楚笑道:“讓衛公猜著瞭。方一見面,他便鼓動我往程氏商會的生意投上一股。按衛公的吩咐,我故作讓他說得心動,隻推說手頭乏錢,先拿五百金銖投四分之一。他說要回去商量。”
“一百萬錢才占四分之一股?要是有個百十股,豈不是股本就有好幾億?”王忠嗣腫著臉咂舌道:“這小子太有錢瞭吧?”
段文楚道:“那姓敖的吹得極大,說去年一年便拿到五倍的分紅。”
“五倍?牛皮都被他吹破瞭!”王忠嗣壓根兒不信。
“五倍還是少說瞭。”李藥師道:“霜兒信中提到,江州的水泥生意,其利十倍。”
王忠嗣埋怨道:“我就說當初不該讓月姑娘去六扇門,要是留在天策府,她還跑到江州去?”
段文楚道:“月姑娘畢竟是女子,在天策府多有不妥。”
“六扇門就妥當?”王忠嗣啐道:“一幫子賊胚!”
段文楚道:“這麼瞧不起六扇門?等你傷好瞭,趕緊先把場子找回來是正經的。”
王忠嗣被戳中痛處,悻悻道:“那小子……衛公,讓他學主簿可惜瞭啊。姓呂那臭小子天生就當騎兵的料,下力氣打熬幾年,肯定不比姓霍那賊胚差。”
“為將者不知祿米,到底隻是匹夫之勇。讓他先學著再說。”李藥師叩瞭叩桌面,“先說這位程侯。洛都亂事方平,他就匆忙趕來長安,究竟何意?”
王忠嗣道:“我數過,他從盤江到建康,沒幾日就有瞭玄武湖之變,晉國內亂,最後蕭侯南下,占瞭江寧二州。到瞭江州,沒多久就是江州之戰,宋國上四軍被打得灰頭土臉。曾在府裡遊學的張亢信中說,江州用水泥築成堅壘,就出自他的手筆。到瞭洛都,有洛都之亂,數萬人在宮中血戰數日,殺得人頭滾滾。最後他倒好,裂土封疆,占瞭舞都——這是個災星啊!”
段文楚道:“也不能一概而論,他去過晴州和臨安,還不是平平安安。”
“那是他待得時間短!依我看,趕緊把他打發走得瞭,這傢夥比姓嶽的還掃把星。”
段文楚道:“先問清他的來意。他一路避不見客,反而有些欲蓋彌彰。說不定長安之行隻是個幌子,實則別有所圖。”
王忠嗣道:“那邊誰在盯著?”
“法曹參軍,獨孤謂。”
“六扇門的獨孤郎啊。有動靜嗎?”
“昨晚來瞭一批客人,石傢主親自去接的。姓敖的就在裡面。”
“沒跑!肯定是昨晚剛到。怪瞭,他怎麼走陸路?”
“說不定是跟人見面。”
“等等!金商那邊不是又鬧起來瞭嗎?”王忠嗣拿沒有受傷的那隻手一拍大腿,“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啊!”
◇◇◇
程宗揚絲毫沒有身為夜貓子的自覺,他原本想去西市,可實在擠不過去,與敖潤匯合之後,眾人沿朱雀門前的橫街東行,準備從平康、宣陽、親仁、永寧諸坊中間穿過,順路觀看各坊的風物,再回宣平坊。結果剛進平康坊,石超就不想走瞭。
平康坊是長安城有名的聲色場所,一眼望去,沿街全是青樓。滿坊的翠衫紅袖,美女如雲,蘭車過處,香風四溢。
石超苦苦勸道:“程哥,來長安不入平康坊,等於白來啊。你看,那是群芳院,裡面都是能歌善舞的絕頂粉頭!前邊的燕婉閣,好幾個紅牌,最擅長唱曲。雅韻臺,那個不行!全是清倌人,就會吟詩,來往的都是些酸丁。藏香樓,這個好!裡面個個都是胭脂嬌娃,又香又媚。碧池館,裡面陪浴的都是些胡姬,那身子,雪白雪白的!就是有味,天天都得洗……”
石超從坊北進門開始逐一點評,一路上如數傢珍,等到出瞭南門才戀戀不舍地閉上嘴。
程宗揚笑道:“接著說啊,我聽著比進去花錢還過癮。”
石超打起精神,“要不我們去道觀吧?”
程宗揚以為自己聽錯瞭,“哪兒?”
“咸宜觀啊。就在前面的親仁坊,裡面全是女冠,房中術賊溜!”
“道觀還做這生意?”
“哎呦程哥,何止道觀啊!那些尼寺幹這個的也不少,人傢玩的是歡喜禪,性命雙修。”
袁天罡笑道:“也不盡然。咸宜觀的女冠以清靜自守,偶有幾個遊歷風塵,與文人墨客詩文唱答,以至於情投意合,共度良宵,可不是墮入風塵。”
“我遇見的可不是這麼說的啊,”石超愕然道:“她說五十金銖一晚,明碼標價的。”
“一晚十萬錢,”程宗揚同情地說道:“你是讓人宰瞭吧?”
石超身後的美姬都掩口而笑,石超訕訕道:“我說這麼貴呢……”
出平康坊,往南便是宣陽坊。眾人正待穿過兩坊之間的橫街,忽然周圍響起一片驚叫聲。
幾名戴著面具的少年縱馬狂奔而來,一邊嚷道:“讓開!讓開!”
程宗揚道:“不去朱雀大街潑水玩,怎麼跑到這兒來瞭?”
袁天罡道:“被人攆瞭吧?”
那些少年在街上狼奔豕突,接著便聽到一陣急劇的“轆轆”聲響,當先兩匹白馬並肩奔來。那兩匹馬身高腿健,渾身雪白,沒有半根雜毛,矯健的馬腿即使在疾馳中仍然步伐一致,絲毫不亂,飛舞的馬鬃如同白雲一樣,猶如天馬下凡。
馬後拉著一輛雙輪單轅的輕車,車上卻是一名女子。那女子戴著一張遮住鼻眼的青銅饕餮面具,下方的紅唇嬌艷欲滴。她體形豐腴,上身穿著碧綠鑲紅流蘇的短胸衣,渾圓碩大的雙乳高高聳起,露出半截乳溝,白膩的肌膚猶如凝脂。下面是一條紅底的百花褶裙,中間一段腰肢柔潤而又纖細,白得耀眼。戴著饕餮面具的美女一腳踏在車上,一腳蹬著車前的橫木,身子前傾,挽起的雲髻松開半邊,青絲迎風漫舞。她左手扯著韁繩,右手揮著長索,毫不憐惜地抽打著馬匹。馬車以驚人的高速駛過橫街,包鐵的車輪碾在石板的車轍中,濺出一連串的火星。
尤為引人註目的,是那饕餮美女的胸部。她身材高挑,胸前那對乳球尺寸大到誇張,隨著車身的顛簸,沉甸甸的乳瓜抖動著,顯示出驚人的彈性。旁邊的石超張大嘴巴,幾乎看傻瞭眼。戴著饕餮面具的美女恨聲道:“敢摸老娘!找死!”
那幾名少年連屁都不放,隻悶頭狂奔。
“去!”饕餮美女嬌叱一聲,長索遊龍般飛出,越過近十丈的距離,套住一名少年,將他上身連同雙肩一並捆住,然後回手一收,把他硬生生扯下馬來。
那少年從馬背上墜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慘叫起來。
剩下幾名同伴死命打馬狂奔,終究比不過那兩匹白馬的神駿,眨眼工夫又被饕餮美女追上一人,攔腰套住,扔到路邊,磕得面具破碎,滿臉是血。
一名少年大叫道:“誰摸你瞭!我就摸瞭摸你的馬屁股!”
“老娘的馬屁股你也敢摸!去死吧!”
饕餮美女長索一揮,將那少年套住,直接扔到街旁的溝渠裡。
隻聽“呯”的一聲,渠中的冰面破碎,積雪連同污水濺起一人多高,那少年跟死狗一樣被貫進渠底,生死不知。
另一人眼尖,一眼看見人群中有兩名捕快打扮的差役,立馬叫道:“我要投案!這馬是我偷來——啊!”
伴隨著一聲慘叫,那少年像放風箏一樣飛向半空,然後大字形拍在路面上,手腳抽搐幾下,便不再動彈。
眼看著車上的饕餮美女目光掃來,兩名捕快麻利地把差服一扒,連同佩刀卷成一團,然後堆起笑臉,抬手打瞭個招呼,“仙子,忙著呢?”
“你們這些廢物!還讓老娘親手抓人。”
“我們哥兒倆下班瞭。路過,路過!小的就不打擾仙子。”
“滾!”
另一名少年嚇得面具都扔瞭,回身拱手道:“太真仙子!小的……”
話沒說完,便見眼前索影橫空,將他小臂、前臂、上身一並捆住。那美女腳蹬橫木,仰身回手一提,那少年如同騰雲駕霧一樣直飛起來,依舊是抱拳拱手的姿勢,攻城槌一樣直挺挺撞上坊墻,頓時暈瞭過去。
最後一人戴著惡狼面具,露出的鬈發濃須,顯然是個胡人。長索卷來,他斜著身往下一撲,來瞭個鐙裡藏身,堪堪避過長索,然後頭也不敢露地一扯轡頭,坐騎盤旋著在橫街上拐瞭個彎,幾乎撞上正在看熱鬧的程宗揚等人。那胡人一腳踏著馬鐙,一手扯著鞍帶,眨眼工夫便撥轉馬頭,沿著橫街逆向猛沖。
吳三桂與敖潤同聲贊道:“好騎術!”
那胡人整個身子都藏在鞍側,緊貼著溝渠邊沿,與追來的輕車擦肩而過。饕餮美女的長索失去用武之地,當即蹬緊橫木,雙手用力一扯,兩匹白馬齊齊偏轉馬首,輕車猛地沖出一截,又被馬匹硬生生拖得轉彎,車身傾斜過來,一側的車輪在車轍中摩擦著,火花四濺,然後猛地彈出,車身飛起半人多高。
圍觀的眾人發出一片驚呼聲,那饕餮美女身在半空,長裙飛舞而起,鮮紅的裙上刺繡著無數朵栩栩如生的牡丹花,同時綻放開來。剎那之間,百花齊放,鮮明奪目的花中之王在冰天雪地的街頭盛開,滿眼的富麗堂皇,艷冠群芳。
這兇猛飆車的美女拐彎實在太猛,飛揚的裙角直接卷到程宗揚臉上,一股如蘭似麝的馥華香氣撲面而來。憑借自己六級通幽境大高手的驚人目力,電光石火的一瞬,程宗揚便將饕餮美女裙內的風光一覽無餘——可惜她裡面穿著與胸衣同樣質地的翠綠綢褲,白瞎瞭自己火眼金睛般的目力。唯一能夠確認的是,這美女的美臀是貨真價實的極品,不僅豐腴飽滿,而且又圓又翹。
饕餮美女雙足用力一蹬,輕車落回地面,接著再次彈起。她斜著身,竭力保持著車體的平衡,可還是羞瞭少許。眼看車身就要傾覆,程宗揚伸手一按,一股恰到好處的力道送出,將失控的車身推瞭回去。
饕餮美女險些栽到程宗揚懷裡,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胸前那對圓碩的豪乳如同灌滿水的皮球猛然跳動著,左右亂晃,乳波滾滾,餘韻未止。劇烈的追逐之下,那道白膩的乳溝間沁出星星點點的香汗,愈發香艷誘人。
伸手的一瞬間,程宗揚都有些後悔瞭,還不如讓這個香噴噴的豐艷尤物一頭摔到自己懷裡得瞭……
饕餮美女穩住車身,接著駕車猛追。那胡人還沒來得及翻上馬背,就又被銜尾追上,索性故技重施,以精湛的騎術撥轉馬頭,再次回身,從橫街北側轉到南側。
饕餮美女緊跟著轉過車身,她追得氣勢如虹,腳下的輕車卻不堪重負,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像是要散架一樣。
就在這時,遠處一道纖長的身影沿著溝渠旁的石欄,如煙般掠來。她戴著遮面的黑紗,外面還戴著唐國仕女外出時常用的罩紗——一頂竹制的鬥笠,笠沿一圈黑紗從頭頂一直垂到腳下,把整個人都罩得嚴嚴實實,隻能勉強看到裡面是一件玉白色的絲袍。
溝渠旁的石欄寬不及一掌,年深日久,上方早已滑不溜手,尋常人隻怕站都站不穩,那女子卻如履平地,她穿著一雙繡著雲紋的白蓮絲履,足尖在欄上輕輕一點,便飛出丈許,就像一隻振翅飛翔的白鶴,身形優雅而又輕盈,不帶半點煙火氣。隻是她手中提著一柄澄若秋水的長劍,劍鋒兀自滴著鮮血。
程宗揚目光犀利,先是一眼看到那柄滴血的長劍,覺得有點眼熟,接著再看那具重重包裹仍不失柔美的身姿,豐挺的胸乳,纖細的小腰,再與自己記憶中那具玉體一對比,不禁大吃一驚——這不是潘姊兒嗎!
潘姊兒也在長安?小香瓜呢?不會真讓她帶回光明觀堂禁足瞭吧?
程宗揚心裡一陣打鼓,潘姊兒戴著一層面紗還不夠,外面又加一層,這是沒臉見人啊。她拿著劍幹嘛?當街殺人?幹!不會來找自己玩命的吧?
潘金蓮揚聲道:“太真!小心!”
那饕餮美女一時抓不到藏在馬側的胡人,乾脆將長索貼地揮出,卷住馬匹的四蹄。
狂奔的馬匹嘶鳴著側翻過來,躲在鞍側的胡人踢開馬鐙,躍到地上,然後從袖中擎出一柄尖刀,用純熟的六朝話叫道:“楊玉環!別欺人太甚!”
“呯”的一聲,饕餮美女抬起一條大長腿,一腳踹中那胡人的面門。那胡人直挺挺倒在地上,惡狼面具下鮮血狂飆,還迸出幾顆牙齒。
饕餮美女從車上躍下,一隻羊皮小鞭毫不客氣地踩在那胡人腦袋上,雙手叉腰,當著滿街看客的面,放聲大笑。
“敢跟我鬥!你不打聽打聽!長安城一百零八坊,誰敢來惹老娘!”
那胡人滿臉是血,牙齒漏風地說道:“我是陳王門下……”
“呸!那小兔崽子算個屁!立瞭太子還是個屁!別說他瞭,十六王宅那幫廢物點心,哪個我沒揍過?”
兩名捕快見機得快,這會兒早就溜得沒影瞭,圍觀眾人大氣都不敢出。
程宗揚瞠目結舌,像是看怪物一樣,看著這個名傳千古,艷傾天下的大唐第一美女。
飆車、行兇、鬥毆、罵街……這是溫泉水滑洗凝脂,侍兒扶起嬌無力的太真妃子楊玉環?這活脫脫是長安街頭惡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