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車馬駛出藍田,北上長安。
昨晚那場涉及數條人命的案子波瀾不興,沒有任何衙門的捕快過來詢問,就像沒有發生過一樣。也不知道石越花瞭多少錢,才擺平此事。
途中天氣漸變,到得下午時分,天際烏雲密佈,紛紛揚揚飄起雪花。
袁天罡道:“幸好幸好!這場雪要是早下半日,說不定就困在路上瞭。”
程宗揚這會兒也跨上赤兔馬,與袁天罡並轡而行。臨近長安,他心情也不禁有些激蕩。這座盛唐都城可謂是名傳千古,說不盡的文采風流,繁華鼎盛,留下無數令人心馳神往的傳說。穿越之前,他無論如何不會想到自己能親身經歷這一切。
袁天罡抬起手,“那裡就是灞橋瞭。”
“哦?”程宗揚抬眼望去,隻見遠處一座青石長橋橫跨灞水之上,橋頭立著一對漢白玉的華表,高及兩丈,柱上雕刻著蟠龍,柱頂承盤上蹲著一對望天犼,獸目上點著金漆,居高臨下,睥睨四方。
橋沿上挑起一長排青石龍首,如同無數巨龍從橋上探出身來,爭相往河中吸水。岸上遍植垂柳,隻是隆冬季節,柳葉落盡,隻剩下光禿禿的枝條隨風飄舞。
“此處是東、南兩方出入長安的必經之路,親友送別,每每折柳相贈。”袁天罡道:“到瞭春季,柳絮漫卷,有如風雪,人稱灞橋風雪,是長安城有名的勝景。”
“我還以為是冬季的景色呢。”程宗揚伸手接瞭片雪花,“這也算是灞橋風雪瞭吧。”
“不學無術。”袁天罡道:“所謂灞橋柳色,年年傷別……”
沒等他說完,程宗揚便道:“得瞭,咱們倆說話,你就別文縐縐瞭。”
“幹!你個粗人。”袁天罡道:“我可是科學傢!”
程宗揚放聲大笑。
橋頭華表下聚集瞭不少人,有送別的,也有迎客的,別者感傷,迎者欣然,或淚或笑,上演出人世間一幕幕悲歡離合。
以程宗揚的目力,還未上橋,便遠遠看見一個身著輕裘的圓胖子,正在一群侍女的簇擁下,往路上張望。
程宗揚回頭看瞭高智商一眼,沒減肥之前,這小崽子跟石胖子還真有七八分相似,說是兄弟恐怕都有人信,難怪石越跟他這麼親近呢。
程宗揚縱馬上前,朗聲笑道:“石兄!久候瞭!”
石超興奮地一拍手,“大哥!你總算來瞭!快快!”
石超連聲催促下,幾名侍女扶著他,幾乎腳不沾地地迎上前來。
“大哥!好久不見!可想死我瞭!”
“開玩笑呢,這麼多美人兒陪著,你還能想起我?”程宗揚說著輕輕一按,躍下馬來。赤兔馬跟著人立而起,止住沖勢,氣定神閑地甩瞭甩馬尾。
“哎呀!好馬!”石超兩眼放光地盯著赤兔馬,就跟富二代見到珍稀版豪車一樣,口水險些流下來。
程宗揚往他肩上拍瞭一記,“別看,小心掉眼裡拔不出來。”
石超回過神來,上前一個擁抱,“怎麼不想?我做夢都想!”
聞到石超滿身的脂粉香氣,程宗揚哭笑不得,這石胖子,沒有半點兒憐香惜玉,還整天在脂粉堆裡打滾。
兩人正說著,有人笑道:“程頭兒!”
聽到這聲招呼,程宗揚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頭一看,大叫道:“老四!”
石超身後站著一名瘦削的漢子,正是祁遠。這傢夥雖然錦衣華服,依然臉色臘黃,這會兒笑嘻嘻地看著自己,眼圈卻紅瞭。
程宗揚眼眶也一陣發熱,他上前一把摟住祁遠,喉頭不知為何有些哽咽。半晌才好不容易擠出第一句話,“我給你帶瞭雙鞋——”
程宗揚沒說完就風一樣飛掠回去。
在眾人一片驚愕的目光中,程宗揚抱著兩隻盒子飛掠回來,“這是你的!試試合不合腳!”
祁遠抱著盒子,鼻頭驀然一酸,趕緊打瞭兩個噴嚏掩飾過去。
“石胖子,這是你的!”程宗揚把另一隻盒子塞給石超。
“什麼鞋子?”
石越順手打開盒子,不由一怔。以石傢的豪富,他什麼好鞋沒見過?各種鑲珠、鑲寶石、鑲金嵌玉的,鱷皮的、蛇皮的……就他這會兒穿的紫貂皮靴,一雙就要十幾枚金銖。可這雙鞋子無論質地,還是款式,他從來都沒見過。
程宗揚笑道:“試試再說!”
兩人心下好奇,當場換上新鞋。剛踩到地面,石超就叫瞭起來,“哎!這是什麼底兒的?牛筋?哎呀!這麼輕?別扶我!”
石超把侍女趕開,來回走瞭一圈,越走越舒服。他兩眼放光,“大哥,這鞋子哪兒來的?大生意啊!”
“死胖子,你就記得生意!”
“真掙錢的生意,不外乎衣食住行,這鞋占瞭衣、行兩樣,生意能小嗎?”
“別想瞭,這鞋世上總共就沒幾雙,有一雙算一雙,全是絕版的孤品,有錢都買不到,本來給祁遠留的,讓你占便宜瞭。”
石超笑道:“不枉我在橋頭等瞭你兩天,這便宜占大瞭!”
祁遠穿上鞋,也覺得雙腳輕得出奇,踩在地上,腳下柔中帶硬,韌性十足,連聲道:“好鞋!好鞋!”
程宗揚往他胸口捶瞭一拳,“別光樂瞭,你怎麼會在這兒?”
祁遠笑道:“托石爺的福,我把建康的盛銀織行開到這兒瞭,剛盤下店面,還沒來得及開張,就聽說程頭兒要來,石爺硬拉著我在這兒等瞭兩天。”
程宗揚笑罵道:“裝的吧?有這工夫,你怎麼不迎到藍田呢?”
“別提瞭。”祁遠一肚子的苦水,“紫姑娘不是先來瞭嗎?還帶瞭位姓呂的少爺。紫姑娘剛來,就說有事出瞭門,把呂少爺交給我。我的娘啊,那中少爺活活就是個炮仗。來瞭沒兩天就打瞭三架,我一個人給他擦屁股都不夠,還得拉著石爺一塊兒幫著擦。我都怕我前腳走,他後腳就把長安城給拆瞭。”
石超咧著嘴道:“這呂兄弟……嘖嘖,真能打!長寧坊赫赫有名的活太歲,就因為摸瞭一個丫鬟的屁股,被他看見,差點兒活活打死。還有一位千牛備身,不知怎麼跟他打瞭起來,讓他揍得半邊臉都腫瞭。”
“千牛備身?”
石越這會兒也跑瞭過來,在旁解釋道:“南衙左右千牛衛的人,殿前執刀侍衛,皇宮裡頭的人。”
“……殿前侍衛他都打瞭?”程宗揚說著才反應過來,“什麼事能跟殿前侍衛打起來?”
祁遠道:“我也沒弄清楚,好像是以武會友?不過那位千牛備身倒不像是個記仇的,事後我去送禮陪不是,他也隻罵瞭幾句,別的沒說啥。”
程宗揚松瞭口氣,呂奉先在漢國無法無天慣瞭,他真怕那傢夥剛到長安,就跟宮裡起瞭沖突。
“這小子……他人呢?”
“長伯看著他呢。我都不敢讓他出門。”
吳三桂與小紫等人同行,他們乘舟北上,即便逆風,也比自己一路跋山涉水快瞭許多。祁遠說死丫頭一到長安就沒瞭蹤影,多半是去找卓美人兒,卻不知是否順利。
說話間風雪愈發大瞭,天色也越來越暗。灞橋離長安城還有十餘裡,趕上宵禁,大夥兒都隻能住城外瞭。於是眾人不再耽擱,車馬會合之後,便各自上馬,匆忙往長安城趕去。
灞橋通往長安的大道寬度驚人。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到瞭唐國,各種道路橋梁都比別處大瞭一圈,單這條大道的寬度就超過十丈,十餘裡的路面全部用青石鋪成,雖然年深日久,石板上印著數道半尺深的車轍,仍能看出國力鼎盛時的豪奢。
飛雪中,一座雄偉的都城出現在眾人面前。筆直的城墻沿著地平線往兩邊伸展開來,一眼看不到盡頭。離城墻越近,越能感受到它的雄偉與巍峨,黑壓壓一片,如同鐵石鑄成一般,堅不可摧。
城東的延興門城門高及三丈,上面建著一座三重臺閣,加上六丈高的墻體,整體高度足有十餘丈,下面來往的行人小如螻蟻。
狂風呼嘯,大雪紛飛,雪花刮到臉上,猶如刀割。雖然還未到宵禁的時刻,天色已經黑透。眾人趕瞭一天的路,已然人困馬乏,此時鼓足力氣,快馬加鞭駛入城中。
到底是有人好辦事,石傢的仆役早已打理好入城的牒文,眾人未曾耽擱,便頂風冒雪擁入城中。一進城門,程宗揚不由自主地放緩速度,望著面前恢宏的都城,呼吸都停滯瞭少許。
城外狂風暴雪,夜黑如墨,城內卻如同另一方天地。面前是一條寬闊無比的長街,南北寬達二十餘丈——比雙向十六車道的高速公路還寬一些。長街兩側是整齊的裡坊,每一座裡坊都有高大的坊墻,宛如一座座嚴整的堅城。
呼嘯的寒風被阻隔在城墻外,失去風力的憑藉,漫天的大雪落入城中陡然放緩,無數樓宇、臺閣、佛塔散佈在各處裡坊之中,燈火密佈,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卻沒有半點苦寒,顯得溫暖而安祥。
凈街的鼓聲已經響起,石超親自領著眾人穿過大街,趕在鼓聲停止前,來到城東一處裡坊。黑佈裹頭的坊正帶著幾名坊卒正準備關閉坊門,看到車上石傢的旗號,客氣地抱瞭抱拳,讓開道路。
程宗揚抬起頭,看到坊門上方一塊石匾,刻著“宣平”二字。
坊門“隆隆”關上,面前的裡坊就像一座縮小的城市,十字形的大街貫穿其中,街道兩旁古樹森森,座落著一處處宅院。一路行來,除瞭客棧商鋪,甚至還看見道觀和寺廟。
石超指著遠處一所宅院,“大哥,就是那裡瞭!”
那宅院高墻厚瓦,黑漆大門,門外還橫臥著一塊雕著五福同壽的上馬石。
程宗揚道:“你的宅子不錯啊。”
石超笑瞭起來,“這可是你的宅子——旁邊才是我的。”
程宗揚訝然道:“我什麼時候買的房子?”
祁遠笑道:“石爺說長安生意興隆,程頭兒遲早要來,趁著開織坊,張羅著替我們置瞭處宅子。”
程宗揚對石超道:“這麼巧?兩傢挨著?不會是你把自己的宅子分一半給我的吧?”
“哪兒能呢?”石超道:“本來就是兩處宅子,不過都是我的,正巧祁老四把生意開到長安,就賣瞭一處給你——我可沒賺你錢!”
袁天罡低聲道:“長安居,大不易。這人情可不小。”
石超聽見笑道:“程大哥把唐國的水泥生意給瞭我,就這一年,賺的錢銖就抵好幾處宅子。”
袁天罡想說什麼,又閉上嘴。心裡後悔不迭,早知如此,自己還學什麼核電編程啊!
程宗揚笑道:“好嘛,我也成到處有房的人瞭。兄弟們來吧,今晚我請客!不醉無歸!”
“那不成!”石超道:“給大哥接風,必須我作東!忘瞭說,兩處宅子後邊有門通著,我那邊已經安排好瞭。”
程宗揚也不跟他客氣,“那好,今晚就先打擾你一場。”
門外一名等候多時的青衣仆從搶步過來,撲到坐騎前,尖聲道:“奴才叩見主子,主子萬安!”
程宗揚認出是自己的俘虜,從漢宮帶來的太監張惲。還沒開口,後面一個公鴨嗓便吩咐道:“起來吧。”
程宗揚回頭瞪瞭中行說一眼,中行說毫不示弱地瞪瞭回來,“我說錯瞭嗎?瞪我作甚?”
程宗揚隻好道:“得,你先進。”
中行說臭著臉進瞭宅院,他連打濕的衣服都不換,就挨房挨戶地四處搜查。也不管裡面住的是誰,直接推門進去,比正牌主人還霸道。
石超專門留瞭兩個美婢,服侍著程宗揚洗去路上的風塵,換瞭衣服。收拾停當,兩女領著他穿過東側的月洞門,來到一墻之隔的石宅。
石超早已備好酒席,敖潤等人被安排在前院,內宅隻有程宗揚與祁遠兩人。
能進內宅,已經不是一般的交情,自己帶著正妻赴宴也不為過。如今雲如瑤遠在舞都,諸女身份最高的莫過於趙飛燕,但趙飛燕身份太過敏感,帶她赴宴,等於是給石超招禍,程宗揚索性一個不帶。
宴席設在內宅一處精閣內,閣中設有四隻高及閣頂,可供排煙的熏爐,這會兒已經燒瞭多時,閣內溫暖如春。數十名美婢分列兩排,一眼望去,滿目珠翠,花枝招展。
程宗揚看著好笑,“咱們三個吃飯,安排這麼多人,不會又是勸酒的吧?”
“不會!不會!”石超道:“這是我從教坊請來的樂伎——柳善才,來給大哥敬酒。”
一名美婦翩然上前,執杯道:“公子吉祥。公子遠來,一路辛苦,今番為公子接風洗塵,請公子滿飲此杯。”
程宗揚道:“還說不勸酒呢,沒入座就勸上瞭。”
美婦笑道:“此杯祝公子封侯拜相,福壽萬年。”
石超撫掌笑道:“這可讓你說著瞭,這位不僅是封侯,還實封的諸侯!”
柳善才吃瞭一驚,唐國無論公侯,便是貴為親王郡王,也是虛封而已。除非幾位重兵在握,形同割據的藩鎮,才有等同實封的權勢,但名義上也萬萬不敢以諸侯自居。
眼前這位公子年紀輕輕,卻讓富比王侯的石傢主人如此欽服,竟然以諸侯相稱,真不知是何來歷。
柳善才執杯奉上,忽然一名黑衣侍者從那公子背後出來,劈手奪過酒杯,嘗瞭一口,沒有異樣才塞給那位年輕公子,“給。”
柳善才愈發驚訝,這難道是試毒的太監?
程宗揚氣都不打一處來,“你乾脆喝完算瞭!”
中行說翻瞭個白眼,旁若無人地走到屏風後,意思是還想看看有沒有暗藏的刀斧手。
“算瞭,別理他。”程宗揚招呼兩人落座。
席間玉盤珍饈不必多說,金谷石傢的豪奢,即便到瞭唐國也不墮半分,程宗揚早已是見慣的,倒是坐具用的高背胡床,讓他感到久違的舒適。
十餘名侍姬環侍桌旁,玉指操箸,翠袖斟酒。這些都是石超精挑細選的美人兒,一個個明眸皓齒,粉頰含春。
接著婉轉的笛聲響起,隨後是幽幽的簫聲。二十四名歌伎擊鼓吹笙,操琴抹弦,六名舞伎伴隨著悠揚的樂曲聲翩然起舞,滿庭彩衣雲飛,香風四散,令人耳醉心迷。
石超舉杯相敬,三人共飲一杯,程宗揚笑道:“還沒來得及問你,唐國的水泥生意這麼好?”
石超笑得臉上肥肉直顫,“多虧瞭小侯爺那一戰打得漂亮,如今誰不知道江州水泥立瞭大功!聽說我從江州販來水泥,客人們搶著要,一石賣兩枚金銖還供不應求,上批貨沒到長安就賣瞭個乾凈。”
“兩枚金銖?”
江州水泥自己都不夠用,因為缺錢才往外售賣,訂價本身就高得驚人——對外每石賣價一枚金銖,相當於兩貫。按照自己當初與石超的約定,石傢以五折的價格進貨,獨占唐國水泥的生意。作為交換,石超負責給自己六傢店面,同時給自己留兩成利潤。沒想到石超還能再翻出一倍價格來。
“價錢高不高倒在其次,要緊的是值不值。”石超道:“比方說唐國各處州府,城墻多是夯土的,要想堅固些,隻能包磚。且不說磚錢本來就不便宜,想要牢固,磚塊間還得用蛋清、石灰、糯米汁粘合,算下來得多少錢?換作水泥,直接用石料壘上,水泥一抹,又堅固又省事。這麼一算,兩枚金銖雖然不便宜,可比包磚省多瞭。”
石超說得高興,胖臉泛起油光,“再說買主,要是給朝廷供貨,肯定賣不瞭這個價。可唐國四十八個藩鎮,魏博有瞭,范陽要不要?鳳翔有瞭,你們朔方要不要?哪怕每個藩鎮隻買一萬石,也是一年五十萬石的大生意!”
“唐國的藩鎮這麼有錢?”
“何止是有錢!那些節度使,一個個都是土皇帝!上馬管軍,下馬管民,財權、兵權、吏權全在手裡。小侯爺在江州硬抗宋國的上四軍,各方都看在眼裡,那些節度使最是惜命,再省也不能省這個錢啊。”
程宗揚聽明白瞭,唐國藩鎮割據,對軍資重視無比。對他們來說,一萬石水泥換來的就是一座堅不可摧的堡壘,無論用來攻敵還是守城,都遠勝以往的夯土城墻。彼此競爭之下,石超手裡這點水泥真不夠賣的。
石超道:“光這一年,我就賣出去六十萬石水泥,除去成本和分成,足足賺瞭七十萬金銖——比張侯爺他們加起來都多!”
這數字程宗揚聽得都眼紅,笑道:“老石這回可是發財瞭。”
石超一拍大腿,“賺錢倒是小事,關緊的是有面子!族裡那些老人,以前總拿鼻孔看我,這筆生意做下來,一個個就都服氣瞭。還有張侯爺他們,如今看我也順眼多瞭。”
程宗揚笑瞭起來。金谷石傢雖然豪富,但門第遠遠比不上清河張氏、蘭陵蕭氏、陳郡謝氏、譙國桓氏這些晉國頂級世傢,連帶著石超在貴族圈裡也被人看不眼。如今大夥一同入股做水泥生意,石超自己賺的錢就占瞭一多半,張少煌等人自然對他刮目相看。
程宗揚舉杯道:“還是你眼光獨到,有見識有手段,才能在唐國做得風生水起。喝一杯!”
石超舉杯飲乾,呼著氣道:“我心裡明白,這都是托大哥的福。要不是大哥襄助,小弟哪裡有今日?要不然光有幾個臭錢,還不是被人看扁瞭?”
石超這番話說得都是肺腑之言,多虧瞭程宗揚給面子,將自己拉進晉國世傢的圈子,與張少煌、蕭遙逸、桓歆這些豪門子弟結為盟友。石傢不僅有瞭得力的靠山,地位也水漲船高,走到哪兒都被人高看一眼,這可是錢買不來的。
“說到生意,我這一年多沒回建康,咱們的生意怎麼樣?”
“紅火得很!”
石超說起生意不由眉飛色舞。當日在江州,十傢一同入股,與星月湖大營等各方一同湊成二十股,雖然各傢隻有半成的股份,但靠著江州之戰的廣告效應,水泥生意極為火爆,一年下來,足足賣出去一百多萬石。要不是江州自己都不夠用,銷量還能再翻一倍。
各方當初約定,水泥生意由入股各方共營,各傢願意開拓市場的,以五折拿貨,自行經營。懶得去做的,隻管拿分紅便是。以石超為例,他一年賣出六十萬石,付款三十萬金銖。這部分收入扣除成本,利潤由各傢平分。至於他在唐國的生意,運輸、人力、經營的成本自行承擔,利潤也歸自己。
而石超付給商會的三十萬金銖,實際的生產成本還不足三萬,相當於一年下來,石超一個人就給各傢提供瞭將近七千金銖的分紅,難怪他提起生意就眉飛色舞。
石超說得高興,但隻局限於他自己那一攤。等他說完,祁遠補充道:“今年一年出售的水泥在一百三十萬石左右,每個月差不多十萬石。除瞭石爺的六十萬石,還有晴州的二十萬石,桓傢在晉國賣出的十萬石,上門來求購的陸陸續續有四十來萬石,收入一共是九十萬金銖。單論成本用得並不多,但小侯爺拿出一半的收益,新建瞭幾座大窯,再加上興建學校的花銷,剩下給各傢的分紅一共四十萬金銖,每傢整拿一萬。”
程宗揚摸著下巴道:“學校也算到成本裡面瞭?”
祁遠嘿嘿笑道:“小侯爺說瞭,學校是用來培養水泥工匠的,誰不答應,自己滾去燒窯。小侯爺說著袖子一捋,大夥兒就都不作聲瞭。”
石超接口道:“我當時就在場,還幫蕭哥兒說瞭幾句話。有道是:磨刀不誤砍柴功,建瞭新窯,來年燒得水泥更多,各傢賺得也更多瞭。再說瞭,各傢當初隻投瞭兩千金銖,一年下來翻瞭五倍,還有什麼不樂意的?是吧?”
程宗揚心裡嘀咕,這利潤是不是太高瞭?生生把水泥當成軍工重器來賣,賺得純粹是暴利。水泥的生產技術並不復雜,利字當頭,技術泄漏的風險隻會越來越大。
還有,晴州那二十萬石是給黑魔海的。石超在唐國都能賣出一石兩枚金銖的天價,晴州那幫窮得隻剩錢的商賈們能賣多少?自己這一票,說不定還把劍玉姬那賤人給養肥瞭……
忽然“錚”的一聲脆響,入耳猶如冰雪,令人心火盡消。程宗揚抬起眼,隻見那位那位柳善才抱著琵琶坐在椅中,她玉指輕抹,清脆的弦音猶如滾動的玉珠一般,從她指下流淌而出。
柳善才微微側著頭,一手扶著琵琶的曲頸,一手撥弄琴弦,舒緩的節奏宛如一幅畫卷迤邐展開,仿佛能看到一位月下美人兒,獨自在庭中漫步。
片刻後,節奏越來越快,柳善才運指如風,弦音卻絲毫不亂,抹挑之際,韻律分明。耳聽著弦音越來越急,已經難以為繼,柳善才卻意態閑適,毫不吃力地更進一籌。燈光下,她指影連成一片,樂聲猶如狂風密雨,讓人透不過氣來。那位美人兒也在月下縱情起舞,翩若驚鴻,婉若遊龍。
忽然她指尖一撥,密不透風的琵琶聲戛然而止,重新變得柔和起來。仿佛驟雨初停,撥雲見月,皎潔的月光灑入庭中,映出玉人幽蘭般的身姿,空靈曼妙,如詩如畫。
一曲奏罷,滿座寂然。
“好!”石超突然高叫一聲,使勁拍著巴掌。
程宗揚本來還沉浸在琵琶曲的氛圍中,被他這麼焚琴煮鶴,大煞風景的一通叫好,意境全失。不過他並沒有氣惱,倒是從那種空靈的意境中擺脫出來,感受到俗世間熱鬧的煙火氣,反而感覺更親切一些。
程宗揚心下自嘲,自己到底是個俗人。還是俗世的煙塵氣息更適合自己。
石超一高興,立刻大把賞賜下去,一班歌舞伎人人有份,方才展示瞭琵琶技藝的柳善才更是拿到一筆重賞,足夠尋常人傢數年的開銷。
柳善才起身致謝,順勢坐到程宗揚身邊,殷勤勸酒。
石超興致極高,與兩人說起建康和江州諸事,不時撫掌大笑。
三人一直談到夜半,石超喝得大醉,方才散席。
石超醉得話都說不清,還硬拉程宗揚和祁遠,要留兩人在此住宿,並表示閣中侍姬任他們挑選,挑上十個八個也沒問題——自己有好藥!
石胖子這番好意,程宗揚敬謝不敏,祁遠也推辭瞭。最後等侍婢們扶著醉倒的石超離開,兩人才返回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