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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一章、真相大白

  平江伯陳熊這幾日也不知沖撞瞭哪路神仙,眼皮亂跳,心神不寧。

  漕銀已經備齊,案子結得幹凈利落,不應有什麼麻煩,幾個漏網之魚隱姓埋名還來不及,也不會跳出來找死,怎麼這心裡越來越沒底呢。

  “啟稟漕帥,京中派來押解漕銀和人犯的隊伍已然進城,洪都堂邀您一同出迎。”莊椿登門奏事。

  結案的奏本快馬送到京城,陳熊便準備漕船再次起送漕銀,可小皇帝已經被這些突發事件嚇怕瞭,也對這幫漕河運軍失去瞭信心,直接從京城派瞭人馬押解漕銀和涉案人犯。

  “出迎?一幫子解軍有什麼可迎的!”平江伯是超品的爵位,陳熊的確有這個底氣。

  “負責押解的人是……”莊椿上前悄聲說道。

  “怎麼來的是他?京裡怎麼沒信傳來?”陳熊面上閃過一絲猶疑,“快,更衣出迎。”

  浩浩蕩蕩一支隊伍開進瞭淮安城,軍士俱都盔明甲亮,氣勢雄壯,前有引馬騎從開路,後面卻跟隨一輛空置囚車,顯得不倫不類。

  官袍齊整的洪鐘與陳熊各領部屬出迎,“伏羌何在?我等在此恭候。”

  數十名引馬騎從分開兩邊,一匹棗紅馬當先而出,馬上騎士頸粗臂圓,身軀壯碩,鼻直口方,一副直率的粗豪模樣,一見二人便迅捷翻落馬下,大笑疾行上前。

  來人抱拳道:“勞二位大駕出迎,實不敢當,毛銳在此謝過瞭。”

  “伏羌客氣,一路辛苦,請入衙署奉茶。”三人言談甚歡,攜手而行。

  陳熊暗中打量著來人,心中不安感越來越強,朝中武勛世傢彼此聲氣相聞,大多能攀上交情,可這位伏羌伯毛銳卻和他沒什麼深交,不單因為這伏羌伯的爵位目前僅傳二世,還因為對方的身份——達(韃)官。

  大明立國,在太祖太宗追亡逐北的持續打擊下,故元勢力不斷北移,原本元朝統治下的蒙古、色目、女真等各族紛紛內附,僅洪武朝便有六七十萬元軍歸附,除瞭自願南遷及安插在各地衛所的部分人外,其餘大多人等按照洪武皇帝“治胡虜當順其性”的聖諭,大多安置在瞭水草豐茂,宜農宜牧的河西一帶,在明代包容的民族政策下,這些歸附族人成為瞭明朝軍事力量的有力補充,形成瞭一個個達官世傢。

  朝廷待之以恩,達官報之以忠,河西吳氏、毛氏、魯氏、達氏等達官世傢忠心耿耿,戰功赫赫,不少世傢憑借功勛積累,躋身勛貴。

  毛銳祖上便是洪武年間內附,其祖父毛忠戰功累累,得賜毛姓,為國征戰數十年,功封伏羌伯,在七十五歲高齡平定土韃滿四叛亂時,不幸失陷城門,祖孫三人力戰而亡,因父兄皆歿,毛銳順序襲爵。

  似乎感受到瞭陳熊目光,陳銳扭身笑道:“平江可有話說?”

  陳熊收回目光,故作淡然道:“區區押解差事,竟勞煩伏羌大駕,未免大材小用。”

  “漕案驚動朝野,龍顏震怒,豈可輕忽。”毛銳理所當然道。

  說話間幾人已進瞭漕運衙署,入堂安坐,毛銳便道:“平江奏表中已擒獲要犯之女郭飛雲,還請移交犯婦,打入囚車,二位也好早日卸瞭這擔子。”

  洪鐘幹笑一聲,眼神直瞟陳熊,陳熊則微微一笑,“那犯婦命薄,在獄中染瞭時疫,沒撐過去,倒是教老兄你省瞭麻煩,空車而返瞭。”

  毛銳喔瞭一聲,也沒問這大冬天的哪來的疫情,隻是繼續道:“那屍身如今何在?”

  “為免病疫蔓延,已然燒瞭。”

  毛銳點頭,“處置妥當,平江果然幹才。”

  見毛銳並未深究,陳熊算是松瞭口氣,暗道自己是不是想多瞭,這娘們是他唯一的漏洞,朝廷隻要不在這方面追究,便無大礙,畢竟白花花的銀子都是真的。

  “伏羌請移步後堂,待接風洗塵後,便可點驗銀兩,辦理交接瞭。”陳熊道。

  毛銳欣然點頭,三人才要場面話再客套幾句,忽有兵丁來報:“錦衣緹帥丁壽登門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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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麼又來瞭?”

  這是陳熊見瞭丁壽後脫口而出的一句話,請神容易送神難,老子花錢買平安認瞭,你銀子也已經拿瞭,還要上門找事情,拿瞭錢不辦事,你小子官兒是怎麼當得。

  “漕帥久違瞭。”丁壽權當沒看見陳熊那要吃人的神情,又越過他向身後那二人問好。

  “幾日不見,緹帥安好。”洪老大人倒是氣度儼然,和和氣氣。

  “這位便是丁帥瞭,早在京中便聞大名,無緣得見,不想今日相逢,毛某幸甚。”歸化百年,毛銳自有世傢風采,談吐與粗豪外表迥然各異。

  “爵爺客氣,下官實不敢當。”盡管膩歪這套官場俗禮,丁壽還是有應有答。

  “不知丁帥因何至此?”毛銳問出瞭陳熊心中所想。

  “倒也無甚大事,不過有民女馬前喊冤,所說之事恰又與幾位相關,便將人引瞭過來,請幾位大人定奪。”丁壽說得雲淡風輕。

  陳熊沉聲道:“何事?”

  “漕案。”丁壽一字一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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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署大堂,如狼似虎的軍士挎刀分列兩排。

  海水朝日圖下,陳熊高居大案之後主座,洪鐘三人分坐兩邊,可憐的丁二官最小,敬陪末座。

  “伏羌請。”陳熊謙讓。

  “此間平江是主,陳兄請。”毛銳笑著推讓。

  “爵爺奉旨專辦漕案,自是爵爺做主。”洪鐘也推崇道。

  “如此,在下冒犯瞭。”陳熊又與二人客套一番,待要伸手時卻不見瞭案上醒木。

  原本夠不到公案的丁壽早繞到瞭前面,站在那裡狠狠一摔驚堂木,“升堂!”

  “威——武”堂下軍士齊聲呼喝。

  狠狠斜瞪瞭跑回自己座位的丁壽一眼,陳熊對著下面沒好氣道:“帶人犯。”

  一名身材頎長的佈衣女子垂首而進,跪在堂下。

  “堂下女子知曉有關漕案何事?”陳熊威嚴問道。

  “漕案首惡在逃,白雲山受人嫁禍,冤深似海。”女子悲憤言道。

  “一派胡言,漕案元兇隨從皆已伏法,你是……”陳熊忽覺女子聲音耳熟,“抬起頭來。”

  女子揚起螓首,隻見其面容白凈細嫩,神態溫婉貞靜,雖荊釵佈裙,不施粉黛,仍不掩窈窕姿色。

  “是你!來人快將她拿下。”陳熊沒想到郭飛雲竟然敢自投羅網,大聲呼喝。

  “慢著,漕帥,這是何人啊?”丁壽問道。

  “此女乃白雲山漏網之魚,賊首郭驚天長女郭飛雲……”陳熊話才出口,便覺失言。

  “平江適才不是說此女已染時疫,屍體都已火化瞭麼?”毛銳乜斜著眼,似笑非笑。

  “哦,不想丁某今日還見識瞭大變活人,不虛此行。”唯恐天下不亂的丁壽起哄道。

  “這,這……”陳熊張口結舌,心中大罵敗傢娘們,天高海闊哪裡不能去,非要送上門找死,這不成心給爺添亂麼。

  “此案有些許波折,內情容後詳談,還是勿要走瞭人犯才是。”洪鐘突然開言。

  “都堂所言正是。”陳熊連連點頭,恨不得抱著老爺子親上一口,下令道:“莊椿何在,拿下此女。”

  “且慢。”丁壽再次阻止,微笑道:“既然此女甘心投案,便不虞有潛逃之念,還是聽她把話說完吧。”

  “此等綠林匪類,慣會信口開河,混淆是非,有何言可聽。”陳熊急聲道。

  “漕帥是擔心我等不分是非呢,還是有些事不方便我等知道呢?”

  “你……”陳熊氣急敗壞,卻無言以對。

  “堂下女子,將你所知之事一一道來。”洪鐘一拍醒木,沉聲喝道。

  “民女之父為白雲山郭驚天,一夜途徑江淮郊野的一處亂墳崗,窺見……”

  “以你所言,漕案實是宇內七兇等江湖匪人所為?”毛銳問道。

  “正是。”螓首輕垂,郭飛雲低聲應道。

  “胡說,全是胡說,犯婦為開脫父罪,巧言令色,一派詭辯,又牽扯出什麼七兇之說,這些江湖匪類俱都是蛇鼠一窩,全非善類,殺之無錯!”

  “你……”不想堂堂伯爵,公堂上如此胡攪蠻纏,郭飛雲氣得嬌軀發抖,話都說不出來。

  “白雲山是白雲山,宇內七兇是宇內七兇,豈可混為一談,平江這話怕是失瞭分寸。”丁壽把玩著軟香扇墜,笑吟吟道。

  陳熊牙齒咬得咯吱咯吱直響,恨不得一口吞瞭這小子。

  “爵爺,你有皇命在身,依法斷案便是,何慮其他。”洪鐘附耳輕聲道。

  “這案子終究是平江斷的,若是不能服眾,被有心人煽動,怕在朝中對平江不利啊。”

  順著毛銳暗示的方向,陳熊看著自得其樂的丁壽,狠狠一點頭,“好,本爵便教爾看看,何謂鐵證如山。”

  “來人,傳段朝用上堂。”

  不多時,六扇門副總捕頭段朝用瘸著腿上瞭大堂。

  “卑職見過幾位大人。”

  “段朝用,將當初如何定罪白雲山之事一一講來。”

  段朝用躬身應是,將船艙內發現線索述說瞭一遍,又讓人將燕子鏢呈到堂上。

  “有物證在此,還要如何狡辯!”陳熊舉起燕子鏢,不住冷笑。

  當啷一聲,一枚同樣的燕子鏢被扔到瞭公案上。

  毛銳拾起飛鏢,兩相對比,點頭道:“卻是一般形制,緹帥這鏢從何而來?”

  “北京城外的樹林子裡撿來的,”丁壽歪頭笑道:“怎麼,可是本官也有同犯之嫌?”

  “緹帥說笑。”毛銳與洪鐘同時陪笑,陳熊陰著臉不出聲。

  “大人,民女之父與段朝用有舊怨在先,他的那條腿便是被燕子鏢所殘。”郭飛雲突然道。

  丁壽一聽樂瞭,“這麼說段捕頭也有可能是同犯咯。”

  “幾位大人休聽她一派胡言,卑職秉公辦案,白雲山惡跡昭彰,實屬罪有應得……”段朝用連忙爭辯。

  “少安毋躁,來人,傳方未然上堂。”丁壽再度繞到堂前,一拍醒木大聲喝

  陳熊看著喧賓奪主的丁壽,面沉似水。

  “卑職六扇門方未然,見過幾位大人。”

  “方捕頭,將你如何追捕兇嫌之事,稟明諸位大人。”丁壽也不回座位瞭,索性就在堂前來回蹓躂,晃得案後三人眼暈。

  方未然便將漕案疑點一一陳述,船上現場偽造,錦衣衛發現漁村血案,龍王門借船出海,歙縣石窟擒賊,又將追回的部分官銀呈上堂前。

  陳熊聽著臉色愈加難看,當看到抬上來的官銀時,又暗松瞭一口氣,“緹帥,僅隻追回這些官銀?”

  丁壽聳肩,“就這些瞭,其餘十之八九已不知散到何處。”

  聞言陳熊轉嗔為喜,繞瞭半天沒追回銀子,還不白搭,朝廷缺的是真金白銀,不是幾個禍首嫌犯,當下慢悠悠道:“漕銀大部無蹤,安如山死無對證,方未然所說內外勾結,又無人犯具結,查無實據……”

  “大膽段朝用,”丁壽突然嗷嘮一嗓子,嚇瞭陳熊等人一跳,“你身為六扇門捕頭,當知何謂罪證確鑿,僅憑一枚燕子鏢,便公報私仇,慫恿漕帥勞師遠征,屠戮白雲山、抱犢寨數百性命,該當何罪!”

  陳熊被丁壽突然打斷,正自惱火,忽聽“慫恿”二字,當即一愣,這小子在為自己開脫?

  “緹帥,我……”

  不等段朝用自辯,丁壽搶聲道:“幸得漕帥英明,將計就計,借機剿匪,暗中囑托方捕頭查明實情,將爾之罪狀昭白天下。”

  什麼將計就計,陳熊有些發懵,段朝用又犯瞭哪條罪狀,沒等他開口發問,丁壽轉身又把案前醒木舉起,“啪”的一聲,“帶人證。”

  兩名錦衣衛將一個瘦小漢子拎上大堂。

  漢子一到大堂,便抖若篩糠,幾乎是癱在地上道:“小人見過幾位老爺。”

  陳熊見這漢子四十開外年紀,一張馬臉,兩頰凹陷,一副市儈模樣,心中不喜,呵斥道:“堂下何人?”

  “小人潘侃,京口閘閘官。”

  京口閘?陳熊有些牙疼,怎麼又扯到自己身上瞭。

  運河之上閘口眾多,有掌管泄洪積水的減水閘和積水閘,也有管理船隻出入兼放水的攔河閘,管閘官雖是不入流的小吏,權力卻不小,手下閘夫又多是地方無賴,平日吃拿卡要,不分官民,一視同仁,漕糧運送事關朝廷大局,這幫人連運軍的米蔬醬菜都敢搶奪,禍害不輕,不過也是風水輪流轉,待得明末運軍墮落後,就反過來禍害他們瞭。

  “潘侃,速將漕案發生之日所見情形稟上。”丁壽卻不廢話,直趨主題。

  潘侃稱是,“那夜漕船在離閘口不遠處江上停泊,忽有一人登閘,要小人以燈火示警,喚漕船靠泊。”

  “大膽潘侃,你收瞭多少好處,竟敢誆騙漕船!”

  丁壽已經不把自己當外人瞭,站在堂前,一副主審的派頭。

  “小人不敢,實在是那人手持六扇門腰牌,稱是有賊人謀劃漕船,他要登船辦案。”

  “六扇門腰牌?牌號多少?”洪鐘身子前傾,急聲問道。

  我哪記得啊,潘侃都快哭出來瞭,他隻記得那人給的那五兩白花花的銀子,貨真價實。

  “小人沒有看清。”潘侃支吾道。

  “那人又是何等模樣?”毛銳沉聲問道。

  “兜帽披風,風巾遮瞭大半面目,委實看不清楚。”潘侃以頭杵地,小聲回道。

  “豈有此理,一問三不知,竟敢私縱閑雜人等登上漕船,定是與賊人沆瀣一氣,來人啊——大刑伺候。”陳熊打算讓這小子徹底閉上嘴。

  立即有軍士上前,將潘侃拉起,準備拖下堂去行刑。

  “老爺饒命,小人雖未看清,但那人上船之後亮明瞭腰牌,船上軍爺並未多疑。”

  潘侃奮力掙脫,又道:“對瞭,那人容貌雖未看清,但其走路一跛一跛的,當是個瘸子。”

  “刷”的一下,堂上目光全部盯到瞭段朝用身上。

  段朝用臉色煞白,怒叱潘侃道:“胡說八道,血口噴人。”

  方未然冷笑一聲,將一個紙包扔到地上,“段兄,這是適才從你房間裡搜出來的酥筋軟骨散,又作何解釋?”

  “這不是我的,爵爺救我!”段朝用向堂上哀呼。

  “法不容情,本爵如何救你!來人,與我拿下。”陳熊仿佛青天附體,大義凜然。

  “狗賊,還我爹爹命來。”郭飛雲悲鳴一聲,瘋狂撲上。

  段朝用揮掌避開郭飛雲,怒吼道:“陳熊,抱犢寨中繳獲財物你也分潤不少,休想推個幹凈。”

  “大膽匪類,還敢在堂前攀誣本爵,與我就地格殺。”

  參將莊椿虎吼上前,刀光滾滾,籠罩段朝用全身。

  段朝用知曉此人一身銅皮鐵骨的橫練功夫,不易對付,當下身子後仰,倒縱而出,數十名軍士揮刀而上,段朝用身子一旋,袖中追魂索如長蛇般飛瞭出來,前面幾名軍士頓時被他掃倒。

  “惡賊休走。”郭飛雲搶瞭一把腰刀,飛身上前,迅疾寒光直奔段朝用頸項。

  “不自量力。”段朝用長索一揮,已然卷住郭飛雲手中單刀,隨即追魂索一奪一甩,穿雲燕連人帶刀同時向堂前廊柱甩瞭過去。

  就在郭飛雲大好頭顱即將觸柱之際,一道身影如驚鴻掠過,空中翩然旋轉,落地時美人在抱,有驚無險。

  “他逃不掉的,你又何必輕身犯險。”語氣三分責備,三分戲謔,又帶著三分關心。

  郭飛雲隻是輕輕掙瞭掙,便老實地倒在男人懷裡。

  此時段朝用兇性大發,追魂索縱橫上下,盤旋飛舞,如同一條怪龍,漕運官署之內隻聽兵刃嗆啷落地聲,身子蓬蓬倒地聲連響,一時間竟無人奈何瞭他。

  段朝用也知此地不宜久留,長索貫日,懸住門樓飛簷,手腕一收,便如箭般飛至屋簷,向下大略一掃,已察清各處佈局,冷笑一聲,便待翻身而下,逃出生天。

  “段兄,留下吧。”一個冷漠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

  段朝用悚然一驚,兩掌後翻拍出阻敵,同時身如擎電向前急縱,應變不可謂不快。

  可惜後拍的兩掌全部擊空,急縱的身子雙腳才一離地,後背便遭連環重擊,一蓬血雨由段朝用口中噴射而出,隨即整個人便跌下瞭簷角,“蓬”的一聲重響,再無聲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