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領路的衛兵在石門外便停住腳步,推開石門,恭恭敬敬地請沈麟和如煙進去,自己便站在門口。
這是一座純粹石制的庭院,一點也沒有寺廟的印記。
順著石板小徑往前走瞭二十幾丈,視野豁然開朗起來。卻見一個五六十尺見方的大石坪,坪的內側有一個小花園,頂上是石壁,地面離頂壁約有四五丈高,真是顯出瞭自然的鬼斧神鑿,巧奪天工來。小花園內種著各種奇花異草,散發出的芳香沁人心脾,花草中央的空處有一張圓形的石桌,上面放著一個烏黑發亮的石制圍棋盤,石桌四面擺瞭幾張石凳。石坪對面的巖石光滑平整,中間有一扇緊閉的石門,門頂上寫著“通度福地”四個隸體古字。在門的前方二丈遠處,有一個突起的石墩。
那衣衫有些破舊的雲瑞和尚正端坐在石墩之上,手中依舊持著的那串碧玉念珠,晶瑩剔透,耀人眼目,發出淡淡的青光。
看見沈麟二人進變來,那雲瑞和尚也不起來,指著不遠處的兩隻石凳,微微示意二人坐下。
如煙見沈麟也不問安,隻好自己和老和尚點點頭,算是致意。看見沈麟正全神貫註地看著什麼,順著他的目光,隻見那老和尚手持光潔剔透的青玉念珠中,偏偏還夾雜著一顆非玉非石、顏色深紫、暗淡無光的圓珠。沈麟似乎正在註意這個東西。
沈麟的右手撫上自己左手食指上的那枚戒指。如煙雖然修為尚淺,但也隱隱感覺這枚戒指似乎和那老和尚的奇怪的念珠之間,有著什麼聯系?
“我知道你有許多問題要問我,先坐上片刻。”那和尚扭頭望向如煙,手中的念珠,閃爍著點點幽光,有些鬼魅。“小姑娘,你就休息片刻吧。知道的越少煩惱越少,不是麼?”
如煙隻覺得渾身軟綿無力,心中大駭,運功抵禦,希望能提起精神,眼睛盯著沈麟,沈麟卻對她點點頭,示意她放松,心中稍安。一放松心情,便覺濃濃的倦意湧瞭上來,頃刻之間,便沉沉睡去。
沈麟讓如煙躺在自己懷中,撫撫她有些凌亂的鬢角,“前輩說吧!”
那雲瑞大師的臉上露出瞭難於琢磨的笑容。“把你手中的戒指給我看看好麼?”
沈麟取下戒指,雲瑞似乎在端詳著某件曾經無比熟悉的故物般,輕撫著上面那“天地魅魍,萬物歸宗”八個小字,那黑玉戒指印著雲瑞的手指,閃出一陣光芒,似乎再次被召喚一般。
“這是我故主的戒指,當年神魔大戰之後,便流入我師兄之手,輾轉多年,竟然能夠再次相見,我也能閉目瞭。”語氣中竟有著蒼涼之感,沈麟聽來心中有些隱隱不安。
“你身上還有件故物,能給我看看麼?”雲瑞雙手有些顫抖,那黑色念珠也颼颼直顫。
沈麟從青衣袍中取出鎮天神弓,“前輩所指就是它吧。”雙手便將這金黃色的神弓呈上。
那雲瑞雙目圓睜,凝視片刻,又搖搖頭,嘆瞭一口氣,卻並不去接它,“此弓有神識附身,當年我為瞭封印它,畢生功力皆廢。它也在陰潭中埋藏瞭幾萬年,此刻見我,它還不恨不能噬我皮囊,我怎敢接它。”又淒然一笑,似是無比感慨,“此弓沾染我門百餘位高士之血,自是與我門勢不兩立,也不知你是怎樣和它結成生死契約的?卻又能修煉魔門聖經!緣分際遇,各有不同,人力強為之,當真是自取奇禍!”
想來當年這位神魔大戰僅餘的魔門高手也試圖收服這把鎮天神弓,結果自取奇禍,最終隻能將它封印在碧水陰潭之中。沈麟鬼使神差之下,先修行瞭先天正陽的紅鸞真氣,後又被黑玉戒指中的魔門真氣潛伏體內。沈麟利用魔門真氣打開封印,並把周易復卦結界中的魔門真氣收歸己用,在搏鬥之中,先天正陽的紅鸞真氣又和鎮天神弓內的神氣結合,達成生死契約。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沈麟看著眼前滄桑滿面的魔門長老,心中有著無限感慨。
想來當年他從神魔大戰中脫身,僥幸獲得鎮天神弓,結果一身修行被廢,隻得以輪回之術保存自己的神識。
也不知道他輪回瞭多少代瞭!這種經歷歲月的更替的寂寞決不是一班人可以承受!
沈麟徐徐收起鎮天神弓。雲瑞還兀自發呆,萬年的歲月,自己竟然還能當年的故物!
雲瑞手中的黑玉戒指和念珠上的紫色圓珠看來是同源而出,此刻相互輝映,流轉著幾絲詭異。這戒指是當年他的故主之物,那這紫色圓珠當也是故主留給他的。
沈麟靜靜地坐在石凳之上,不敢出言打攪,今天所遇,也許給自己帶來的決不僅僅是修行上的突破。
良久,雲瑞才從回憶中悠悠醒來。看見沈麟依舊在等待,滿臉歉意,將手中戒指交還給他。
沈麟將戒指輕輕帶上自己的左手食指,契合無比。
“公子現在還疑惑我為什麼知道你會來麼?”那雲瑞雖然已經沒有修行之功,但他幾萬年的見識和積累決不是虛有的,占卜到自己來高麗並會遊覽雪嶽山並非什麼難事。
沈麟搖搖頭,示意自己一點也不驚訝。那雲瑞似乎今天極為高興,也許很長時間都沒有這麼好的聽眾瞭。雲瑞對著沈麟繼續說道:“道宗、佛教以探求天道為目的,通過自身修心來促成,但從我們的角度來看,天道的基礎是人間道,人間道的核心在於生存之道。人間之道有善有惡,但是隻有活著才談得上善惡之別。所以,不修人間道,而妄求天道,則如無根之木,無米之炊,癡心妄想而已。”
“人間道之核心則在於人倫之道,非經此道,則人無繁衍之力,族滅而國亡,何談其它?隻是天堂地獄往往隻是一線之隔,其間把握在於一心矣!盡享床第之歡,而又不失本心者,方為正道。‘食色,性也。’既為本性所需,自是不應刻意絕之,否則人之性命從何而來?把握之要,端在一個適度、順心、暢意而已!”
雲瑞之言可謂是一反道宗常規根基,正是典型的魔門光明典心法之道。沈麟倒也不是很意外,想想自己近期來體內那股黑色真氣有些異常,開口想問,便被雲瑞打斷瞭。“記住,光明聖典修行要有心插柳柳徑開,如癡如醉敞胸懷。風雨欲來逍遙至,如柳腰搖任君摘。”
“前一段時間,我心血來潮,占卜瞭一記天地玄卦,卦象中竟隱隱有著天地一統之象。我好奇心起,花費幾天經歷,終於占卜到瞭你的星相之位,並得知你近期要來高麗。”雲瑞說道自己占卜到沈麟行蹤異常高興。
“那皇太後之病?”沈麟開口問道。
雲瑞臉色瞬間變得灰白,“那是我聖門當年餘留的幾個孽徒所為,我也無能為力!”
一句話沈麟便明白瞭。當年遺留下得魔門弟子不止他一人,還有一些另外組織勢力,一直密謀東山再起。飄香宮之劫,泰山派被滅,任雲山之死,離魂刀武館之災恐怕都是這些人所為。
“我們的祖師便是共工氏。他便是一個愛恨分明之人,可惜瞭!”說著雲瑞搖搖頭,似乎無比惋惜。共工氏的傳說以及魔門的起源,沈麟從太虛那知道一些,倒不是很驚訝。
《三界教統錄》從沈麟腦中一閃而過,該不該問問他,究竟如何研讀這本共工氏留下的著作?
“哄…哄…轟喀”平地起驚雷,沈麟心中一愣,那雲瑞更是面如死灰。
此時陽光麗日,並無半點雷暴之象,沈麟驚覺,莫非這是天劫之雷?難道…?
雲瑞長嘆一聲,“天意如此!天意如此!”
沈麟似乎捕捉到什麼,但又有些模糊。
“你坐好,天劫與你無關。我已經來不及告訴你更多得事情,現在送給你一件禮物,算是你我見面之禮吧!”雷聲之後,雲瑞面色反而變得平靜。“我暗窺天機,終有天劫,罪有應得。你看著這!”說著雲瑞舉起手中的念珠,那紫色圓珠仿若被徹底激發,紫芒四射。
沈麟知道,雲瑞大師又要面臨新一次輪回瞭。
隻得盤腿默默把體內的真氣沿全身所有的經脈遊走瞭一遍,沒有絲毫的阻隔之感,接著他屏住呼吸,雙目凝視,恍若老僧入定,靜如盤石,沒有一點呼吸,忽然轉入瞭極度的寂靜之中,頓時泛起天人合一之感。
眼前閃過無數畫面,沈麟希望能夠看清其中任意一幅,結果都是一閃而過,眼前一片模糊。
緩緩地睜開眼睛,恢復瞭呼吸,就在那剎那間,他敏銳的察覺到瞭一種新的東西,但卻是虛無縹緲,根本無法把握,他知道,這是雲瑞將他畢生所經歷的事情植入自己得腦海,現在恐怕一時難以打開,隻好把這種奇異的感覺鎖在記憶之中,也許以後的某個時候自然會水到渠成。
眼前黑暗深邃的幻境消失瞭。
麗日依舊當空,身邊的如煙和雲瑞和尚卻都不見瞭,嚇得沈麟連忙站瞭起來。
“如煙?大師?”沈麟驚叫兩聲。
“你醒過來瞭!”如煙的聲音從身後的室內傳出,帶著幾分驚喜。
“大師呢?”沈麟問道。
“大師不是和你在一起麼?”如煙問道,“我醒來時大師已經不見瞭,我還以為你知道呢!”說著,如煙舉起手中一物,正是那紫色圓珠。“我醒來之後看見這顆奇怪的珠子。”
沈麟接過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湧過。心中忽然有些莫名的傷悲,對於這個魔門長老,心中竟有瞭幾縷牽掛之情。也不知輪回得怎樣瞭?
原來他這麼著急向自己一口氣說瞭這麼多話,是已經窺見瞭這世的天劫已到,自己還以為他是多時間沒有找人談心的緣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