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4章 與美談心

  一路奔行,左拐右拐,元越澤確認沒有被人跟蹤後,身影沒入人煙稀少的平民區一間草屋內。

  屋內端坐幾人,正在笑語晏晏,不知聊什麼聊的那麼投機。

  “大哥!”

  獨孤鳳如銀鈴般清脆的聲音直傳入耳,一道香風直撲入剛剛躡手躡腳關好房門的元越澤懷裡。

  自從獨孤閥重回洛陽,在城中心購置瞭一所大型宅院後,獨孤鳳就回傢居住,元越澤這一趟出門又是近十日,對於獨孤鳳這等沉迷於熱戀中的少女,也稱得上‘如隔三秋’瞭。

  元越澤攬著她的小蠻腰,來到圓桌前,與眾人點頭示意後落座。

  桌旁坐著數人,衛貞貞,素素,沈落雁,楊公卿,獨孤峰,歐陽希夷。

  元越澤潤瞭潤喉嚨後開口道:“這幾日來,可有發生什麼大事?”

  見元越澤與獨孤鳳如此親密,連獨孤峰都有些尷尬,輕咳一聲後道:“一切照舊,落雁亦穩當被推上城主之位,而且還有個大驚喜。”

  元越澤望瞭一眼微微頜首的沈落雁後道:“大驚喜?”

  沈落雁點瞭點頭:“王世充終於把能說的秘密都說瞭。”

  元越澤喜出望外道:“真的嗎?如何確認他說的是不是實話?”

  歐陽希夷爽朗一笑後道:“公子太過多疑啦,老夫可以保證他說的是實話。”

  元越澤撓瞭撓頭道:“也不能怪我,那大明聖尊實在是個讓人不得不加倍小心提防的人物。”

  隨即又好奇問道:“怎麼今日隻見夷老,而不見王大儒?”

  歐陽希夷臉色頗有些尷尬嘆道:“王兄不滿公子以如此方法得到洛陽實權,加之世充兄又實是敗在你手……”

  元越澤一傢人早就擬定好的計劃便是,當王世充失敗後,獨孤閥捧起楊侗這個傀儡,繼而由蕭琲這個有血緣關系的長輩出面去勸說楊侗退位好好享受生活,再作出一場‘皇泰主出題,有能者當城主’的大戲,進而將洛陽接手過來。

  百姓對誰當城主並無多少意見,隻要得民心,體恤百姓的人在上位,根本不會有多大的反對聲音。

  但少部分的反對者還是有的,比如王通這個當今中原的儒生代表。

  元越澤對此毫無辦法,隻有靠單美仙這等智慧,才華皆高人一等的人去解決此事瞭。

  點瞭點頭後,元越澤笑道:“我亦知此事會惹到許多人不高興,難道夷老就沒有不悅嗎?”

  歐陽希夷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神情道:“老夫更想看看中原大定後會是什麼樣子,當然,如果能在有生之年看到楊公所展示的那張地圖中所有土地都統一,那就真是不枉此生瞭。”

  元越澤搖瞭搖頭道:“統一之路漫長艱辛,誰也不敢保證什麼,惟有盡力去作吧。”

  歐陽希夷笑道:“其實我與王兄更大的思想分歧在於,老夫更相信你這個人,而不是因為你出身魔門。”

  他本就是豪爽之輩,加之出身於江湖,雖與王通,王世充乃多年好友,但想問題,看事情的角度依舊會有所不同。再有單美仙在一旁講道理,更使歐陽希夷像老年開竅瞭一般。

  楊公卿與獨孤峰又開始講述這十來日內發生的其他事情,大部分都圍繞在權利交接這一塊兒。

  沈落雁幾乎沒睡過覺,硬是靠著強悍的身體,一邊應酬,一邊練氣習武。

  元越澤離開洛陽第三日,‘作弊’的沈落雁力壓各方才氣縱橫的才子俊傑,依靠‘一份完美的答卷’,在楊侗的親口宣佈下,登上洛陽城主之位。

  一時間,天下嘩然。

  這等亂世,洛陽如此戰略大城,一個女人坐上城主之位,簡直沒有比這件事更荒唐的瞭。

  但洛陽掌管軍政的楊公卿,張鎮周等大將皆全力支持,加上傳聞中沈落雁又是元越澤的嬌妻,雖然許多官員及百姓都不明白為何前幾日還是李密手下的軍師,今日怎麼就成瞭洛陽城主,但他們隱約都察覺到元越澤必定是在背後支持她的,或者更確切的說,元越澤才是洛陽真正的主人。

  即便元越澤根本沒有這種想法,卻也改變不瞭別人的觀念。百姓的想法倒還簡單,可有些官員那裡卻是沈落雁及幾位心腹大將花費瞭大把精力才算穩住。許多官員並不服氣,但在幕後的單美仙幾女幫助下,沈落雁無論文,還是武,皆將所有官員鎮服,使得他們再也生不出懷疑之心。

  但他們也不是傻子,如再持續鬧下去,恐怕官途難保。拋除各方面都不比男人差的沈落雁不說,隻說她與元越澤的關系,如這些官員再敢為難下去,那向來行事就不講理法的元越澤很可能就要動手瞭。

  接下來幾日,沈落雁略微地改動瞭一下現有律法,將賦稅再降低,刑法更明確,洛陽便再度現出生機。此事流傳甚快,許多附近鄉村的百姓在亂世中飽受折磨,都巴不得早日搬入洛陽,享受平靜的生活。而那些本是心裡有不服氣的官員在事實面前也更信服沈落雁瞭。

  待元越澤要細細詢問關於王世充交待的消息之時,楊公卿,獨孤峰,歐陽希夷已起身告辭。

  送走三人,元越澤重新坐下後,還未開口,衛貞貞就講將王世充交待的全部事情講瞭一遍。

  聽完以後,元越澤皺眉半晌,開口道:“真沒想到你們會想到這個辦法,這比逼供要強上百倍。”

  素素嬌笑道:“姐妹們正是想起夫君說過在東平時,王世充曾聽青璇妹妹的簫音而入神感慨,便推知其內心定有埋藏許久的悲慘經歷,美仙姐在功力盡廢的王世充屋前連彈數日箏曲兒,再加上有王通與夷老在一旁相勸,王世充的神智終於崩潰瞭,否則我們還真不知何時才能從他嘴中套出話來呢。”

  元越澤點瞭點頭,隨即又將自己這數日來的經歷講給幾女聽,人一多,自然想問題就要容易和全面一些,遠比元越澤當日在水塘邊一個人胡思亂想的好。

  衛貞貞伸出中指,輕點茶杯,望著茶水泛起的絲絲漣漪道:“夫君得來的消息,真假難辯,但王世充的消息卻的確完全可信,他的壽命隻剩一年,夷老請求我們讓他好好走完最後這段日子,我們也答應瞭。”

  沈落雁亦在一旁附和道:“貞貞姐所言不錯。兩方消息互補一下,還是可以發現許多問題。王世充交待他是聖使,本來從大明尊教退出後十多年前被大明聖尊強行又拉回教內,授其高深心法,委任其潛伏中原,準備作亂。但又埋伏其他奸細在別的勢力中,足可見那聖尊其實對王世充的能力並不完全相信。”

  元越澤以第二指節連點太陽穴數下後,直接躺在地席上嘆道:“王世充所說的聖尊名叫劉昱,這個名字我怎麼覺得很熟悉,卻又一時想不起來呢,哎呀,頭好痛!”

  獨孤鳳慌忙溫柔地為他按摩。

  素素聳肩笑道:“夫君本就不愛動腦子,雖然讀的書多,但近年來很少再摸書本,一遇到復雜問題,自然會想得頭痛。”

  元越澤枕著一隻胳膊道:“素素是我們傢大才女,可有以教我?”

  素素臉皮薄,被元越澤贊得俏面微紅,嗔道:“人傢也才讀瞭一年多的書而已。”

  隨後又正容道:“南朝宋文帝劉義隆生有十九子,第十一子劉彧最終成為宋明帝。”

  元越澤突然坐起身形,大叫道:“我想起來瞭,劉彧在歷史上沒什麼出名的地方,卻有一‘借腹生子’的荒誕之事被後人廣為流傳。”

  略一頓後又道:“劉昱是劉彧的大兒子,是為宋後廢帝。”

  沈落雁點頭道:“劉昱,字德融,小字慧震,南朝宋明帝長子也。生於大明七年正月辛醜,隕於元徽五年七月戊子,昱在東宮,年五六歲時,始就書學,而惰業好嬉戲,主師不能禁。好緣漆賬竿,去地丈餘,如此者半食久,乃下。史稱其‘窮兇極暴,自取灰滅,雖曰罪招,能無傷悼。棄同品庶,顧所不忍。可特追封蒼梧郡王。’是個喪國亡傢之主。”

  元越澤不解道:“聖尊也叫劉昱,會不會隻是與宋後廢帝同名而已,須知歷史上的宋後廢帝早就死瞭一百多年瞭。”

  素素搖頭道:“本來姐妹們聽到王世充的話後,也是如夫君所想這般,因為王世充所言那聖尊年紀最多不過九十。但今日聞聽夫君從武傢兄弟那裡得來的消息,按其年齡再一推測,真正的劉彧之子,很可能就是那聖尊,而不是史料上所記載的那個昏庸的皇帝。”

  元越澤呆頭鳥似的望著素素半晌,嘆道:“他娘的,如果你們猜測是真的,歷史也和我們開瞭太大的玩笑吧!”

  四女頭一次聽元越澤爆粗口,當下笑得前仰後合。

  衛貞貞接口道:“如今這一切都隻能是猜測而已。另外從王世充那裡得來的兩個重要消息,一是關於另一個聖使的,一是關於那聖尊武功的。按照王世充的說法,再結合夫君從武傢兄弟那裡聽來的消息,大明聖尊的存在的確不會被回鶻大明尊教的教眾所知,所以我們隻要將直屬其手下的人查找出來,破壞其顛覆中原的野心即可,王世充並不認識另一個聖使,隻知他潛伏在李閥。而關於聖尊武功的消息則是,聖尊與向雨田曾經論過武,似是偷得瞭一些魔門心法的口訣。聖尊當初為瞭招攬王世充,傳給他的武學就是以魔門心法為基礎,將身體死化後練成的《光明經》”

  元越澤點瞭點頭,思索片刻後道:“那就是說,我之前誤打誤撞下答應秀寧去長安作客還是一步好棋,正好趁機好好找出那個聖使。我記起曾經在狂雷身上察覺到魔門的氣息,當初還在納悶為何大明尊教中人會魔門絕學,如今聽你一說,倒也有瞭一絲線索。回鶻大明尊教的鎮教寶典《娑佈羅幹》內含多卷,其中以《光明經》為最,幾可媲美十卷合一後的《天魔策》秘不可測,故歷代大明尊教中罕有人能夠修成,沒想到給那神秘的聖尊以歪門邪法悟出《光明經》的奧秘。難怪狂雷那麼強悍。”

  衛貞貞道:“王世充卻要比狂雷差上一些,因為王世充還是血肉之軀,身體並未全部死化,《光明經》亦隻是知些皮毛而已。可見將好好的身體弄成死人,真不是哪個人敢去隨便嘗試的。”

  元越澤點瞭點頭。

  沈落雁道:“至於那武傢兄弟,就按照夫君所講,將他們治好後安頓下來,偷偷觀察吧。”

  元越澤點頭道:“還有,要好好保護王世充,畢竟聖尊為瞭保密,難免不會令手下來毀掉他。”

  旋即起身道:“落雁辛苦瞭,回傢做一桌美味,犒勞犒勞你吧。”

  衛貞貞撅嘴佯裝不悅道:“夫君就隻顧著你的落雁,姐妹們哪個不辛苦?”

  元越澤大笑道:“貞貞居然也成瞭醋壇子瞭,我說錯瞭,你們都辛苦瞭。”

  幾女隨即亦輕笑起來。

  回到那熟悉的小宅院,元越澤與仍然在傢中忙活的幾女打過招呼,就要下廚時,單美仙忙拉住他:“夫君忘瞭曾說過要親手為秀芳做頓大餐的事瞭嗎?”

  元越澤這才想起尚秀芳以及自己曾保證過的事來,登時笑道:“她去瞭哪裡?這些天忙來忙去,早把說過的話忘瞭。”

  單美仙一愕後笑道:“夫君去救落雁那日,她見洛陽已安定,就回曼清院瞭。”

  元越澤點瞭點頭又道:“那就以後再去看她吧,今日要犒勞你們的。”

  單美仙沒好氣地道:“秀芳明日要離開洛陽瞭,夫君如不去的話,豈不成瞭言而無信的人?”

  元越澤撇瞭撇嘴,無力的垂下雙肩,嘟囔道:“去就去,天生勞累命,跑來跑去的。”

  隨後,在單美仙咯咯嬌笑聲中,元越澤走出傢門。

  此時太陽快要沉沒在西山之下,有些店鋪已亮起燈火。

  元越澤穿過行人熙攘,熱鬧非常的街道,來到曼清院門前。

  守門兩個五大三粗的漢子一見元越澤,立即奉承幾句,直接請入樓內。

  元越澤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裡瞭,但此時這裡的主人卻非上官龍,而是榮鳳祥瞭。上官龍在身份揭穿後,早被祝玉妍派到別的地方。榮鳳祥做為一個極出色的商賈,當初在王世充的支持下,自然接手瞭這座曼清院。沈落雁上位後,亦沒對他為難。

  曼清院作為洛陽最豪華的青樓,來到這裡的人大多都是一方勢力的霸主,富貴子弟,或是享譽江湖的高手豪客。聽著樓上樓下管樂絲竹之聲不斷傳來,有的清幽,有的活潑,元越澤一邊與周圍認識的人打招呼,一邊應付著廊道上盛裝往來於各個廂房之間花枝招展的美妓俏婢頻頻送來的媚眼。

  在踏上主堂正門的臺階前,一個美婢匆匆地從裡面迎瞭出來,見到元越澤的身影後眼睛一亮,深施一禮後嬌滴滴地道:“小姐已恭候公子多時,請公子隨小婢來。”

  跟著那個俏麗的小婢來到後院,直走想尚秀芳居住的小院,周圍又是一番別樣風景,清雅幽靜。院子裡栽瞭不少綠竹,沿著小石路彎曲行走,繞過竹林,外院的聲音被很好的屏蔽,竟然絲毫不能聽見外院的雜亂音樂聲,和外面想比,這裡更像隱於鬧事的一方清靜出塵之所。

  元越澤跟隨那俏婢跨上階梯,隱隱聞聽得到樓內傳來斷斷續續的琴音及哀怨纏綿,動人至極的婉轉歌聲。

  “青燈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溫。怪奴底事倍傷神?半為憐春半惱春。憐春忽至惱忽去,至又無言去不聞。昨宵庭外悲歌發,知是花魂與鳥魂……”

  元越澤呆立當場,這不是《葬花吟》嗎?怎麼尚秀芳也會唱?

  旋即明白過來,定是單美仙送她的曲譜。

  就在他愣神的檔兒,那俏婢已經通知尚秀芳元越澤的到來瞭。琴音與歌聲亦戛然而止。

  那婢女為元越澤推門,守在門外,元越澤獨自走入房中。

  這是一間寬敞的閨房,房中並無豪華奢侈的裝飾品,入目可見的隻是擺放四周的各種樂器,每件樂器都幹幹凈凈不帶絲毫灰塵,而且油光磨亮,顯然經常被主人使用,而不是擱置一旁。

  尚秀芳端坐在茶幾旁,動作看起來很是隨意與慵懶,卻將她那曼妙身姿與誘-人風情盡顯無遺。不施脂粉,樸素自然,但仍是美得教人屏息的輪廓,烏黑柔軟的秀發宛如清澗幽泉,傾瀉而流的秀瀑,自由寫意地垂散於香肩粉背。一雙烏溜溜,顧盼生輝的翦水雙瞳正似笑非笑地盯著元越澤。

  元越澤來到茶幾前,察覺到尚秀芳似是略有些變化,具體變化在哪,又說不出來,便開口道:“數日來過於繁忙,今日才來見秀芳,請勿見怪。”

  尚秀芳輕柔地道:“秀芳哪敢怪罪公子哩,公子忙的都是大事。”

  她的聲音婉轉動聽不在話下,最引人處是在語調中透出一種似是看破世情般的灑脫和慵懶的味兒。透過她說話的頓挫和節奏,更令元越澤聯想和回味著她剛剛感人的歌聲,憂怨中搖曳著落漠與低回的感傷,中間又似蘊含著一絲對事物的期待和歡愉,形成非常獨特的神韻。

  這簡單一句話厲害無比,中間帶著絲絲嘲諷與不滿,完全與話語的意思相反,尤其是語氣重重落在‘大事’二字上,頓時使元越澤心中生出一股厭惡感。

  此人說話作事就是太絕,當下亦冷然道:“請你不要誤會,元某來這裡隻因美仙說過欠你一頓飯而已,有不滿就直說,何必拐彎抹角對我冷嘲熱諷?”

  尚秀芳的確對元越澤的遲來有些不滿,但話語中除瞭暗諷外,更多的隻是說笑而已,哪會想到他如此不留情面。世上哪個青年男子會對尚秀芳如此說話?尚秀芳從前從沒想過會有這樣的一個男人,但事實卻活生生地擺在眼前。

  屋內氣氛一時尷尬起來。

  尚秀芳有些委屈:不就隨意說笑一句嘛,至於這樣嗎?男人不該讓讓女人嗎?尤其是自己這種集世間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女人。

  元越澤閉目深呼瞭一口氣,暗忖自己情緒還是太難控制瞭,萬事隨心是個好現象,但正如單美仙告誡他那般,過猶不及,元越澤就是過於隨心,才會有今天這種場面。

  他剛剛的表現,完全是個不懂事的孩童在撒野。一瞬間,入世這幾年的許多場景飄過腦海,元越澤第一次自我反省:過去自己的確隨性得過分瞭,雖一直以‘無視禮法,隨心所欲’而自吹自擂,但如今再一細想,卻覺得那隻是幼稚。尤其是人世間許多禮法的確繁冗,但許多基本禮節卻是必須的,那是人與人之間互相尊重的表現。

  他終於明白為何單美仙,蕭琲那樣飽覽世情的人最多也隻是告誡他一句過猶不及瞭,因為單美仙二女深深瞭解元越澤的性子,亦比誰都清楚:真正能改變他的,隻有他自己。

  心境上猛然間做出突破,元越澤察覺到心靈上無比的舒泰。

  尚秀芳瞪大美目,呆呆地望著身前的元越澤,此時的元越澤雙眼緊閉,但其身形看在尚秀芳眼中,卻逐漸的模糊起來,仿佛就要消失瞭一樣,隻教尚秀芳覺得不可思議,於是下意識地舉起的寬松的衣袖,將冰肌玉骨,滑如凝脂,白似霜雪般的玉手從中探出,摸上元越澤的胳膊。

  被尚秀芳的觸摸碰醒,元越澤回過神來,望向尚秀芳,歉然一笑道:“剛剛元某失禮瞭,真對不住,請秀芳隨意責罰。”

  萬幸的是,元越澤從不顧及什麼面子,知錯立即就改,倒讓尚秀芳有些錯愕。

  尚秀芳俏臉上飛過兩片嫣紅,赧然道:“是秀芳不好,忘瞭公子喜歡直來直去,不過秀芳剛剛也隻是在說笑,沒有其他意思。”

  尷尬的氣氛在二人各退一步中消失,尚秀芳這才發現自己的玉手還抓在元越澤胳膊上,輕呼一聲,慌亂地縮瞭回來。

  眼見她這般狼狽,元越澤搖頭失笑:“秀芳可稍等一下,我這就去動手為你獻上一頓大餐。”

  尚秀芳瞬間恢復平靜,欣然道:“天下盛傳公子的手藝比武功還要厲害,今日秀芳就不客氣瞭。”

  隨後著外面的婢女帶領元越澤下去準備菜肴酒品。

  兩刻鐘後,一桌豐盛的筵席擺好,二人對坐在桌前。

  待元越澤逐一詳細解說後,尚秀芳深吸一口氣,秀眸微閉,輕擺螓首嘆道:“秀芳在公子傢中小住幾日,貞貞姐的手藝已可稱天下第一瞭,沒想到公子的手藝亦絲毫不差,真的讓人難以想像男子竟然也有這般廚藝。”

  元越澤為她滿上一小杯酒後笑道:“古時就有彭祖,易牙,皆是烹飪大師,也是男人,我又有什麼稀奇的。”

  對飲一杯後,尚秀芳國色天香的嬌靨上飛過兩抹紅暈,開始逐一品嘗起來。片刻後問元越澤道:“剛剛公子好像就要消失瞭一般,到底發生瞭什麼事情呢?”

  元越澤想到她是指自己心境突破一瞬間的事情,當下為她細細解說。

  尚秀芳似懂非懂地點瞭點頭,隨後道:“美仙阿姨前幾日亦助秀芳洗髓伐毛,傳瞭一套口訣與劍法呢。”

  元越澤一愕,明白瞭為何剛剛進屋時會察覺到尚秀芳有些變化瞭,那是祛除體內表層雜質,經脈拓展後的自然變化。不過更讓元越澤吃驚的是,單美仙竟然會動用奇力助尚秀芳洗髓伐毛。

  元越澤笑道:“秀芳如果舞刀弄劍,那還不知是何等風情呢。”

  尚秀芳因飲酒而現出紅暈,嬌艷欲滴的玉容上現出靦腆之色,低聲道:“秀芳本不喜好這些,但美仙阿姨所言有理,這亂世中保護自己的最好方法不是靠別人,而是靠自己,所以秀芳也打算學習一些武藝。”

  元越澤點頭道:“說得也對,秀芳該是隻屬於音樂。”

  尚秀芳眼中訝色一閃即逝,再享用佳肴幾口,像是自言自語地道:“自懂事以來,秀芳立下決心把自己獻予歌樂,因為對我來說,那是人世間所能尋到最有靈性的東西,其他一切都不放在心上。不怕公子笑話,秀芳一直以為自己的樂藝是天下第一的,可真正再見到美仙阿姨後,秀芳才知自己竟是井底之蛙,美仙阿姨的箏藝才是毫無疑問的天下第一。”

  元越澤道:“井底之蛙一說未免誇張,你們的人生經歷不同,曲藝中自然會將自己的感悟描繪在其中,所以有差別也難免。”

  尚秀芳淡淡一笑道:“公子又如何評論樂藝修養呢?”

  元越澤道:“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第一種境界。‘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種境界。‘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第三種境界。樂藝亦如武道,講究的總是那一句‘萬法歸宗’。”

  尚秀芳天資聰穎,思索半晌後,欣喜道:“這話說得可真透徹哩,公子才學真是非同小可。”

  元越澤一愣,隨即笑道:“這又不是我說的,是一個叫王國維的人所概括的。”

  尚秀芳眼中閃過一絲狡黠,嘆道:“公子以為夫妻間互相保留些秘密,保持些神秘感不是更好嗎?”

  元越澤被她這突如其來的一問搞得沒反應過來,片刻後道:“世間每個傢庭中都各有各的‘道’吧,神秘感對於某些男女來說可能是必要的,但元某心中的理想夫妻關系,卻是互相間絕對信任,一向坦誠的。不過秀芳為何突然有此奇怪的問題?”

  尚秀芳嬌笑道:“公子勿怪,因美仙阿姨送瞭許多樂譜給秀芳,秀芳好奇之下,一再盤問,美仙阿姨就把公子的身世說給瞭秀芳聽。”

  元越澤愕然,呆呆地望瞭尚秀芳許久後道:“最初進來時,聽到秀芳那曲《葬花吟》我就知是美仙送你的曲譜,沒想到她竟然會把我的一切事情都告訴你。”

  尚秀芳擠出一絲苦澀的笑意,隨後語帶嬌嗔道:“如不是親眼見到事實,實難叫秀芳相信哩,因為公子的來歷聽起來簡直比夢還要不真實,秀芳足足數日沒睡過一個好覺。”

  看她的表情,似是對自己的好奇心很是後悔,這種事對她神經上的沖擊太大瞭。

  元越澤哈哈一笑後舉杯道:“那我就自罰一杯以謝罪瞭。”

  尚秀芳深望元越澤一眼後,露出一個無比嬌俏天真的笑容,輕聲道:“公子其實與這時代的男人完全不同,你知最大的一點是什麼嗎?”

  元越澤不明所以地搖瞭搖頭。

  尚秀芳如蔥玉指掩上櫻唇,輕笑一聲後,語調轉為蒼涼,似是頗有感觸地嘆道:“是公子對待女子的態度吧。秀芳見過太多的世人,十個已為人婦的女人中有十個放棄瞭自己本來的追求,甚至徹底放棄自我。但公子傢中眾位夫人,看在秀芳眼裡,每一個都有著完全的自由。”

  元越澤道:“這完全是我的個人主張與習慣而已,出嫁從夫,相夫教子那一套,我是完全不屑的。”

  尚秀芳眼中閃過欣賞的異彩,輕輕贊瞭一聲後舉杯示意。

  再幹一杯後,元越澤好奇道:“秀芳讀瞭千年後的書籍,有何感想?”

  尚秀芳歪著腦袋道:“秀芳昨日讀到一書中寫有長長的火車,速度極快,當時便在想,它趴著都跑地那麼快,如果站起來,那該跑得多快?”

  “噗!”

  元越澤一口酒嗆瞭出來,幹咳幾口後,見尚秀芳強忍笑意,便大笑道:“那你可知後世還有一種機器,就是把牛羊從一個入口送進去,另外一個出口處就會出現制作好的烤肉。”

  尚秀芳一雙烏油油明亮如寶石的眸子好奇得盯著元越澤,等他繼續說下去。

  元越澤被她風采迷得一失神,隨後道:“秀芳會否在想,如果烤肉不合口味,再送回出口,那麼入口處就會不會跑出活蹦亂跳的牛羊?”

  尚秀芳微一錯愕,旋即明白過來,如刀削般的雙肩輕抖,咯咯掩口嬌笑不停。

  半晌後,尚秀芳平靜下來,赧然道:“秀芳失態瞭。”

  見元越澤搖瞭搖頭,尚秀芳又道:“感謝公子今日的美味菜肴,明日秀芳會離開洛陽,聞聽公子半年後會到長安做客,秦王亦邀請瞭秀芳,希望可在那裡再見公子。”

  元越澤點瞭點頭,見酒菜已光,時間亦不早,起身告辭:“秀芳一路多加小心,如今亂世,人人朝不保夕。你雖有身份,卻也難敵心思險惡之人。危急時刻,報出我的名號,想來該可震懾住一些小角色的。”

  見元越澤語畢徑直離去,尚秀芳平靜的玉容上出現茫然之色,眼中閃過一絲迷亂。元越澤的身影已漸漸消失在長廊的勁頭,尚秀芳幽幽地嘆瞭口氣,轉身走入房中。

  吹著涼爽的夜風,元越澤步上新中橋。

  俯首河面波光粼粼,再仰望垂掛天幕的一輪彎月,元越澤隻覺心中一片愜意,迎風而立,閉上雙眼,沉醉其中。

  “元兄好興致。”

  一個沉雄悅耳的聲音不知趣地在身後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