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連發命案,青蘇城在夜間仍舊燈火通明。天空一輪明月,街市上的燈火像一條條火龍燃向遠方。深濃的夜色下人影憧憧的大街清晰可見。護國寺裡燭火如炬,將巍峨的佛塔,林立的殿堂,甚至鬱鬱蔥蔥的林木都照的亮如白晝。
吳征站在太守府高高的塔樓上居高臨下,俯瞰著這座自古以來就繁華的城池,目光在夜色裡更加深邃。青蘇城的難題,其實隻消賊人膽大包天還敢持續作案,就算藏得再深終有一天要露出狐貍尾巴。柳康平急的是命案頻發又暫無線索,對上對下都著實無法交代,再拖延下去,不用皇帝下旨,他自己不死難以謝天下。吳征身為昆侖掌門,陸菲嫣又是名滿天下的絕頂高手,兩人既然至此,擔下捉拿賊人的責任義不容辭。
吳征靠在圍欄上陷入沉思,顧盼略有不解,等瞭小半夜後著實忍不住,輕聲問道:「大師兄可是有什麼未解難題?」
吳征微微一笑,答非所問道:「盼兒,你喜不喜歡這個世界?」
「嗯?」顧盼不明所以,思索片刻答道:「喜歡,雖然我們身在異鄉,坊間不時也有對吳府的微詞,我還是喜歡這裡。盛國待我們已經不薄瞭。」
「不是,我問的不單單是這個。」吳征愛憐地撫著少女額前的發絲道:「我是問,喜不喜歡這個世界。無論大秦,燕國,還是我們現在安傢的盛國?」
顧盼一下子凝重起來低頭沉思。陸菲嫣一向與吳征心意相通,她見識廣博遠不是顧盼可以比擬,早猜到吳征的難題,此刻目光雖註視瞭青蘇城的另外一面,也不由豎起瞭耳朵。林錦兒自問對吳征瞭解甚深,但聽他說起這樣的話題,聞言也坐直瞭嬌軀。
顧盼想瞭許久正色道:「盼兒其實不懂那麼多。盼兒隻知道,從小就聽大師兄說,這世上人人都有壞心眼,但總是好人多些,壞人少些,所以這世上才能越加美好。從前的人吃不飽穿不暖,就有人開墾農田,種養蔬菜傢畜,這些人沒有一個是純正沒有壞心眼的好人,他們一樣做瞭好事。所以,大師兄要問我喜不喜歡,盼兒喜歡這個世界。若不是三國紛爭那麼多年,這世界一定比眼下還要好得多。」
吳征咧嘴一笑,開懷道:「我也愛這個世界,不僅因為我有你們!我就覺得,這世上的每一個人,隻要他的壞心眼沒有害瞭誰,都不應該被漠視。唔……這句話好難說清楚,盼兒懂我的意思麼?」
「盼兒懂!做壞事也有大小之別,十惡不赦的大惡人除外。」
「嗯。揚州一帶地勢平坦,沒有什麼好躲藏的深山老林。賊人不斷在青蘇城左近作案,多半也就躲藏在城裡。你看,這裡足以俯瞰整座青蘇城,賊人隻要出現,就瞞不過我和菲菲的眼睛。」
吳征一本正經,說出菲菲二字時嘴角還是勾起一絲壞笑。他不需回頭,也能察覺陸菲嫣鬧瞭個大紅臉,頸後的肌膚一片發麻的感應,估計是林錦兒嗔怪的目光。
「為難的是,賊人未必傾巢出動。我在想的是,賊人必定又要害人,我們想一網打盡,那賊人在害人的時候,我們救還是不救?」
顧盼恍然大悟,大眼睛眨瞭又眨,忽然低聲竊笑起來。
「笑什麼?」每一名少女偷笑起來,都會眉眼彎彎,手捂雙唇,萬分可愛。天生麗質的顧盼更是可愛到瞭極點。吳征在她鼻尖一點問道,忍不住被少女感染,也笑瞭起來。
「沒有沒有,人傢喜歡笑,喜歡高興還不行?」
「當然可以!盼兒高興瞭,大傢都高興。」
女孩子一句我喜歡,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理由。吳征雙目一瞥,見陸菲嫣也面露微笑,略有些緊張的心情為之一暢。林錦兒更是欣慰點頭,吳征待人待物自有他的一套準則,這份寬廣胸懷與愛惜世人對女孩兒具有極大的吸引力。顧盼與陸菲嫣母女倆均為他鐘情,雖是逆悖人倫,但經歷瞭昆侖派的一切,在亂世裡還有什麼比開心地活著更重要的事情呢?她親眼得見三師姐從前鬱鬱寡歡,現今卻過得多麼舒心。光是這一點,就足夠讓她欣慰。
「大師兄肯定要救,還要救瞭人,順手把賊人一網打盡。」
「沒有那麼簡單咯。」作為男子,沒有不愛女子對他崇拜的,吳征也一樣,但他還是得時時保持清醒的頭腦:「柳太守不是無能庸官,青蘇城發生這麼大的事情,屬下的衙役已經查到瞭百裡之外的村落還是毫無頭緒。八九不離十,賊人就藏在青蘇城內,才方便四處作案。目前來看,那夥番僧的嫌疑最大。番人嘛,也不是生來就窮兇極惡。西域高原苦寒之地,物資貧乏,連糧米都不好種植。番人們苦於生計,也就談不上什麼禮儀教化,隻消有錢有糧,什麼都能做,什麼都敢做。我幼時生活的小山村,還有雁兒在邊屯遇見的番軍,都是有人自己不方便做,於是用糧米讓他們來做。我猜測這幫番僧來青蘇城背後當有人指使才對,否則千裡迢迢,彼此間的佛法又有許多不同,跑這一趟為瞭什麼?」
「霍永寧?」
「嗯。霍永寧!」吳征手一緊,捏得結實的廊木咯咯作響:「昆侖派搬到瞭煙波山,青蘇城就是個有趣的地方。有賊人作亂,昆侖派不能袖手旁觀,說不定還能誘出我來。若能順手把我一道兒宰瞭當然最好,若是不能,探一探虛實也是好的。」
「我剛剛就在想,能不能捉拿瞭賊人,然後請祝夫人來施展【離幻魔瞳】,這幫賊人隨手就一鍋端瞭。」
「哈哈,盼兒想得仔細!」吳征贊瞭一句,道:「不過沒有用。就算把賊人一鍋端瞭,也捉不住幕後主使。寧傢躲在地底兩百年,現下霍永寧當瞭皇帝,他們終於可以拋頭露面。這個傢族神秘莫測,底子我們一概不知。以霍永寧的心機,不會隻遣番僧,多半有人躲在暗中看著這一切。番僧不會知道是誰,甚至都不會知道有這麼個人,我們大海撈針,想查難如登天。」
「那……總之不能任由賊人作亂!青蘇城不安定,昆侖派又有誰敢來?」
「對頭!」吳征豎瞭個大拇指,道:「亂子一定要壓下去,至於有人想躲在後面看戲,我們演出戲給他看就是瞭。我是還沒想清楚,霍永寧從這出戲裡究竟想看出什麼東西來。」
「就是,他就算知道大師兄已成絕頂高手,又能怎麼樣?我們府上本來就有兩位絕頂高手,他又翻出什麼花樣來。」
「這人心機深,手段毒,不會那麼簡單的。」
「寧傢會不會還有高手?」陸菲嫣傾聽良久,也正是她思慮的難題。
「不知道。」吳征愣瞭會神,搖頭道:「一個隱忍多年的向無極已經夠不容易,若寧傢還有絕頂高手隱姓埋名……那寧鵬翼未免也太可怕瞭點。」
提起寧鵬翼,四人一同沉默下來。這人就像個幽靈,盤旋在整個中原大地上空,即使過去瞭二百多年,依然陰魂不散,處處都能見到他的影子,處處都是他的遺毒。
「不會有的。他又不是預知未來的神仙,哪裡會知道後人裡何時會有多少絕頂高手。就算留下什麼神機妙算,當今的族人也未必聽他的。」陸菲嫣溫柔一笑寬慰道,美婦其實不太明白吳征為什麼會那麼怕寧鵬翼,為什麼每回提起這個人,吳征的神色就特別地陰鬱。她隻知道這個名字就是吳征的心魔,也是他最為脆弱的時候。這種時候,他最需要鼓勵和安慰。
「嗯,我都明白。就算開天辟地第一聖皇,兩百年後也不能掌控世間。寧傢的後人嘴上不敢說,心裡可不會再尊重什麼古訓。」吳征的陰鬱轉眼即逝,立刻振奮起來道:「就算他驚才絕艷,到現在還能玩弄世人於股掌之間又怎麼樣?死人沒什麼可怕的。」
顧盼一雙妙目在母親與情郎間來回遊移。自小以來吳征待她近乎百依百順,她想要什麼,吳征極少拒絕。現在想起來,那一頓頓美味的佳肴,還有不厭其煩的陪伴,吳征都花費極大的心血。這份疼愛讓少女樂在其中,也是她一貫以來心中珍藏的甜美。然而他們都已長大,都不再是無憂無慮的孩童。吳征對她的疼愛不遜於誰,吳征更不是無所不能的神仙,他也有焦慮,會為難,也會疑惑與彷徨。唯有像母親一樣,像吳府裡的的女主人一樣,時刻與吳征相扶相攜,情感才能更深,才能真正山盟海誓,天長地久。
吳征沉默片刻,回身向林錦兒道:「師娘,夜已深瞭,還是早點歇息吧。這裡我看著就行。」
「師娘難道弱不禁風麼?」林錦兒微笑搖頭,目光深遠懷念著道:「莫要忘瞭,你可是我親手救回昆侖山的。」
在吳府一個個都漸漸走出陰霾重煥光彩之時,唯獨林錦兒依然淒苦。昆侖派重建似乎讓她死氣沉沉的生活燃起一線光明,這一趟出行至今,精氣神也大見不同。
「那……若有爭鬥,請師娘督戰。」吳征最不願林錦兒死氣沉沉,林錦兒難得饒有興致,他不再勸說,閑談間想起一事,道:「春日陛下來煙波山,同行的費老爺子還贊師娘的武功很好,他都開瞭眼界。」
燕盛之戰時,暗香零落賊黨偷襲吳府,留守的林錦兒,冷月玦,欒采晴力保吳府不失。費鴻曦坐鎮紫陵城在暗中瞧得真切,特地贊揚瞭一番。
「老爺子應該是贊功法好,我的武功人傢看不上。」林錦兒搖著頭道。
「我都幾乎沒見過師娘出手……」
話音未落,吳征與陸菲嫣目光一同被吸引,遠遠落在護國寺門口。夜色漸深,青蘇城左近又連發命案,路上稀少。護國寺平常一入夜就閉瞭寺門,直到天明才會打開,夜間絕不會開放。隻見四大一小,身著紅色僧衣的五人出瞭寺門。
「番僧。」吳征等四人武功均強,借著月色看得真切。中原僧眾,多以灰,黃兩色僧袍為主,袈裟才是紅色為底。番僧習俗則截然不同,這五人中四名大的僧人僧衣有些脫色,唯獨那個幼僧衣著光鮮,鮮艷透亮。四人將他圍在中間,似在拱立。
「你說的,他就是番僧的僧王?」陸菲嫣看得真切,依這名幼僧表現出的地位,吳征所言不差。
「按理來說是的。」吳征言中肯定,卻搖著頭道:「僧王的地位之高我們難以想象,在番人心裡可不僅是僧眾之王這麼簡單。連番人的皇帝都要聽他的,地位可比咱們中原任何一傢寺廟的方丈要高得多瞭。就算從前的惜兒,也比不上他的萬一。他不會,也不該千裡迢迢來到這裡。」
「但是這人的身份一定不簡單。我就不太明白,一名孩童又有什麼用?」事實還未落定,陸菲嫣顯然十分認可吳征的猜測,幾乎已將賊眾鎖定在這幫番僧身上。
「一定有原因的,看著就好。」
隻見番僧出瞭寺門先進瞭傢酒樓,他們不持齋戒酒肉,夜裡出寺覓食,護國寺裡的和尚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酒足飯飽之後,一行五人又幾乎沿街繞瞭全城一遍,似乎是在不斷地禱告,待得三更鼓響才又回到護國寺裡。
沒看出什麼不妥,一夜過去毫無收獲。顧盼與情郎呆瞭一整夜不覺煩躁,就是大發嬌嗔道:「是不是柳太守太勤快瞭?」
「哈哈,就怪柳太守太勤快。」柳康平治政勤勉,連發命案之後應對得當,賊人無機可趁。青蘇城裡近來漸復安寧,隻是還捉不到賊人,隱患不小。吳征推著顧盼道:「盼兒快去美美地睡一覺,小心長黑眼圈,肌膚也粗瞭。」
少女最為愛惜容貌,也著實有些倦瞭,聞言急忙告瞭退。林錦兒也道:「我也倦瞭,你們莫要太著急。」留下吳征與陸菲嫣二人。
「柳太守近來查得緊,賊人不敢輕舉妄動,也沒有目標。夫君之前預料得不差。」左右無人,陸菲嫣終於可以堂而皇之地坐在吳征身邊,偎依在他肩頭。
近兩月來大事頻繁,兩人已有許久未曾親近,更不要說有機會獨處。吳征更是大膽,一把就將陸菲嫣抱起橫放在腿間。美婦扭瞭扭身,片刻間羞意褪去,將整具嬌軀全藏在吳征胸懷。
「現在就肯叫夫君瞭?什麼時候在盼兒面前叫?」
「才不,你又沒娶人傢。」陸菲嫣忸怩道,要在顧盼面前如此親密,她實在做不出來。
「那娶瞭你以後呢?」
「你不要命瞭?說什麼昏話。」陸菲嫣嬌嗔道:「娶不娶也沒什麼,又沒有一定要你娶我,幹麼去想這些沒用的事。」
吳征心中自有計較。在陸菲嫣心裡,母女倆隻可娶其一,那當然是顧盼,否則傳出去就是全天下的笑料,顏面盡失都是小事。她可以不顧顏面,心中也千肯萬肯,但是吳征的卻不能不管。吳征緊瞭緊懷抱暫且不提此事,道:「賊人既然沒機會露面,隻好我們辛苦跑一趟,給他們點機會。對瞭,二十四橋院那裡要把盛國境內每傢寺院都查一遍,護國寺查瞭沒有?」
「還沒有,探查要暗中進行以免打草驚蛇,精幹的人手不夠多,柔姐姐剛剛接手不久,還有許多事情要熟悉理順。現在紫陵城左近還未查清,一時顧不到這裡來。」陸菲嫣輕聲道:「我們走一趟吧,昆侖派周邊都有賊人明目張膽,傳出去瞭不好聽。多找些事情,對你師娘的心境也大有好處。」
「是你小師妹。」
「人傢多久都不敢叫小師妹……」陸菲嫣忸怩起來,美婦私下裡大膽又放得開,離瞭閨房就是另一副模樣。尤其這幾日與女兒在一塊,顯得特別矜持,幾乎不敢與吳征挨得太近。
吳征看她的忸怩萬分可愛,愛憐道:「近來累瞭你瞭。」
「沒事。」陸菲嫣搖著螓首道:「知道你心裡有我就成瞭,反正……你又不會冷落我太久……」
「那是當然!我……」
「你不用多說,有件事我要問你。」
「娘子請說。」
陸菲嫣美眸漂移不定,片刻後鼓起瞭勇氣道:「祝夫人,該把事情和你說瞭吧?」
「呃……」吳征抓瞭抓額角,羞慚道:「都說瞭。」
吳祝私情被撞破,祝雅瞳與陸菲嫣之間心照不宣。吳征既回吳府,大事情祝雅瞳不會不說。陸菲嫣知道吳征心中的擔憂,溫柔道:「夫君莫要擔心,更不要為此事煩心。妾身既知此事,自會想方設法平息爭議。夫君也莫要自責,怪就怪這亂世妻離子散骨肉分離,才有那麼多本不該有的巧合。」
「菲菲能明瞭,為夫很開心。」吳征松瞭口大氣。陸菲嫣以妻子的身份言辭表態鼎力支持,實在是吳征最大的安慰與助力。
「但是!你不能著急!這種事情,你和祝夫人再聰明,再厲害都解決不瞭,最好什麼都不要管,連想都不要去想。稍有丁點點的不慎,就要壞事!你得先應承我,無論如何,等我想個好辦法自會安排,絕對,絕對不可自作主張。祝夫人那裡,你也要與她說清楚,她不肯答應,你就逼她答應。總之,你倆務必置身事外!」陸菲嫣話鋒一轉,正色厲聲道,全無半點商量的餘地。
「我答應,我娘也答應!」吳征伸出一根手指指天道:「自作主張,哪有什麼主張?我倆是自知理虧,當局者迷,一籌莫展,進退無路瞭好麼?還想有什麼主張,菲菲過慮瞭。」
「噗嗤。」陸菲嫣看吳征雖想說兩句輕松話,卻愁眉苦臉著實煩惱,不覺笑出聲來,旋即寬慰道:「這種事情,要在別人府上也不難解決,最多瞞一輩子。偏生咱們府上又不一樣,夫君這個不想虧待,那個不願欠情。妾身眼下也沒什麼好辦法,但是慢慢地想,總會有妥善之法讓姐妹們都知曉祝夫人之情,再慢慢體悟理解,姐妹們終能接受的。」
「得妻如此,三生有幸。」
「嘻嘻,壞人。不敢說夫復何求,就說三生有幸。」
「嘿嘿。」吳征自得陸菲嫣之後還是納瞭不少新人,夫復何求這句話真的說不出口。
「妾身……此生不復求,亦三生有幸……」
青蘇城一帶連發命案,太守柳康平盡遣衙役四面探查之後,賊人隱匿不出,十餘日下來再沒出過事。但捉拿賊人的事也毫無進展,這幫賊人仿佛在世上消失瞭一樣,無影無蹤。
長眉如霜的太監勞自得火急火燎地進瞭青蘇城,在太守府前擺開香案,當著滿城百姓的面宣讀聖旨,狠狠地訓斥瞭太守柳康平一頓。直把這位到任不算久,此前也算得民心的太守大人被罵得面如土色。待宣讀到限克日破案,否則自裁以謝蘇州百姓時,柳康平汗如雨下。
「限期是哪一日,柳大人自己看吧。」勞自得說話就像唱戲文,曲腔樂調,每每拉著長音,氣氛緊張時這怪異的腔調給人極大的壓迫感。
柳康平咬牙接過聖旨展開,隻見聖旨上僅克日二字,並無具體期限。他狐疑抬頭,勞自得彎腰在他低聲道:「雜傢臨行前,陛下特地吩咐,吳博士就在青蘇城左近,一切聽吳博士號令行事。雜傢在路上巧遇吳博士時稟明詳情,他說不必再加期限。柳大人,待事情瞭瞭,記得好好感謝吳博士大恩。」
「謝陛下天恩。」柳康平捧高瞭聖旨叩首跪謝。吳征一句不必再加期限,就饒瞭他一條命。他也很清楚,有瞭這個污點,此生升遷無望。陛下雖責罰,對他也有期許,後續若能處置得當,青蘇城太守的官位還保得住。這份恩德,也隻有終生在太守之位上竭盡全力地看護好昆侖派來還。
「吳博士還有些交待,我們進府細說。」
「勞公公請。」
馬蹄嘚嘚噠噠,寬大的馬車奢華瞭不少。綾羅的門簾,門邊環佩叮當,馬車也被八口大箱子,十餘名鏢師與六名仆從給圍在中央。坐在車門前的丫鬟嬌俏水靈,呼喝起周圍的仆從與鏢師來嬌聲縈縈,如水珠滴在玉盤上一樣清脆。看上去像是富貴人傢尋瞭鏢師押運紅貨,貨物價值不菲,主人還是放心不下一同出行。
一行人耀武揚威由北往南,順著官道前行。看看行至青蘇城二百餘裡時,巡查的官差便將一行人攔瞭下來。
「你們是什麼人?敢攔我傢公子?」官差還未說話,丫鬟便叉著腰氣呼呼地叫起來,全不把官差放在眼裡。
「你傢公子是什麼人我不知道。好教你先知曉,這一路近日有賊人出沒,命案頻發!你們從哪裡來?帶的什麼東西?全部都要打開瞭查過!太守大人下的令,任何人都違抗不得。」官差被吼瞭幾句火氣也冒瞭起來,唰地抽出佩刀,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
「你……」
丫鬟柳眉倒豎,剛要發話,隻見車廂裡伸出一隻白生生,幾無血色的手臂揮瞭揮,一縷男聲有氣無力道:「琴兒不要多生枝節,讓他們查吧。」
「是,公子。」丫鬟鞠瞭一躬,回頭譏誚笑著揮手道:「把箱子都打開,大人,你可好好睜大眼睛看清楚瞭!」
車廂外忙活起來,大大的木箱打開時吱呀聲不斷。車廂裡吳征捂著嘴暗笑低聲道:「讓盼兒頤氣指使地扮任性,簡直不用演。」
陸菲嫣苦笑搖頭,林錦兒也捂嘴低笑著問道:「征兒,為何要在這裡亮明身份?昆侖派就算再衰敗,也不是一夥蟊賊趕來招惹的。如此一來豈不是打草驚蛇?」
「征兒始終在猜測,青蘇城命案與番僧,霍永寧脫不開幹系。柳太守近來查得緊,就算要配合我們做戲,忽然怠慢瞭命案太也奇怪,反而會讓賊人警覺。若是普通的賊人,此刻多半不敢再現身,等上三五個月,風頭漸漸過去瞭再出來作案不遲。唯獨我在這裡,他們說什麼也要出來!」
「霍永寧派番僧來,此事若猜中瞭,就如你所說,他們一定會出來。」
「對。直接把風放出去,番僧搞不明白那麼多,寧傢一定會有人現身指使。隻要番人一動,我們這裡有一個抓一個,柳太守也做好瞭準備一並從護國寺裡拿人。正巧一網打盡!」
「我們親身為餌,也免去過往行商遭賊人毒手的麻煩。」林錦兒終於露出微笑,對這名從小帶大,俠義心腸的弟子十分滿意。
「正是。」
「若……確實和這幫番僧無關呢?」
「那就隻好我們換個身份原路再走一遍,總要把賊人誘出來為止。」吳征躬身道:「師娘若是沒興致,這一趟征兒就先送師娘上煙波山,您在門派裡等候就是。」
「不去。都到瞭這裡,師娘當然要征兒親自帶我上山。」
話到此處,隻聽車門外的傳來官差的低聲驚呼,他戰戰兢兢地在車廂外拱手道:「不知昆侖派車駕在此,請公子恕罪,恕罪。」
丫鬟更是得意,雙手叉著腰冷哼瞭一聲,讓官差打瞭個寒噤。所幸車廂內又傳來有氣無力的聲音道:「不知者不罪,這一趟我要帶些東西上山,若沒有別事,就讓路吧。」
「是,是,請公子一路小心,這一帶……近來的確有賊人出沒……」
「我自會應付。」
「是,是……」
官差唯唯諾諾,丫鬟斥道:「還不趕快把箱子打點好,讓我們上路。」
領頭的官差帶頭捋起袖子幫忙整理物品,卻回頭朝一名隨從使瞭個眼色。那隨從悄無聲息地退開,翻身上馬而去。他拿出八百裡加急的氣勢打馬狂奔,一起跑出五十裡地,人困馬乏,幸好把消息也告知在此地的官差,自有人接力飛報柳康平。官差們不明所以,傍晚最後一名通報的官差入瞭城,這消息也很快傳遍瞭青蘇城。
吳征一行人滿不在乎地迤邐而行,看看錯過瞭宿頭,隻得在離城八十餘裡地的山郊停瞭車馬,就地夜宿待天明再行。
天公不作美,半夜裡狂風呼嘯烏雲密佈遮去瞭月光,滂沱大雨倒豆子般落瞭下來。直下得野地裡一片泥濘,伸手難見五指。青蘇城裡兵馬不多,近來又連連奔波,臨時調集難以及時出城迎接吳征,一場豪雨更是阻擋前進的腳步。隻見天地間雨幕連綿無盡,連道路都難以看清,也隻得等天明後再出城尋找。
等瞭大半夜暴雨才停,又過瞭半個時辰,吳征與陸菲嫣忽然一同睜開眼來對視一眼。輕輕搖醒林錦兒與顧盼後輕聲道:「有人來瞭!菲菲先出去。」
四人都是和衣而臥。陸菲嫣輕輕起身,先將衣物拉得凌亂做匆忙狀,又整瞭個慌張的神情,掀開車簾警惕地探出半邊身子,飛身上瞭樹。
「真的好膽!」林錦兒沉著臉。吳征的預計一一落實,來的必然是番僧。這大半日的時光,想是尾隨番僧而來的寧傢人得瞭消息,便現身與番僧見面,不知開出瞭什麼條件,才讓這夥人冒險前來。
「番僧在西域高原上驕橫慣瞭,還真不知道什麼叫做隱忍。他們來江南花花世界一趟,除瞭完成與霍永寧的交易之外,多少也想再搜刮些資財回西域以備今後使用。寧傢人不會告知他們真相,隻會讓他們來送死。」吳征咬瞭咬牙關,的確費瞭極大的力氣才能讓自己保持冷靜,尋求今日的最優解。
「大師兄是說,寧傢人在暗中盯著我們?」
「嗯,他一定就在附近!不知道他用瞭什麼方法,我現在察覺不到人,但他一定在這裡窺視一切。」吳征低頭想瞭想道:「寧傢可能有什麼龜息功之類的秘法,他提前在這裡埋伏好,又是一場豪雨,我也找不出來。」
「為何他能提前來此?」
「一路上,至少有六撥人,看起來都是附近的百姓,有獵戶,有農夫。未必全都有鬼,他們都多留意瞭咱們幾眼。暗香零落在盛國也經營瞭多年,有些人手不奇怪。咱們又沒刻意隱藏路程,被他提前埋伏也不難。」
吳征面色陰鬱,顧盼寬慰道:「等料理瞭那幫番僧,再把他捉出來,姑奶奶定要親手把他打得不成人形!」
「不用。」吳征垂頭喪氣,他實在不想放過任何一個寧傢人,但今天卻是例外:「當做不知道,放他走。演戲嘛,總要有人把事情傳回去。今後若能坑一把霍永寧,放跑個小卒也不算什麼……」
「桀桀桀桀桀……」怪笑聲在山郊裡回蕩,靜夜中特別滲人,聲音卻又稚嫩無比,宛若孩童。
「狗雜碎 ,真是晦氣!」吳征啐瞭一口,也弄亂瞭衣物匆忙拉開車簾,腳下一軟,險些摔個趔趄,隱含怒氣道:「什麼人深夜鬼叫?」
「乖乖交出所有財物,再把女人剝光瞭獻上來,佛爺讓你死得爽快些!」
還是那個刺耳的童聲,操著生硬的口音,吳征定睛看去,一行身著黑衣,共十八人從樹林裡現出身來。最醒目的,還是領頭的那個孩童。
夏季氣候多變,此時豪雨過去,轉瞬間星月滿天。鏢師俱被驚醒,見來人眾多都有些緊張。這傢鏢行頗有名氣,但被吳征臨時雇傭而來不知內情,紛紛舉起刀槍朝來犯之敵虎視眈眈。
本就是用來誘敵之用,吳征不願這些人有所損傷,揮手讓他們退下從馬車上跳瞭下來。他被陸菲嫣精心裝扮過,此事一襲單衣長袍,背脊略微佝僂,月光下面白如紙,氣息不暢。
「佛爺?」來敵囂張跋扈,隻著黑衣隱藏身形,也不蒙面,一頭短發十分紮眼。——番僧習俗與中原佛門不同,出傢也並不強求剃度。吳征定睛細看領頭的幼童,怪道:「小孩?」
「不是小孩,他年紀不小瞭,隻是得瞭病。」林錦兒與顧盼裝作的丫鬟也下瞭車。吳征也看瞭出來這名【幼童】的古怪,為瞭裝模作樣故意不說清楚,當做兩人初次見面。
那【幼童】雖不是什麼轉世靈童,地位也極高,平日橫行無忌慣瞭,想霸占婦女,取人性命如吃飯喝水一樣。他最忌有人說他先天毛病,當時露出猙獰兇狠之色,又看著林錦兒與顧盼的如花容顏連連舔著嘴唇,貪婪畢現,獰笑著道:「佛爺一會兒要你們知道厲害。」
「原來你連侏儒都不是。」吳征雲淡風輕地點頭肯定道。侏儒癥患者雖身形不再長高與孩童無異,但五官與身形俱會成熟,看上去像個縮小瞭數倍的成年人,從臉上也能大約看出年紀。這人身患怪癥,連容貌都保持孩童的模樣。
【幼童】愈怒,尖聲道:「將他手腳砍瞭,拿過來!」
吳征微微一笑抽出長劍道:「聽說青蘇城近來命案頻發,都是你們做的吧?」
無人回答。
西域高原苦寒,番僧們地位崇高,一個個養得膘肥體壯,手持銅棍,鬼頭大刀等奇形兵刃,猙獰猛惡。吳征一個病怏怏的年輕人,林錦兒與顧盼兩個嬌滴滴的女子,他們當然不會放在眼裡。
十餘人欺到身前,吳征青光先展,林錦兒與顧盼各挺長劍與離別鉤,月光下寒光彌漫,慘呼聲頓起,頃刻間兩名番僧血濺當場,倒地生死不知。
吳征晃瞭晃上身退瞭一步,捂嘴磕瞭兩聲,面色更白瞭一分。
番僧亦被嚇瞭一跳,沒想到今日出門劫掠碰到硬手。隻聽那【幼童】暴怒,嘰裡呱啦罵瞭一通番語,親自拿瞭根銅棍氣勢洶洶地上前。
「征兒退下。」林錦兒略帶緊張喝道。
「不用,一些番僧,還沒有資格讓我退後。」吳征緩緩搖瞭搖頭,似是一陣眩暈晃瞭晃上身,又咳瞭兩聲。
【幼童】雖身形小小,野蠻兇頑,但步伐沉穩,那根銅棍比他人還要高上許多,但拿在手裡穩如泰山。吳征面色凝重,平舉長劍,有信心不足,依靠身高欺負敵人之勢。
幼童獰笑一聲,一拋銅棍,細短的手指像抓花生米一樣拈住銅棍尾端。銅棍本就有六尺長短,被他輕若無物地拈在手裡,一時間氣勢完全蓋過瞭吳征。一寸長一寸強,銅棍在他手中舞成一團光影籠罩瞭吳征。
他一動手,番僧們也再度欺上前來,各舞兵刃朝著林錦兒與顧盼招呼。二人雖是女流,但林錦兒修為精深,顧盼也是高手,在圍攻中遊刃有餘。番僧人數眾多,雖不多時就有一個受傷倒地,仍把二女阻住難以援護吳征。
棍影如山,吳征像被一團風沙卷住的枯葉,險象環生。他甚至不敢拿長劍去觸碰銅棍,唯恐被巨力磕斷失瞭兵刃。那棍身在他左右搖影,數度都貼著衣袂擦瞭過去。
激鬥中,忽然女聲響起:「住手!」
隻見顧盼一個不慎,手中長鉤被大刀劈中拿捏不住落地,林錦兒失聲驚呼,吳征也方寸略亂被棍影纏上,不得已舉劍一架。隻見他面上忽然現出病態的嫣紅,長劍被銅棍磕在中央居然未斷。但氣力不濟,幼童發勁一振,長劍當啷落地。
陸菲嫣現身,倩影紛飛,番僧無一合之敵紛紛倒地。她百忙中忽然朝密林一端看去,一雙美眸死死盯住,仿佛那片黑暗中藏著個鬼影。與此同時,幼童砸落吳征的長劍,吳征空手去奪他長棍。隻見幼童伏低身形,長棍如長槍般一指,棍尖以怪異的角度刺在吳征胸前。
幼童身負怪力,這一棍立時撞得吳征吐出口鮮血。他欺身而進,亮出掌心通紅的小小手掌抵在吳征胸口喝道:「不要動!」
陸菲嫣救援不及不敢貿然妄動,她緊盯的林中人影見良機千載難逢,不管不顧地拔足沒命逃去。
「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女人!」幼童身陷險境,幸好及時拿住瞭吳征,局勢還在掌控之中。又被陸菲嫣姿色所迷,心搖神馳。隻需以明顯領頭的吳征為質,不難叫這些女子就范。
「你想怎樣?」陸菲嫣側耳傾聽著厲聲喝道。
「想怎樣?佛爺想怎樣你們不知麼?」幼童獰笑道:「先把衣服全扒瞭!」
「若是不呢?」陸菲嫣候瞭片刻,眨瞭眨眼奇道。
「佛爺一個命令你們不聽,就卸他一條手臂。」幼童大怒,手上加勁,要吳征先吃一個苦頭。
「那你試試吧。」陸菲嫣將魔眼插回劍鞘,好整以暇地笑道。偷窺的寧傢人已去得遠瞭,戲也不用再演下去。
「這就是密宗大手印?還有龍象功?唔……像你這樣的貨色,寶瓶功一定也修瞭的。」吳征抹去口角的鮮血啐瞭一口,向前行瞭一步道:「我說那些死者中的招怎麼如此怪異,原來是你這小矮子殺的人,這就說得通瞭。」
「你……你……」幼童大驚,他威脅陸菲嫣時已催動大手印,滿擬吳征五臟六腑劇痛飽受折磨。可這人不僅全無反應,連病怏怏之勢也消失無蹤。幼童察覺不妥,想要撤回手掌,不想吳征小腹間生出一股吸力,竟將他的手掌黏住瞭一樣,撤也撤不回。
「你若再厲害些,我就會放你回去,還會告訴你,霍永寧讓你們來這裡就是送死來著。可惜你沒什麼用,番人也起不瞭什麼風浪,嘖,可惜瞭……」吳征連穴道都懶得點,揮掌橫切在幼童脖頸,將他打暈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