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瞭一夜宵禁,天光放亮時鎮海城又忙碌起來。賊黨鬧出的事情影響瞭百姓日常生活,但日子還要過,鎮海城的繁華在風波過後依舊。
風泊客棧在鎮海城的最中心大街處,比起城門口的幾傢來當然更為奢華舒適。楊宜知醒來時,正對著窗明幾凈,天日正好。
從大牢裡被放瞭出來,擺脫瞭暗無天日與臭蟲滿地,到這傢鎮海城最好的客棧裡用柚子葉跑瞭個舒舒服服的澡,又美美地睡瞭一覺,醒來時才來得及感慨。
從小到大,委屈也不算沒受,但這麼大的委屈還是第一回。受人冤枉也就罷瞭,那大牢真是……就算在牢裡已盡可能被優待,楊宜知也絕不想再進去呆上哪怕一剎那。
幸虧掌門師兄來得及時,楊宜知感慨一聲。自小到大兩人相厚,吳征將他救瞭出來,也不怪罪,隻拍瞭拍師弟的肩膀,搖頭道:「是他。我已清理門戶。」
楊宜知默然,總是傳道授業的恩師,也曾是自己的驕傲。可這樣一個人,真實身份卻是門派大敵,楊宜知百感交集。昨夜倦得很快入眠,今晨一起,雖是風和日麗,依然有難言的惆悵。
敲門聲響起,不輕不重,卻老實不客氣,店小二絕不敢這麼敲門。楊宜知一骨碌爬起來,清水抹瞭兩把臉整好衣冠,趕忙開瞭門,門外來的居然是二師兄戴志傑。
「沒吵著你安歇吧?」
「沒有沒有。」楊宜知陪著笑,拉椅子請師兄坐下。相較而言,吳征一向和顏悅色也開得起玩笑,楊宜知對掌門師兄雖尊重,相處起來也沒那麼多規矩。對這位不茍言笑的二師兄,他反倒更加懼怕一些:「二師兄怎麼來瞭?」
「還不是因為你。」戴志傑瞪瞭他一眼,倒沒開口呵斥,反而寬慰道:「辛苦瞭。」
師兄弟之間對視,目光溫暖而哀戚。顧不凡一生對門派忠心耿耿,鞠躬盡瘁,到頭來教子不善,妻子二人背叛師門坑害忠良,他以死尚不足以贖罪。作為弟子,戴志傑日以繼夜想為師尊洗刷污名,楊宜知現下也背負瞭同樣的前塵之罪,不由升起同病相憐之感。
「這有什麼。」楊宜知苦笑,兩兄弟心意相通,他也拉開椅子坐下道:「今後才有的苦咯……」
「掌門師兄沒怪你,不必如此。」
「他也沒怪你。」楊宜知瞪瞭戴志傑一眼,道:「對瞭,掌門師兄如何瞭?二師兄既然來瞭,何時一同去拜會?」
「他沒空,所以才特地著我從煙波山乘撲天雕趕來。」戴志傑意味深長道:「掌門師兄重傷在身,倪,冷兩位仙子日夜守護,無論生人熟人,一概不準靠近!」
「哦……」楊宜知心下恍然,強抑振奮之心道:「掌門師兄閉關療傷,不可前去打擾,待他傷愈我再去便瞭。」
「你心中有數就好。這段時日鎮海城的相應事務,我代大師兄暫時打點,你來幫我。」戴志傑瞥瞭師弟一眼,面泛惡心之色道:「我還帶瞭個人來,扔在掌櫃處看管,你自己去領。」
「誰呀?」
「還有誰?」戴志傑忍不住冒火道:「當然是火虎堂的厲白薇,掌門師兄待你真是夠好的瞭!冷仙子已廢瞭他的武功,掌門師兄刻意交代過,這人女子的那一面沒聽說做什麼惡事,也就罷瞭,男子的那一面血案累累,三日之內務必毀去!至於其他,看你受瞭那麼大的罪,由你處置!」
「是是是。」這種癖好昆侖派上下就他一人有,吳征對此異常反感,這一回【法外開恩】,楊宜知喜出望外道:「謹遵師兄吩咐。」
「門中叛徒之事,我問過掌門師兄,他說我們昆侖派不搞連坐,更不怪罪於你。」戴志傑起身欲行前又吩咐瞭一通,望著笑嘻嘻的楊宜知道:「你跟我裝沒事人沒有關系,到瞭掌門師兄面前不要這般。掌門師兄寬宏大量,賞罰分明,他知你心裡苦。你我都曾逢其事,我也懂。」
「二師兄放心,我這一生都是昆侖弟子,杜中天也終歸曾是我師父。掌門師兄不搞連坐,但是過便是過,授業之師犯的錯,做弟子的理應承擔。二師兄不也是這麼做的嗎?」楊宜知欠身鄭重道。
戴志傑板著臉,半晌後道:「快去領人,該幹嘛他媽的幹嘛去,盡說些廢話。」
……………………
晨光燦爛,日上三竿的時候,鬧中取靜的小院裡也終於有瞭人聲。
涼亭石凳上,年輕的男子神采飛揚地說著故事,身旁的女尼則垂著頭,嘴角泛著一絲微笑,正聽得入神。
「紫霞深陷險境,至尊寶面對著緊箍和觀音菩薩的忠告,我猜他心裡一定是萬分願意帶上緊箍的。因為除瞭戴上緊箍之外,想救紫霞別無他法。可惜戴上緊箍之後,和紫霞就情緣斷絕,再無相見之日。所以這一刻,至尊寶一定十分為難,你說,他是戴呢?還是不戴呢?」
男子似已全然投入到精彩的故事裡,耳聽身旁有悉悉索索的響聲,又過瞭片刻才偏過頭去。隻見女尼手上多瞭一頂以柳枝編就的圓環。她看瞭看顯是十分滿意,將圓環朝頭上一戴,雙手合十,卻又扭身連連,搖頭晃腦。活像個剛戴上緊箍受戒,仍不安分的頑皮新僧,十分可愛。
男子失聲而笑,摸瞭摸柳枝環道:「他當然戴瞭?」
女尼點瞭點頭,柔聲道:「他若真愛紫霞,就一定會戴。著眼於前,才有將來,這個道理就像……就像……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得。」
「額?這類比還真新奇,有道理!」男子開懷地笑瞭起來,摘下女尼的頭環道:「你能這麼想我高興得很,歡迎回來,天陰門柔掌門!」
柔惜雪雙手維持著合十之姿,聞言躬身一禮。內息在體內流動,雖弱,雖阻滯多多,但她仍時時刻刻鼻尖發酸,想要流淚。這樣的內力,渴盼瞭多久,四處晨光下仍覺猶在夢中。
重傷之後報仇無望的消沉在這一夜之間煙消雲散,她不僅重新擁有瞭力量,還有一個強有力的好伴侶。風華正茂的吳征,一次又一次地翻轉乾坤,化不可能為現實。柔惜雪心潮起伏,對身旁的少年郎越看越愛,滿心感恩與歡喜。
「過去的事就過去瞭,著眼於前,才能爭取將來。」吳征拍瞭拍柔惜雪。女尼丹田已毀武功全失,經脈裡又殘留著無數散亂的內力。所以吳征傳給她的,幾乎是未經修改的《道理訣》。柔惜雪不明神經與細胞之學,吳征隻能在交合時引導她的內力運轉。這女尼天資之聰穎當世屈指可數,靠著【死記硬背】強行開辟出新的運轉路線。假以時日,待她圓融貫通,仍是不可輕視的高手。可惜她丹田已毀,不能再溫養內力,想要恢復從前的武功已不可能:「報仇雪恨,我們一定能做到。」
柔惜雪自小到大,從未像現在這般信心十足。在這樣一座強大的吳府裡,即使是暗香零落也不再那麼可怕。女尼深吸瞭口氣,她現下全身心都要投入的,就是讓吳府更加強大起來,陪伴吳府的主人邁出最重要的一步——跨上武學的登峰造極之路。
「從今往後,唯吳掌門之命是從。」柔惜雪莊重說完,又彎眉嫵媚一笑,倚在吳征懷中甜甜地道:「主人,該修行瞭。」
「正是。」吳征拍拍腿起身,道:「請惜兒指正。」
「惜兒不甚榮幸。」萬料不到有朝一日,會在小院裡陪伴這位天陰門衰弱的【罪魁禍首】渡生死玄關。小院裡沒有醉舞綺席,沒有清歌繞梁,隻有孤孤單單兩人唇齒相依。在他沒有跨出那一步之前,不會有人進來,他們也不會出去。柔惜雪癡癡地想著,以吳征的資質,數月時光足矣。數月太長,金山寺一役過後,外界風起雲湧,必然有許多變化,吳府還等著他回去主持大局。數月又太短,仿佛轉瞬即逝,她已覺這處小院好過夢寐以求的西天極樂,不舍離開。
吳征倒提長劍,劍尖點地,閉目微揚首,一呼一吸之間,澎湃的內力在四肢百骸間奔騰。他的內功已積累得極其深厚,勝杜中天如探囊取物,力敵屠沖二十餘招互有攻守。新得柔惜雪的玉骨之軀後,已完完全全站在十二品的門檻前。但是武學不是籌備糧米,隻需不停堆積到數瞭即可。境界就算近在眼前,也有看得見摸不著,一輩子難入其門的可能。
劍鋒寒光閃爍,劍尖一顫,長劍翻轉,吳征平平刺出一劍,令柔惜雪目光一亮。這一劍樸實無華,甚至不帶絲毫煙火氣。但是武功就是這樣,修行過程中往往眼花繚亂繁復無比,但到瞭一定的境界,便大道至簡。一拳,一腳,一記直刺橫劈,簡簡單單中力道雄渾,讓人難以匹敵。似祝雅瞳的【迷夢八式】這等高深武學,則是絕頂高手都不會輕易使出的搏命之招。
柔惜雪精研天下諸多門派武學,眼光不僅高,還十分獨到。吳征這一劍力貫蒼穹,又能使得舉重若輕,相比他在金山寺裡的武功,分明又漲瞭一截。柔惜雪不禁感嘆【道理訣】的神奇,不僅在內力運行之道上獨辟蹊徑,雙修之法也是功效如神。據吳征所言,雙修隻可為輔,不可為主。這等速成之法,雙修的次數越多,時候越久,效用也就越低。但眼前自己【新鮮熱辣】的玉骨之軀立竿見影,還是讓女尼芳心可可,羞意連連。
吳征一劍既出,後招源源不斷。隻見他劍勢如潮,翻翻滾滾,神在劍先,連綿不絕。出招看似心不在焉,其實每一式都有跡可循。發劍看似遵循招法的條條框框,細微處又隨心所欲。
這一套天雷九段五十餘招打完,吳征收招,滿心期待地看著柔惜雪。練功是正事,兩人再親密也不可嘻嘻哈哈。——就連在桃花山谷底,溺愛如祝雅瞳也不茍言笑。柔惜雪也是一樣,更不敢稍動旖旎之心。
「這一路使得怎麼樣?」
「殺氣太重瞭。」
「昂?」吳征大吃一驚,他對今日這一路劍招最為滿意的地方,就是信手拈來,舉重若輕。尤其是每一劍都有鬼神莫測之機,還能不帶煙火氣。這麼空靈神妙的劍招,居然被評價為殺氣太重,心理上著實有點難以接受。
「你的人雖然沒有殺氣,可是,這裡都是殺氣。」柔惜雪纖指在吳征身周畫瞭一圈,隻見他身旁的花草至今依然搖晃不絕,揚起的塵灰也未落盡:「你現下的樣子隻是刻意為之,一身殺氣想藏起來,可惜藏不住,說明你離真正的隨心所欲還差得很遠。」
吳征撓撓頭,果然草木搖殺氣,這一下被打擊得不輕。也還好是柔惜雪,若是換瞭祝雅瞳,就方才志得意滿的勁兒隻怕已一棍子敲瞭過來。
「再練。」不爽歸不爽,柔惜雪說的確有道理,正中吳征軟肋。他心中也不由一凜,每回雙修過後,功力總有長足的提升。在與柔惜雪雙修以前,也滿擬晉升十二品修為是當然之事。得柔惜雪點醒也有些自責——以祝雅瞳之聰慧,還要入江南遊歷十餘年,歷經多少生死關頭才能跨越那道門檻。以陸菲嫣積累之深厚,同樣要閉生死玄關苦修數月。天下間哪有多少易如反掌?何況是武道極途。
「不著急,你跟著我試試。」柔惜雪取瞭根樹枝當作短劍——她剛剛恢復內力運轉,功力甚淺。女尼也是一劍刺出,但招式與天雷九段的氣勢雄渾全然不同,隻是雲淡風輕,簡單得幾乎簡陋,就是一劍直刺,全天下沒有人不會。
「嗯?」吳征雖有疑惑,但已跟著柔惜雪的劍招使下去。直刺,上步直刺,橫劈,揮砍,斜挑,劍招之中最為基本的路子一遍又一遍地演下去。
柔惜雪心中自有慧劍,以她眼光之高,自然一眼就看出吳征武功的缺陷所在——根基不足。緣由不是吳征從小偷懶不下苦功,而是功力進步得太快。天資極高者也需要三四十年才能達到的境界,他二十歲出頭就已辦到,用於打熬根基的時間自然不夠。這一點與祝雅瞳不謀而合,自從桃花山谷之後,祝雅瞳對吳征打熬筋骨,築實根基的修行就沒有斷過。
這一練不知不覺就練到天將入夜,完成一天的功課之前,最後一遍柔惜雪才將劍招略作改變。改變簡簡單單,吳征瞥一眼就能明白。不過是直刺途中忽然偏瞭一寸,上步直刺的步子小瞭些,刺的方位低瞭三分。吳征卻一招一式使得分外凝重,這些根基之外的點滴改變看似不大,但天下間所有繁復至極的招式都由這一點一滴的改變,增加而來,以他現下的武功,體悟起來比初學武藝時分外不同。
……………………
時光荏苒,轉眼間金山寺的激戰就過去瞭大半月。這一日,盛國皇帝先發國書,再頒聖旨。國書中譴責大秦朝堂縱中常侍屠沖,昆侖派棄徒,暗香零落賊黨杜中天暗中殘害盛國百姓。聖旨則下令屠沖於紫陵城門外荒郊曝屍三日,杜中天十日之後於菜市口凌遲處死。再有犯者,以上為例!
這是張聖傑二十日裡第四次在金鑾殿的朝會上龍顏大怒,怒火之盛前所未有,幾至暴跳如雷。君王最不能忍受的事情,就是國境內出現刺客。何況針對的還是吳征,於友情,還是於他對盛國的至關重要,都是君王大怒的原因。凌遲處死這樣的重罪極其罕見,盛國人人贊頌的明君初次降下這等罪責,還是禦筆欽點,杜中天這輩子也算不枉瞭。
當日屠沖的屍體就被掛在野外。風燭殘年的中常侍大人被剝得赤條條的,他死瞭已有二十餘日,盛夏時節雖用瞭最好的藥物,屍體也已枯幹。更兼臭不可聞,四周雖有人指指點點,也無人願意靠近。除瞭依稀能見他的輪廓之外,胸口兩道掌印清晰可見。
從印記來看,這是一雙好看到極點的纖手,若非絕色美人,萬萬長不出這樣秀美的一雙手。可這兩掌打得屠沖胸口深陷,大片的胸骨寸斷,體內淤血幹透之後,印記已全然發黑,觸目驚心。這位美人顯然是含怒全力出手,不留絲毫餘地,才將屠沖這樣的大高手一擊致命。天下間有這樣功力的美人屈指可數,江湖中人輕易都能想到是誰。至於她為何暴怒,各種猜測的流言紛紛,不一而足。
氣派又低調的吳府仍像平日裡一樣大門緊閉,讓常人生出敬而遠之的畏懼。午後一頂轎子從皇城門口直抬到府裡時,大門才開瞭片刻。
祝雅瞳下瞭轎子,輕舒瞭口氣。以她的長袖善舞,自然不會應付不來朝中的人情世故。以她的功力之深湛,也不會因這點公務而覺得疲累。唯一讓她不舒服的,就是這身朝服。
朝服剪裁寬大。雖陛下為瞭照顧祝雅瞳身為女子,請瞭宮中禦用的女紅專門為她量體裁衣,但祝雅瞳並未一位追求美麗。說來也好笑,她當初代表吳府入朝為官,最讓吳征為難的,便是她的艷冠世間。以她的姿色,誰人不想一親芳澤?穿上朝服之後,帶著七分美艷,三分官威的模樣,憑空又讓人添瞭幾分征服欲望。若這身官服再依她的身材定制,襯托一身曲線玲瓏,這朝會到底還開不開瞭?
所以祝雅瞳的四品官服隻是裁剪得小瞭些,連腰肢都不束,裹在身上依然寬大,穿瞭小半天下來渾身的不舒服。
「夫人回來瞭。」玉蘢煙正在花廳裡,見瞭祝雅瞳忙迎上去,揮手吩咐閉瞭廳門,為她取來早備好的衣物,將屏風拉起讓祝雅瞳換衣。
這也是近來吳府新增的規矩,祝雅瞳實在對朝服的不舒適難堪忍受,回府以後甚至來不及回到後院就想脫下。時不時又有些事務要與她商議,一拖延更覺渾身難耐。府上諸女心細看得真切,於是每逢朝會就為她備好衣物,下朝後就在花廳裡更換。此事不為外人所道,就是這間花廳憑空添瞭一份香艷。
「你今天回來得倒早。」祝雅瞳換上舒適的長衫,愜意地抿瞭口溫茶關切道:「莫要太累啦,有什麼事,慢慢來就好。」
「自從修習瞭武功,一點都不覺得累。」玉蘢煙低聲道:「妾身笨得很,更要加倍落力才行。對瞭,有件事要先報與夫人知曉。吳郎今日傳信,說待他出關之後,請柔掌門來二十四橋院援手。妾身手上一攤子事情都與賊黨有關,柔掌門幾乎醉心於此,她的見識又遠非奴傢可比。妾身早覺力不從心,柔掌門前來相助,正解瞭燃眉之急。另外……吳郎說柔掌門也正重修武功,正巧與奴傢做個伴兒。」
「征兒現下已是大將之材,所作所為都是深思熟慮,我覺得不錯。」祝雅瞳嘴上稱贊,心中暗暗羞惱,剛想說柔掌門是我師姐,又覺此言大大不妥。再一想吳征與柔惜雪正雙宿雙飛,愛子人生中極為重要的階段正與柔惜雪一同渡過,微覺吃味,不自覺地嘟起香唇。
「是……今日朝堂上那麼多事,沒有意外吧?」
「不好說咯……變數多多,接下來又得鬧騰一段時日。就你們老爺樂得清閑,借口重傷閉關享他的艷福,把咱們退出去擋風擋雨。」
「嘻嘻,妾身實在想不到柔掌門居然……居然……嘻嘻……」
柔惜雪動情的因由還隻吳征知曉,連倪妙筠與冷月玦也不明所以,但已是鐵板釘釘的事實。尼姑動春心,還是全天下最厲害,最虔誠的尼姑,玉蘢煙想起都覺忍俊不禁,又大感旖旎。
「撲哧……」祝雅瞳也覺好笑之外,更感傲然。二女交頭接耳兩句,祝雅瞳才問道:「雁兒回來瞭麼?」
「早夫人小半時辰已回來瞭,正在後院與陸妹妹一起。」
「走,我們一道兒去,讓湘兒也來。」祝雅瞳攜起玉蘢煙一同行去後院。入瞭院門,玉蘢煙去知會瞿羽湘,祝雅瞳先去尋陸菲嫣。
吳府一派和諧,但諸女私下也各有交好。譬如韓歸雁早年不喜陸菲嫣,相互瞭解與一同出生入死之後卻情同姐妹。早年在成都吳府,祝雅瞳常有夜半偷偷去瞧吳征的行徑,也不止一回看見愛子與陸菲嫣激情四射的歡好。以韓陸二女的交情,以及頗為相似的身段,愛子貪圖香艷,將她們一同擺上床榻聯席共枕是意料中事。今日既然撞上瞭,祝雅瞳沿途忽而童心大起,想要聽聽二女私底下會聊些什麼。
陸菲嫣已是十二品的修為,祝雅瞳想要瞞過她殊為不易。但今日既為提前知會,以有心算無心,祝雅瞳自忖短時間內也不會被察覺。反正瞿羽湘聞訊之後必然趕來,也聽不瞭多久。
計較已定,祝雅瞳一提內力,腳步越來越輕幾近於無,待得陸菲嫣的小院映入眼簾時,她的人影都似在陽光下模糊起來。
小院裡有外人難以聽清的鶯聲燕語。韓歸雁雖未上朝,得知陛下動手的消息止嘔,心中自有明晰判斷。今日練兵已畢就早早歸傢不敢有片刻耽擱,已預料到祝雅瞳下朝之後,必然有事相商。
陸菲嫣在院裡安坐。諸女各自忙碌,府中內外大小之事都由她主持。美婦性情外剛內柔,又是大傢閨秀出身,將府內外打點得井井有條,分毫不需旁人再操心。韓歸雁回來時,她剛忙完一天的事務在小院裡稍歇。
張聖傑發國書,頒聖旨的事情轟動紫陵城,陸菲嫣更提前就收到瞭消息。三國之間短暫的寧靜必然會因此事而被打破,陸菲嫣近來時常心中捏著把汗。不知道這次的戰事能否順風順水,不知道吳征能不能踏破玄關,二者之間息息相關。
她與柔惜雪接觸甚少,瞭解不多,也不知女尼能不能助吳征一臂之力。
正胡思亂想間,院外門扉響動,韓歸雁邁著一雙修長美腿笑盈盈地來到。都是忙碌瞭大半日身心俱疲,二女互相寒暄放松瞭好一陣,女將才察言觀色問道:「在為吳郎的事情擔心?」
「沒有啊,你還不知道他麼?想做到的事情一定能做到,而且,這一回算是水到渠成,沒甚麼好擔心的。」陸菲嫣早收斂瞭憂色,還是瞞不過韓歸雁一雙慧眼。她被戳破心事,鎮定地面不改色,微笑答道。
「真- 的- 嗎?」韓歸雁瞇著眼嘴角玩味笑著,嘆息道:「嗨……十二品絕頂高手這種事情,在你們看來好像吃飯睡覺一樣易如反掌。我這種凡人,是不配與你們探討個中玄奧咯。」
「撲哧,誰讓你懶惰不肯修行。」陸菲嫣被她的一本正經逗得樂瞭,點著桌面道:「你要是肯下功夫,十二品也是遲早的事。」
「難難難!根基就打得不算好,而且人傢哪裡是懶惰不肯修行?分明是忙得沒工夫練武。」韓歸雁妙目一瞪,撅著嘴訴苦,又手支下頜疑惑道:「姐姐,你說柔惜雪武功全失,吳郎為何還選中瞭她?她……到底能不能成?」
這些問題陸菲嫣心中早已思量瞭無數遍,聞言依然不露憂色答道:「柔掌門成名已久,又精通諸多門派的武功,博學多才。吳郎的武功路子本也龐雜得很,尤其是內功,雙……修而得的高手內力就有七道之多,想要條條理順,柔掌門最為適合不過……」
陸菲嫣說到這裡,祝雅瞳剛摸進小院不久,她不敢再靠近。陸菲嫣聲音不大,傳來已隱隱約約,但祝雅瞳運足耳力,一切盡收耳裡,心道:「雁兒,菲菲,湘兒,玦兒,我,妙筠,還有師姐,高手的內力恰好七道。菲菲所言甚是有理。」
她心中一計議,忽然打瞭個寒噤,腦海裡掀起驚濤駭浪。她面色發白,再一想陸菲嫣說得真切是高手內力,其間必然不含玉蘢煙在內,這七道內力計算得分毫不差。——連祝雅瞳的也已計算在內!
祝雅瞳生平僅見地全不知如何是好。所幸腦子沒有亂成一鍋粥,略一思量,便料到吳征在桃花山谷底功力大進,以二女對【道理訣】的瞭解,猜到些什麼也是情理之中。她默運元功強行平定心神,不敢露出異樣來。
陸菲嫣侃侃而談,韓歸雁聽得出神,未發現美婦目光朝門外一跳,面色也白瞭幾分。她雖驚不亂,緩緩續道:「你久在將門,當然知道會與教導是兩回事。柔掌門指導弟子之能無出其右,吳郎選她,我倒覺得是上上之選。」
「原來如此……」韓歸雁托著香腮恍然大悟道:「我還道咱們府上兩位高手,哪一位都比柔掌門現下要強得多,為何吳郎不回來與你們雙修修行,偏生選瞭柔掌門,原來有這麼一番道理。」
「你呀……在我這裡說就算瞭,旁人面前萬萬不可說漏嘴。最好在我這裡也不許提!」陸菲嫣羞惱道。
「啊……放心,不是在你這裡,我斷然不會說。唔……姐姐說的有道理,此事一字不提最好。」
「就是!吳郎和祝夫人自有計較,我們莫要多事。」陸菲嫣目光閃爍道:「我們約定,方才是最後一次?」
「好……」韓歸雁略有遲疑,還是答應下來,話語間頗有為難之處。
「你莫要太擔心,其實還是要靠他們自己,他們若不說,我們什麼忙都幫不上。此事太過重大,我們更不敢輕舉妄動。」陸菲嫣正說間,忽然做瞭個噤聲的手勢。
祝雅瞳扣著門扉,不多時玉蘢煙與瞿羽湘也來到。諸女坐定之後,祝雅瞳道:「知道你們都擔憂朝堂之事,我一回來就約你們來,正要分說清楚。老爺正在閉生死玄關,在他回來之前,咱們也要把諸般準備先行打點好。這一戰比起先前陛下主動出擊還要更加兇險,許勝不許敗,且國境之內寸土必爭,寸土不可失。老爺的意思大傢都清楚,務必不惜一切代價!掌門師姐當下是上上之選,不必疑慮。老爺功成出關回府之後,我會再助他穩固境界,同樣不惜一切代價……」
她說話時幾度與陸菲嫣目光相碰,內中深意,隻有二女心照不宣。陸菲嫣面色微紅,哪裡再敢多看祝雅瞳逼視的目光。
祝雅瞳的不惜一切代價讓小院裡的空氣都緊張起來。又是一場盛國需傾盡所有的決戰,又是一場吳府上下需要群策群力,協力同心的決戰。
「霍向二賊在川中忌憚屠公公,生怕過分逼迫之下屠公公玉石俱焚。十二品高手搏命一擊威力難當,二賊也有傷亡的可能。這二賊現下地位高瞭,已舍不得自傢性命再有任何意外,自不願與屠公公殊死一戰。逼迫屠公公來鎮海城,正是一石二鳥的毒計。現下好瞭,屠公公死在我的掌下,臨死前重創征兒。如今征兒生死不知,我呢,就每日裝作沒事人似地上朝,甚至比平日還勤謹些,八成是要粉飾吳府的太平。一切合情合理,霍向二賊驅虎吞狼之計得逞。」祝雅瞳閃著靈動的目光,笑瞇瞇道:「二賊現下或有些許疑慮,待我過段時日也閉關不出之後,二賊非信瞭不可。」
「祝夫人您歇一歇。」韓歸雁甜甜地賣乖討巧,道:「屠公公一死,霍向二賊最後一絲憂慮也已打消,與梁俊賢火並迫在眉睫。二賊本就占據上風,梁俊賢難有好下場。此後二賊兵發江州欲一統大秦也在預料之中。陛下往大秦下瞭國書,兩國交惡,大秦又騰不出手來。燕國想一雪前恥,此時就是最好的時機。欒楚廷新帝登基就吃瞭大虧,無論什麼原因,都必然要抓住機會進犯盛國。」
「陛下為何要如此做?這不是給燕國造瞭個天時地利的好時機麼?」玉蘢煙不解問道。
「因為這是陛下給燕國的好時機,對燕國本身而言,此時並不是最好的時機。」韓歸雁詳解道:「壽昌之戰前後,燕國不僅損兵折將,更荒廢春耕。壽昌一帶二十餘座城池誤瞭春播顆粒無收,至今倉廩不實,還在恢復元氣。於時局而論,此時是最好的良機。於燕國準備而論,就不是好時機。陛下正是要借著屠公公一事,逼迫燕國打一場有天時,卻無地利人和之戰。」
「奧……」玉蘢煙也想透其中因由,道:「但是……大秦會不會來攪局?」
「不知道。」韓歸雁道:「一切都在未知之數,但大秦這一回不會袖手旁觀,就算不參與戰事,也一定會做些什麼。其實,大秦的攪局從現下就已開始。燕盛之戰難以避免,朝臣一定會以與大秦國是敵是友爭論不休。」
「不錯,我今日看黃門侍郎安樂水就幾番張口欲言。倒是個沉得住氣的,生怕臨陣磨槍考慮不周,生生忍住瞭沒說,以免落人口實。」祝雅瞳將朝堂上紛亂百態說瞭一遍,道:「這人是林博士昔日門生,我觀察瞭幾回,林博士被拿下他憤憤不平,就是與老爺有舊惡,借機定然會來尋事搬弄是非。這些事雖小,也要一一處置得宜。」
「這人是準備在朝堂上發難?」韓歸雁皺瞭皺眉。
「多半會借題發揮。」祝雅瞳冷冷一笑。
吳府現下頻頻出力,助盛國抵抗燕國威壓,但吳府真正的仇敵乃是大秦國。無論是梁傢的皇帝,還是欲篡位的霍永寧,都與吳征仇深似海。燕盛兩國激戰,理順瞭國內矛盾的大秦國就成瞭巨大的變數。無論是敵是友,都需做好充足的應對準備方可。
如今朝堂上有主張力拒大秦的。陛下因屠沖與杜中天之事雷霆震怒,交好已無可能,不如借大秦國內亂不休,於邊境囤兵禦守。大秦國因內亂之故國力大損,盛軍扼守江州陸路,再於葬天江狹窄處斷其水路之兵。大秦國火並之後人困馬乏,又需大量整頓,不是盛軍敵手。
也有主張與大秦聯手的。用兵不可光憑血氣之勇,燕國強大,秦盛二國正該締結盟約,共抗強燕才是。若各自為戰,難免被各個擊破。兩國聯手不過政治之交,別有目的,又不是結交好友非得肝膽相照。國事為重,不必為瞭一兩個人的小事情而撕破瞭面皮,誤瞭大局。
這樣的爭論會一直持續下去,韓歸雁道:「近日我也抽空多上朝去吧。」
「不用,雁兒已經很辛苦。這點小事情,我自會應付。」祝雅瞳自信地一笑,正色向諸女道:「世途雖難,我們也走到瞭今日的局面。這一戰會比壽昌之戰還要慘烈,但我十分期待。老爺在江州初鳴啼聲,歷經磨難之後終於要大放異彩,名震天下。屆時三國群英齊聚,老爺輝耀全場,咱們都要給他增光添彩,莫要錯過這場盛會!」
「是。」
諸女同聲齊應。韓歸雁心中暗道一聲奇怪,祝雅瞳今日頗顯亢奮,也不愧是她,句句不離吳征。旁人還擔憂吳征能否順利突破,隻有她視作理所當然。這份深沉刻骨之愛,即使兩人間有許多不妥,也讓瞭解內情者無可指摘。唯獨陸菲嫣垂下的目光連連閃爍,似乎猜到瞭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