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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鬱累悲歌 蒼穹落仙

  東郭縣衙裡火光沖天。

  城裡駐防的兵丁被抽調走瞭大半,原本就防禦空虛,更是連些強力軍器都沒有,些許捕快和城防兵拿吳征手下的精銳突擊隊毫無辦法。偏生這幫賊人膽大包天,放起火來居然也不撤退,就守在火場周圍,大半日的時光讓縣衙被燒成一片白地。

  賊人領頭的便是吳征,東郭縣裡幾乎人人都看見他大呼小叫,上躥下跳,唯恐人不知。吳征正是要這樣的效果,他若不現身,手底下會損傷慘重,甚至一個人都活不下來。隻有他把自己暴露在陽光下,燕國才會把目標全部鎖定在他一人身上,突擊隊的部從們才有安然逃離的機會。

  這已經不僅僅是膽色和義氣,還有沉重的責任感。突擊隊上下從這一刻起,再沒有人不對他佩服得五體投地。

  尚未匯合的弟兄紛紛趕來,他們冒險守在此地其實也是在等候。即使尚來不及趕到的,收到消息後也能品出危險的味道。

  不斷地有人來匯合,也不斷地有人悄悄地離去,人員漸多瞭,又少瞭,待哨探的倪妙筠飛奔前來,隻打瞭個手勢,剩餘的突擊隊員才滾鞍上馬,瘋瞭一樣打馬向臥牛山逃去。

  身後足有數千名燕軍追擊,在燕國腹地,眾人難以逃離處處眼線。說起來最難逃走的便是吳征。所以吳征在眾目睽睽間上瞭臥牛山。

  臥牛山巔處有一座望天崖,四面絕壁,唯有一座吊橋相連。眾人奔進密林之後便下馬循著山路向山頂直奔。【寶器】久隨自己,分別時吳征還頗不舍得,不想這貨沒半點情義,有些疑惑地偏瞭偏頭,忽然前蹄離地長嘶一聲,潑喇喇地瞬間跑得不見蹤影……

  奔瞭半夜沖過吊橋,再抽出寶劍三下五除二砍斷吊橋,諸人就這麼被困在瞭崖裡。雖是絕地,在這裡等待丘元煥到來卻是最佳場所。這麼可怕的高手,在明處絕沒有在暗地裡可怕……

  暖暖的陽光驅散瞭早春的寒氣,初生的青草翠綠而鮮嫩,厚厚的草甸子躺著比羊絨床還要舒適。能容納下三十來人的地方,望天崖裡居然還有這麼好的一片草地倒是此前未曾料到的。

  吳征四仰八叉地躺在草甸子上,軟融融的陽光曬得他渾身發麻,昏昏欲睡。更舒服的是,懸空的脖頸處一隻綿軟纖長的柔荑正輕巧地按捏,兩條小腿也有兩雙小手撫摩幫著放松。他真的是累瞭,引著大夥兒一路逃到這裡性命暫時沒丟,無論精神還是體力都有巨大的消耗,所以享受一下美人的溫柔鄉無人有意見。所以顧盼與瞿羽湘幫著按揉雙腿之外,倪妙筠也放下臉面和架子,幫他舒緩已發疼的腦海。

  跟隨他來到望天崖的僅有四十三人,讓草地有些擁擠。不過他們都自覺地讓出一塊地方,也讓他們休息的地面顯得更加擁擠。

  「唉……」柳鵬程嘆瞭口氣,他綽號【氣沖霄漢】,不經意的嘆息也是聲音頗大,人人都聽在耳裡。

  「柳鵬程,怎麼啦?」聽見屬下的嘆息聲若是不聞不問,那簡直是個蠢蛋。吳征的眼皮子比吊瞭鉛還重,無論如何張不開來,索性閉著眼有氣無力地問道。

  「大人,對不住。」柳鵬程悻悻地不好意思道:「屬下不是惜命。隻是昔年老母尚在時盼望屬下有朝一日能光耀門楣。屬下不成器落草成瞭山賊,九泉之下本無顏面對老母。大人給瞭個機會,屬下現時若能回到傢鄉,也算對老母有個交代。可惜也不知能不能回去,要是功虧一簣,就有些惋惜罷瞭。」

  「你們隨我過來都是命,我並沒有要你們隨我來送死。隻是恰好輪到瞭你們頭上……」

  「大人不必如此,屬下們都清楚。兵荒馬亂,哪裡顧得上許多,能走一個是一個,剩下咱們走不瞭,也都心甘情願。倒是屬下也有些未盡的念想……」

  被柳鵬程勾起瞭話題,四十來人輪番說下去。暢所欲言之際,也有些像交代遺言,人人都用心記瞭,不管有幾人能活下來,若有機會,這些兄弟的心願能幫著瞭一樁是一樁。

  說瞭好半日,齊雪峰才忽然想起般問道:「大人,您有沒什麼志向,和屬下們說道一二,開開眼界唄。」

  吳征精神一振騰地坐起身來,一臉慷慨激昂道:「當然有瞭。我想做的事還有很多,別的都不提,唯有一件事現下想的不得瞭,他娘的下定決心非做不可。」

  眾人豎起瞭耳朵,萬般專註。昆侖掌門在生死存亡之際鐵心要做的事非同小可,唯恐漏瞭一個字沒聽清。

  「我現在就想開一間全天下最好的青樓。裡面的姑娘未必多美貌,但一定看得順眼,還溫柔體貼,善解人意。每一個雅間都別具一格,旁的地方沒有,你隻要來瞭便哪裡都舒適,真真正正的賓至如歸。娘的,老子一年得轉賬百八十萬兩銀子,但是,你們突擊隊的人隨時來瞭,老子請客,一概不收一文錢。」

  吳征說得豪氣幹雲,部從聽得目瞪口呆,直到最後一句才打瞭個機靈。忘年僧騰地跳瞭起來吼道:「哪,大人,您親口說的請咱們一輩子的對吧?大人您的身份說出來的話,大夥都聽見瞭,可不能收回去。」

  也不怪他一個出傢人還率先跳腳,吳征向來給人聰敏,奇招迭出的印象。以他的機智說要開一座最好的青樓,那絕對不是僅用金雕玉砌極盡奢華來裝扮外表。可想而知必然有無數新鮮,前所未見的好玩意兒。

  「廢話,你們都是英雄好漢,當得上。老子再說一遍,你們來瞭姑娘任挑,好酒好菜供著,不收一文錢,哎喲……」

  男人說起青樓來,總是猥瑣下流得可怕,且一旦打開瞭口便停不下來。吳征意氣飛揚一時忘形,可惹惱瞭三位佳人。這貨今日也不知道發瞭什麼瘋,非要當青樓老板,那自己可不就成瞭青樓老板娘?說出去叫人笑掉大牙。瞿羽湘瞪眼,顧盼擰他的肉,倪妙筠氣得直接在他頂門來瞭一掌。

  吳征吃痛,三位佳人可沒打算放過他,追得他抱頭鼠竄。部從們看的好笑,可唯有忘年僧哈哈大笑出口。旁人憋得正難受不堪,見狀大驚失色,好幾人撲瞭上去扳肩的扳肩,捂嘴的捂嘴,生生將他扭過身去,笑聲堵在口中發不出來。除瞭這昏貨,餘人全然不管吳征被追得上竄下跳,仿佛全都瞎瞭眼,聾瞭耳……

  「喂,夠瞭啊,還打?」倪妙筠的掌勢神妙無方,吳征不好招架,隻得向後飛退,嘭地一聲撞上顆大樹,又是痛呼出聲:「哎喲,什麼木頭這麼硬。」

  吳征原本就存瞭討巧的心思,三位佳人在氣頭上不肯放過,唯有博取同情一途。倪妙筠手上雖不使力,夜沒有刻意,但精妙招式已是本能。吳征見她單掌忽左忽右,像兩隻翩飛的蝴蝶,便一個後撤步撞向棵蒼天大樹。本擬撞下一塊樹皮,假意吃疼。不想這大樹堅硬無比,吳征一靠撞的樹幹晃動,可後背也像撞中一塊鐵板,抽著冷氣直叫。

  果然三位佳人都停下瞭手不敢再使小性子,還不及關心,就見吳征打量著大樹道:「紅豆杉?怪不得這麼硬!」

  這東西吳征認得,高達五丈,粗有一尺五,灰褐色的樹皮,他腦海裡的現代醫學知識少不瞭這樣奇木。紅豆杉裡含有紫杉醇,是一種抗癌藥物。吳征的記憶裡雖未開過這藥方,樹的模樣倒是記得一清二楚。

  紅豆杉能長得這麼大不知活瞭多少年,木質細密結實,堪比金鐵般堅固。吳征望瞭望懸崖,又拍瞭拍樹幹,道:「我們一起把它砍瞭,做塊盾牌出來。」

  「你……」倪妙筠不明白吳征為何好好地要砍樹:「要做什麼?」

  「總不能坐以待斃,我要和丘元煥掰掰手腕!」吳征看著這棵巨木道:「九死一生,好過十死無生!」

  忘年僧提瞭隻板斧往手心啐瞭兩口,使出吃奶的力氣對著樹根部就是重重的一斧。他身材胖大,武功也不弱,這一斧子下去就是尋常鐵盾也砍碎瞭。隻聽一聲金鐵交鳴,直震得雙臂發麻,牙關打顫,樹根上也隻有條白印。

  「好傢夥。」忘年僧甩著雙手咋舌道:「這麼硬。」

  「這東西越老越硬,丘元煥綽號碎月金剛,掌力可開碑裂石。有瞭這個東西,或許能擋上那麼三五掌。」吳征也取瞭柄大刀準備砍樹。

  「你省點力氣吧。」倪妙筠冷冷地阻止道:「莫不成把力氣都花在這裡,讓旁人去抵擋丘元煥麼?」

  「也是。」吳征拋下大刀道:「一會兒做塊盾牌,要像桌面樣大小,能有多厚就多厚。」

  他向倪妙筠使瞭使眼色,兩人遠離人群,吳征笑瞭笑道:「我如果讓你帶著盼兒回紫陵城,你聽不聽?」

  「你呢?」

  「丘元煥的目標是我,我是插翅難飛。你們不一樣,隻消我拖住瞭丘元煥,你們就能走得瞭。」

  「瞿妹妹帶盼兒回去就行,有沒有我都能回去。」倪妙筠死死盯著吳征,唯恐他忽然消失瞭一般。正如吳征所言,這一回九死一生,她無法想象吳征能從丘元煥手底下逃出生天,也絕不容許他一人孤身返現。畢竟自己與旁人不同,旁人在此隻會成為累贅,而自己的武功比吳征還要高,當是一大助力。

  「那好吧。」吳征無奈地搖搖頭,又點瞭點女郎道:「你呀……那我們就和丘元煥鬥一鬥,反正都不是第一次和十二品高手對陣瞭。」

  「當真?」倪妙筠十分意外。原本她猜測以吳征的執拗,八成又是要想方設法地把所有人都支走。這一下滿口答應下來,莫非是轉瞭性子?總之倪妙筠滿腹狐疑,不大相信。

  「旁人留在這裡沒用,你有用,加之我又答應過不再拋下你一人。趕,趕不走,防我跟防賊似的……隻好讓你留下來瞭呀。」吳征嬉皮笑臉,又轉而正色道:「可能會死的,你再想想?」

  「不用,我不怕。」倪妙筠抿瞭抿唇,吳征每一句都說到自己心坎裡。但近段時間相處在一起,她對吳征也瞭解甚多,深知他現在的模樣一定在打什麼鬼主意,情急間道:「我隻怕你又騙我。」

  「這個又字從何說起啊?」吳征叫苦不迭,一臉的冤枉,又寬慰道:「你放心,我們是……嗯,袍澤,我怎麼會鴿你呢?」

  「嗯?你胡言亂語什麼東西?」倪妙筠一抖香肩,躲開吳征欲借機勾搭親近的手,面色越發冰寒道:「你給我說清楚。」

  「我說我不會騙你。你,我,兩人,和丘元煥戰一場!」吳征目光炯炯,道:「希望絕不是沒有!就是很小。」

  「我也覺得有機會。」

  「好吧,那就這麼定瞭。能有你陪我走到最後,我心甚慰。」吳征又灑脫地笑瞭一笑,伸出手掌道:「擊掌為誓。」

  「啪!」兩掌一拍,吳征趁機一握將女郎纖長柔滑的小手捏在掌心。倪妙筠一掙,這一回吳征握得奇緊沒讓他掙脫。女郎面上一紅,又想接下來生死未卜,便不再強行抽離,任由他雙掌合攏握瞭握。

  「謝謝。」吳征並未大肆輕薄,隻握瞭握便松開瞭手,返身回瞭部從群裡。

  伐倒瞭紅豆杉,眾人七手八腳地劈砍出一塊桌面大小的長方木,瞿羽湘又以牛皮鑲嵌做好瞭綁帶。這面盾牌除瞭有五寸厚之外還極寬大,遮擋起來全身上下隻露出眼睛之上的半個腦袋,其餘部分均可牢牢護住。

  吳征又選定瞭山崖邊的一片樹林,借著林木將崖對岸燕軍的視線遮擋,瞿羽湘不住將劈砍來的樹木斷楔落榫,恨不得佈下天羅地網。顧盼淚眼漣漣,隻不停地看著吳征,目光片刻不離。她們都知道現在不是鬧脾氣,使性子,或者打腫臉充胖子的時候。敵人是丘元煥,她們留在這裡除瞭添亂之外沒有絲毫作用。所以她們清楚,待一切準備停當之後就必須離開。隻有她們都平安地離去,吳征才會沒有牽掛,才會有最大的活命可能。

  隻是,這最大可能,也不過是多瞭九牛一毛罷瞭。

  「諸軍聽令!」

  「在。」呼應聲十分低沉又小聲,唯恐被崖對岸的燕軍聽見,卻仍十分雄壯整齊,正是沙場之上悲涼決絕之聲。

  「分三隊各自潛伏,待我與丘元煥交手之後,你們便從崖後攀巖下山。若遇敵軍阻攔不必交手,想方設法擺脫便是,在大山裡這對你們而言不難。之後速速離開此地按既定路線回歸盛國,絕不可再行逗留。都聽明白瞭麼?」

  「明白瞭,大人!」

  「嗯,都去吧。」

  「掌門師兄。」顧盼終於忍不住淚水湧瞭出來撲到吳征懷裡,泣不成聲。

  理智有時是個很殘忍的東西,明知道隻有一個選擇,可你真這麼做瞭,卻會後悔一輩子。

  吳征微笑著將她擁在懷裡,道:「莫哭,莫哭,師兄一向有辦法,又福大命大,沒事的,丘元煥上一回沒能取我性命,這一回也不能。別怕,盼兒不是一向最信任師兄的麼?下瞭山之後往東南走,不久就能看見我娘,讓她來幫忙就好。」

  吳征說得一副確確模樣,誰都知道是信口胡言,顧盼隻能流淚,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卻強忍著難過抬起頭來,以手指心,又點瞭點吳征胸口。吳征笑著點頭應瞭,又向瞿羽湘道:「互相照料,一路小心。」

  瞿羽湘原本隻撅著香唇不發一言,聞言也落下淚來頻頻點頭,又不住搖頭。惹得吳征哈哈笑起來道:「好啦別傻啦,我答應過你的事情還沒做完全,自然要繼續的。」

  瞿羽湘大羞之際,忘年僧在一旁看得深受感動,胸腔裡全是不知道哪來的萬般柔情,上前向吳征叩拜道:「屬下等得大人知遇之恩,定然拼死護送兩位小姐回紫陵城,大人您安心去吧。」

  「我他媽現在死定啦?安心去!」吳征氣得直接在他頭上來瞭個暴栗道:「說兩句好話來聽聽。」

  「恭祝大人福壽與天齊……」

  「得得得得,再讓你說下去老子立馬得死在你的大悲咒下,滾蛋滾蛋。都他媽的滾蛋!」

  部從們相繼退入隱藏之所。吳征在崖邊的山石上大喇喇地端坐好,閉目養神。他曾親眼看見祝雅瞳在桃花山上背負著自己,依然殺盡瞭一山的高手。如今面對丘元煥的隻有自己與倪妙筠兩人,兩人聯手,威力連長枝派的天官五行陣都大有不如,又怎麼贏得下毫無牽掛的丘元煥?吳征心中從未有如此的絕望。

  能拖延一時是一時瞭!部從們能多逃出去一個是一個……

  月落於地,日出山巔,吳征剛吃瞭些幹糧,喝瞭些露水,天公不作美又下起雨來。迷迷蒙蒙的春雨讓霧色融融,尤其在高高的山崖處格外濃重,三丈之外便是雲蒸霞蔚,以吳征的修為也隻能見隱約人形影影憧憧。

  吳征精神一振,暗自祈禱丘元煥早些到來,若能在現下交手,於他而言最是有利不過。勝算憑空又增瞭九牛一毛,足足有瞭九牛二毛之多……

  腦海裡剛閃過這般念頭,便聽山崖對面騷動起來,人聲裡聽得有人口稱丘大將軍。吳征口中發苦,不知近來到底是吉星高照還是災星臨門,想什麼就來什麼,一張嘴形似烏鴉,好壞皆靈,準的可怕。

  「殿下……」山谷裡傳來渾厚的男聲,聲震山谷回蕩不絕:「臣丘元煥求見殿下……」

  「噯……這裡這裡,丘愛卿免禮,平身吧。哈哈……」吳征順著拐棍就下驢,已不僅是欺君罔上,幾乎已公然稱帝,滅九族都是輕的瞭。

  丘元煥也不由抽瞭抽嘴角,一時語塞,旁人可以以誅九族問罪,吳征真的不行……他知道吳征牙尖嘴利,胡攪蠻纏下去越發說不明白,遂道:「殿下既不願露面,臣自前去拜見,陛下有旨在此,請殿下接旨!」

  「那你過來吧,我看看是什麼。」

  吳征懶洋洋的大逆不道之言足以把任何一個人激怒,丘元煥卻明瞭他自知難以幸免,索性自暴自棄逞些口舌之快,也不與她計較。

  吊橋已被斬斷,燕軍早在丘元煥抵達之前便做瞭準備,三根攻城用的飛抓被擺放在崖邊。飛抓的繩索長度顯然經過精心測算,吳征在霧中遠遠地看瞭個大概,這三根飛抓對燕軍無用,但是丘元煥要過來,自己的辦法不多。

  隻見丘元煥提起一根飛抓躍上一棵大樹,暴喝一聲運起神力將鉤爪奮力向望天崖擲去。數十斤的鉤爪飛行得比羽箭還要輕盈,比弓弦爆射而出的力道還要勁急。

  眼看著繩索將盡時,鉤爪當啷一聲深深地嵌入山石。吳征見丘元煥如此直接有恃無恐,正猶豫間,第二根飛抓又到,當即咬瞭咬牙,一個縱躍至崖邊,揮劍就向繩索砍去。

  劍刃未及,便聽銳嘯聲震耳欲聾,丘元煥擲出三根飛抓之後便發連珠箭阻撓有人破壞繩索。如此勁道的羽箭吳征聞所未聞,連擋架都無能為力,隻得著地一滾躲瞭開去。

  丘元煥一邊發箭,一邊登上繩索。懸空的繩索距離極長,他卻如履平地般大踏步向前。凌冽的山風吹得繩索搖搖晃晃,下方是萬丈深淵,都未能令他卻步。

  吳征見他手中還拿著一把羽箭,顯是為瞭防止吳征上前砍斷繩索。但他沒有辦法,若讓丘元煥挨得近瞭再行發箭,自己絕無幸免的可能。吳征隻得甘冒奇險沖瞭上去,作勢欲斬繩索,丘元煥果然連連發箭。能借地勢之利逼得絕頂高手不得不無奈應對,其機智與決斷之快,世所罕見。

  兩人之間實力的差距實在太大,吳征雖施展開【道理訣】接連躲開羽箭,但昆吾劍始終斬不到繩索上。眼見丘元煥手中羽箭射完,離自己又不過五丈距離,想要阻止他已不可能,索性又一屁股坐回大石,舉起瞭盾牌。

  紅豆杉除木質細密之外,紋路也頗具美感。吳征端坐在大石上,哈哈一笑,道:「丘大將軍說要來參見,就準備站著參見麼?」

  吳征機變靈巧的名聲在外,丘元煥不會因為他如此托大就以為這人瘋瞭,他目光冷電般一掃便看出幾處陷阱來。望天崖平日就人跡罕至,這些陷阱顯然是新近佈置的。以丘元煥的眼光來看,能夠在短短的時日裡就因地制宜佈出這樣的陷阱,已然非同小可。

  「參見之事容後再行賠罪,臣請殿下請接旨。」丘元煥當然不會向吳征跪倒,但在燕軍面前也不能折損瞭皇傢顏面。口中恭敬之間,已一步步地走近。

  陷阱機關有看出的,自也有沒看出的。最關鍵還在於吳征次次死裡逃生,名氣實在太大。能夠回回如此絕不僅僅是靠運氣,丘元煥小心謹慎,對付一名十一品武者,這已是極大的尊重。

  「狗東西,狗眼看人低,老子回頭下旨斬瞭你的狗頭!」吳征獰笑一記,以劍指丘元煥,又揮劍在空中虛披畫瞭個叉,右斬那一劍直砍落地,隻聽砰地一聲,不知哪裡的繩索斷開,丘元煥腳跟前彈起一片牛毛針。

  羽箭用盡,長弓已被丘元煥棄之不用。極近距離下的暗器卻莫名其妙落瞭空,吳征隻覺眼前一花,丘元煥雄偉的身姿忽然趨近瞭幾許,快得難以看清。

  隻是丘元煥躲過牛毛針,又踩斷瞭一根枯枝,一柄捕獸夾忽然從草叢中合起。夾子上利齒滿佈,夾中瞭便是筋斷骨折,一腳被廢的下場。

  這一招極其毒辣,丘元煥仍不慌不忙單足發力一跳,捕獸夾發出清脆的金鐵交鳴聲夾瞭個空。精心佈置的陷阱全無作用,兩人之間距離已近,吳征見狀舉著盾牌後翻暴退,欲退入樹林之中。丘元煥應變之快甚至遠超他的想象,後發片刻,幾乎先至,竟欲搶在吳征之前踏在他的落足點上,同時還好整以暇地贊道:「殿下好輕功。」

  「老子還用得著你誇?」吳征百忙之中回瞭一句,他向來苦練的輕功在此刻顯露出來,竟隻比丘元煥稍慢瞭些許。

  可丘元煥終究站瞭先,雙足剛落地便伸手向空中的吳征抓去。

  丘元煥也沒有想到的是,這一處地方居然不妥。吳征居然以身為餌,引他入瞭陷阱。松軟地面一觸便即塌陷,露出個大坑來,丘元煥掉落之時,四面八方機關大響,無數利箭,排木朝陷坑發射。另有兩根被拉彎束於地面的勁竹忽然彈起,想著大坑上方重擊。

  陷坑裡同樣密佈著利刃,即使丘元煥失足摔落也會被戳出無數血窟窿。上方又是銳箭與鈍器皆有,這一道陷阱佈置之精妙令人贊嘆,也足以擊殺一位猝不及防的十二品高手。

  可惜他是丘元煥,絕頂高手中的絕頂高手,即使絕境之中仍不慌不忙。他手掌探出,手臂忽然暴漲瞭一截生生攀住坑壁,再一發力便躍出陷坑。另一手在箭雨叢中準確地抓住一根羽箭,以此為武器左右橫掃,將射來的暗器全數擊落。兩根勁竹仿佛兩根長鞭兜頭打下,他拋下羽箭,大喝一聲雙手抓住竹竿,隻聽兩聲如中金鐵的脆響,勁竹被他牢牢拿在手中,碎成粉末。

  若不是見過祝雅瞳全力施展時的不可思議,吳征一定會以為這樣就夠瞭。但他畢竟見過祝雅瞳的能為,丘元煥也能做到。所以在丘元煥躍出陷坑時,吳征便舉著盾牌推瞭過去,同時將昆吾劍從盾牌上方刺下。

  丘元煥單足抵著盾牌掃開暗器,捏碎勁竹,昆吾劍已到瞭咽喉間。他上身後仰,劍鋒的清光便從眉心間掠過,寒意逼人。丘元煥剛暗道一聲僥幸,便聽身後又是勁弩發射聲響,同時一柄長劍從盾牌下方出洞毒龍般彈出,刺向自己小腹。

  原來這裡才是絕殺!兩名十一品高手的長劍,被盾牌阻擋的視線,還有背後陷阱裡居然還藏有機關。這是絕境中的絕境,就連吳征都在這一刻狂喜不已,以為丘元煥死定瞭!

  可是丘元煥沒有死。他雙手抓住兩柄長劍一扯一奪,吳征與倪妙筠大吃一驚忙發力回奪,丘元煥便借力而起,雙掌一旋一扭便把兩柄長劍抓在手中,懸空一個高躍,連連翻身著落回繩索上。

  功虧一簣,吳征雖與倪妙筠並肩而立,卻均難掩目中的驚駭。絕殺落空之後,地上雖還有未被觸發的陷阱,但沒有一個能有此處的威力,想要殺丘元煥無異癡人說夢。

  丘元煥在繩索上懸空飄蕩,也是心有餘悸,想不到會被吳征逼到這種份上。他甩瞭甩手,隻見握住兩柄利劍的手掌心裡泛出金色的紋面,此刻漸漸消退之後才恢復如常。

  「金剛掌!居然被修煉到利刃不能傷的地步。」倪妙筠額頭沁出汗水,方才那一劍雖簡單,卻是她全身的功力,精力乃至精神之所聚,威力無比。丘元煥以徒手接劍而不傷甚至還把她的長劍給躲瞭過去,她心中也是滿滿的絕望。

  「殿下好狠毒的心哪……」丘元煥不敢再有任何小覷之心,一時也不敢貿然逼近,誰知道吳征還有多少隱藏的手段?這人詭計多端,方才已被逼出瞭絕學,再遇危險未必就能應付。

  「嘿嘿,亂臣賊子,便是煮瞭你都不過分,哪有什麼狠毒不狠毒之說。」吳征滿頭大汗,居然還能笑得出來,可倪妙筠知道他隻是在裝腔作勢。事情到瞭這個地步,再也沒有任何希望瞭……

  丘元煥似是使出金剛掌力頗耗元神,閉目喘息瞭好一陣才睜開眼來,又步步踏著繩索向前。

  這一次他更加謹慎,更加小心。吳征在自己面前插翅難逃,也無須貪功冒進。他不得不佩服,上一回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對付一個人,連自己都已沒瞭印象。

  丘元煥就像一個死神步步緊逼。倪妙筠忽覺心中釋然,正如吳征所言,能陪著他一起走到最後,也是一種幸運。即使就此失去性命,同樣是人生樂事。而且,這次他沒有欺騙自己,他確實沒有趕自己走,而是選擇瞭自己陪伴他到最後一刻。女郎側頭,凝眸,向著吳征嫣然一笑。她發現這個男子真的很好看,而且勇敢,機智,直到這一刻他也沒有害怕,一點都不害怕。

  他甚至與自己目光相對時還壞壞地一笑,忽然拋下手中的盾牌,猝不及防地將自己摟進懷裡。就這麼在大敵眼前,重重地一口吻住瞭自己……

  倪妙筠嚇得傻瞭,連面色都已發白。他吻得那麼深,那麼重,幾乎要把自己柔嫩的櫻唇與香舌全都吸瞭過去,吸得充血,發腫。而且他一手抓住瞭胸前兩顆從未被男子觸碰過,嫩軟若皮凍,高高挺立的奶兒。一手又從後像狼爪一樣握住瞭又圓又翹的臀瓣。他抓得那麼用力,死命地又揉又搓,讓女郎覺得似有被捏爆瞭的痛感。

  但她腦中一片,已經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清楚,隻是全身發軟地癱在他懷裡,任他欺凌,輕薄……

  忽然的變故讓丘元煥眉頭一皺停下瞭腳步,不知吳征又要玩什麼花樣。吳征則美美地品嘗瞭一頓女郎的香甜滋味,又大肆輕薄瞭她動人性感的嬌軀之後才在她耳邊低語道:「寶貝,快跑……」

  如在夢中的倪妙筠隻覺自己騰雲駕霧般地飛瞭起來,奶兒與臀兒在離開他的大手之後才傳來熱辣辣的刺痛感,可想而知上面已全是紅痕甚至青紫的印記。

  他終究還是騙瞭自己,他從頭到尾就沒想讓自己陪著他走到最後……吳征投擲得這般大力,將女郎遠遠地擲出山崖。憑借她的輕功自可在空中調整身形攀援而下,不會有性命之憂。可她也不可能再登回望天崖,陡峭筆直的山崖等她再回來,吳征已然斃命於丘元煥手底,回去毫無意義……

  倪妙筠猛然醒悟,為什麼吳征先前會忽然想摟她的肩膀,又去握她的柔荑。他已下瞭孤身一人必死的決心,他對自己也確然心動瞭。朝夕相處,怎能沒有絲毫的情感?所以他不是刻意輕薄,這類事他向來不屑於做。他隻是動瞭心,想好好親近自己一番。

  倪妙筠好悔恨,先前為什麼要躲,為什麼不讓他好好地抱一抱,就算被部從們看見又有何妨……

  部從們都已離開,留到最後的倪妙筠也能保得性命,吳征瞭無牽掛,灑然一笑舉起大盾道:「來呀,狗賊!」

  「殿下小心。」搞不明白吳征在耍什麼花樣,丘元煥一手提雙劍,單掌橫在胸前緩緩前行。他進一步,吳征就退一步,他進的快,吳征就退的快,他進的慢,吳征就退的慢。

  陷阱在一個個地觸發,又一個個地落空。終於丘元煥幾乎踏完瞭整個地面,再也沒有觸發任何陷阱時,他才身形如電般地趨近,一掌打去。

  沒有花巧,也沒有刻意擊打的部位,隻是隨意朝著盾牌打去。吳征全身都罩在大盾之後,雙足牢牢踏在地面,盾牌也杵在地面。他躲不開丘元煥的鐵掌,隻能硬接。

  沛然莫敵的巨力襲來,吳征隻覺抵著大盾的肩胛都幾乎碎瞭,眼前發黑地吐出一大口鮮血。大盾助他卸去瞭大半力量傳入地底,仍然連一掌都禁不住。一口氣沒喘上來,第二掌又至,這一掌直接將他打得雙足發軟,不得不半跪於地,奮起全力舉著盾牌,將身體躲在盾牌之後。

  但他知道自己撐不下去瞭,下一掌就是斃命之時,隻要丘元煥想!

  死在丘元煥手裡還是好的,若被他拿去瞭長安……吳征絕望地合上瞭眼,苦笑一聲等待著命運的宣判。

  掌風響起,銳嘯也響起,還有嘹亮入雲天的鷹吠與惶急的女音呵斥道:「滾開!」

  掌風忽然撤去,丘元煥後退兩步,如臨大敵。吳征又連吐出兩口鮮血,迷糊的雙眼才見倪妙筠去而復返將自己攙扶著倒在她懷裡。女郎淚珠滾滾,緊緊將他摟在懷裡,死死咬著嘴唇不敢放聲大哭。

  「你怎麼回來瞭?快去幫菲菲……」吳征無力地吭著,方才那聲呵斥分明是陸菲嫣的。她雖是武功卓絕,堪稱十二品之下第一人,可還遠遠不是丘元煥的對手。吳征心中大急,還來幹什麼?葫蘆娃救爺爺麼……

  「你別急,沒事的,沒事的,陸姐姐那邊,我……我幫不上忙……」倪妙筠鼻音濃重,哭泣間更是濃得像蜂蜜一樣化不開的甜。她不住撫摸著吳征的臉頰,在他額邊親吻。

  「嗯?」

  女郎的柔軟櫻唇固然觸感絕妙,倚在她峰巒起伏的嬌軀裡也是溫柔仙鄉流連忘返。可形勢急迫,他抬著朦朧的雙目看去,隻見陸菲嫣手中的魔眼映射著迷離的光芒,直刺削斬,全是進手招數,仿佛不要命一樣要與丘元煥同歸於盡。

  吳征的心瞬間揪瞭起來。他知道陸菲嫣的武功均是險中求勝,修煉道理訣之後應變更是奇速令她的武功威力倍增。可對手是丘元煥,隻消輕輕挨一下便是斃命的下場。

  陸菲嫣卻全無退縮之心,劍光飛舞,魔眼閃爍與丘元煥以快打快,以攻對攻,全憑著柔若無骨的身軀左右扭動躲閃丘元煥的殺招。

  兩人交手瞭足有五十餘回合,略覺清明的吳征才驚道:「菲菲的武功十二品瞭……」

  若不是十二品的修為,哪能與丘元煥勢均力敵至今不落下風?想是此前在吳府裡因顧盼之事閉門獨居,由此潛心修行。她天賦本就絕高,又有厚重紮實的積累,就此一舉登臨絕頂。怪道倪妙筠說幫不上忙!

  兩大絕世高手對敵,陸菲嫣登臨絕頂不久,較之丘元煥仍要遜色。再戰瞭幾十合,隻見丘元煥陡然提速,長劍舞得如一團清影全然瞧不清。陸菲嫣仍是全攻不守的進手招數,這是她最強的武功,她不能後退半步,若是退卻,丘元煥騰出手來又如何保住吳征?她不僅不能退,還必須勝!

  陸菲嫣一咬銀牙,怒瞪杏眸,於間不容發之際閃轉騰挪躲開快如雷電的劍光。這一下比起從前更加險象環生,快得讓人看不清的戰團裡,大片大片的青絲飛舞,斷落,再被劍光絞成粉末。待劍光終於散去,隻見兩人的長劍粘在一起。

  陸菲嫣終難抵擋丘元煥的神功,險象環生之際一頭青絲被斬落大半,那是每每於險境中隻來得及險險一躲。雖未受傷,卻也隻是偏之毫厘。原本一頭及腰長發竟被削成將將蓋過脖頸。

  美婦拼盡全力,仍然不肯後退。在敗象已現之時豁出瞭性命欲與丘元煥比拼內力。她功力不及丘元煥,比拼內力再無任何花巧可研,必然是個重傷的下場。可隻消兩人運上瞭全身功力,陸菲嫣已決意拼死拖住丘元煥,隻需有片刻就足夠讓倪妙筠斬殺敵手。

  可內力剛遞出,丘元煥一甩長劍,借力將陸菲嫣往身側一帶。這一下固然讓陸菲嫣的內力落瞭空還有反噬之力,可要重創她便已不易。陸菲嫣胸口發悶,她咬牙嘔出一口鮮血,胸臆舒暢,挺劍剛欲再戰,就聽空中傳來聲音道:「菲菲歇一歇照顧好征兒,莫要逞強!」

  空中諸禽齊嘯,一柄長劍如天外遊龍嬌夭飛舞,仿佛攜著九天驚雷從天而降。這一劍之精妙,神奇,連丘元煥都覺大開眼界,他不敢怠慢舉劍欲隔。不想兩劍剛剛觸碰在一起,飛劍便如有神智一樣以觸碰處為支點一旋,劍鋒劃向丘元煥。

  丘元煥大吃一驚,忙側身一躲,空中祝雅瞳已凌空落下,其勢比雷霆電光還要迅猛。祝雅瞳一接長劍,劍光回旋飛舞。她的武功比桃花山之時還要更強,長劍在她手中隨心所欲,此前一招占先更無絲毫留手,但見劍光叢中嗤嗤聲不斷,片片衣袂如蝴蝶般紛飛。丘元煥狼狽不堪地閃躲,後退,身上衣物被削得殘破凌亂。

  「掌門師兄……」顧盼與瞿羽湘乘著撲天雕落在山崖,見吳征虛脫無力的模樣,心疼無比。

  「你們怎麼回來瞭?」吳征躺在倪妙筠與瞿羽湘懷中,一手牽著陸菲嫣,一手牽著顧盼,短短半日時光,恍若隔世。

  「你說往東南走會碰到祝夫人,真碰見瞭,就趕緊引她來。隻有她才能對付丘元煥。大師兄,你說話這麼準,以後不要亂說話瞭……」

  「……」吳征無語。直到此刻才全然放下心來,他拼盡最後一絲氣力哈哈大笑道:「媽的,丘元煥你個狗賊,憑什麼跟我們吳府打?」

  一言已畢,就此精疲力盡,軟綿綿地昏瞭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