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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千裡追風 但恨痕淺

  春雷擊散瞭冬雪,纏綿的雨絲終於開始親吻大地,以最溫柔的方式喚醒在堅冰中沉睡的世界。

  山中有靈鹿奔走,曠野有草兔覓食,更有數不清的蛇鼠蟲蟻都一同被震醒瞭過來,在潤如油的春雨滋養之下生機盎然。

  壽昌城頭仍是嚴陣以待,四面城墻上刀鋒箭銳,隨時等待燕軍的攻城。而燕軍則寂寥得多,仿佛所有的殺氣都被營帳包瞭起來,翻湧著,積蓄著。

  韓鐵衣不斷地在城頭逡巡,遠眺,沉思。身為守城大將,更是接過統領盛軍安然返回江南的劍印,事實上,他已是盛軍的大帥。懦弱多年的盛國甚至找不出一位足以服眾的大將,韓鐵衣無論名氣還是能為都是眾望所歸。

  等待最是讓人焦躁,尤其是在燕國的地界上,僵持時巨大又無法宣泄的壓力,會像鋪天蓋地的陰雲壓在盛軍的頭頂。在等待中恐慌,在恐慌中等待。誰都不知道城下的燕軍什麼時候會攻城,亦或者他們的援軍什麼時候會抵達,讓這群準備撕碎城池的猛獸又添上銳利的鋼爪。

  傳遞消息都變得越發艱難,燕軍的斥候瘋瞭一樣掃蕩外圍。莫說更遠的地方,壽昌,陵江與葬天江水寨這三處想要書信來往,信使都是九死一生。且城門常閉,信使要出去都得用繩索吊出城外。——隨即他們就會遭遇燕軍斥候的截殺,能不能保下命來將信送到,誰也不說不準。韓鐵衣自也有穩穩當當將信送到的辦法,但在當下還不是時候。

  城外的營寨裡殺氣若隱若現,似乎在目力無法企及之處,還隱藏著什麼可怕的東西。

  「你不會隻有這麼點嚇唬人的本事吧……」韓鐵衣喃喃自語:「既然不隻這點本事,那便隻有一種選擇瞭。」

  相比起戰前的肅殺,陵江城裡便有些別樣的情懷。糧草與軍械俱都充足,但城池與壕溝比起壽昌來要差瞭些,駐守的兵馬也少瞭足有一萬人。可若說起士氣,陵江城裡絕不比壽昌城更低落,甚至還要高出一籌。

  每逢清晨,那位英姿無雙又嬌麗絕倫的女將便會巡視城防。她邁著一雙長及常人腰際的美腿,自然地跨出,自然地屈折,又自然地落地,交錯間盡顯筆直修長,豐腴有力。而那隻連甲胄都無法掩去的翹臀,就這麼自然地迎拱,自然地甩動,足以令人眼花繚亂。她的身邊,一定有一位身高略矮些許,卻一直和善地微笑的美婦陪伴。美婦一樣有一雙奇長的美腿,行步時小腰扭擺得更加性感。

  女將威嚴,美婦和藹,她們像一對天生的好搭檔融合在一起,親密無間。然後就這麼簡單走過城池的每一寸,以不可思議的魅力吸引走所有的目光。走到哪裡,哪裡的兵丁就會把腰板挺得筆直,把眼睛瞪得大大的,待她們走得看不見瞭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再精神百倍地握緊手中的鋼槍,向著城下虎視眈眈。

  今日她們沒有刻意看我,那就表現得更好些。今日韓將軍沒有朝我點頭,那就表現得更好些。今日陸仙子沒有朝我微笑,那就表現得更好些。

  軍心是個很玄妙的東西,凝聚在一起的時候就不容易散,可以扛住山呼海嘯。

  可一旦有瞭裂痕,一陣微風也能將它吹得支離破碎。韓歸雁已不是十五歲初掌一軍的雛兒,她歷經戰火的洗禮,戰功彪炳。且較之從前,她更知道如何將已凝固的軍心加上一層又一層的精鋼盔甲,令它堅不可摧。

  東城的兵丁正在加固城防。陵江城被攻下時,這一帶的城墻受損嚴重,缺口無數不說,還有不少磚石已斑斑駁駁,若再遭逢連場攻城有垮塌之憂。韓歸雁與陸菲嫣巡視一圈,最後來到此處。

  與哥哥一樣,韓歸雁每日都要遠眺燕軍營寨。立在城頭大風吹拂得大紅披風像旌旗似地獵獵飛舞,女將目中射出銳利的寒芒,似乎不願錯過城外的每一分土地,要將一切盡收眼底。

  「燕軍還是沒有動靜,就這麼等下去麼?」陸菲嫣雖不是第一回上戰場,也歷經亭城的生死懸於一線,但這麼壓抑的戰局也讓她胸口沉悶,恨不得大戰一場,死也死個痛快。

  「放心,我們難受,燕軍一樣難受,不會一直等下去的。」韓歸雁緩緩搖頭,遙指城外道:「他們隻是在等一個時機。」

  「何解?」多日來,韓歸雁還是第一次做出瞭判斷,令陸菲嫣精神一振。

  「我天天在這裡眺望,發現一件很有趣的事情。」韓歸雁嘴角掛起神秘的笑容道:「這座營寨立得古怪,方位,朝向似乎都特別地講究,讓人看不分明,不過你看那裡。」

  順著韓歸雁纖長的蔥指,陸菲嫣看向燕軍大營西面離營門口最近的一處軍帳:「這座帳子裡每日到瞭飯點都會有五十六名軍士進出,我看瞭四天,才看出來每一回出來的五十六名軍士總有幾人此前沒有見過。」

  「嗯?我聽不太明白瞭,是說換瞭人還是?」

  「沒有換人,軍伍到此都是列好瞭陣勢的,不能隨便變換營帳,就算要換,也沒有一日三換的可能。我猜測帳子裡看似住瞭五十六名軍士,實則遠遠不止,敵將隱藏瞭真實的兵力!」

  「不止十二萬人?」陸菲嫣吃瞭一驚,若不是韓歸雁經驗豐富,目光又毒辣,怎能看出其中的蹊蹺?

  「絕對不止!」韓歸雁面色罕見地凝重,絲毫不為看破瞭敵軍的玄機有半點高興道:「這一招雖妙到毫巔,卻缺瞭細致。其實想不讓我看出來也很簡單,隻消將邊界的軍帳依實設立,在目力難以企及之處的軍帳藏兵,便能實打實地藏住。敵將的手段這麼高超,這一點事輕而易舉。所以,他還是在故意這麼做給我看。」

  「既然要藏兵,又故意讓人發現,我要聽不明白瞭……軍士擠在帳篷裡可不好過,豈不是打擊瞭士氣。」

  「我也還猜不透。不過總算知道瞭兩點,有一點好處:燕國實在派不出援兵來瞭,我們的對手就是城下這一些,否則他看透瞭二哥的陣勢止嘔,連藏兵都不必要,隻需銜尾咬住,待燕國援軍一到,我軍勢必大敗。看來燕國和草馬黑胡一戰損傷也不小,至少短期之內緩不過氣來。陛下的眼光魄力……光這一次下旨主動出擊,便不枉他在長安吃瞭那麼多年的苦頭。」

  「你能確定,那便是確定無疑……」陸菲嫣有些心疼地看著煩惱無窮無盡的韓歸雁道:「這一點是好處,另一點便是不好的瞭?」

  「唉,隻能說可惜瞭。」韓歸雁展顏一笑,撅瞭撅唇道:「先前他的兵力不濟,不想開戰,所以故佈疑陣唬我們來著。現下是軍已到齊不想唬瞭,所以把玄機就給露瞭出來。隻能說我軍還是實力不足,若是從前的軍士,哼,他敢在城池前堂而皇之地立寨柵,我怎麼也要打上一場再說!」

  「我算是明白瞭。」陸菲嫣長舒瞭一口氣道:「敵將準備不足,卻不能再坐視壽昌城一帶再被我軍侵蝕,隻得倉促南下。彼時我軍風頭正盛,燕軍分兵各路,分頭南下,真要是兩軍若是殊死一戰結局難料,就像白鷂騎一樣。敵將才用瞭折衷的方式,一邊嚇唬,一邊逼近。隻是這樣看來,這人有些可怕瞭……」

  「是呀,旁的全數放走,隻盯住這裡,拖住瞭壽昌城,就等於拖住瞭全局。不僅眼光毒,還能不貪功,和燕國這幫驕兵一點都不同,不知道是哪位大將如此老到沉穩。」韓歸雁遙指城外道:「近日會有一場雨,待雨過天晴就是敵軍攻城之日!倒想看一看這位將軍的真面目。」

  最後來到東城不是不重要,正因太重要,韓歸雁與陸菲嫣今日會在東城這裡呆上一整天,若無要事不會離開。女將從城頭下來之後邊行邊聽著別部司馬念著說不完的要務,見一旁搬運方石的士兵累得滿頭大汗十分吃力,隨口應答軍令,一邊戴好瞭天蠶絲手套。

  搬運方石的兵丁見將軍前來,忙鼓起吃奶的力氣。無奈氣力將盡,方石又分量不輕,起身時一個踉蹌,隻能死死咬著牙以免方石掉下來砸傷瞭人。韓歸雁趕上兩步雙手一托微一運力,將一塊數十斤重的方石搬上瞭推車。

  「將軍……」兵丁滿面通紅不知所措。

  「無妨,累瞭就歇一歇,本將來替你一會。」韓歸雁伸手一指示意兵丁歇息一陣,回過手來,又一塊方石被搬上瞭推車。

  「將軍不可!」在此處督軍的騎都尉與千夫長忙跪瞭下來,駭然勸道。

  「你們連日辛勞本將自然知道。人要歇息,加之軍情緊迫有何不可?你們是瞧不起本將麼?」韓歸雁俏臉一板,鳳目掃過時若冷電橫空道:「司馬大人繼續說,你接好瞭!」

  又是一塊方石被舉上瞭車,砰地一聲兩塊疊在一處,登時令車子一沉一歪,若不是兵丁得瞭警示慌忙扶穩推車,幾乎要翻瞭去。

  「好瞭好瞭,趕緊去忙你們的,這裡多我們兩個人不礙大傢的事。」陸菲嫣同樣帶上瞭天蠶絲手套。她不比韓歸雁身負神力,便以掌壓在方石邊沿一按一撥。

  那方石傾倒下來,她又伸掌一托一送,輕輕巧巧地也將方石送上瞭推車。

  「韓將軍,陸仙子,屬下慚愧。」騎都尉與千夫長羞愧滿面,忙起身欲去幫忙。

  「不用,我們做這些不費腦子,可以一邊做,一邊處置軍務。你們不必在此,且看哪有兄弟忙不過的,去幫一把手即可。」

  「得令!」

  韓陸二女相視一笑,各自會心。

  時日近午,二女一邊打理軍務井井有條,一邊四處搭手幫忙,即使各負驚人的武功也是忙得香汗淋漓。看著西城的修繕進展越發迅速,二女才拍瞭拍手,抹幹瞭額頭汗珠暫時離去。大將領頭,還是女子之身不避辛勞與塵灰,兵丁們誰還敢有半句怨言?除瞭再不敢有二話,埋頭苦幹效率倍增之外,韓歸雁隨口處置軍務,個中精細處妙不可言,大庭廣眾之下聽在眾軍耳中,再望向女將時時在驚艷以外,盡是敬佩之意。

  「你還學得挺不錯,咱們傢用來收服仆從下人的法子,被拿來用到此處來瞭。」

  陸菲嫣情知上午這一趟功效卓著,唇瓣微動著竊竊道。

  「隻是學,還做不到吳郎那樣沒有半點架子。」韓歸雁從來不掩飾施展能耐時的得意,神采飛揚著低聲道:「哎,實在想不透他是怎生待人的身份沒有半點瞧不起的。」

  「他隻瞧不起人品低下與沒本事還不肯用功,出身高低在他心底無二。」陸菲嫣媚目流轉道:「他那個人一貫怪異,常人理解不來,也未必和他一樣才是好。我看今日的功效比前幾日還要好。」

  「累瞭大半日,當然要有回報,嘻嘻。」回瞭臨時的府邸左右無人,韓歸雁便伸手挽起陸菲嫣道:「這裡收服人心都是小事,陷陣營裡要收服人心才是頭等的大事難事。也不知道盼兒現下怎麼樣瞭,服服帖帖瞭沒有?什麼時候和她娘親一道兒乖乖滴聽話。」

  「你……要死瞭……」陸菲嫣大羞,伸手便去捏韓歸雁的腰肉。

  「咯咯咯……」韓歸雁笑若風中銀鈴,拔開長腿輕燕般跑著去瞭。

  雷聲陣陣,湧動的濃雲裡積蓄著春雨,不一時就下做平吞原野的連綿雨絲。

  冬季的餘寒尚未過去,剛有些溫暖的天氣被初春的冷雨一淋,頗有澆滅瞭豪興之感。

  一連三日的春雨,目力可見地染紅瞭遠山的桃花,漂白瞭河邊的柳絮,塗青瞭遼闊的曠野。春光的浪漫,卻隨著燕軍大營裡越發響亮,響得蓋過瞭春雷,直令壽昌陵江兩城都震耳欲聾的戰鼓聲而支離破碎。

  城外泥濘的曠野似乎激發瞭燕軍的士氣,讓燕軍將士們一刻都等不下去。燕軍大營在原本的安靜肅穆中陡然升起殺氣來。這股殺氣濃烈,兇猛,被雨絲澆築時尚且越燒越旺,待春雨一停,空中陽光高照,殺氣更像火上被潑瞭一碗油,騰空扶搖而起,令人不寒而栗。

  「敵軍準備攻城瞭!」韓歸雁單手握住腰間的鞭柄,手掌不由緊瞭緊喃喃自語道:「要用什麼方法呢?」

  猜測瞭多日終於要面對現實!盛國大軍雖被壓制在城池裡動彈不得,仍通過斥候們拼上性命的探查打聽瞭些許情報:例如盛國騎軍四萬已悉數抵達壽昌城一帶。騎軍在攻城,尤其是壽昌和陵江這等城高壕深的大城時用處不多,卻足以威懾周邊諸城令其不敢妄動。——離開瞭城墻的庇佑,壽昌與陵江自顧不暇的情況下,分散的盛軍又有哪一支部從能與四萬精騎相抗衡?就算是陷陣營來瞭也不成。

  也幸好陷陣營路遇白鷂騎之後拼死一戰將對手打殘,否則白鷂騎前來匯合之後壽昌的壓力會更大。

  如此一來,燕軍不去吃餌,瞄準瞭壽昌與陵江兩座城池,也是最關鍵的陣眼。

  壽昌陵江也無暇他顧,這裡便成瞭勝負的關鍵之處。

  雄壯的號角再一次響起,在東城城墻後就地小憩的韓歸雁警覺地醒來,朝著城外一望。

  正是黎明時分——明月落地,繁星退散,霧色濃稠,紅日未生的至暗時刻,連火把都在霧色中顯得朦朧。韓歸雁隻覺城外的霧色裡人聲嘈雜,燕軍大營裡罕見地早早升起連片的火焰,仿佛這隻可怕的巨獸睜開瞭身上無數隻血眼。這才是燕軍的真正實力,不是從前在兩國邊境那些懈怠,疲憊,又帶著輕蔑眼光的燕軍。

  這支可是精銳中的精銳!

  「別害怕,我們很強!」韓歸雁全身披掛逡巡於城頭,挨個地向駐守的軍士們打著氣,每當她走過一處,那一處的軍士們便將背脊挺得更直。

  信心不僅來自於親臨前線的大將,也來自於充足的準備。盛國的軍械實在太過富餘,借助著城壕,燕軍也不是三頭六臂的怪物,再強也足以一戰!這裡不是一望無際的草原,無城可守。盛軍也不是頭腦簡單,隻恃勇力的草馬黑胡。更何況歷經此前攻城略地的歷練,曾經羸弱的盛國大軍無論經驗還是勇氣都已倍增,戰力已是翻天覆地的變化。

  「諸軍嚴守其位,退後者斬!盛國之脊梁,由此而始!」

  韓歸雁話音剛落,燕軍大營裡便又響起瞭號角!

  連日來的第九次號角,雄渾而悠長,經久不絕。葬天江面之上紅日破水而出,紅彤彤的朝陽一照,才見不知何時燕軍已列隊完畢,似長龍一般自西南與東南兩面營門口魚貫而出。

  陵江與壽昌相距不遠,加上葬天江水寨的掎角之勢,已註定燕軍需得分兵作戰。但從城墻上望下去,韓歸雁居然分不清燕軍的主攻方向!女將心頭一驚低聲贊道:「好膽色!」

  「怎麼?」陸菲嫣也已披掛停當護衛在韓歸雁身旁,聞言不由下意識地按住瞭劍柄,隻覺手心裡都是汗水。

  「他兩座城都要攻,一起攻,且……不分主次!」

  陸菲嫣倒抽一股冷氣,沒有先後,沒有主次,不僅意味著敵將下定決心要拿下兩座城池,不準備放跑一個,且戰鬥會極其地慘烈:「水寨怎麼辦?」

  「不能動,一動就會亂!野戰不是燕軍的對手,隻有躲在城池和江面上,才是避開燕軍鐵騎的上上之選。」話音剛落,果見壽昌城裡就燃起瞭紅色的狼煙,那是韓鐵衣下達的全軍固守軍令!韓歸雁鳳目連眨道:「暫時我們隻能靠自己!」

  交鋒開始得突然又很平靜。燕軍開出大營,簡簡單單地屯軍於陵江東城下,一眼望去不下二萬人的大軍在集結,鼓噪。匠師們則在盾陣的掩護下開始搭建箭樓,當是用作箭手們掩護攻城之用。

  相比起東城面臨的嚴峻壓力,陵江城其餘三面城墻下,燕軍隻是分出極少的一部分兵力遠遠觀望。

  燕軍大軍壓城,逼而不攻,十分耐心地等待箭樓建造完工。敵將顯然已聽說盛軍的箭雨猛烈,強行攻城將會損失慘重,才這般不慌不忙。韓歸雁下令放瞭一輪箭,隻是相隔略遠想射中本就不易,燕軍又有盾陣守護,收效甚微不說,反而送瞭些箭枝給燕軍。

  一整日的時光,顯得燕軍好整以暇,盛軍則隨時提心吊膽。就這樣又是一連五日,燕軍木制支架般的箭樓搭建完畢。長長的排樓狀箭樓結實穩固,幾與城墻同高不說,也足以容納千餘名弓兵登樓。陵江城如此,想來壽昌城也是一般的情況。

  幾在箭樓搭建完的第一時刻,燕軍便開始攻城!

  利箭若傾盆大雨朝著城頭倒瀉而下,雲梯在盾牌的掩護下架上瞭城墻,全副武裝的燕軍口咬長刀開始登城。陵江城頭的盛軍同樣吶喊著,瘋狂地朝城下投擲石塊,用鋒利的長槍戳向登城的敵軍。

  躲在女墻後的盛軍箭手不停地拉拽著弓弦,即使骨酸筋麻也不得不咬著牙,一箭又一箭地射出去。而在城墻後方的弓手們則分列成排,在韓歸雁的號令下調整著高射的角度,弓弦的砰砰連聲中,利箭越過前排近身殊死搏殺的同伴射向高處,再呼嘯著墜落進燕軍陣中。

  沒有功夫喘一口氣,喝一口水,燕軍的攻勢猶如漲潮的大海,一浪高過一浪,無休無止,一打就是一日。不過一日的時光,陵江城頭已佈滿瞭屍體。千夫長瘋狂地咆哮著,冒死探出頭來以長槍攢刺順著雲梯爬近瞭的敵軍。直到連持盾的護衛都被射死倒下,箭雨將他射成一隻刺蝟。

  韓歸雁面目凝重!開戰至今,原本駐守東城城墻上的五個千人隊傷亡慘重,補充的兩個千人隊又傷亡慘重。千夫長陣亡之後由百夫長頂上,百夫長陣亡再由下一個百夫長頂上……如此慘烈的廝殺,比起燕秦之戰時的涼州三關也毫不遜色。

  隻恨城墻容納不下更多的士兵,否則韓歸雁恨不得把全軍都派上,將燕軍先壓回去再說。

  城墻之下同樣都是屍體,燕軍的損傷隻有更大,更重。可是紅著眼的燕軍仍然在不停地進攻,進攻!城外的箭樓無時無刻地與城中對射,來不及補充箭枝,便撿起地上盛軍射出的箭枝,或者中箭身亡的夥伴身體裡的箭枝。

  燕軍不停地攻城,一隊又一隊,輪番沖鋒,輪番攻擊。那股決絕之心,仿佛大將下定瞭決心要攻下壽昌與陵江,把掉這兩顆橫在眼前的釘子——一鼓作氣攻下盛國都城路上的釘子。

  這一戰直打到瞭深夜,韓歸雁已是不停地淌冷汗。她沒有片刻歇息,且燕軍憑借更勝一籌的戰鬥力,幾番有悍勇的軍士登上城頭。她一邊統領戰局,一邊左右支援至今已困頓疲憊不堪。難以想象燕軍大將強到何等地步,守一城尚且難以支持,同時攻二城又該如何?

  東城告急比起日間越發地頻繁,傷亡之大遠超估量,攻城的燕軍仍然無休無止,仿佛蟻聚。燕軍大營的帳篷之下究竟還藏瞭多少兵馬?攻勢什麼時候會暫時止歇?

  不知道。

  韓歸雁已在盤算四城軍士的換防。燕軍的攻勢之兇猛遠遠超過瞭想象,再這麼打下去,東城守軍的意志力再怎麼堅強也會崩潰。可是北城處燕軍又已在建造箭樓,想來不久之後這一面也會迎來激戰。即使想換防,又該怎麼換?抽調哪裡的軍士來換?

  燕軍大將到現在都還未現身,他如此地冷酷,兇狠。韓歸雁甚至覺得如有必要,這人會用將士們的屍體搭成肉梯以讓將士們登上城墻。韓歸雁知道自己遇上瞭前所未有的大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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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況怎麼樣瞭我……去他娘的!」吳征忍不住大爆粗口,壽昌陵江之戰已打瞭十日,陷陣營至今還是原地待命。他心急如焚卻不敢在將士面前表現出來,無時無刻都得端著個智珠在握的模樣。可是內心的煎熬更甚,陵江與壽昌城不僅關系著盛國與吳府的未來,更有諸多自傢最親近的人。

  「燕軍用換軍之法攻城。他們居於城外曠野,軍士調動,陣型變換更加容易。這十日來打瞭足有七日,韓二哥和雁兒都已疲憊不堪。五日前我從陵江乘瞭撲天雕飛去壽昌城,直到今日韓二哥才遣瞭我回來,也沒交代什麼,隻說大軍依然原地待命,等候調用,至於旁的,大人自然知曉,不知何意……」瞿羽湘滿面風塵,這一路趕至陷陣營紮寨之處,來不及歇一口氣便匆匆忙忙將戰事說瞭個大概。

  「十日打瞭七日?」吳征吃瞭一驚,急道:「損傷如何?」

  「屍橫遍野!我所知的是,初時駐守東城的五個千人隊幾乎全軍覆沒。雁兒在五日之前還可遣軍換防,如今北城戰火又起,西城處燕軍也在修建箭樓,戰事一觸即發。接下來恐怕連換防的軍旅都沒有瞭……」

  「不可能……燕軍有那麼多的兵馬難道看不出來麼?」如果守城的盛軍死傷都如此慘重,那麼攻城的燕軍隻會更多。燕軍還能輪番發動攻勢,隻能說明燕軍的兵力遠遠比估計的要多得多,絕不止十二萬步軍加上掠陣的五萬馬軍。吳征把眼睛瞪得像牛一樣大,喃喃自語道:「燕將準備用屍體把壽昌陵江給埋瞭不成?」

  「有!」瞿羽湘咽喉有些幹澀,啞聲道:「燕將藏軍於營寨,現下來看,可用於攻城的軍士大致有十五六萬之多。現下隻是一面開戰,等到四面開戰之時,死的人會更多,更可怕……韓二哥說不必管他們守城艱難,大人肯定有辦法,若……若再不快些拿主意,恐怕就晚瞭!」

  「大人你個頭!自傢人在這裡,又沒外人,還一口一個大人幹什麼?」吳征心情煩躁,盯著地圖隨口罵道。

  「老爺……」

  「這還差不多。」吳征咬得牙關咯咯作響,恨聲道:「比預想的還要艱難幾倍……辦法我有,當然有瞭……」

  他自言自語著回身看去,隻見顧盼與倪妙筠神色緊張。與吳征一對視便知他已有瞭決斷,二女目光登時平靜下來,隻是警告意味甚濃,分明在說:「不許再丟下我們。」

  這兩個丫頭,什麼時候串通一氣瞭?吳征沒好氣地瞪瞭她們一眼,惹來更為嬌蠻的回瞪,登時縮瞭不敢再逞強,陪著笑臉道:「以我的文韜武略無所不精,怎麼會沒辦法呢對吧?哪,你們來看。壽昌,陵江周邊的城池與水寨連成瞭一隻口袋,誰進來都不好受。別看現在燕軍叫得兇,損失隻會比我們更大。這陣勢可有個講究,叫八門金鎖陣,鐵衣還特意教過我。而且啊,這一回他可是依山傍水,借助地利佈陣,高明得不得瞭。隻等燕軍這口氣泄瞭,便是我軍反擊之時,到時候口袋收緊,燕軍必然一敗塗地。你想想,他們攻,我們守,這叫以逸待勞,哈哈哈,依我看這一戰必勝!」

  「嗯。」

  這麼不熱情的嗎?吳征鬱悶揉著下巴的胡樁道:「隻是燕軍現在叫得兇,也怕他們萬一狗急跳墻,我們的損失也大,這就劃不來,咱們得他們找些麻煩,讓他們不僅打著累,還不得勁兒,有力使不出來!你們看看,我軍現下都在嚴陣以待,輕易動彈不得。還有誰能動呀?」

  「我們。」

  「對瞭。隻有我們能動,還很容易動!鐵衣讓陷陣營就地待命就是要保留這顆活棋。鐵衣領兵是什麼能耐你們都知道瞭,加上我和他是什麼關系?他給我的軍令定然是輕松不流汗,還沒危險的事兒。這不壽昌那裡都打成一團亂麻,我們這裡一點風都沒。太清閑瞭有些過意不去,好歹去幹點搗亂的事情就好。」

  「有道理。」

  「當然有道理瞭。這裡大軍不能動,動瞭暫時作用也不大,撞上瞭燕軍鐵騎野戰不劃算,在這裡據著營寨也不怕他騎軍沖擊。隻消有小股人馬就行瞭,這事難不倒我。」

  「很好,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我帶點人去就行瞭,多大點事?你們在這裡協助盧元洲打點軍務,若有良機,鐵衣的軍令一定會到。」

  沒有回音,吳征目光快速一瞥。隻見顧盼嘴角下撇,大眼睛裡水盈盈的仿佛泫然欲泣。倪妙筠則一臉不以為然,一副壓根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也壓根不準備聽的模樣。

  「兩位小姑奶奶,聽話,聽話好麼?」吳征知道難以騙過二女,先前一番話也隻是姑且一試。但見功效全無,也不由得急瞭:「這一趟出去危險就不說瞭,風餐露宿,會比呆在軍營裡都苦,蚊蟲叮咬都少不瞭。你們兩個嬌滴滴的女子,我是實在舍不得,聽話好不好?」

  「很好,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眼神平靜,嬌蠻,吳征心頭火起,戟指二女怒道:「三天不打,就敢上房揭瓦!氣死我瞭。」

  「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再晚怕來不及瞭……」瞿羽湘很久都不敢忤逆吳征半點,此時還是忍不住怯生生道。

  「火上澆油,沒點規矩!」吳征更氣。三女已經結成同盟,罵瞭沒用,打又舍不得,一口氣堵在胸口發不出來,遂騰騰騰沖出營帳大吼起來:「於右崢!於右崢你人呢!他娘的,集合,突擊隊都他娘的給老子集合!集合!集合!!」

  暴躁到這種程度的吳征此前無論在韓鐵衣的軍營還是陷陣營裡都未見過。於右崢知道出瞭大事,忙飛也似地傳令去瞭,隻恨自己沒生瞭三頭六臂,不能更快些。

  行軍司馬大人忽然官威大發,突擊隊的集合便是一陣狼奔豕突。忙亂雖忙亂瞭些,倒是在成軍時就被訓得慣瞭,一個個來得異常迅速。

  吳征虎著臉,眼睛一瞇一瞇從每一位隊員臉上掃過,道:「我這人向來貪玩,有什麼麻煩事本能地就想躲一躲,沒辦法,天性如此!不過呢,我這人也不怕事,真要碰上瞭從來不縮。男子漢大丈夫,不就這麼回事麼?」

  諸軍還不知發生瞭什麼,聽吳征說得沉重,也知是戰事到瞭緊要關頭,一個個拉長瞭耳朵,唯恐漏瞭幾個字聽不分明。戰鬥打到現在,不僅盛軍有瞭信心與凝聚力,更也打出來火氣與脾氣,尤其以這幫脾氣急,性子橫的豪傑為最。一身的本領,剛大敗瞭白鷂騎,卻被定在遠離戰場的地方,把他們一個個急得頭上冒火。

  「現在壽昌與陵江城正打得一塌糊塗。燕賊仗著自己矛尖盾強,攻城不斷,城墻上下成瞭屍山血海。還好,城池沒有丟,咱們的將士還有險可守。可是燕賊太囂張瞭,好像不把城池攻破,不把咱們將士全都殺光誓不罷休。咱們能同意麼?」

  吳征冷電般的目光掃過全場道:「所以,我要去幫忙。於公,陛下待我有知遇之恩,落難之時收留瞭我一傢上下。我決不能坐視,也必將為盛國擊敗燕賊。於私,老子的好幾位娘子都在城裡,一個男人不去救自傢的娘子,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所以我要去,咱們也是老規矩,不願去的現在就退後五步。這一趟危機重重,可能一個都回不來,你們想清楚瞭。」

  被激發瞭血性的男兒早就上瞭頭,八匹馬都拉不回來,豈有退出的道理?吳征朝眾人拱瞭拱手道:「先代我傢娘子謝過諸位瞭。」

  「大人說的哪裡話來?大丈夫當為國守四方,盛國男兒也不是好欺辱的。」

  喪門星莊東大著嗓門吼道:「老子早就想幹這幫燕狗,大人要再攔著不讓出戰,屬下非得急死不可。這一條命早就夠本,死在戰場上也沒什麼大不瞭。」

  「嗯?誰要你們去戰死瞭?危險歸危險,咱們怎麼奸詐就怎麼來。好好的一條命,不能白白送瞭出去。」

  「唉?玩陰的?阿彌陀佛,貧僧最喜歡偷偷地使絆子。」忘年僧兩眼發光似乎甚是喜悅。

  「嗯?你很喜歡玩陰的嗎?」吳征虎著臉,忘年僧登時想起這不是興高采烈的時候,忙一縮脖子低下瞭頭,隻聽吳征陰陰地道:「不怕告訴你,老子也喜歡。」

  諸軍一齊放聲大笑中,吳征取出一份名單喝道:「不在名單上的人留在營中好生輔佐盧將軍,不得出半點差池。名單上的每人帶足五日的幹糧,一人雙馬。將息半日之後啟程,咱們……捅燕賊的屁股去。」

  休整的半日不過眨瞭眨眼般短暫,吳征吃飽瞭肚子,打包好備用的細軟,又美美地睡上一覺。待跨上【寶器】,入夜時分便引著三百名由草莽豪傑,世傢子弟組成的騎軍,趁著夜色隱入黑暗裡。

  「我們要去哪裡?」倪妙筠始終跟在吳征身旁。打心眼裡吳征不願讓她來犯險,可她已把吳征給徹底盯死,想甩也甩不脫。話又說回來,以她的武功與藏匿身形的本事,實是這一趟的不二人選。

  「繞到燕軍後面去,許縣,東郭那一帶就不錯。地處要道,燕軍想去壽昌必從此地路過,又有山有水適合躲藏。」

  「燕軍都在壽昌瞭呀,難道還會有大軍增援?」顧盼就像片影子粘著吳征,想要再拋下她一人是不可能瞭。吳征萬般憐愛地看著她,也是一頭的無可奈何。

  「大軍沒瞭,小股的就有。咱們打得贏就打,打不贏就放他們過去無妨。」

  「何若燒他們的糧草?」瞿羽湘久隨韓歸雁,論戰場知機可比倪,顧二女高明瞭不知道多少。吳征闡明進軍的方向,她便看出端倪來。

  「哈,湘兒不錯,雁兒教瞭你不少嘛。」吳征陰陽怪氣,惹得瞿羽湘一臉紅暈:「就是燒他們糧草!」

  燕軍屯兵壽昌,五萬精騎四散巡弋威懾周邊的盛軍,除瞭防止援軍之外,更重要的便是保住糧道。韓鐵衣列的陣勢形似口袋,燕軍兵鋒直指袋底固然避開瞭陷入持久戰泥潭的可能,可也成瞭孤軍深入。大軍未動,糧草先行,燕軍迫於無奈之下匆忙動兵,糧草便是命門所在。十餘萬的大軍在外,還是風風火火的急行軍,帶的糧草能有多少?靠的便是源源不斷的後勤補給。

  燕軍正狂攻壽昌陵江二城,五萬精騎又把周邊諸郡看得死死的,原本糧道安若泰山。可是韓鐵衣早先對陷陣營的安排也堪稱精妙,在最關鍵,也最艱難的時刻,他知道吳征可以做到很多很多事。

  「燕軍大營的糧草燒不動,去瞭也是白白送命。嘿嘿,燕軍有本事就用大營裡的糧草吃一輩子!」吳征獰笑著大叫,低沉的聲音蓋過瞭馬蹄隆隆道:「待到瞭許縣,你們都聽瞿參軍的,把你們身上的暗器都安上引火之物。嘿嘿,就算打不過,也得給老子把糧草全燒幹凈!」

  「得令!」

  「哈哈,哈哈……」

  「太壞瞭,太壞瞭,大人,您可真是下作,老子當山賊的時候都沒您這麼陰險……」

  突擊隊裡大多是江湖草莽,使陰招,下絆子是傢常便飯,最喜的也是這一招兒。若能輕輕松松把事情辦成,誰願意多花氣力,甚至拼上性命?諸軍一聽吳征的策略登時喜笑顏開,加之馬兒飛馳,頗有番意氣風發,難免就把心底話口不擇言起來。吳征微微一笑不以為忤,戰場相逢,有什麼招也得用出來瞭。

  許縣地處中原,開闊的曠野四通八達。中原一地的百姓若要南來北往,大都從此處經過。東面有座的臥牛山,雖算不得有多高多險峻,山勢卻是綿長無盡。

  水雲被臥牛山一擋便易下雨,此地年年雨量豐沛民眾富庶,恰逢春季,細雨連綿之中還能偶遇夏季的雷霆暴雨,也是許縣一帶獨有的景觀。

  突擊隊早早在曠野裡便四處分散,再到臥牛山裡匯合。深山老林人跡罕至,這些草莽豪傑又多有藏匿身形的本事。加上燕軍南下倉促,免不瞭一路抽調兵馬,這一帶又離戰區較遠,防備便松散許多。

  「大人,大人,回來瞭。」於右崢領著十來人興高采烈地鉆入山林,每個人背後都負瞭隻不大不小的包裹。解開繩結攤在地下,俱是火刀火石等引火之物。

  於右崢黑白兩道通吃瞭十來年,價值連城的寶貝都見過不少,還經手瞭一些,還從沒為這點東西激動成這樣過。

  山林裡整理出的空地上早也擺滿瞭各式各樣的暗器,分門別類地堆放著。吳征選用人員時本就將暗器功夫考量瞭進去,隻見地上梭子鏢,鐵蓮子,飛抓,梅花針等等等等,不一而足,令人眼花繚亂。吳征抽瞭抽嘴角,要論起實打實的暗器功夫與手法,這麼多人裡面恐怕就以自己的最差……

  「你們看清楚。」瞿羽湘取瞭隻鐵蓮子與火石,將火石劈成大小適中的一塊,另取瞭隻竹片以快刀切瞭個豁口將鐵蓮子與火石嵌在其中。竹片輕薄,加瞭鐵蓮子便多瞭分量能擲出更遠,更準。且引火之後,竹片也有助燃之效。這些因地取材打造暗器的本事可是她的拿手好戲,做起來也是駕輕就熟。

  諸軍贊嘆之時,唯獨吳征冷哼一聲,嚇得瞿羽湘縮瞭縮脖子神色慌張。當年憑著這手本事差點要瞭吳征的性命,現下哪裡還敢得意?吳征卻是心中暗笑,這小P 一副受受的脾氣,欺負起來真的簡單又有趣。

  瞿羽湘一件件地教下去,鐵蓮子類的暗器制法是一類,飛鏢型的又是一類,種種不同。待眾人自行制作時,還能依著各人暗器的使用習慣略作改動。這門本事旁人也有,可遠不及她的精細巧妙,諸軍不由嘆服。於右崢意味深長道:「大人真是好福氣。」

  一連三日露宿山林,環境算得上艱苦,但對草莽豪傑而言經歷慣瞭的算不上什麼。世傢公子則一個個咬牙忍受,幸好此前在軍營裡歷練瞭許久,倒也不是熬不住,連顧盼也是如此。至於倪妙筠與瞿羽湘也常在野外,沒什麼難熬的地方。

  三日來眾人輪番分批進城采買些幹糧,外加打些野味,衣食無缺,也終於等來瞭經過許縣的運糧車隊。

  許縣常有暴雨,臥牛山一帶空氣潮濕,糧食最怕的便是受潮瞭發黴,尤其這是至關重要的軍糧,出瞭岔子誰都吃罪不起。長龍般的車隊押送的軍馬不足一千,另有四五千人俱是民夫。眼看著還有五十餘裡就將抵達許縣,也能歇一歇腳,車隊不由精神一振,又是疲累感襲瞭上來。

  「大人,來瞭。以屬下的眼光來看,這裡沒有什麼高手。大人神機妙算,佩服,佩服。難怪屬下今晨起瞭一卦,卦象【大有】本主中正平和,但看此地地勢東高西低,又是客依主人之象,卦象偏弱,偏弱。可屬下平生所起之卦,就沒比今晨這一副品相更好,更漂亮的。現今屬下這才明白過來,咱們哪是客呀?大人到哪,便是哪的主人,許縣這一地亂不亂,大人說瞭算!這一卦【大有】於中正平和之中現上上大吉!托大人鴻福,屬下的卦象修為又精進一層。」楊宜知鐵塔般的身形太過突出不適合前來,拍起馬匹來便以殺手相師墨雨新為最。這貨靠著一張嘴皮子行走江湖,捧起人來不僅絲毫不知羞,還能無時無刻隨時隨地。結合那一口玄奧的卜算說辭,簡直讓人挑不出毛病。

  「你這嘴……我沒剃個平頭啊……好吧好吧,承您墨師吉言啊……燕國高手?燕國高手在桃花山全讓我娘殺得幹幹凈凈,還有個屁的高手,你不會以為丘元煥親自跑來押送糧草瞭吧?要不欒楚廷也在這裡?」吳征嗤笑一聲,燕國高手所剩無幾,這也正是他此行的最大倚仗。

  「祝夫人威武無敵。」眾人恭維聲中眼裡都放出精光,看著燕軍就像一堆待宰的羔羊,有些性子急的不由連連舔著嘴唇。

  車隊由遠及近,載得滿滿當當的糧草將潮濕的土地壓出深深的轍痕。許縣一帶連日陰雨,但車隊上的糧草卻用蓬佈一層又一層地包起。這種佈料既能保持內裡的幹燥,對外又有防火之效,不容易點著。燕軍常年征戰,一切都頗得法度,隻是倉促間運糧的軍伍也是嚴嚴整整。

  埋伏於臥牛山的突擊隊摩拳擦掌,都眼巴巴地望著吳征,盼望他早些下令好大肆快意地沖殺一番!奔行千裡至此,第一戰的頭功誰都想要。

  吳征不著痕跡地瞥瞭眼長安城方向,冷笑一聲。他對燕國的仇視絕不亞於這些飽受欺凌的盛國人。桃花山一戰,他的生父待他憚之如虎,恨之入骨。祝雅瞳的風姿與憐愛一同永遠刻在他心裡的,還有兇神惡煞的燕國高手。這些都是他生父派來,要置母子倆於萬劫不復之地!他對燕國的皇室沒有一丁點的羨慕與不甘,也沒有一丁點的好感,有的隻有刻骨的仇恨。自桃花山夜戰起,吳征與欒楚廷就已不死不休,全是血海深仇。

  「吃燕國的飯,喝燕國的水,咱們行走江湖講究的就是一個有恩必報。來,現在把他們燕國的火石還給人傢,再幫他們造一頓香噴噴的晚飯!」待押送糧草的軍旅走過埋伏地點一半,吳征揮瞭揮手,瞿羽湘張開弓朝天射出一隻箭。

  平常的箭,仿佛山林裡的獵戶想射下鳥兒時落瞭空,有氣無力地飛行一陣就掉頭落下,卻在盞茶時分過後,引得寂靜的山林裡一片騷動。

  押運的燕將忽見林中忽然跳出數十個人來,一個個的衣冠隨意,有些被山上的荊棘劃破瞭,有些則臉上還有泥漬,吊兒郎當,簡直像是許縣裡的破落戶跑來臥牛山中集會來著。

  「你娘的賊鳥,不要命瞭嗎?」五名兵丁打馬上前,一鞭就朝著破落戶們打瞭下去。大過年的南方打得昏天黑地,連帶他們也過不好年,正心頭沒半點好氣。

  若不是估計新年討個好彩頭,揮下去的便不是馬鞭而是大刀瞭。

  「你娘的賊鳥,敢打老子!」破落戶中一個胖大男子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在空中一陣亂抓,便把五條長鞭一同拿在手中一揮一扯。

  大力傳來,五名兵丁慌忙齊齊使力拿住馬鞭,穩住身形。五人一同使力居然拉不動胖大男子,他們立知不妙。正待撒手趕馬後退之時,破落戶們忽然一同暴起,將五名兵丁全數抓下馬來,隻幾拳下去,兵丁便軟趴趴地倒在地上沒瞭聲息。

  這些破落戶當真膽大包天,似乎見瞭血腥激發瞭兇性,居然哇哇大叫著朝燕軍糧車沖去。

  「放箭!」燕將絲毫不亂,當即下瞭格殺令。護衛的軍士雖不算多,弓手就更少,但要對付這麼些個破落戶實在不難。

  弓弦響處,一輪齊射也有二百餘支箭,飛蝗似地聲勢驚人。破落戶們齊齊發聲喊掉頭就跑,原本沖在最先的四人跑得慢,肩頭,手臂等處都被箭射中倒地,在同伴們的扶持下踉踉蹌蹌地向山腳下的樹林逃命。

  燕將心中狐疑,敢來襲擊運糧車隊,族誅都不算重,這幫破落戶再蠢還能吃瞭豹子膽不成?他本能地覺得不妥,更不敢怠慢,揮手喚過一隊百來人的騎軍下令道:「去看看,務必小心在意。」

  這隊騎軍風馳電掣般趕瞭過去,追著又是一輪箭雨。隻是那幫破落戶似被嚇破瞭膽,使出吃奶的力氣兩腿像張瞭翅膀,連滾帶爬地跑得比兔子還快,居然箭枝射之不及全數落在地上。

  眼看破落戶們跑進瞭山林,原本行軍便有逢林莫入的大忌,對於騎軍而言更是大忌中的大忌。可在燕國腹地地盤上,任由燕將警示小心在意,那警惕之心還是很難打起。領頭的騎士略一猶豫,還是揮手引軍進入瞭山林。

  人仰馬翻的嘶鳴聲響起,山林裡視線被阻隔之處的喊聲令人心悸,林木更是成片地劇烈搖晃,仿佛有看不見的惡鬼將進入的人馬吞噬。不過盞茶時分,一切又沒瞭聲息。隻有先前被射中箭頭負傷的一名破落戶又鉆出樹林,探頭探腦一陣便又縮瞭回去。

  「阿彌陀佛,陰人真是他娘的給勁……」忘年僧雙手合十高宣佛號,一臉的肥肉都幾乎飛舞瞭起來,比剛禦瞭個絕色美女還要通體舒泰。

  「給你媽!沖啊!還等什麼?」於右崢怒罵著一踹剛俘獲的戰馬,緊跟著戰馬便跑出瞭樹林,暗嘆到瞭軍伍裡,污言穢語不自覺地就多瞭起來,隨口而出無論如何控制不住。比起忘年僧粗口與佛偈齊飛的養氣功夫著實遠遠不如……

  戰馬受驚又識途,登時朝著燕軍糧車沖瞭回去,一幹破落戶跟在戰馬背後狂奔,居然不遜其速。

  燕將咬牙切齒,又是一手心的冷汗。他知道善者不來,自己又肩負運糧重任,這一回若是失瞭糧草,當真吃罪不起。燕盛兩國雖開戰,許縣一帶遠離戰區原本安全得很,再南行二百餘裡,自然有騎軍前來接應。可是這些人究竟從哪裡冒出來的?他再一想便即恍然,盛國大軍遭到鉗制動彈不得,可就這麼幾十人要摸到許縣附近,那是神不知鬼不覺。所疑惑的是,幾十人就敢朝著自己千人的軍伍沖鋒?

  破落戶們真的敢。失瞭控奔跑的戰馬成瞭天然的盾牌,中瞭數十支箭才終於不支倒地,借著戰馬的掩護,破落戶們也沖過瞭弓箭最具威脅的距離,七八丈的距離,趁著弓手們搭箭的功夫,破落戶們手一揮打出成片的暗器。

  弓手們射箭每人一次隻得一支,這些暗器卻是密如雨絲,人人一揮手便是十餘樣,大的鐵蓮子,小的梅花針,五花八門的什麼都有。且這幫破落戶各個武功驚人,甩手打出的暗器威力堪比長弓,燕軍雖全副武裝,仍有十餘人被打中面門,慘叫著倒地。

  燕將尚未下令,隻聽背後,側方齊聲吶喊,又從山林裡閃出二百餘人來,齊齊向著燕軍沖鋒!

  燕將咬牙切齒抽出長刀吼道:「殺無赦!」敵人至多不過三百餘人,己方以三敵一可謂穩操勝券,何況還有五千餘的民夫,左近許縣一旦得瞭消息還能即刻支援。他要做的便是把這幫人遠遠地與裝滿糧草的車隊隔離開,然後全數殺幹凈,一個都不放過!

  燕軍怒吼著沖瞭出來,這幫破落戶將他們戲耍得夠瞭,還傷瞭百餘名名兄弟,當真是惡從膽邊生。燕軍一沖鋒,那幾十名以暗器傷人的破落戶掉頭就跑,一來一回,堪稱來去如風。這一回他們不再聚集於一處,而是鳥獸一般四散奔逃。

  戰鬥很快就成瞭混戰。破落戶們一齊打出暗器的聲勢還讓人心有餘悸,不想分散開來後,單人作戰更是盡顯精妙的武功。反觀燕軍無奈地分散之後,戰力大減,不多時便頻頻有人受傷倒地,生死不知。

  破落戶們先行解決瞭百餘名騎軍,壓力大減,隻見戰場之上人影憧憧,不時有破落戶沖破軍陣,向著由民夫暫時守衛的車隊攻去。燕軍除瞭剩餘的百餘名騎軍恨不得分出千百個分身圍追堵截之外,餘人無可奈何,見狀不妙,隻得放棄瞭追擊,再度守在車隊旁。

  這一下戰場更亂,燕軍沒瞭人數優勢,騎軍們很快又倒下許多,剩餘的隻能連連周旋,不敢正面交鋒。破落戶們也不戀戰,一沾即走,漸漸成瞭百餘名破落戶與騎軍交鋒,剩餘的二百名破落戶進攻車隊之狀。戰場大亂,弓手們不敢亂放箭,反倒是破落戶們齊刷刷地再度射出瞭暗器。

  這一回不僅人數翻瞭幾倍,射出的暗器也翻瞭幾倍之多。鋪天蓋地銀光閃閃,好似數千名弓手一同放箭般聲勢驚人。那些暗器有些打在燕軍與民夫身上,有些燃起火光直接就打進瞭糧草車裡。

  糧草蒙瞭厚實的篷佈,原本就算被火燒著,民夫們也有救援的時間。可這些破落戶顯然個個都是高手,發射出的暗器直接射穿瞭篷佈,民夫更是無可抵擋。

  燕將這才發現,破落戶們正在瘋狂地蠶食著燕軍,不時地有人倒下。而這些人隨在幾名高來高走的高手身邊,遇到結陣自保的燕軍硬點子便避開不正面交手,碰見落單的便殺,幾無一合之敵。不一時燕軍便倒下一大半,民夫嚇得有些跪地求饒,有些四散奔走,整個車隊都燃起瞭煙火……

  「完瞭……」燕將面如死灰,他用力擦瞭擦額角的汗水。滿地的屍體裡俱是身穿戰甲的燕軍,破落戶一個都看不見。而且那個最早被箭射中肩頭的破落戶男子始終左支右絀,眼看著就要被斬於刀下。可這人搖搖晃晃地逃入樹林,不一時追擊的燕軍便不見瞭蹤影,他又搖搖晃晃地跑瞭出來……

  「大人怎麼回事啊?」於右崢與忘年僧並肩作戰,以吳征的武功當然不用他們來管,可作為貼身護衛,分出一部分精力在吳征身上在所難免。

  「可能……玩高興瞭吧?」忘年僧見吳征陰人不斷,忽然頓悟,忙學著吳征手忙腳亂地架格遮擋不定,做不支狀。可惜他一臉兇相,武功又沒高到吳征那樣舉重若輕的境界,來去兩回燕軍壓根不上當,也沒人來追他。一時面子上大大地掛不住,心頭火起,抓過一名燕軍雙掌拍落,登時把一顆腦袋打做爛西瓜。

  「分明在演練,哪裡是行事謹慎?」燕將心中發苦。這些破落戶的武功高得太多,自己手下也不是什麼精兵,便是正面交鋒也是毫無勝算。敵人之所以來來去去地將自己耍著玩,完全是不想浪費太多氣力,也不想有什麼意外損傷。他們小心謹慎,連一層油皮都舍不得掉在這裡。

  糧車已燃起瞭熊熊大火,必然顆粒無存,部從死的死,逃的逃,燕將長嘆一聲,與那名又從樹林裡搖搖晃晃跑出來的破落戶對視一眼,忽然腦中電光一閃,忙下馬微微欠身,橫著腰刀在脖頸中一抹……

  犯瞭大案,當然要跑路,突擊隊們一路跑得興高采烈,忘年僧大著嗓門道:「大人,接下來咱們去陰誰?」

  「咱們個鬼啊,你們一個個都是燕國的要犯,一顆人頭少說值一百兩金子,還咱們?聚在一起等人來抓嗎?」吳征笑罵道:「散瞭,全部散瞭,從許縣這裡四散,見糧車就想辦法燒,燒瞭就跑,不許戀戰,沒機會就放過無妨。被追得急瞭就往臥牛山上跑,你們蛇組的人在江湖上混瞭那麼些年,不要告訴我連在山裡藏身都不會啊?貓組的要聽蛇組的號令,論起藏身的本事,你們不如他們,都明白瞭嗎?」

  「明白瞭明白瞭,哈哈哈。」

  「太陰瞭,太無恥瞭。」忘年僧險些手舞足蹈,這隻隊伍化整為零,隻怕燕國這後方是一刻都不得安寧瞭。

  「嘿嘿,咱們繞個大圈,一個月之後到東郭城郊匯合。屆時再幹一票大買賣!」

  「得令!」

  「得令!」歡呼聲不斷,三百人馬像煙花一樣炸開,四散而去。

  ………………………………………………………………………………

  「大帥,又有一路糧車遭瞭劫。本月已是第四回瞭……」

  「嗯?嗯!」蒯博延看著地圖,無喜無怒。燕軍的攻勢依然猛烈,可是糧草接連被燒毀已成瞭巨大的隱憂。他略一沉吟,道:「小股敵軍騷擾,戰力卻不容小覷,那是他來瞭呀。」

  「大帥所言有理。」丘元煥雙目一瞇贊同道:「必然是他瞭。敢問大帥要作何安排?後方不可再放任他們胡作非為下去瞭。」

  「嗯。雖是小股敵軍,但獅子搏兔,亦用全力。」蒯博延以手指在地圖上模擬著路線道:「既然來瞭,就別走瞭。」

  「大帥以為遣何人前去平亂為宜?」

  「要對付這幫流寇,全軍上下唯一人最是合適。勞煩丘大將軍整備一行!」

  中軍帳裡諸將齊刷刷地望向丘元煥。他們都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卻都沒想到大帥想都不想直接就遣出瞭丘元煥。的確,江湖高手對決,燕國如今人才凋零,但仍坐擁震懾天下的絕頂高手!後方的亂局顯然已讓大帥震怒,他也像必須要把壽昌,陵江兩處連城帶人一口吞掉一樣,要把在後方作亂的【他】生生撕碎……

  上一次再桃花山,因緣際會,【他】僥幸逃得性命,這一回在燕國腹地,長枝派師徒已如暴怒的雄獅張開瞭血盆大口,他又如何能逃?

  沒有機會瞭,正如大帥而言,獅子搏兔,亦用全力。大帥雖初出茅廬,但處事之老到不在任何名將之下。你既用武林高手來攪亂後方,我就派出武林之王前去鎮壓。再強的高手,又怎能在【碎月金剛】丘元煥面前翻起波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