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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奇招用盡·癡心一片

  韓歸雁忍瞭很久,一直在等待著這一刻。在山巔之上女將冷靜得近乎冷酷地忍耐著,等待著。燕國的驕兵悍將們最終不免輕敵,他們對盛國的歧視與瞧不起幾乎深刻在瞭骨子裡,抹不掉,擦不去。韓歸雁也在等待著他們驕縱到極點,自以為是到極點的那一刻。

  不是靠猜,也不是撞大運,而是韓傢兄妹早已無數次地推擬過燕盛交兵,兩國將士們會有的心態。——韓歸雁捫心自問,她一樣會輕敵,還是一定會輕敵。對盛國的輕視,一樣刻在瞭川人的骨子裡。懦弱多年的盛國已把固有的印象烙在瞭世人心裡。

  所以瞭解瞭盛國背後氣象的韓歸雁駐馬山巔,全神貫註地望著山下。據高處者據地利,五千騎軍居高臨下,譚敬之居然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將腹背兩面都露瞭出來,不管不顧。陷陣營加上增援的騎軍,兵力幾乎快要一倍於白鷂騎,譚敬之隻是做瞭些佈置和調動。這一帶地勢丘陵居多,韓歸雁的騎軍俯瞰山谷,可放蹄沖鋒,借助俯沖之勢威不可當,譚敬之毫不為意。

  面對盛國的軍伍,他有絕對的信心!即使被十面埋伏,盛軍怎麼可能擋得住白鷂騎精銳?

  「陛下所言沒錯,想要一改燕盛兩國之間的形勢,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也是唯一的時機。」韓歸雁暗嘆道:「自信?勝瞭才叫信心,敗瞭叫托大。吳郎,你一定能做到的吧?」

  戰場漸漸清晰,仿佛有一條看不清的細絲正在穿針引線。高明的將領與常人不同之處,就在於戰場再紛亂也能見微知著。韓歸雁善睞的明眸裡看得很清楚,被切割得七零八落的盛軍拼死瞭抵抗,他們沒有崩潰,沒有跪地投降。於是欲求擴大戰果的燕軍也不得不分散開來,雖有騎軍掩護,但燕軍的數量還不及盛軍,收割的過程遠沒有他們想象的容易和快速。

  但是燕軍沒有察覺,他們還沉浸在順利破開盛軍陣勢的喜悅和狂熱裡。或者,從他們奉令南下起輕蔑每時每刻都在心裡。盛軍連奪城池,靠的不過是兵力優勢與突然襲擊,隻消大軍南下,勝利唾手可得。——簡直是一場白送的功績。

  所以他們堂而皇之地包抄,圍困,再分出兵去收攏戰利品——補給的糧草,打賞的財寶,敗兵逃跑時拋下的金銀。有一萬精騎在手,整個陷陣營都被視為囊中之物,就是身上的虱子都休想逃得出去。

  韓歸雁忍耐著,等待著。吳征真不是一個統領三軍的大將之材,否則不至於一觸即敗。但韓歸雁相信他,自傢的夫君無數次於絕境中覓得生機,於困境中闖出一條生路,於大敗中反敗為勝。從他決定反擊起,每一步都做得極好!

  舉著大旗拉開整支軍的縱深,再拋下輜重財寶,將白鷂騎軍拉開,拉散。被切割的陷陣營由此有瞭喘息之機,才能在高手們的帶領之下漸漸匯聚成軍!

  不可思議的良機終於出現,韓歸雁一提韁繩,青驄馬就跳下瞭山巔。

  五千騎軍憋著一口氣已然許久,他們對韓歸雁的本事早已敬佩有加,可今日她的【怯懦】給這口氣又添瞭把柴,幾乎要炸裂開來。【怯懦】的韓歸雁身先士卒,不需言語,不需激勵,這就是最響亮的沖鋒號角,最高亢的殺敵將令,最沸騰的軍中熱血!

  盛國騎軍拼命抽打著戰馬,齊聲嘶吼著如從雲端紛沓而來,從山巔滾滾而下,匯聚成一對羽翼,跟在韓歸雁身後像一隻展翅的大雁,又像一柄鋒利的鑿子。

  燕軍在慌忙地佈陣。

  包圍瞭陷陣營的他們忽然成瞭腹背受敵,還自相阻礙!譚敬之面色凝重,原本的鍋底臉更是黑得像炭。帥旗不停地揮舞,指揮眾軍向主帥靠攏,重整隊形。他仍然有足夠的信心!

  白鷂騎不是盛軍,他們有足夠的經驗去面對危局,去敗中求勝!即使是面對瘋狂如猛獸的草馬黑胡人都是如此,何況是軟弱可欺的盛軍?隻消抵過騎軍的第一輪沖鋒為白鷂騎爭取些時刻,這支精騎自能挽回局勢!這一次不會再輕敵,不會再貪功,會把這支盛軍殺得幹幹凈凈,血浮曠野之後,再來打掃戰場,砍下他們主將的頭顱當做慶功的酒杯!

  「可惜瞭,韓歸雁這等絕色!」譚敬之泛起獰笑地一打手勢:「既為敵,便隻有殺瞭再說!白鷂騎之下不留活口!」

  弓矢都對準瞭一馬當先的女將。白鷂騎不是第一次與韓門名將交鋒,他們知道怎麼對付雁形陣。韓歸雁的兵鋒直指譚敬之,要以勢不可擋的沖鋒破開陣勢,直取他的人頭。白鷂騎的箭矢也都對準瞭韓歸雁,隻待她一頭撞進射程裡。

  美女被征服於胯下固然爽快,將絕色佳麗變得面目全非又何嘗沒有一股殘酷的快意?譚敬之獰笑著,高舉著手中的大刀,大刀落下之際,便是萬箭齊發之時!

  韓歸雁伏低瞭上身,雙腿牢牢加緊瞭馬腹,美眸一眨不眨地盯著譚敬之。此刻她也沒瞭任何退路,隻能一往無前!青驄馬的速度越來越快,她雖是女子,這樣的場面已經歷過不止一回,她有足夠的信心沖垮敵人的陣型,切出一個豁口再無情地撕開。何況,她不是孤身一人,除瞭身後萬眾一心的部下,還有他。

  韓歸雁已成瞭戰場上唯一的焦點,幾乎吸引瞭所有的目光。若不是正在生死廝殺,兩軍都會朝她看來。不僅僅是她勃發的英姿,更因這裡已成瞭戰場決勝關鍵中的關鍵。

  譚敬之的身邊聚集瞭越來越多的兵丁,將他重重圍繞,誰都希望拿下斬落敵將這份功勞!而韓歸雁身姿不變,卻伸出瞭手。

  鋼鞭被掛在得勝鉤上,芊芊素手修長,粉嫩,而有力!隻見殊死搏殺的兵丁群裡跳出一條人影,刺斜裡朝著韓歸雁沖來。

  這條人影雖不顯雄壯,卻高大,輕快,而矯捷。他手持一桿大槍邁開虎步,足跡踏過之處一地煙塵,奔行之速竟然迅逾健馬。他斜沖而至,快得看不清面貌,再高躍而起朝著韓歸雁撲去。

  女將伸出的手準確地在人影的手上一搭,人影借勢翻上馬背,與韓歸雁胸背相貼共乘一騎。那青驄馬雖是母馬,但正值盛年身強力壯,又正跑得興發,人影又似是輕飄飄的,馬兒沖鋒之疾絲毫不減。

  人影正是吳征,他一手環住韓歸雁的腰肢,一手挺著槍尖朝譚敬之一指道:「殺瞭他!」

  韓歸雁雙手抓穩瞭韁繩,雙腿將馬腹重重一夾,馬兒吃痛長嘶一聲,驟然將速度提到瞭極點。生死交關之際,女將仍情難自抑,回首在愛郎脖頸一吻。無數雙眼睛都在註視著這裡,這一吻在血氣噴薄的剛烈之中現出柔情無限,美得驚心動魄。

  砰砰砰,第一輪箭雨幾在弓弦響聲傳來的同時便從空中兜頭落下,閃著寒光的箭尖破開空氣發出刺耳的叫聲,與戰馬沖鋒的踏地聲匯在一起,猶如山呼海嘯一般驚天動地。

  人仰馬翻,中瞭箭的騎士拿不住韁繩從馬上摔落,或是戰馬吃痛將騎士掀翻在地。已經顧不得這許多,即使箭雨再密集十倍,也隻有一往無前,沖得越快,越能沖入箭雨無法覆蓋的安全地帶。

  韓歸雁還是俯下嬌軀,鳳目圓睜。她的控馬之技遠勝吳征,即使在風馳電掣之中也不斷地計算方位,幾個略微的變向,便閃出些許空檔來。吳征揮舞著大槍撥落頭頂的箭雨,二人一馬絲毫不被阻礙,已快到瞭極限。

  兩輪箭雨過後,二人已率先沖到敵軍陣前。巨盾如山,長槍如林,重重兵陣遠遠地將譚敬之圍在垓心。白鷂騎的應變之快,不愧大燕精兵。韓歸雁與吳征此刻同體一意,信心倍增,隻望著譚敬之沖去。

  堪堪沖近約有半射之地,但聽弓弦聲連響,巨盾縫隙之間又飛蝗般射出一輪平射的利箭來。距離近,力道強,來勢疾,當是用隱在其間的勁弩發射,幾乎一眨眼間就射到面前。但這難不倒吳征,他的全身功力早已提到瞭極限,【觀風聽雨】使開,一切盡收眼底,早已窺見弩弓所在。待得弩箭飛到面前,吳征輕舒猿臂,那大槍在手中輕若無物地盤旋飛舞,將當面射來的弩箭盡皆磕飛。

  韓歸雁深信其能,毫不減速,須臾間便離大陣不到三丈之地。吳征順手抄下從身邊飛過的一支弩箭反手擲回,他的暗器功夫經祝雅瞳調教,今非昔比。反擲的弩箭勁道比弩弓射出的還要迅猛,準確地從縫隙間刺入,燕軍連連慘叫聲中,略微騷亂。

  吳征隨接隨擲,連環不停。巨盾陣見來勢猛惡不敢再掠鋒芒,將縫隙合上。弩箭帶著內力飛至,仿佛一柄柄鐵錘砸在巨盾上,發出鐺鐺巨響。持盾的大漢連吃幾下重擊,骨軟筋麻,拼命以肉軀死死抵住。陡聽一聲雷霆般的大喝,吳征拼力擲出長槍,內力灌註之下,長槍仿佛一柄攻城巨錘,發出沉厚可怖的嗚嗚風聲撞在巨盾上。

  持盾的大漢像隻紙鳶般飄起,砸落,壓倒瞭身後一片兵丁。他仰面朝天,七竅流血早已斃命。大陣裂開瞭一角,韓歸雁已縱蹄馳入,她單手持定韁繩,另一手握緊瞭鋼鞭破浪般砸開槍林,雄健的戰馬嘶鳴聲中撞入燕軍陣中,仍疾馳不停。吳征拔出昆吾劍左右亂砍,劍鋒過處衣甲如泥,血如泉湧。

  兩人一馬殺進重圍,如虎入羊群,縱橫捭闔無人可擋,身後騎軍跟上,從兩人撕開的【傷口處】一點點地破開大陣,殺散妄圖合攏堵截吳韓二人的兵丁,趕上主將之後合在一處,向垓心突進!

  騎軍沖鋒之勢如此猛惡,燕軍剛以嗜血的沖鋒殺散盛軍,不多時自己也吃瞭同樣的重創。且韓傢雁形陣的破陣威力之強,堪稱當世之冠。吳韓親密無間,以他二人作為尖端沖陣,威力倍增。

  盛國騎軍洪流一般滾滾殺來,剎那間將燕軍大陣吞沒瞭一小半。譚敬之見勢危急,不慌不亂,再度舉起瞭長刀向天。

  白鷂騎先前雖被打亂,此刻兩軍對陣分明,白鷂騎也已重整隊形,正迂回著趕至盛國騎軍的後路包抄。隻消盛國騎軍穿不透大陣,就將再度陷入重重圍困之中。現今要做的,便是讓盛國騎軍的沖鋒之勢慢下來,再攔住,截殺!

  譚敬之一把抓下狻猊兜鍪擲於地下,披頭散發地持刀大呼道:「諸軍有後退者斬!」他又連打手勢,燕軍擂起戰鼓吶喊震天,軍令既下,燕軍後隊鼓噪而進。前隊無有退路,又見主將有必死與必勝的決心,正在大旗下引軍進擊,一時士氣大振。

  燕軍死戰,盛國騎軍的壓力驟增,即使有吳韓二人領頭破陣,沖至距陣中央十丈之遠時便似遇見一堵厚厚的城墻。韓歸雁幾番沖突不入,燕軍的大陣眼看著又在集結,長槍林立,正踩著鼓點與號角之聲向前推進,欲將盛軍趕回去。

  戰馬停下瞭腳步,在映日的刀槍中受驚嘶鳴。停下瞭腳步的騎軍威力大減,前有堵截無法寸進,後方追兵雖沒到位,可若是後撤必然被其攔腰截斷,屆時定一敗塗地。

  韓歸雁不敢再等,把手中鋼鞭一招,撥轉馬頭斜向奔去。主將改道,已有沖鋒變作突圍,且看她的意思,是要與被合圍的陷陣營先合兵一處,再殺出條血路來。盛軍見狀,不由士氣大挫。

  青驄馬沖殺半日已是汗流浹背,長長的鬃毛皆貼服在馬頸上,但它神駿非常,幾步後便又放蹄飛奔。燕軍正突進間見敵將在此,紛紛挺起長槍刺來。

  有些刺人,有些刺馬。韓歸雁一提韁繩,青驄馬長嘶聲中一躍而起,似被一道青光裹體而飛,躲過槍林攢刺!

  強弩之末!志得意滿的譚敬之在十丈之外看見韓歸雁駕馬飛騰,露出獰笑。韓歸雁閃轉騰挪的空間已越來越小,最終會被包圍,聚殲,盛軍已是插翅難飛!

  可他赫然發現,青驄馬上隻有高挑英武的女郎怒目橫眉,卻少瞭一人。那名和她抱在一起的男子呢?

  說時遲那時快,打馬飛躍的韓歸雁藕臂甩瞭個大圈,那人影不著片甲,借著一躍一甩之力高高飛起,騰雲駕霧般越過眾軍頭頂,向譚敬之掠去!

  韓歸雁的怪力不遜男子,曾與修行外門功夫,一身神力的楊宜知在氣力上戰成平手。吳征輕功已世所罕有,此刻脫去衣甲隻著長袍,借著這一甩之力張開雙臂,展翅大鳥般飄飄蕩蕩。

  他原本姿容甚偉令人過目難忘,此前往返征殺來去如風,加上幾番冒煙突火,被汗水一澆看不清本來面目。於韓歸雁聯手之後草草抹去面上污跡,頓時現出真容來。燕國新皇欒楚廷下旨於盛國,令其奉皇弟,燕國皇室的滄海遺珠吳征回長安被拒之事已傳得舉世皆知。吳征消失許久,燕國俱傳言他被軟禁於盛國,不想居然在此處現身!

  譚敬之也是第一次看清吳征面貌。這人名氣太響,又出使過燕國在長安一住就是大半年,認得他的人著實不少。欒楚廷為免世間流言紛紛,隻說吳征是皇室宗親要認祖歸宗,把他失蹤一事全推在張聖傑身上,本擬作為南征的借口之用。

  吳征飛掠空中得意洋洋,不免也露出一絲獰笑:「我這一現身,韓傢的雁形陣都有瞭新的變化,嘿嘿。」途中偶有箭矢全被他揮劍打落,兵丁拿槍來刺,他縱身騰躍之高,又哪裡刺得著?

  他一掠十丈直至譚敬之頭頂,大將身邊不容輕易冒犯,護衛們團團圍住主將,本擬向吳征落足點斬去。不想吳征忽然大喝一聲,猶如白日裡起瞭一道霹靂:「大膽!給孤跪下!」

  這一喝聲如雷震,不僅威勢十足,還頗有道理。聽在燕軍每個人耳中,這位都是新皇朝思暮想,要請他回長安以彌補多年流落他鄉遺憾的皇弟,自稱孤毫無問題……在場的每一位燕軍,若不是在戰場上,見瞭他都要趕緊跪地,恭恭敬敬地把他送回長安城的。

  壞就壞在這是戰場,最關鍵的時刻,最關鍵的勝負節點,最關鍵的主將頭頂。燕軍一愣,連譚敬之似也被這聲威嚴十足的大喝喝得頭皮一炸,竟而失神……

  唯一能在此時號令燕軍的,隻有身為主將的譚敬之,他未下令,燕軍無人敢向吳征動手!吳征早料準瞭這一切,燕國在此時甚至下不瞭將他擒拿回長安的旨意,他還是那個欒楚廷口中親愛的弟弟。盛國的突然進攻使得燕軍迎戰之倉促,可見一斑。

  吳征的大喝蓄勢已久,這一聲聚音成線,雖隔瞭丈餘遠,仍在譚敬之耳邊炸開,一手深厚的內功盡顯高手風范!主將失瞭神,沒有人敢向吳征動手。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落下時雙足連蹬踢開指天的長矛,揮劍狂砍幾下子剁倒面前的護衛,劍鋒一閃,譚敬之已人頭落地,脖頸上碗大的洞口噴出一股又一股的血泉……

  燕軍錯愕手足無措,吳征又已飛縱而起。這一次沒瞭韓歸雁借力,但他手腳並用爬上帥旗旗桿,將帥旗撕個粉碎,拉著旗桿一彈而起,落下時在腳下兵丁的矛桿上一踢,或是揮劍重擊矛尖借力反越,幾個起落便躍回大陣之外,將人頭拋給韓歸雁!

  異變突生,讓人措手不及。若非如此,吳征雖武藝出眾,想刺殺被重重保衛的譚敬之免不瞭要費盡氣力,還未必能得手。這一下兔起鶻落,幾在一瞬之間便讓燕軍失瞭主心骨。大將身死,兩軍纏鬥勝負未分,燕軍數量還遠不如盛軍多。且韓歸雁第一時刻就接過陷陣營的指揮,有這位當世名將坐鎮,隻略一相持,燕軍便兵敗如山倒。

  韓歸雁領軍追殺二十裡,白鷂騎潰不成軍傷亡過半遠遠逃去。女將不敢深追,鳴金收兵。此時吳征已自騎瞭【寶器】一直追隨她身旁,戰事既停,這才長舒瞭一口氣,一對愛侶相視而笑。

  「菲菲和湘兒呢?怎麼沒見她們?」陸菲嫣與瞿羽湘原本都分在韓歸雁軍中,方才幾番沖殺不見蹤跡,顯是不在此地。

  「軍情緊急,我遣她二人乘瞭撲天雕先行趕往前方州郡,佈置糧草支應事宜。我手下的兵馬不可久留,要旦夕奔行趕往壽昌城,馬力不可有缺,糧草若支應不上要誤瞭時辰。幸好前方城池眾多,提早籌備當不致有缺。陸姐姐沿途沒去見你麼?」

  「沒……當是怕被盼兒瞧見橫生枝節吧。」吳征撇瞭撇嘴,懸著的心終於放回肚子裡道:「盼兒沒事就好,這一下該當不會再跑瞭。」

  「你說倪姐姐看著她?那她想跑也跑不瞭。這一回若是還想再跑……那就不是性子要強,純是無理取鬧不分輕重瞭。放心吧,盼兒不是那樣的人。」韓歸雁白瞭愛郎一眼,鼓起香腮酸溜溜道:「回頭空些功夫出來好好與她分說明白,她長大瞭……」

  「那是自然,也該說明白瞭。」吳征遙望天邊喃喃自語,片刻後回神問道:「你要什麼時候動身?」

  「將息半日,就要動身。」韓歸雁面色一沉凝重起來道:「來者不善,燕軍南下如此之快,定然提前做瞭準備。二哥來急信時言道進軍之法前所未見,不知是燕軍哪一位大將領銜。但無論他怎麼調兵遣將,目標隻能是壽昌城。這裡距紫陵城最近,且江面寬闊易於進退,我軍也必然死守壽昌一帶,此地不容有失。」

  「這麼快就刺刀見紅。燕軍攻城倒不怕,壽昌城裡現下軍資豐沛,原本又城高壕深,要守住不難。先打上幾場摸清瞭路數,此後見機行事便瞭。看來欒楚廷繼位之後提拔瞭心腹?不知道是什麼來頭。」

  「不知道。長枝派在桃花山給祝夫人殺得隻剩下個丘元煥,天陰門覆滅,燕國高手已死傷殆盡,也沒聽說有什麼出眾的人才,不過二哥說此人進退得法,還常有出其不意之舉讓人摸不著頭腦,不可小覷。」

  「呵呵,燕國的高手被那對父子給作盡瞭,還有什麼人才。」吳征能襲殺譚敬之,與燕國高手凋零也有極大的幹系,若是從前的長枝派或天陰門高手在白鷂騎裡,他再怎麼機關算盡也得不瞭手。且這些詭計花招隻能用一次,原本他挑瞭出來是想在絕境之時尋覓反敗為勝之機。今日隻一個白鷂騎便逼他現瞭真身,吳征心疼地嘆息道:「多番籌備下的絕殺計策,就殺瞭個譚敬之便把壓箱子的絕活都端瞭出來,以後再用不上瞭,可惜,可惜。」

  「夠瞭,你忘瞭這一仗是為什麼瞭?」韓歸雁壓低瞭聲音努瞭努嘴道:「你看看他們,都不一樣瞭!」

  吳征回頭望去,隻見騎軍與陷陣營兵丁們相互扶持而行。疲累掛在他們臉上,還有些被抬著,身上包著被鮮血染紅的繃帶。可是每一人的目光都與從前不同,興奮,自信。且此前吳韓二人當前並騎,無人敢來打擾。吳征這一回頭環顧,眾軍登時忍不住朝他齊聲歡呼起來。

  這一場勝利太難得,也太重要瞭。初上戰場第一戰,遭逢強敵,於絕境之中反敗為勝,每一樣都值得每一個人吹上一輩子。從今日起,他們再也不會一觸即敗,然而敗而不潰會刻在陷陣營的骨子裡,成為這支軍的錚錚傲骨。

  吳征哈哈大笑著連連振臂,目光掃過於右崢,齊寒山,墨雨新,柳鵬程等等愛將的面上,一一點頭。雖無隻言片語,全軍豪情勃發直沖霄漢,吼聲聲震四野。

  打掃戰場,整頓軍伍,醫治傷員,後軍已在有條不紊地操辦。陷陣營傷亡近萬,雖勝也是慘勝,豪氣幹雲間也免不瞭哭聲陣陣。戰爭便是如此地殘酷無情。

  「你忍著點,莫要害怕,放松,放松。」顧盼匆忙一擦滿頭的汗水,細細查探他的傷痕。

  這傷兵年紀輕輕,正是此前的柴郡人。他一條手臂血肉模糊,五處刀傷深可見骨,連手指都少瞭一根。這樣的傷勢已算輕的,故而挨到此時顧盼才騰出手來為他包紮醫治。他繃著蒼白的臉點瞭點嘶聲道:「顧大夫,我不怕,您盡管動手。」他將一條白巾咬在口中,做好瞭準備。

  顧盼朝他一笑以示寬慰,運指如風,連點他手臂幾處大穴先將血止住。不知是她手法精妙,還是笑容太過甜美好看,兵丁隻覺痛感大輕,連冷汗都不再冒瞭。

  敷瞭藥粉以白紗裹好傷臂,那兵丁流瞭不少血,此時疲累已極,痛感漸消之後困意襲來就此睡去。顧盼也覺腦中一陣眩暈,向後一跤坐倒。

  吳征露出真容殺入敵陣之後,她在後軍也沒有片刻停下,運指點穴頗費內力,到此也覺支撐不住。

  一隻大手貼在她後心,熱熱的氣息傳入體內浸潤丹田,讓全身都仿佛泡在溫水裡一樣,快活得想要呻吟出聲。顧盼回頭一望,面色一紅,忸怩不安地低聲道:「掌門師兄。」

  吳征微微一笑,內力遊走不絕,一手替她擦去額頭香汗,愛憐道:「歇一歇,強撐著不行。你若是也倒下瞭,誰來醫治這些傷兵?」

  「嗯。」顧盼輕吟一聲,妙目流轉,耀室生輝,嗔道:「神輝神輝的,哼。」

  她的大名來自吳征發自心底的稱贊一語,可謂名符其人,就此被采用。此時她百感交集,隻覺胸中有千言萬語想要哭訴,溫存,埋怨,感念,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抬目間見韓歸雁,倪妙筠一同前來立於吳征身後,忙連連點頭。

  「長大瞭呀,這樣也不錯。」韓歸雁露齒一笑。猶記得在涼州淒惶之時,顧盼還是天真浪漫的少女,韓歸雁譏嘲著求她快些長大之語猶在耳邊。女將今日率軍沖鋒一舉擊潰白鷂騎的英姿艷冠戰場,折服萬軍,得她肯定一句,可比旁人贊上成千上萬句還要值錢得多。

  「嗯,總算……沒有白來一趟……」顧盼繃緊瞭神經仿佛一下子松弛下來,欣慰的笑道。

  隻見吳征朝旁一招手,醫女巧兒便拿瞭條溫熱潔凈的方巾,跪下遞給吳征道:「主人。」

  「辛苦你們瞭,你們做得很好。」

  「不辛苦,顧小姐聰明大方,美麗善良,待婢子們也極好,婢子們都很喜歡她。」巧兒極善言辭,話裡話外將顧盼誇瞭個遍。

  「咦——」顧盼一聲轉折極大的驚疑聲,可愛無比:「主人?原來,原來,好哇,你是祝傢的人來通風報信的,你們早就知道我躲在這裡?」

  「唉。」吳征用方巾擦著她的臉頰與小手道:「陷陣營是大師兄組建的,今後便是雁兒的親軍。試問,我要怎麼才能不知道你躲在這裡呢?」

  「噗嗤……」韓歸雁與倪妙筠掩口嬌笑,顧盼又是忸怩又是嬌嗔,不一時自傢忍不住也笑起來。眾人在後營裡不敢打擾瞭昏昏睡去的傷兵,隻能竊竊而笑,隻覺胸臆間的抒懷歡暢,一輩子也笑不夠。

  天色將晚,這一日之勞頓人人疲累,吳征幾乎一合眼便睡瞭過去,直至天光大亮。

  陷陣營還有諸多事宜需要安頓,韓歸雁卻等不得,用過瞭早飯便需領軍趕往壽昌城。臨別前殷殷囑咐道:「壽昌城裡水陸兩處大寨已建好,與城池成掎角之勢,暫時無憂。周邊六郡便是死守之地,除此地之外,其餘城池盡數搬空之後,諸軍自水路前往壽昌城附近匯合。白鷂騎此戰重創,沒有一年半載休想恢復元氣,料想燕賊暫無力在左近興風作浪,但吳郎萬萬小心在意。我與陸姐姐,湘兒匯合之後,讓湘兒來助你。吳郎可將斥候安心交予她統領,當不致再措手不及。」

  「你也小心。」

  千言萬語,隻是簡簡單單地互道珍重與一個擁抱,韓歸雁翻身上馬,舉鞭一招,馬蹄轟隆聲中煙塵大起,漸漸地去得遠瞭。

  陷陣營在原地駐紮還有三日。收拾戰利品,打點行裝,分出人手運送傷兵渡江回盛國,一切緊張又有條不紊。這一場大勝對陷陣營的影響是全方位的,更為喜人的是,韓歸雁尚未正式接手陷陣營,隻一匆匆亮相已征服全軍的軍心。而吳征這位【申屠司馬】露瞭廬山真面目,陣斬敵將的功績說道哪裡都無人不服,更不說於敗局之中指揮若定,力挽狂瀾。各位百夫長千夫長們與兵丁們聚在一處時添油加醋地一頓吹噓,他的面貌又不再惹人討厭,頓時上下歸心。

  直馬不停蹄地忙瞭兩日,明日再休整一日又要動身,到瞭夜間用瞭晚飯才空閑下來。吳征巡瞭遍軍營,泡瞭一壺香茗,才請瞭顧盼與倪妙筠前來營中,屏退左右,終於有功夫獨處,說一說憋在心中許久的知心話兒。

  顧盼在營中的一切,吳征瞭若指掌,也不怪她年幼無知,青春少艾時叛逆——她偷偷跑出來的原因復雜,歸根到底,還是吳征終究待她的關懷不夠,總當她是個小丫頭。

  「人在這世上呀,總要有那麼幾個貼心人,才好說說心裡話,隻需說瞭出來,心中的怨悶之氣便能消散瞭許多。若是說不出話來,堵著別提有多難受瞭。」吳征有些惆悵,望著顧盼道:「大師兄從前承諾你甚多,有許多都沒能做到,是大師兄的不是。還記得小時候,大師兄說要保護你一輩子不讓你受傷。哈哈,早間我讓志傑和宜知伴著你,莫要讓你受傷,心裡還有些難受。」

  顧盼張瞭張嘴,滿腹話語終是壓瞭下去道:「大師兄有話想說,盼兒在認真聽。」

  「嗯。總之都是我不好,盼兒才會負氣跑出來。我知道盼兒有許多委屈,種種原因,要怪就怪我好瞭。你娘……我知道你心中也有氣,但還是我的錯,全天下待你最好的人便是你娘,盼兒不可怪她,不是她的錯。」吳征回憶無限,明明過去的時間不遠,那座溫馨又甜蜜的吳府小院,仿佛已是上輩子的事。

  「我想聽一聽,到底為什麼。大師兄勿怪,盼兒總是在想,娘不是那種人,你也不是,為什麼……為什麼……事實就在眼前,我真的無法接受。」

  吳陸之戀本就世所不容,何況顧盼的心意陸菲嫣再也清楚不過,她不知前因後果,哪裡能接受得來?吳征點瞭點頭,道:「這事情我與一百人說都沒用,唯獨與你說開瞭才能解開胸中鬱結。妙筠在這裡,除瞭她想知道緣由之外,還有旁的事遲早要有關聯,你們都當聽一聽。」

  吳征理瞭理思緒,道:「世上生靈萬種,都躲不開兩件事。一件是吃,吃是為瞭活下去,就算是不會說不會聽不會想的花草樹木,它們也要吃土裡的養分與水分,才能長得更高,更茂密,花開得更艷。咱們人也一樣,無論富貴貧窮,無論吃的好壞,都得吃才能活下去。另一件便是傳宗接代,這話兒說出來不好,但我沒調戲你們的意思,盼兒也長大瞭,該當知道這些道理。咱們人懂得情愛,與相知的伴侶結為夫妻之後便要想著傳宗接代。野獸不懂得情愛,憑著本能也會如此,以求得物種延續下去。這本是人之常情,生而有之,隻是咱們人太聰明啦,有時不免有些條條框框,自詡高貴。放在一些假道學身上,更是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你們都生在大戶人傢,當是聽過見過不少瞭的。」

  二女一同點頭。吳征沒有調戲之意,這些原本也都是常理,隻是她們都是黃花閨女,聽來不免有些面紅耳赤。

  「你們有沒想過,人靠什麼傳宗接代?歸根究底,就是一個情動。因情動而促愛欲,再結合才有傳宗接代。這本也是人之常情,天生的,老天爺給的。一個人如果不會情動,要麼是苦修之後的得道高僧,要麼就是有病,我沒亂說吧?」

  「那倒……沒有……」

  「嗯,男女都一樣。有些男子不是性子好色,而是天生就容易情動。這世道就奇怪,男子好色,大多人還會豎起拇指誇贊,說他頗有男兒雄風。這話我就不服氣瞭,容易情動不是你的錯,可亂來就是瞭。人與野獸之不同在於知禮義廉恥,男子易情動可以,強迫女子便是錯瞭。同樣,女子也是如此,有些女子是性子上水性楊花,以色娛人以換得金銀財寶。有些女子則是天生就容易情動,盼兒你知道麼?你的娘親就是如此,她天生就有易於情動的【病】。」

  「啊?」顧盼大吃一驚。吳征說瞭許多,她隱約中猜到一些,且她的身體也頗有怪異之處,雖有特殊的功法協助,年齡漸長之後懂得的東西也越來越多。可聽到吳征這麼一說還是心驚膽戰,世間對【淫婦】的唾棄可謂切齒痛恨,有多少女子由此丟瞭性命?母親若是如此,她簡直不敢再想下去。

  「這裡頭有一段往事……盼兒應該知道我五歲那一年,曾被一位女子擄去昆侖的後山荒原吧?哈哈,那是我娘親。不過有一件事你們都不知道,我和我娘親都算是見證瞭盼兒的孕育……」吳征將當年驚心動魄的一幕說來,自是略去瞭許多細節,隻說陸菲嫣易於情動與顧不凡難以支撐,夫妻二人似因此生瞭許久的嫌隙,這一夜徹底爆發出來。

  二女雖未經情事,耳濡目染也知夫妻若要恩愛須得事事相諧,似陸菲嫣與顧不凡這等房事不睦又恩義全無,夫妻之情便算是完瞭。何況顧不凡隻喜男孩,陸菲嫣生下瞭顧盼,連最後一點點轉機都全然斷絕。

  「那時我年紀尚幼不明個中隱情。」吳征這話也不算騙人,他當時隻知顧陸二人感情不睦,陸菲嫣身體有恙,確確也沒猜到陸菲嫣【病】得如此嚴重:「日子一天天過去,我修瞭【道理訣】之後,才略微猜到瞭一些。呵呵,想起來當年我選瞭【道理訣】,昆侖上下對我最失望的其實不是你爹,而是你娘,她直斥我是昆侖養的白眼狼,後來我才知道為什麼……」

  「為何?」顧盼也憶起往事,當時她還年幼,可此時在昆侖太過轟動,記憶猶新。

  「因為她也選瞭一門很生僻冷門,也很冒險的功法。就是這門功法,把她本就患病的身體折磨得生不如死。她當年對我失望,也因她對自己失望,不想看到我重蹈覆轍。可是這些都不要緊,我隻知道的是,從你出生,一直到我下山這十餘年,她都在這種苦痛中渡過,日日夜夜,無休無止。沒有人為她解除病痛便罷瞭,更沒有人與她說說貼心話,沒有人寬慰寬慰她。菲菲……她能與誰去說呢,這種話誰也說不得,也說不出口。她很可憐,也很無助,唯一的指望就是你,她之所以活著全都是因為你。」

  「你……你說什麼?」顧盼牙關顫抖,難以想象其中的艱難苦痛,仍顫聲道:「究竟怎麼回事,大師兄你是怎生知道的。」

  「江州,那座荒園裡可謂險死還生,根本沒說的那麼輕易。」吳征心有餘悸道:「你的娘親,本應武功卓絕的天之驕女,居然連青城棄徒還受過重傷的賀群都打不過。直到那一天我才知道原因。她的功法像是一座熔爐,隻需一運功便情欲如潮,加之她身軀本就天生地易感。你想想,她的功力有多少年未有寸進?那一日她與賀群交手,衣料的摩擦,竄高伏低,每一下都被情欲折磨,時時骨酥手軟,又哪裡是賀群的對手?不是我們冒險拼力殺死賀群,她難免要受到賀群的凌辱。我這麼說你可能不太明白,我想告訴你的是,如果賀群得瞭手,根本不需用任何外力,你娘就會徹底崩潰毫無抵抗之能地臣服。盼兒當知道的,這十餘年間,菲菲每日都受這等折磨,可她咬牙苦忍始終未丟失自傢的尊嚴。現下,你當能明白她過得多麼艱難瞭吧?」

  顧盼如五雷轟頂震驚不已,她原本猜來猜去,隻猜是夫妻感情不睦為因,吳征為人有趣又細心,陸菲嫣久在吳府朝夕相處難免生情,逃不開茍合一說。哪裡想得到在陸菲嫣入住吳府之前已然發生如此多的變故,輕描淡寫的江州荒園,居然險些就讓母親萬劫不復淪落地獄……

  「她在那座荒園裡,當時一定是萬念俱灰地看著你,巴望著你一劍把她殺瞭,對麼?」

  「是。」

  「嗯。」倪妙筠呼吸急促道:「我在燕國時,門派常會去些賊窩解救苦命的女子。我見過,若是懦弱者多半就此受瞭。有些性情烈的女子被強辱之後便是那般神情,隻求一死。」

  見少女雙手捂著唇,眼淚唰地一下就流瞭下來,吳征頗感欣慰地撫瞭撫顧盼的額頭道:「若是自甘墮落沒什麼瞭不得,反正大秦也有不少先例。以菲菲的姿色,願做她入幕之賓的男子隻怕能從昆侖山一直排到成都城裡去。但是她從來沒有,江州荒園之前沒有,之後也沒有。當時我就全明白啦,我怎麼舍得讓她死瞭?這麼好的女子,上天待她不公,但怎麼能這般含冤含憤而死呢?」

  「【清心訣】?」

  「啊,你已經知道瞭?」吳征有些意外道:「【清心訣】治標不治本,隻有暫時壓下她的病,根治不得。不過我記得她來成都之時,整個人都是容光煥發的。」

  「嗯,我從小到大,那是第一回見到娘如此快活,如此迷人。」

  「也沒有多久。後來我們出使長安,孟前輩搦戰,菲菲就無力應付,那時她已病入膏肓。隻有我知道其中隱情,也隻有我能替她應戰。當時我就知道她已有死志,一方面是被折磨得再也撐不下去瞭,另一面則是你已長大成人。呵呵,當時她不住地找我,要我娶你為妻。我就是不答應,怎麼都不答應,盼兒,不是大師兄不喜歡你。你這麼聰明伶俐,這麼可愛漂亮,誰能不喜?可我不能答應她,我知道,隻消我前頭應下瞭,菲菲後頭就一定會自盡!我已下定決心要救她,不僅因她的姿容,也實在敬她氣度高潔,待她又敬又愛。大師兄從小沒有父母照料,也不能讓盼兒承受喪母之痛,她那麼愛你,你也那麼愛她,你們怎能輕易分離?」

  吳征動情已極,道:「但她絕然不會肯。她太過愛你,勝過一切,我不應承與你的婚事,她便苦熬著繼續活下去,隻怕她撒手人寰之後你孤苦無依。每一天還是那樣的煎熬折磨,回成都的途中有暗想賊黨襲擊,以言語辱她,她隻能落淚毫無反擊之力,我便知道她已到瞭油盡燈枯之境,再也撐不下去瞭。」

  「我想起來瞭……她回昆侖山之後每一句話都像在交代後事,我……我當時還在心裡嫌她囉嗦,原來如此。」即使陸菲嫣現下好端端的,顧盼回想起來仍後怕不已。這聽來玄奇像故事一樣,卻活生生地在自己身邊,她又是緊張,又是好奇,更是迫切地想要聽下去,知道這些年母親所承受的一切。

  「嗯,其時我躲在屋上都聽見瞭,我知道不能再等下去,否則菲菲就算不死也會被逼瘋。」

  「為何這麼說?這麼些年娘都熬過來瞭,為何,為何見瞭我之後就不能再等下去瞭?」顧盼隻覺周身發冷,連打瞭幾個寒顫,隱隱然預感到瞭什麼。

  「還是因為你呀,盼兒。」吳征攜起她的小手道:「你是她的女兒,你身上留著她的血,你長大瞭,也會有男歡女愛也會動情,你的模樣和她當年一般無二。當然,你的功法無憂,不似她那樣會日日夜夜都受煎熬。可每一位娘親的心都是一樣的,她隻怕你會和她一般。她束手無策,近乎崩潰,隨時都在死亡與發瘋的邊緣。所以……」

  「所以大師兄……就……就……」

  「是純心想救她,還是饞她身子,還是愛之極矣,我自己也說不清瞭。」吳征無奈又灑然地一笑道:「當時我半哄半誘,說我能治好她。她當然不允瞭,可我既然知她心結便逼迫她說,既能治好她,自也能治好盼兒……讓她親身先試一試,萬一不成,也不至於害瞭你。她無可奈何方才從瞭……」

  「啊喲……」顧盼現下已不是孩童,自知個中的旖旎纏綿,又聽自小心愛的大師兄要用此法來為自己【治病】,不由失聲驚呼中面頰緋紅。她哪敢再去看吳征,目光閃躲著左右流連,正見倪妙筠也低下瞭頭,雪樣的膚色竟越發白瞭,唯獨兩隻幼圓的秀耳嫣紅如血,越發醒目。

  「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這樣逼迫親近之人,說起來著實有些無恥下作,可我至今從不後悔,將來也決計不會!【道理訣】正是她那本邪門功法的克星,菲菲的病好瞭,她現下的風姿那是昆侖山上那個滿面愁苦的女子可以比擬?我待她一片真心,她也全心全意的待我,一點都不後悔。盼兒,我們不是有意瞞著你,隻是這些事各種恩怨曲折,有些話從前難以啟齒,是大師兄的錯……」

  「撲通」,顧盼忽然雙膝跪地,見吳征一驚站起,少女板著臉道:「大師兄你坐好,不許亂動,受盼兒一拜。」

  「救母之恩沒齒難忘。從前盼兒不知各種個中因由,心中老是怪罪掌門師兄,請掌門師兄贖罪。」顧盼磕瞭三個響頭,令吳征傻瞭眼,他萬萬沒想到一番話說完,居然是先受瞭這份大禮。

  顧盼起身之後又擦去眼角的淚珠,香唇一扁又嘟得老高道:「你們老早就能與我說,就是不說,當人傢是小孩子隻知道發小孩子脾氣,這些就是你們的錯,哼!」

  「是是是,當然瞭,這些話你娘親怎麼能說?豈不是羞死人瞭?當然是大師兄來說,沒說就是大師兄的過。乖,莫哭。」顧盼不知是委屈還是念及母親的不易,眼淚擦瞭又擦依然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我就要哭。」顧盼一賭氣,眼淚掉得更狠瞭,滿腔幽怨道:「人傢又不是不近人情,還一直替娘親不值,想著不管旁人怎麼看,我就支持她找一個好人傢。你們偷偷摸摸,好快活麼?提早說瞭不成麼?非要瞞著我,欺負人,你從小就欺負我,現下還欺負我……」

  「我哪敢啊,那是楊宜知……」吳征震天地叫起屈來,先把楊宜知抓來墊背,又是賭咒發誓,又是痛斥己非,好說歹說,終於勸得顧盼暫止瞭啼哭。

  顧盼知她還有話要說,發泄瞭一陣便道:「娘的功法是什麼,那麼邪門?」

  「呵呵。」一說到此事,吳征便面露殺氣道:「和寧鵬翼有關,我猜測燕國皇傢的【九轉玄陽決】,暗香賊黨的【玄元兩儀功】,還有咱們昆侖派的【娉女玄陽訣】都出自於他,連【道理訣】都是。我現在非常有興趣想知道,咱們昆侖的這兩本功法,到底是怎麼來的!」

  「肯定?」說瞭許多看似與倪妙筠無關,其實個中林林總總也是告知她自己並非卑鄙無恥之徒,實在事出有因,又責任在身躲不過去。到瞭功法這一處,便是請她一道兒聽一聽的主因瞭。

  「確鑿無疑,我自己練的【道理訣】,菲菲練得【娉女玄陽訣】,兩相印證一清二楚!」吳征咬牙切齒道:「這四本功法,唯獨道理訣不坑人,其他全都是挖好瞭的大坑就等你來跳。咱們一傢人老老小小,上上下下,都被寧傢害得好慘啊。」

  「嗯,我……有句話想問你。」倪妙筠見顧盼幾度欲言又止,實在忍不得瞭,又擔憂再出什麼意外,戰事如此緊張的時刻怎生得瞭:「盼兒接下來怎麼辦?」

  「當然是待此間事瞭,一道兒回傢瞭。」顧盼搶著道。

  「一道兒回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