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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其勢若何·遠山之巔

  大冷的寒冬,霧氣特別深重,一個月裡倒有十來天早上起來都是霧氣彌漫,更別說波濤滾滾的葬天江。

  紫陵城的江面已瀕臨入海,平日水天一線難以看清邊界,霧鎖橫江之後在江邊更是伸手不見五指,隻聞濤濤江水隆隆之聲。

  張聖傑輕裝便服,除瞭一頂紫金沖天冠與明黃外袍上袖的九條五爪金龍之外,幾乎看不出這是一位萬乘之尊。收回凝望滔滔江水的目光,他才向面前雙手反綁跪於地下的一人微微一笑。

  昨日朝堂上爭執異常地激烈,不僅是燕國又來瞭國書,措辭嚴厲,令朝中一些大臣誠惶誠恐,生怕燕國兵臨城下有滅國之禍。盛國已有多年沒有戰事,在中原大地戰火紛飛之時像是一派世外桃源。詩禮傳傢,歌舞升平,不少朝臣們已經習慣瞭這樣的生活。一提起如狼似虎的燕國驍騎,他們都會勃然變色,面白如紙。

  張聖傑高坐龍椅垂望殿堂,有言不可輕舉妄動的,有言國體不可受辱的,爭執不休,各具因由,隻是今日的聲音特別大。那些保守的大臣們往常都是和氣的,彬彬有禮的,當時卻格外地粗聲粗氣,掩飾不住那股……囂張?

  皇弟張聖石也在大殿裡,自己座下的龍椅本是他的囊中之物,臨瞭卻被一道密旨給奪瞭去,他哪裡會開心?哪裡會甘心?他在,所以那些大臣連膽氣都壯瞭許多,還中氣十足起來……當然瞭,光靠著張聖石分量可不夠,燕國的國書才是底氣所在。

  盛國的皇位,沒有燕國的首肯怎能坐得安穩?這事兒都延續瞭多少代,多少年,簡直快成瞭盛國的一項傳統。而燕國每次來使臣,盛國又有哪一次不是像個節日?

  張聖傑拒絕燕皇的旨意,扣押燕國的大臣,燕皇十分地不滿。他一樣新登基不久,正想著具世間之大氣,賦宇內之萬新,區區附庸的盛國居然當眾打瞭他的臉?

  很多大臣們都確信,若不是剛剛與草馬黑胡大戰一場,燕國的鐵騎已經兵臨城下,面對羸弱的盛國,燕軍驍騎會以摧枯拉朽之勢直入紫陵城!這一回燕國不斷發來國書,是燕國正在休養生息,也是新皇的好生之德而已。

  而這個日子也不會太久瞭,一年的時間休養生息已足夠。張聖傑一次又一次地觸怒燕皇,將整個盛國懸於風口浪尖,紫陵城外的波濤排空,像是對這位招致滅國之禍的昏君發出憤怒的嘶吼。唯一的希望,便是在燕皇的怒火徹底爆發之前,一一滿足他的願望,或許能夠平息他的怒火,躲過這場滅頂之災。

  張聖傑就這樣看著,聽著,從國書抵達至今,不發一言。隻要是兩國相爭,就有人妄想著在戰爭爆發之前結束戰爭,結局當然沒有好的。從古至今,再到以後,退縮從來不是出路。等退到瞭懸崖邊上,退無可退,敵國會毫不猶豫,也一點都不客氣地搶走你身上所有的東西,再補上一腳將你踹下萬丈深淵。

  誰不喜歡這樣的對手呢?因為怯懦與眼前一點點安逸而畏縮,刻意麻痹自己,還有反抗之力時不敢奮起,等到瞭懸崖邊上,已經全然沒有反抗的餘力和餘地瞭。當然瞭,這幫大臣的考量也沒有錯,他們大可以臨陣倒戈投效敵國,今後繼續過他們的太平日子,當他們的豪族。至於國傢姓張還是姓欒,於他們而言沒有幹系。

  所以張聖傑當然沒有聽他們的,隻是擺瞭擺手道:「吳征身份存疑,近來又下落不明,改日再說吧。至於孫賢志辱朕,辱盛國,諸位愛卿是沒看見呢,還是以為朕在空口胡言呢?」

  「陛下明鑒。有道是兩國相交不斬來使,且孫大人是盛國多年老友,與先皇一貫相投。今後兩國之間互通有無,也需多賴孫大人多方奔走。請陛下三思。」張聖石見皇兄說話,群臣噤聲,他早已對此事深思熟慮,自有一番說辭,遂先拋瞭出來試探一二。

  「朕沒說要斬他呀?好端端的要他的人頭幹嘛?何況新年將至,萬象更新,見血光不吉。這樣吧,明日帶孫大人往江邊,朕親自送他回國便是。」

  誰都沒想到張聖傑這一回這麼幹脆,愕然中他已雙手後背,退朝離去。沒有得意,也沒有不滿,好像什麼事都和他無關,難以看透他心裡在想什麼。

  早朝未開的時辰,張聖傑便輕車簡從離瞭皇城,一輛龍輦,八匹駿馬,隨從也隻五十人而已。在天牢裡提瞭孫賢志,也不松綁,就這麼押著他一路來到葬天江邊,此刻天地間不見星月,還一片漆黑。

  直到旭日東升,濃霧裡遠遠看見一團紅彤彤的圓珠,張聖傑才朝孫賢志一笑道:「孫大人受苦瞭。」

  雙手被反綁,此刻已刺痛得近乎麻木。被關在天牢裡數月時光,也是此前從未吃過的苦頭。眼見江水滔滔,孫賢志已全然摸不透張聖傑,不知道這個在長安城裡隻知飲宴作樂的皇帝還會幹出什麼瘋狂的事來。眼下他絕對不敢觸怒張聖傑,垂頭低聲道:「老夫自問多年來為兩國邦交盡心盡力,望陛下惦念老夫多年辛苦,萬望開恩。」

  「嗯。」張聖傑點瞭點頭,遠眺的目光似在濃霧中迷失瞭方向,迷茫道:「說起來是的,孫大人是上國天使,架子說不上太大,行事也有分寸。要是換瞭旁人,還不定在盛國如何作威作福呢……」

  「皇命難違。」

  「嗯。」張聖傑又點瞭點頭,目光漸漸清明而犀利,道:「的確皇命難違,孫大人秉承著皇命,在紫陵城裡欺壓朕的父皇,迫著朕的子民一次又一次地忍受屈辱……雖是皇命難違,說起來也是孫大人畢生的榮光,足以令族中顯耀瞭吧?」

  孫賢志面色越發慘白,在晚冬江邊的瑟瑟寒風裡不住顫抖,一個字都不敢應。

  「既以為榮,當承其重。朕今日要你付出些代價,也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陛下,即使兩國相爭也不斬來使啊……」

  「朕不會要你項上人頭。來人,割瞭孫大人的耳朵,為他好生治傷,待養好瞭傷便讓孫大人回長安去吧!」

  「陛下開恩哪……老夫從未有過……」

  「孫大人,這是最好的結果,莫不是要朕改主意吧?哈哈哈……哈哈哈……」張聖傑痛快地仰天大笑,聲音居然隨著江風遠遠飄瞭出去。這位飽受瞭無數屈辱,甚至在敵國皇帝面前於穢物中裝瘋賣傻的盛國國君,雙目赤紅著低聲喝道:「記得把孫大人的耳朵,一同送去給欒楚廷!」

  孫賢志就算不是條惡狗,他仗人勢的時候可沒少咬過人。有些事情不是他能選擇,隻要走上瞭這條路,就再也不能回頭。從張聖傑下定決心要殊死一搏的時候,孫賢志已避免不瞭這個結局。張聖傑不會要他的命,送還給燕國是一個巨大的羞辱,但比起盛國從前所承受的一切,這些實在太少。至於孫賢志,他也活不下去瞭,他若不死,欒楚廷自然會送他上路……新登基的燕皇,怎能容忍這樣的羞辱。

  寬大的車駕足以容下五人還綽綽有餘,四面皆包得嚴嚴實實,讓人看不清內裡。張聖傑登瞭上去,見費紫凝雙目射出精光,而花含花則面色有些發白。

  皇後自幼習武,膽子大瞭許多,而貴妃聽說要割人雙耳這等慘事,內心著實有些懼怕。

  「動身吧。」張聖傑居中坐下雙目一合。徹夜未眠,在亢奮的情緒下精神仍然旺盛,但雙目已然有些疲憊。

  「是。」費紫凝撩開車簾打瞭個手勢,低聲道:「後頭跟著的影子,要收網麼?」

  「不急,行出三十裡後再動手,莫要全部殺死,留幾個活口好讓皇弟知道朕已離瞭京城。然後,咱們到瞭廬陵便停一停車駕。」

  「陛下……不是說要嚴加保密更為妥當麼?」

  「不同瞭。他們逼宮來得比預料的還早些,在外的大軍此時出不得半點岔子,朕不能再隱藏行蹤。皇弟知道朕離瞭京,第一要務便是尋找朕,最好能抓到咱們。剩餘的力量他會用來佈控於京師,一旦得瞭手他就會登基。別的事他不會管,暫時也管不瞭許多。咱們往廬陵走恰巧不會打擾瞭江邊的戰事,回頭韓將軍自會來接應。待戰事一開,皇弟想插手也管不上瞭。哈哈,真是……想不到朕會帶著兩位愛妻親自做瞭魚餌……」

  「臣妾定保陛下平安。」

  「朕信得過你,隻是朕當瞭甩手掌櫃,京師裡花丞相的日子可不好過瞭。」張聖傑緊抿著唇,目光中厲芒四射,一手攜著一女道:「聽命於朕的軍旅全數派瞭出去,朕身邊隻有你們幾人瞭……」

  「殿下就算登基也得多方仰仗爺爺之力,他不會輕易動的。爺爺雖處虎狼之窩可安之若素,陛下不用擔心。倒是我們,妾身沒用,一點忙都幫不上。」花含花嬌軀輕顫,她一個嬌弱女子遭逢險境,又是懼怕,又是神傷。

  「你願意跟著一起來,朕願已足。嘿,朕記得吳兄說過一句話十分有趣,他道人人皆有畏懼之心,能直面畏懼,甚至迎難而上者,謂之勇氣。你雖是弱質女流,卻已堪稱勇者瞭。」

  「妾身才不要當什麼勇者……」

  「有你們一文一武陪著朕,朕復有何懼?」張聖傑意氣風發道:「有人長命百歲卻癡活一世,朕不願。這一戰,必將光耀盛國大地,即使如煙花一樣短暫,朕亦願在絢爛中化為虛無!」

  「陛下洪福齊天,此戰……必勝!」

  再過兩日便是除夕佳節,辛勤勞作瞭一整年,無論有無所得,年還是要過的。且說來奇怪,在這樣歡慶的日子裡,即使這一年過得淒淒慘慘,新年到來之時,仿佛所有的不快都會被拋下。

  爆竹聲中一歲除,春風送暖入屠蘇。千門萬戶曈曈日,總把新桃換舊符。申屠神輝寫完這首詩,得意洋洋道:「倪監軍看本司馬這幅字寫得怎麼樣?」

  「屠蘇是什麼?」

  「一種避瘟疫的藥酒,還能新年裡討個吉利。」

  「奧……那詩有多好,字就有多差。」

  「額……不能說點好聽的麼?有那麼差嗎?」申屠神輝一雙鼠目左右亂轉,有些坐立不安道:「真的一點進步都沒?」

  「有進步。那換一個,你再加把勁,就能趕上這副面具瞭……」倪妙筠不知他為何會著急一筆字,這世上寫字不好看的人多瞭去啦,也不差他一個。且這人學什麼東西都快得很,往往還舉一反三,偏偏這筆字實在沒什麼天賦。誇他有進步是當真有些違心:這人似乎是碰到瞭瓶頸,練到現下還算工整的地步之後,已許久再無寸進。

  「我……」申屠神輝一下子泄瞭氣,哭喪著臉拋下筆桿,意興闌珊道:「算瞭算瞭,實在練不成厚著臉皮也就是瞭。」

  倪妙筠看得好笑,先前問瞭幾回這人死活不說,也不再多問,道:「燕國恐怕已得瞭我們與梁玉宇結盟的消息,此事你想明白瞭沒有?」

  「想明白瞭。多半就是梁玉宇自己放出去的消息。」申屠神輝一下子坐得筆直道:「他被咱們從涼州一路押到江州,心裡不痛快得要命。他現在被夾在中間難過得很,隻有希望越亂越好,他才能從中取事。這邊訂瞭盟約,另一邊反手就把消息給漏瞭出去,巴不得燕國馬上大兵壓境,他好火中取栗。這一手當真好毒,陛下摘不得他的毛病,時局又給他攪亂,看來宋大光這個人也不簡單哪……幸好,這世上誰都沒料到陛下戰意旺盛,早就籌備著要大打一場,否則真要給他壞瞭事。」

  「會有什麼影響麼?」

  「反正要打,哪有什麼影響哈哈,他都玩火中取栗這一招瞭,也就是沒什麼辦法的無奈之舉。」申屠神輝笑道:「陰謀詭計小道耳,到瞭大場面之上,堂堂之陣,正正之師才能一錘定音。梁玉宇惡心我們是其一,我看他更想要的還是其二。」

  「嗯。」

  「他這麼一攪和,最難受的便是霍永寧。你想想,霍賊是要篡國的,梁俊賢豈會讓他輕易如願?有梁玉宇在,梁俊賢與霍永寧表面上就得君臣相得,但若梁玉宇不在瞭,他們倆就到瞭刺刀見紅的時候。兩人現下誰也不肯發動,隻待一切籌措完畢才會暴起發難,屆時梁玉宇那十來萬人馬,咬咬牙滅瞭也就滅瞭。現在被梁玉宇搞瞭一出,我看這倆人一個比一個難受。不趁機動手吧說不過去,萬一咱盛國出手相助,他想拿下江州就難瞭。動手吧又沒有萬全的把握,就怕為他人做嫁衣裳。梁玉宇也是豁出去瞭,反正江州是片死地沒有出路,不如趁著對手立足未穩拼一把還有生機。嘖嘖,這事兒做的,越發顯得本司馬大人神機妙算,留的這根釘子妙到毫巔,簡直秀外慧中,我現在看江州是越來越順眼,嘿嘿,嘿嘿。」

  見他瞄著地圖搖頭晃腦自鳴得意,倪妙筠一皺眉頭扁著嘴道:「你別笑,醜死瞭我打你……你現在說咱盛國還挺順口的,真把大秦全都忘瞭麼?」

  「呵……」申屠神輝果然不笑瞭,目中閃過厲芒泛起赤紅血絲冷冷道:「敵國的事情,幹老子屁事!」

  倪妙筠面色一窘,知道自己口無遮攔惹瞭禍。申屠神輝寒著臉不理她自顧自出瞭營帳,讓她呆在當場,不知是去追還是不追的好,追上瞭又要說些什麼。她一時惶急,血湧上頭滿面通紅。自小到大,從未如此奇異地慌亂,這股慌亂讓人懼怕得全身發冷,喉頭發幹,胸口像壓瞭一塊大石頭,幾乎透不過氣來。

  她不知道這種感覺是什麼,慌亂便越發地慌亂,一時手足無措。本能地想伸手去拉,卻覺透不過氣來的胸口酸軟無力,仿佛要癱倒一樣萬般艱難。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申屠神輝離去,滿心的悵然若失。

  不想他又鉆瞭回來,指著心口苦笑道:「咱們以後不開這種玩笑好麼?我的師門長輩在那裡含冤九泉,我一直很難過,這裡的瘡疤很難好的。」

  「對……對不住……我不是有意的……」倪妙筠急得淚光都泛瞭出來,連連擺手,不知所措。

  「我知道,也沒怪你。」申屠神輝摸摸她的頭道:「無心之失誰都會有,要都放在心上日子還過不過瞭。」

  「真不生氣?」女郎猶不放心,惶急之意稍解些許,又哪裡平息得瞭。

  「從前我不也常常惹你生氣,就算扯平瞭好不好?」

  「那……那不一樣。」玩笑打鬧的嬌嗔,與刺痛瞭內心裡的傷痕哪能相提並論,倪妙筠雖焦急,這點還是分得清。

  「哈哈,好好好,那就算你欠我一個人情,這總行瞭吧?我真不生氣瞭。哎喲,怎麼好像錯的是我,把你惹怒瞭在哄你似的。」

  他情感經歷之豐,遠非一張白紙般的女郎可以比擬。前因後果,他想得清清楚楚,女郎分明說錯話在先,可滿腔難受轉為瞭委屈之後不依不饒,非得把她哄得眉開眼笑不可。男女之間情愛糾葛本就是這樣,對錯分不清,互相遷就又貪婪索取。若有一日不遷就瞭,也不再索取瞭,兩人之間便是再清淡不過的關系,可有可無。

  「人傢被嚇著瞭……」倪妙筠說話的聲音之嬌柔嗲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今日之奇從未想過,惶恐之心雖平,疑惑與迷茫更甚。

  申屠神輝心中大動,女郎現下的媚態裡別有一番可愛,他很想將她摟在懷裡好生寬慰溫存一番,終究強忍瞭下來。這一段姻緣來得太急太速,他也沒有做好準備,也在經歷著喜愛與動情的過程。再者女郎的幹凈清爽令人不忍褻瀆,他更期望看一看在不久的將來,她完完全全地發自內心去接受自己,再沒有忌諱與猶豫時,那鮮花怒放的模樣。

  又摸瞭摸她的頭,申屠神輝道:「說實話此前還沒人這麼說過話,我一時上瞭脾氣,今後不會瞭。今後嘛,有什麼事我會先直說,高興就高興,生氣就生氣,絕對不甩臉色,好麼?」

  「嗯。」倪妙筠乖巧地點瞭點頭,笑得十分爽心,忽然又焦躁起來推著申屠神輝道:「哎呀,你還在這裡幹什麼,時辰到瞭快走快走。」

  「好好好,你別推我呀。」申屠神輝哈哈笑著,又唉聲嘆氣道:「盼兒這幾日都睡得不好,我看她躺下後好半天才能入眠。不敢見面,能陪著她也是好的。」

  「顧姑娘冰雪聰明,定是猜到戰事將起才擔憂,你真的不去見見她?」

  「不能啊,盼兒的脾氣我瞭解得很,她見瞭我就算不跑心裡也會堵著一口氣。現下開戰在即,我實在沒有辦法再盯著她,這股氣若是在戰場上撒瞭出來後果難以預料,我賭不起呀。」申屠神輝來回踱步苦著臉道:「這事兒你也別再問我瞭,問多瞭我也不知怎生回答。」

  「人傢關心你,好瞭好瞭以後都不問瞭,你快去吧……」把申屠神輝推出營帳,倪妙筠反身拉緊瞭門簾,一顆心撲騰撲騰幾乎跳出瞭胸腔。

  方才那股奇妙的煩悶難受至今猶有餘悸,也是第一回對某種情緒有著巨大的排斥,從今往後再也不想有。她仍不明所以,卻深覺這股煩悶已隨著吳征的體諒而散去,再被他熱熱的手心摸瞭摸發頂,心悸像是化瞭成瞭思思甜意,充斥心間。

  他肩負的東西太多,比自己從前至今加起來的都多,可他一貫樂觀,從未將心中的不快與鬱悶加諸於身邊人。倪妙筠深知這種品質多麼可貴,往日同門相處時,都有兩人爭吵,反把怒火撒在勸和者身上。吳征卻沒有,從沒有,以至於倪妙筠以為他沒有脾氣,任人怎麼揉捏也不生氣。今夜一場摩擦,才察覺他的內心深處也有敏感,也有傷痕,也有迷茫。

  倪妙筠也長舒瞭一口氣,有什麼事就直說,高興就高興,生氣就生氣,她喜歡這樣的相處方式。今後即使還有這樣的摩擦,也不會釀成大禍。

  不知怎地,她忽然冒起個荒唐的想法:越摩擦越熱乎瞭……

  申屠神輝出瞭營帳揮退左右,趁著無人消失在夜色裡。營中已是緊張的戰備狀態,兵丁來往巡邏甚嚴,好在後營不算太大,顧盼的營帳也相隔不太遠。

  這座營帳的背後有幾隻草紮的箭垛正巧可以藏身——暫時的,當值的兵丁每日都會不定時地來查看。至於何時來查,則每日皆不同,營中隻有一人知道得清清楚楚,因為時辰是他申屠神輝定的!

  不出紕漏,順便假公濟私。當時冒出這麼個古怪法令時,倪妙筠看他的眼神也是古怪之極,又是嫌棄,又是佩服。

  今夜有一個時辰。

  申屠神輝的輕功之高世所罕有,他幾個兔起鶻落般的縱躍,準準地落在箭垛上,沒發出半點聲響便藏在其中。兩點漆黑的眼眸從縫隙裡打量著營帳,夜色裡不是挨在跟前誰也瞧不見。

  營帳內沒有燈火,隻能等待偶爾夜風拂來吹起帳角露出一絲縫隙,借著月光在雪地上反射出的一點點光亮。這一角恰巧對著顧盼,夜風來時,終見到少女合哞側躺的絕色容顏。

  容顏並不恬靜,沒有少女熟睡時的可愛,微鎖的眉心裡可見隱憂重重。厚實而溫暖的棉被將嬌軀裹得嚴實,少女卻仍蜷縮著,仿佛不抱在一起縮稱一團,便無法安下心來不能入眠。

  帳角吹起,顧盼仿佛有心靈感應一樣睜開清夢般的眼眸,順著縫隙向外看去。營帳的陰影遮得視線裡漆黑一團什麼也看不見,但每夜都有的感覺如此清晰。黑暗的寒夜裡,仿佛有一雙溫情暖意的眼睛正在註視著她,陪伴著她。

  顧盼看瞭好一會,竭力想要看清,卻什麼也看不見,隻覺恐懼與不安的心漸漸寧定。倦意襲來,終於合上雙眸沉沉地睡去……

  燕歷建光二年,盛歷嘉平元年,兩位一前一後登上帝位的新皇,也一前一後改瞭年號。欒楚廷躊躇滿志,一心繼往開來橫掃六合,故定國號為建光。張聖傑看著縮手縮腳,隻願過太平日子,故定國號嘉平。

  除夕佳節,傢傢團圓,煙花爆竹映得天際亮如白晝,中原大地也熱鬧瞭整整一夜。初一的早晨還要張貼春聯,走門串戶地拜年祝福,得抓緊瞭睡上一兩個時辰。這一睡總是特別沉,特別香。

  至寅時正中,夜正深。

  葬天江上大霧彌漫,江中漁船的燈火都透不出幾丈之遠。燕國壽昌城頭的當值兵丁無精打采地遠眺江面,打瞭個呵欠。天寒地凍地輪值本就倒瞭血黴,幸好今夜佳節,不僅吃瞭幾口好菜,也喝瞭幾杯好酒。睡瞭半夜從溫暖的被窩中被拽瞭起來,酒尚未全醒,困意仍深,不得不倚靠著女墻打起瞭瞌睡。

  「老李,醒醒。」

  同伴的警示聲讓他驚醒過來,城頭處出現瞭百夫長的身影。比起燕國的西北兩面戰事頻繁不同,壽昌城城高壕深,卻像個高大威猛的石獅子,隻能當個擺設。

  瀕臨葬天江,對岸便是盛國。壽昌城已不知多少年沒有發生過戰事,尤其張安易登基之後,這座城池已成兩國貿易通商的絕佳地點,一派安寧祥和。

  幾十年日復一日的太平日子,足以麻木每一個人。不僅老李這樣的普通兵丁如此,軍官也是如此。百夫長上瞭城頭,罵罵咧咧又吊兒郎當地嬉笑。在西面與大秦國的連場血戰,才能換來駐紮南國邊的安寧,到瞭這裡享受些太平日子,更像是對有功將士的一種褒獎。

  懦弱的盛國人,便是拴條狗在城頭上,他們也不敢絲毫動彈。每一年壽昌城都會收到大批來自盛國的供品,吃穿用度運往長安供朝中分配。鐵器軍資則經水路運往南坪,那裡官道四通八達,自會送往北境與涼州三關一帶。

  他們嘲笑盛國人,有時也有些憐憫。盛國每年出產多少鐵礦,冶出多少金鐵都得報與燕國知曉。其中的絕大部分都做瞭貢品,剩下的那一點恐怕國內的平民們要用的鐵鍋扒犁之外,也就防防境內的山賊瞭。正因有瞭這樣懦弱的國度,燕國才有足夠的軍資補給可以北拒黑胡,西征大秦。也正因有瞭這樣懦弱的國度,燕國南線一貫不需駐守重兵,可以集中兵力應付西北兩線。

  刀槍劍戟都不定能湊齊的國度,要那麼多兵力來幹什麼?

  偌大的要沖壽昌城,駐軍也不過二萬而已。至於沿著葬天江一線的大小城池,多的沒有超過二萬軍,有些小城甚至隻有三千人。就是這樣在延綿千裡的國境線上駐軍大約也就是號稱十萬,葬天江旁依然幾十年一派和諧,長治久安。

  「兄弟們辛苦辛苦,明早將軍還有賞賜下來,等換瞭勤再一道兒去吃酒。」百夫長拍拍兵丁們的肩頭,該有的巡弋不能免,做做樣子該有的也得有。

  「好極……」歡呼聲剛起,百夫長忽然狐疑地望著江面,手搭涼棚張望片刻看不清,他眉頭一皺。久在沙場征戰的警覺讓他心頭不安,忙喚過兩名兵丁道:「速去江邊查探,即刻來報。」

  小半時辰過去,沒有回報,沒有回音,什麼都沒有。百夫長又派去瞭一隊十人,又是杳無音信。大霧茫茫的葬天江,仿佛變成一隻噬人的巨獸,正張大瞭嘴瞄準瞭壽昌城。

  「快,快報與將軍!」百夫長翻身上馬,與另兩名百夫長帶著隊列一齊出城,整整三百人的隊伍讓他們心中稍定。江邊就算有怪物,這麼多人也定能發出警示。

  江邊蒿草枯黃,隆隆的江水之聲深處不知有什麼危險。百夫長慢慢地摸到江邊,臉色嚇得發白。隻見數百艘大船一眼望不到邊際,正順江而下,劃向岸邊。已靠岸的幾十艘船下瞭錨釘在岸邊,像鑄起瞭一座大橋。且不斷有船靠岸,橋也在增大。

  「有人,有人,敵襲,敵襲!」兵丁驚叫起來,瞬間便有幾人倒在血泊裡。蒿草叢中也不知埋伏瞭多少敵軍,正亮出明晃晃的刀槍殺來。

  怪道探子沒有回報,原來江岸已被敵軍控制瞭。百夫長恍然大悟,不可置信地望著來敵:盛國人,是盛國人。他們早就潛入壽昌城,今日提早隔絕江岸的消息,天又大霧看不清。他們……他們居然敢進攻?幸好這一回謹慎帶來瞭三百軍,就算沖不出去,殺聲也能警示城池瞭。

  他舔瞭舔嘴唇露出個嗜血的笑容,抽出長刀道:「兄弟們,讓這幫盛國的軟蛋子開開眼!」

  殺聲四起,中央樓船上一人眺望壽昌城,喃喃道:「不時換防,燕國皇傢真是天生將才!」

  「韓將軍,要不要增派人手以防敵軍出城?」

  「不用,今日大霧,項景山不敢出城迎敵。我軍軍陣已成,就算出來也不怕他,依令安營紮寨與壽昌城對峙即可。」韓鐵衣伸手點瞭點岸邊道:「這一隊敵軍都殺瞭祭旗。」

  喊殺聲持續瞭三炷香之久便歸於無。燕軍悍勇,面對一倍的敵人被重重包圍之下,也殺傷瞭盛軍百餘人之多。韓鐵衣聞言隻是淡淡點瞭點頭,戰局並不意外,盛軍的戰鬥力確實無法與燕軍相提並論,何況壽昌城裡駐紮的是北方與黑胡大戰的精兵。盛軍想要強大起來,唯有付出無數的鮮血。

  這一艘樓船陰影裡,一人在聽聞瞭戰事奏報後喃喃道:「三十萬大軍,若能留下十萬便算成功瞭……」

  天光放亮之後,已嚴陣以待的壽昌城頭,守將項景山終於看清瞭城外的模樣。這一夜不得安寧,人聲嘈雜,盛軍已立好瞭延綿十餘裡的寨柵,看人數有五六萬之多。同所有燕軍一樣,他也不敢相信盛軍居然渡過瞭葬天江突襲壽昌城。就算吃瞭熊心豹子膽,盛軍也不敢這麼做。可是眼前的一切就算在天明的晨霧中,也一樣地真實。

  盛軍並未攻城,隻駐守在壽昌城旁。不時還有探馬與信使從東北兩面前來,項景山看著雪片一樣飛來的奏報,越發覺得不可思議。

  除夕夜,盛國像是鬼一樣冒出來的五路大軍齊齊渡江。除瞭壽昌城這一軍外,俱是從江面狹窄處驟然突襲。諸如潼農,新都,召南等郡猝不及防,敵眾我寡之下相繼失陷。盛軍預估有二十餘萬,千裡江岸,除瞭壽昌,陸江,大宛等幾處大城之外,居然全是盛軍的烽火。

  不是燕軍弱小,而是人數相差實在太大,且盛軍的裝備之強,之豐足,全然出乎燕軍的意料之外。大秦投誠之將韓歸雁率軍三萬進攻新都之時,圍而不攻,新都守將俞俊出城迎戰。兩軍對壘,俞俊一敗塗地……

  退入城池之後俞俊不忿,重整兵馬五日之後又戰,再敗又塗地……韓歸雁藉兵力之優,指揮若定,其後俞俊堅守不出,韓歸雁便順勢攻城。

  一戰俞俊全軍覆沒,除聊聊百餘軍拼死殺出重圍之外俱已淪為亡魂或是階下囚。九死一生的燕軍哭道:「盛賊箭下如雨……」

  「箭下如雨是什麼個意思?去他娘的箭下如雨。」項景山一頭霧水地甩開邸報罵道:「一幫子蠢貨廢物,連盛賊宵小都打不過!」

  他不像俞俊,他是燕國大將軍丘元煥的心腹將領,深明「獅子搏兔,亦用全力」的道理。他絕不會輕敵,即使是羸弱的盛軍,他也會瞄準機會對著要害全力一擊。盛軍兵力占優,韓鐵衣幾次搦戰他都堅守城池。現在還不是決戰的時候,項景山居高臨下殘忍地一笑,來吧,來攻城吧,等壽昌城下屍身堆積如山的時候,老子會把你們全部趕到葬天江裡喂魚!

  然後,他就看見瞭一員大將銀鎧白袍,舉著長槍朝壽昌城一指,箭下如雨……

  「盛賊哪裡來的箭枝,哪裡來的箭枝?」項景山沙啞著嗓子躲在大盾背後嘶吼。足有五千人的射手,借著葬天江送來的江風,一蓬又一蓬地射出狼牙銳箭,仿佛無休無止……

  城壕上已全是倒插的利箭,密密麻麻,無立錐之地。項景山計算過,從早至今,五千名射手一人至少發瞭一百支箭,城頭上便是五十萬支箭!

  不算不知道,一算下來足以讓人手腳發軟。盛軍的箭雨還在繼續,覆蓋著整座城壕。項景山無比地後悔,在城中已退無可退,若是早些出城還可沖過弓手的射擊距離貼身近戰,以燕軍的精悍,即使兵力不足,定也能殺得兩敗俱傷……

  可他知道沒有機會瞭,在箭雨的掩護下,燕軍守城時已傷亡慘重,現下被壓制得徹底抬不起頭來,誰上瞭城壕都得死!而盛軍已在登城,城墻的優勢不復存在,白刃交兵的巷戰,燕軍自相擁堵,互相踐踏,又能活下多少來……

  柴郡的陷陣營自戰火燃起便沒有動,申屠神輝依然帶著惡心的嘴臉每日操演。戰報每日都傳來,他樂不可支。盛國為瞭此戰籌備瞭足有二十年,臨陣又得瞭自己的強援,眼下的戰果可謂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燕軍的驕兵悍將,隻怕到此刻都沒把盛軍當一回事。

  除夕進軍,元宵已得勝果。短短十五日時光拿下瞭燕國近十座城池,尤其還有壽昌這樣的大城,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到現下才如夢方醒吧?

  紫陵城裡那位皇弟一定目瞪口呆,他最希望發生的事情發生瞭,隻是走向全然不如他所預料,還不知道他現下是誠惶誠恐呢,還是日夜祈禱盛軍大敗。

  申屠神輝彈瞭彈邸報交給倪妙筠道:「鐵衣拿下瞭壽昌城,不過損失也很慘重,正在城中整軍。這是意料之中,雁兒奪瞭新都之後,預計再過半月要往壽昌與鐵衣匯合。到時候咱們出柴郡,把將士們往雁兒手上一交……」

  他話音尚未落下,就聽營外於右崢喊道:「大人,十萬火急。」

  「嗯?」申屠神輝的笑容立時隱去,喊道:「快拿來。」

  火漆的信封,通紅得像鮮血。申屠神輝拆開之後一目十行,眉頭立時鎖瞭起來——這臉上連眉毛都沒有,尤其顯得猙獰。

  「傳令,整軍,放船,即刻出征!」

  將令如火,突如其來的出征令讓陷陣營裡一片忙碌。雖已準備瞭許久,也在等待隨時下達的軍令,但真到瞭這一時刻,軍中仍是震撼無比。

  五萬大軍開到瞭江邊,這一處江水湍急,江面卻不過五裡寬。與柴郡隔江相對的燕國梅岡郡如今已暫歸瞭盛國,此去一路坦途。

  兩艘的大船順著江面兩岸放下,成群的纖夫拖著被大鐵鏈子連接的兩船船身,下錨落定將船身在兩岸固定好。數十艘大船又放瞭下來紛紛卡在鐵鏈上,在江面搭瞭座寬大的浮橋。五萬大軍立刻動身渡江,踏入燕國境內。

  「鐵衣打下瞭壽昌城,這一處最為重要。現下接應也好,今後撤軍也罷,壽昌城丟不得。原本的計劃是半個月後雁兒從新都城動身,接替鐵衣守衛壽昌城,咱們陷陣營也去壽昌城匯合,十來萬的大軍拱衛城池,還可馳援左右,可保萬無一失。」一路上申屠神輝向倪妙筠訴說著邸報中的軍情:「這些是此前料定瞭的,不想燕軍的反應遠比想象中的快。鐵衣這便剛拿下瞭壽昌城沒幾日,便有燕軍自淮遠南下,看樣子目標正是壽昌城。這一隊燕軍勢大,鐵衣已急令雁兒趕往壽昌,雁兒如今已在半途,兩日後和我們在河陽左近匯合,一同趕往壽昌。」

  「燕軍來得這麼快?」倪妙筠愕然道:「他們剛與草馬黑胡大戰一場,為何反應如此迅速?軍資籌備也能跟得上麼?」

  「可能是有所察覺盛國的動向吧。嘖,梁玉宇把消息泄露瞭出去,可能就從這點隻言片語的消息裡猜出來的。」申屠神輝不住舉目遠眺道:「他們定然是組瞭一支精兵迅速南下,一應供給優先保證這批精兵。領軍的將領還不知是誰,想來也非同小可。目的也很簡單,趁著咱們立足未穩,先把這一帶攪亂,讓我們難以站穩腳跟,待盛軍後續大軍掩至,我們就難咯……」

  「韓將軍還有別的對策麼?」

  「不知道。我們先往河陽匯合雁兒再說,戰局瞬息萬變,需得隨機應變才是。來人!傳我將令:諸軍小心在意,哨探遠放五十裡,時時輪轉十二時辰無休,違令者斬!」

  想不到戰局的變化這麼快,申屠神輝心中有強烈的不安。盛國雖旗開得勝占據瞭幾座城池,可這裡是燕國經營瞭百餘年的地盤,想站穩腳跟哪有那麼容易?且燕國這一次反應神速,且大軍急速南下,顯然已提早做瞭準備。他曾親眼見識過燕軍的悍勇與驍騎的可怖,思之令人不寒而栗。這支新近南下的燕軍,不是駐守在葬天江邊麻痹大意,當做度假休養的燕軍可比的……

  更可怕的是,燕軍從哪兒來?擊敗草馬黑胡之後,燕軍便徐徐南向,分批駐紮在中原一線。往壽昌城的料想是兗州駐軍,那麼其他地方有沒有燕軍南下?徐州和冀州的駐軍呢?

  申屠神輝見散出瞭哨探才略略安心,這些獵鷹都是武林高手,就算遇到戰場上的老獵鷹,保下命來總是沒有問題的。

  陷陣營渡江之後先向北行出一日約百裡便掉頭向西,韓歸雁領著五千兵俱是騎軍,可河陽左近多山巒,騎軍長途行軍各類補給想要跟上本就不易,再算上路程的話,比陷陣營抵達的時辰還要慢上一些。

  陷陣營操練雖精,可要與燕軍驍騎對陣還是太嫩。燕軍南下之後,這一帶危機四伏,誰也說不準會不會遭遇敵軍,和韓歸雁的騎軍提早匯合是上上之策。

  一路疾行,再有半日就能抵達河陽。申屠神輝焦躁的心也安定瞭許多,他實在算不得統兵大將之材,這支陷陣營原本就是要交給韓歸雁的。匯合瞭她之後,陷陣營才算真正完整,也有瞭最大的底氣!

  「大人,有敵軍。」

  遠處綠色的焰火筆直升上高空再炸出朵絢爛煙花,一連三朵,傳令官指著信號大喊起來。陷陣營短暫地騷動起來,初上戰場,這麼快就遇敵,還是曠野中的遭遇戰,怎能不緊張萬分?

  申屠神輝抬臂打瞭個手勢,將令很快就通過身旁的侍從們傳瞭下去。齊寒山笑著在自己這隊人馬裡穿行,拍著軍士們的肩膀道:「打起精神來,別怕!燕賊來瞭正好和老子一起幹他娘的!」

  威望甚高的百夫長們鎮定自若,很快就讓軍心安定下來。雖仍十分緊張,包括這些身負絕技的百夫長在內,但是不再十分慌亂。

  申屠神輝對此十分滿意,他打著手勢不斷傳下軍令。越是危險,越不能亂,這一戰無論打不打,陣勢列好瞭錯不瞭,便是退軍也可徐徐而退,不至有失。

  陷陣營有條不紊,平日裡嚴格的操演在此時完全發揮瞭出來。大軍就地散開,列陣,盾軍在前,槍兵夾雜其間,讓長槍與大盾合為一體,攻守兼備,也將大批的糧草輜重與醫官等隨軍人員保護在瞭後方。

  獵鷹滿身大汗,死命地打著馬,將消息一個個地傳遞到瞭主將面前:「來者三萬軍,距此五十裡,兩萬步軍,一萬騎軍!騎軍與馬匹皆著白色輕甲,輕快若……鷂鷹……」

  申屠神輝聞言駭然回望,向隨從中一名賬房掌櫃般的男子露出求證的目光。

  那掌櫃滿面發苦,咬牙道:「白鷂騎……主將譚敬之,為人兇殘狠辣……」

  「行瞭。」申屠神輝的頭上滴下冷汗。白鷂騎名震當世,是精銳中的精銳輕騎,騎射無所不精,來去如風,猶如戰場上的死神。陷陣營突遭強敵,雖說人數二倍於敵,申屠神輝仍沒有絲毫把握。現在唯一慶幸的,便是早早下達瞭結陣的軍令。——與白鷂騎賽跑,那是自尋死路。

  「大人,大人,敵軍加速瞭……」

  不知是怎麼撞上的,也許就是瞄著陷陣營而來,也許是偶遇,但是燕國的驕兵悍將沒有絲毫猶豫。相比起盛國這些連血腥都沒見過多少的新兵蛋子,燕軍有絕對的自信!白鷂騎開始加速,擺明瞭完全無視盛軍的陣勢要直接沖鋒。

  荒郊野外,沒有絲毫的準備,盛國雖有騎軍,怎能與燕軍相提並論?何況營中現有的騎兵不過二千,還有五千在韓歸雁手裡,至少還需兩個時辰才能抵達這裡。

  一萬騎軍隆隆的馬蹄聲已傳進耳裡,大地亦傳來震顫感。燕軍來得好快,當是同時發現瞭陷陣營的蹤跡。輕騎奔跑起來,五十裡的距離不需半個時辰就能沖至。

  申屠神輝鐵著臉下令道:「諸軍迎敵!騎軍迂回襲擾,不可正面沖突!」

  已經沒有退路,這個時候逃跑,不啻於將後背賣給瞭敵軍,到時候自相踐踏,陷陣營就算完瞭。白鷂騎沖鋒起來可以輕易地收割人命,五萬軍還未必夠他們殺的!隻有打!

  「你去後軍督戰,順便去找盼兒,千萬別讓她出事。」

  「是。」倪妙筠鄭重點瞭點頭,這一戰太過兇險,會死很多人,也會極其慘烈。他讓自己找到顧盼,自然是顧盼和自己都不能出事瞭。

  「秘密傳令下去,若是戰事不利,讓百夫長們帶著隊伍向西南跑,那裡有連片山巒,想辦法先自保。」申屠神輝又悄悄道,他實在沒有多少信心能勝利,卻又半點都不慌張害怕,因為這支軍的骨幹之強大,他充滿信心。

  騎軍沖鋒之震撼,遠比想象中的還要大。白鷂騎從距離十裡處開始放蹄飛奔,這一段的距離會讓馬兒的速度提升到極點。遠遠望去,曠野之上茫茫一片白,耀目如雪。駿馬踏碎瞭大地,席卷瞭風雲,漫山遍野掩殺而至!

  陷陣營的軍士白瞭面色,他們知道已經沒有退路,也退不瞭,唯有死戰。握緊瞭手中的長槍,牢牢扛著盾牌,等待著兩軍相交,一觸即發的時刻!

  駿馬奔馳之快,讓弓箭的射程隻來得及放出兩箭!

  白鷂騎沖至軍前,沒有減速,沒有跳起,沒有任何花巧,隻在主將的呼喊聲中,發出瘋狂的咆哮聲撞瞭進去。人仰馬翻,長槍刺破瞭輕甲,紮得人馬血如泉湧。馬蹄踏碎瞭大盾,不分敵我,踩得一路血肉模糊。

  陷陣營,一觸,即敗!

  白鷂騎像扒犁一樣犁過瞭陣勢,雖也倒下瞭許多,可陷陣營幾乎被沖瞭個對穿。他們紅著眼,橫架著鋒利的長刀,瘋狂而肆意地收割著生命。主將譚敬之就在騎軍陣中,不斷地叫囂呼喝,不斷鼓舞著士氣,讓騎士們更瘋狂,更嗜血。

  申屠神輝咬碎鋼牙,遠望著譚敬之耀武揚威,卻無可奈何。一番心血,卻莫名其妙地在此瀕臨絕境,他滿心不甘,更害怕。

  陷陣營裡帶著大量的糧草軍資,對前線的將士們極為重要。在這裡若是出瞭意外,壽昌城將會陷入更大的困境。

  「大人,快些退吧,天意如此,非戰之罪。」於右崢也是滿面不甘,可現下的局勢已不是人力所能左右。白鷂騎以義無反顧的沖鋒,一下子就沖亂瞭陷陣營的陣勢。野外遭遇,輕騎的威力之強無可匹敵,陷陣營再精銳又怎能抵擋?

  申屠神輝鐵著臉,高舉著旗號後退。敗勢已成,旗號不能倒,旗號在,軍士們就有主心骨。

  白鷂騎們熟練地追殺,圍殲,一點一點地利用沖鋒打亂瞭陷陣營的優勢,將成群結隊的大軍分割出來,一口一口地吃掉。兩國開戰以來,盛國以多欺少一度大勝瞭幾場。但是看到這樣的燕國鐵騎,申屠神輝知道從前的優勢隻怕已不復存在,戰事,現在才真正開始。

  以一場難以接受的大敗開始。

  陷陣營勉力支撐著徐徐後退,每個軍士都知道敗瞭,徹底敗瞭,面對燕軍精銳,隻一個沖鋒他們就敗瞭。不服也好,不忿也罷,現下要做的就是保住性命,日後才有機會為陣亡的同伴們報仇。他們自成立之初就是為瞭能與燕國鐵騎交鋒,雖敗,但有百夫長們帶隊,不亂。

  白鷂騎已經殺紅瞭眼。盛軍就是這樣羸弱,根本不堪一擊。可恨這幫蠢貨不知死,居然還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他們分散開來縱蹄追殺,遠射弓弩,近則揮舞長刀,鋒刃過處鮮血飛濺。令他們意外的是,這幫盛軍在交鋒時一觸即潰,現下居然十分頑強。即使不到半個時辰就被分割成一小塊一小塊不成大陣,依然在負隅頑抗。

  申屠神輝在諸軍護衛下退到山坡少歇。自己的陣勢已崩潰,他舉目四望,到處都在交鋒,到處都是屍體。燕軍的步兵也已趕至,正和騎軍一起分割陷陣營展開屠戮。白鷂騎已沖不起來,但此時已不再重要。——陷陣營已被攔腰截成兩段,後軍想要前去救援,就會面對白鷂騎的沖鋒碾殺。白鷂騎無法再沖鋒擊殺陷陣營被包圍的前軍,但是後軍若要趕著要送死,他們非常樂意先送他們上路。

  呼喊聲遍野,他許久不發一言,忽然梗瞭梗喉頭沙啞著嗓音道:「敢不敢玩把大的?」

  「怎麼?」倪妙筠滿頭汗水,她領著後軍一路退到此處山坡,接應退來的兵丁救死扶傷,聞言驚道。

  「玩把大的,他娘的老子不服氣!」

  「非戰之罪……」

  「我知道,我覺得不會輸……雁兒快到瞭,有機會的,有機會的。」

  倪妙筠聽他瘋瞭一樣喃喃自語,順著他的目光打量戰場。隻見陷陣營還有一大半依然在苦戰中,被分割開來又有白鷂騎掠陣,他們沖突不出。可是在一位位百夫長的帶領下,依然在盡可能地結陣自保。

  「你……莫要發傻……」

  「我沒有!於右崢,於右崢你人呢?」

  「大人?」

  「他媽的!誰說敗瞭?」申屠神輝發狠憤憤地在臉上一扯,面具破碎露出一張怒容滿面的陽光俊臉來,道:「你幫著倪監軍掌旗!你不是很能躲很能逃命嗎?你現在就帶著大傢保命,往後再退五裡,但是旗不能倒,否則唯你是問,聽見瞭沒有?」

  「得令。」

  「啊……」一聲嬌柔的輕呼,後軍一片亂中清晰的女音響起:「你你你……掌門……師兄……」

  「盼兒過來。」

  吳征虎著臉威勢十足,顧盼分明滿腔委屈,此時居然不敢有任何抗命,三步並作兩步撲在吳征懷裡,兩隻粉拳在他身上打得砰砰直響,大哭起來。

  一片兵荒馬亂,戰場的恐怖遠比想象的可怕,也遠比此前見過的可怕。顧盼在絕望之中驟見親人,情緒全然崩潰,再也控制不住地淚流滿面。

  「誰人不關心你,不在意你瞭?你老是偷跑,我打你屁股!」就這麼當著眾軍的面,吳征一掌脆生生地打在隻豐潤翹彈的美臀上。這一下沒有留力,也沒有疼惜,一掌下去至少是個掌印。他一把將少女在懷裡摟瞭摟又推開道:「跟著你倪姐姐,不許再使小性子等師兄回來,有什麼話回頭再說。」

  顧盼扁著嘴淚光漣漣,可憐又乖巧道:「是!」

  「戴志傑,楊宜知,看好你們的師妹,莫要……讓她受傷………」

  「是。」那掌櫃樣的男子與另一名糙漢一同靠近,百忙之中朝顧盼一笑。

  「於右崢,帶著人後退。然後……給老子把輜重糧草,金銀財寶全打翻留在這裡!」

  「是!啊?」於右崢嚇瞭一跳,不敢違抗,趕忙傳下令去。

  韓歸雁喝令眾軍丟下一切隨身之物,隻帶軍器放蹄奔行。吳征遇險她心急如焚,可是現下最重要的便是不能亂。五千騎軍無法擊敗白鷂騎,一亂說不定連自己都會填進去。

  「韓將軍,要不要再快些?」

  「不用。」

  費宜春被派來這裡另有職責,他年紀輕輕已是費傢出眾的傳人,在軍中更是勇猛,可是也有年輕人的沖動火氣。盛軍遇險,還是重金打造的陷陣營,他怎能不心急如焚。跟隨韓歸雁打瞭好些大戰,費宜春對女將心服口服,可現下她不緊不慢的樣子,幾乎讓人急得火冒三丈。

  廝殺聲已經入耳,奔上前方的山坡便能抵達戰場。陷陣營大敗的消息早已傳到韓歸雁耳中,她問明瞭局勢,沒從背後接應而是還繞瞭個圈出現在戰場側翼。五千騎軍俯瞰戰場,威懾著正在收割的白鷂騎。

  戰場血流成河,躺在地上的屍體密密麻麻,曠野裡的大戰,一個多時辰下來兩軍足以有近萬人丟掉瞭性命,血腥氣沖鼻欲嘔。

  韓歸雁俯瞰戰場,一切盡收眼底,幾乎一眼就看見瞭白鷂騎的主將譚敬之。作為久經沙場的大將,他早已防備著韓歸雁,甚至很自傲地對部下言道:「五千騎軍,隻要敢下來都是本將的下酒菜!」

  陷陣營被分割包圍,戰場中絞殺在一起,山巔的五千騎軍毫無作用,除非他們想不分敵我地一路踩過去。且就算如此,也就是一輪沖鋒而已。盛軍敗勢已成,再添五千進來又能如何?白鷂騎現在要做的就是咬住陷陣營,靜待後軍支援。至於這支陷陣營,面對白鷂騎的來去如風隻會被一口一口地吃掉!

  曠野裡的慘狀不忍直視,不斷有盛國同胞被殺死,費宜春心痛如絞,嘶聲道:「韓將軍,讓屬下帶著兄弟們……」

  「等!」韓歸雁勒緊瞭馬韁冷冷道:「諸軍又越過本將之前者,斬!」

  冷酷的將令,費宜春不敢再言,咬牙切齒地應下瞭,幾乎忍不住給女將一個大嘴巴。

  韓歸雁的面色已發白,沒有人比她更焦急,沒有人比她更想沖出去。可是在涼州,父親教會瞭她最後一點領兵之道,也補上瞭她最後一塊短板。

  他知道自己會趕來,也知道自己不會蠢得正面去接應,然後被綁在一起一口一口地吃掉。所以他一定提早做瞭準備!韓歸雁比任何人都知道軍中的信任有多重要,尤其現下要信任的人還是他。

  他不是什麼大將之材,今日統兵的結果已經證明瞭這一點。但是他總是會敏銳地發覺轉機,然後把他能做的事情做好,也是——最關鍵的事情!就像亭城的地湧金蓮。

  吳征孤身一人冒煙突火。即使是在紛亂的戰場上他仍如遊魚之滑,曠野裡四處都是廝殺,他施展輕功在人影處處中不著痕跡地摸瞭過去。前方不遠就是四隻百人隊,齊寒山指揮著軍士們結陣自保,正與數十騎相抗衡。

  陷陣營真的陷瞭進去。結陣後雖可相持,可不能動,一動陣型就會散亂被追殺至死,白鷂騎太擅長這樣做,他們現在就準備將陷陣營拖得精疲力竭時分而食之。戰場上到處都是這樣的小塊軍士,艱難相持自保。

  吳征摸到近前忽然暴起,手中長劍一抖便紮入領頭將領的胸口將他掀下馬來。白鷂騎配合日久反應又快,吳征剛一得手,兩桿長槍,三柄大刀便掠瞭過來。吳征足尖一點,輕飄飄地落入陷陣營陣中,反手拿過軍士的樸刀連環擲出。

  輕騎雖快,但對武功高手射來的樸刀卻無力躲閃,登時又有兩人中刀摔下馬來。

  「硬點子,來人,來人!」騎兵一時慌亂不敢過分逼近,大聲呼叫支援。

  「大人。」齊寒山抹瞭把額頭鮮血汗水,將吳征接入陣中。

  「往齊雪峰那裡靠,合兵一處!」吳征指瞭指方向道:「我去幫你們引開來敵,壓力大不要輕舉妄動,壓力小瞭就想辦法靠過去。敵我兩軍兵力不分上下,他們分不出那麼兵來的!」

  戰場之上一片大亂,最缺的就是這樣明確的指令,還有戰局消息的傳遞。齊寒山聞言精神一振道:「大人萬萬當心。」

  「沒事!」吳征笑瞭笑道:「敗而不潰,我真他娘的驕傲!」

  待敵軍聚攏瞭一批人之後,吳征便閃出瞭陣勢,幾個起落下來又殺瞭幾人,在亂成一團的戰場中又消失不見瞭……

  被釘死的盛軍仿佛活瞭過來,被切割的陣勢緩慢地移動著,不停地有人陣亡,但是堅定地移動著。三百人與二百人聚合成五百人,又被燕軍發現展開殊死搏殺,有時全軍覆沒,有時殺退燕軍。費宜春看得怒火焚身,忍著怒氣又上前向韓歸雁懇求道:「韓將軍,讓屬下領著兄弟們先沖殺一次吧……」

  「等。」韓歸雁仍是面如寒霜,銀牙緊咬著唇瓣道。

  「將軍!哎……」費宜春怒嘆,這一聲哎道盡瞭山巔騎軍將士們的憤懣與難堪!同伴正在被屠殺,而他們居然袖手旁觀,何等地屈辱:「屬下畢生以來從未受過這等恥辱!」

  「等!」

  譚敬之意氣風發地揮舞著長刀,燕盛開戰以來,自己這一場可是實打實的大勝,還是首功!秋冬兩季的休養生息沒讓自己手下的將士們變得遲鈍,他們依然勢不可擋。雖然今日的戰鬥比預想的要艱難瞭些,不過將士們正需要這樣一場惡戰變得更加嗜血和勇猛。隻有鮮血,才是喂養精兵的唯一途徑。

  他發現有不妥的時候,和吳征一樣驚異。敗而不潰?他從沒見過這樣的軍旅,在騎兵的沖鋒之下,一敗便隻有潰逃。但是這支盛軍不一樣,他們就算敗逃也有條不紊,即使死瞭也要從對手身上咬下一塊肉來。燕軍雖勝,卻始終不能擊潰對方。不知道為什麼,他們似乎非常熟練地敗退……

  所以譚敬之揮瞭揮手,讓正在收拾糧草輜重,金銀財寶的步軍立刻放下繳納的戰利品,打算一鼓作氣將盛軍擊潰。可是他愕然發現,被切割成一小塊一小塊的盛軍不知何時有好幾塊已連在瞭一起,變成戰力極強的集團。繳納戰利品的步軍哪有這麼容易放下耀眼的財寶?三三兩兩退回之時反而沖亂瞭戰場……

  譚敬之看見一支五千餘人的盛軍齊齊發力前沖,與另一支三千人的盛軍匯合在一起。而白鷂騎卻被自傢步兵隔絕在另一端,無法沖鋒!這本來不要緊,隻消咬著他們讓步軍慢慢散開,白鷂騎再沖鋒一兩回而已。

  可是這支八千人的盛軍如滾滾洪流,勢不可擋地沖瞭過去,將面前阻擋的步軍全數碾碎。一人倒下,後一人跟上,戰場上被分割的盛軍不住地向他們匯入,集合,越發地龐大。

  譚敬之駭然回望山巔之上等待許久的騎軍。

  領頭的女將第一個沖瞭出去,座下雄健飄逸的青驄馬鬃毛飛揚,從天而降。那五千軍發出天崩地裂的吶喊聲與馬蹄聲,滾滾而下!

  韓傢,雁形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