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性帶來的消息震撼瞭每一個人,沉甸甸的心頭頗有難以說出的滋味。
都說張安易懦弱膽小,隻配做偏安一隅盛國之皇,自登基以來也不過是欒廣江麾下的一條看門狗——看守江南地界的狗。
說他是盛皇抬舉他瞭,至多是個盛王。
這樣一個人,居然為瞭子孫後代與盛國的基業自盡瞭?懦弱膽小,還有從前一切對於盛國的不屑與看輕,都在這一刻被呼地一巴掌甩回瞭臉上,抽得臉頰火辣辣地生疼。
吳征一直在揉臉,不僅是臉上真有抽疼的感覺,也因這一變故太大,大到所有人都不得不停下來想一想。
三國爭鋒,實為燕秦爭雄,盛國從來都是個看人臉色的。
倪妙筠不止一回邀請祝雅瞳前往盛國,祝雅瞳始終不答應,一來愛子難舍,要讓兩人分離現下已在所難為,她有她自己的計畫,二來盛國確實羸弱瞭些,依附於這樣的君王前途著實黯澹。
當今之世,非主擇臣,臣亦擇主。
如今涼州變故已然發生,祝雅瞳大敗虧輸,祝傢已不能像從前一樣遊走於三國縫隙之間,左右逢源。
即使祝雅瞳盡力保存,在燕秦兩國的雷霆手段下,祝傢剩下的東西也十不存一。
同樣的還有一潰千裡的昆侖派。
大秦國局勢大變,霍永寧步步先機,昆侖派之敗已經無可避免,這些事吳征雖遠在涼州,大體也能猜到。
現實就是現實,殘酷得像風刀箭雨,躲不開,避不過。
大秦國已經回不去瞭。
人要認命,要面對現實。
再多的不忿與不服氣全無作用,謀求一份未來的出路才是當務之急,才能再一次整裝上路。
盛國有瞭這一處震古鑠今的變故,從前對倪妙筠想也不想的拒絕便同樣有瞭改變的可能。
盛國有無數的魚米之鄉,物產豐富。
現在回頭想來,盛國苦的都是君主,長年的避禍政策也讓平民安居樂業,民皆富足。
最重要的是,這個國傢血性猶存,他們在夾縫中忍氣吞聲地等待,積蓄,會不會是張安易看到瞭希望之光,才會選在這個時候孤註一擲?一位帝皇賠上性命也要把握住的良機?人人都在看著吳征。
既已信任吳征的眼光,由他來規劃大局,那麼就不會改變。
或許會有人心有疑慮,但是此刻最重要的就是團結與目標一致,團結也比團結的方式更重要許多許多。
“我有些話要找人去問,等我半個時辰。”
吳征想瞭想交代瞭一句,又向倪妙筠道:“我還是不會答應你任何事,即使你傢陛下做瞭件驚天動地的大事,仍然不夠。”
倪妙筠目光一縮,怒火騰地冒瞭起來,美眸隨即張大射出如冰的寒意,也不知費瞭多大的氣力才能克制住顫抖的手臂一掌呼在吳征臉上,沉著聲道:“你給我聽清楚瞭,任何決定均是你來下,隻是從現今開始,不要再讓我聽見一句辱及陛下的話。你……還沒有資格!”
吳征緩慢地頻頻點頭道:“若說得不好,對不住。我很敬重你傢陛下,也沒有辱及他的意思。我隻是說,光是他駕崩還不夠讓我下定決心,帶著上上下下那麼多人去盛國……”
“那要怎麼才夠?”
“我先去問一個人。”
吳征後退兩步轉身離去道:“另外,他還得有本事回到盛國,登上龍椅才成。需知對他我尚且有所疑慮,旁人我就更信不過瞭。”
倪妙筠被吳征說得一愣,轉念明白過來,居然一瞬間怒氣盡去,眉開眼笑頻頻點頭像小雞啄米道:“使得,使得,你盡管去問,快去!”
“好像很有信心?那就好!”吳征不置可否。
事關前程,正如他說的,光是張安易發狠自盡一點都不夠,盛國不會因他的死有任何改變,甚至還有陷入動亂的可能。
關鍵的,是接下來誰來坐盛國的那張龍椅!
“祝夫人,他們在說什麼?我沒有聽明白。”顧盼抿著唇一臉疑惑問道。
年歲最幼,處事最淺,遭逢天下大變之局,心中最為迷茫的便是她瞭。
“因為我們很強。”
祝雅瞳將在場中人圈瞭一圈示意道。
“盼兒……”
陸菲嫣察覺出顧盼的異樣,不由暗中自責近來對她的關心實在少瞭些,忙伸手欲將她拉進懷裡。
不料手剛遞出,顧盼有些抵觸,又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地縮瞭一縮。
陸菲嫣面色大變,祝雅瞳忙打瞭圓場繼續說下去道:“咱們這一群人現在已沒有瞭從前的顧忌。我們在一起時,真的很強,強到仇者恨不得將我們挫骨揚灰。而我們若選對瞭人,也有改變格局的可能。你的大師兄現下就是要決斷,咱們是在江州捧著梁玉宇與成都分庭抗禮呢,還是順江而下,往盛國去……”
吳征也知當日和陸菲嫣的默契與親昵落在顧盼眼裡多少已被看出些端倪……雖說遲早要說,隻是現下實在不是一個好時機。
相比於顧盼的年歲與經歷,她所承受的東西太多,太重瞭。
而當年吳征給她信誓旦旦的承諾,如今看來是多麼可笑與無知……孤零零的營帳,四名守在帳篷口的衛兵,在軍營裡再也普通不過,誰又想得到營帳裡孤身一人的,是燕國的福慧公主欒采晴?從山谷中被救瞭出來以後,為免她泄露吳祝二人還存活於世的秘密,祝雅瞳便封瞭她的穴道將她看管在此。
吳征並沒在她身上花什麼時間,更不會去想一想對她的安排。
直到掀開帳篷之前才略作停頓,微微嘆息一聲下定瞭決心。
“你在外面嘆什麼氣?”
欒采晴雖被封瞭穴道與內力,仍然耳聰目明,吳征輕嘆一聲一下便落在她耳裡。
“有事想來問問,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進來吧,你沒欠我什麼。”
吳征掀開帳簾,見欒采晴側臥於塌,似是剛剛才以手支起下頜,以免身姿太過隨便。
縱然如此,以她的身段之浮凸壯闊,支起的螓首頗有美目盼兮的曖昧。
“我趕著要走,臨行前有些事想問。你若願意便說,若不願我也不勉強。”
欒采晴此前正無聊出神,吳征到來並未引起她的反感,見狀一拂袍袖單手撐著身體側立坐直,又斜倚塌沿道:“你先說說看。”
吳征說得柔和,欒采晴也未有敵意。
若除開從前祝雅瞳的仇怨,兩人之間也算得上相安無事。
吳征將大秦國的事情大體說瞭一遍,道:“師尊下落不明,我立刻要動身去成都城找他。如今前路也黯澹無光,這裡的人都不知道要往哪裡去……”
“若是成都城裡找不到,便回昆侖山去看他吧。”
欒采晴目光像一片明媚的燈火忽然熄滅,螓首也垂瞭下來。
“嗯,我也知道。”
吳征詫異於欒采晴依然對奚半樓瞭解頗深,又道:“我想問一問你,張聖傑被囚禁在長安許久,你怎麼看他的?”
“他?”
欒采晴有些意外道:“問他做什麼?”
“想謀一份前途。這麼多人都要有個安身之所……”
吳征說得垂下瞭頭,倒不是灰心喪氣,而是現實擺在眼前,由不得他不焦慮難言。
“若我是你,我就不會想著去盛國。去瞭之後將來的煩惱會更多,那個地方不是安生之地。”
欒采晴百無聊賴般撫著手臂袖口,也低垂著頭道:“其實找個地方隱姓埋名挺好的,為何一定要爭來爭去?天大地大,真有心要藏,那些人找不著的。”
“我有想過……”
“好啦,有什麼盤算不必和我說,現下說瞭也不準,或許不久之後你又有新的想法。”
欒采晴嘆瞭口氣道:“你問張聖傑,這個人是一等一的聰明,聰明到我的皇兄第一回見到他,就想一刀把他宰瞭。隻是你應該想得到,他能活這麼多年,即使還和從前一樣的聰明,這人也已經廢瞭。”
“意思是,自他去瞭長安,欒廣江每一年都想殺他,但是他一直活著?”
“是,他本事不小,但我皇兄的能耐更大。你若問我,我更願意相信皇兄已震碎瞭他的心膽,剝奪瞭他的一切希冀,所以才讓他茍活下去,順便給盛國埋下一個禍根。”
“原來如此,謝指教。”
吳征聽完居然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
欒廣江的能耐自不必說,他相信常理之下,張聖傑還能活到現在,意志與神智隻怕早已被摧毀。
隻是欒廣江也絕想不到盛國人會狠下心腸到如此地步,皇帝自盡,為新帝回國登基留下一絲希望,那麼一切還有些機會。
“這就滿意瞭?”
“夠瞭。”
吳征想瞭想又道:“這裡不是好地方,往江州去一路也是屍山血海,接下來你怎麼打算?看在師尊的面子上,我可以給你一個選擇的機會。”
“哦?”
欒采晴美眸上下掃視著吳征,露出戲謔的笑容,似在嘲笑吳征現下持重的模樣頗為顯老,道:“我要怎麼都可以?”
“當然不是,你若要呆在這裡,我不會放開你的修為,隻是會帶著你。你若是要回燕國,也隻能一個人走。”
欒采晴偏頭一想,道:“我身無分文走哪裡去?就勞你們帶著吧。聽你所言,現下的處境可沒比桃花山上好多少,又是一回絕境。我倒十分好奇想要看看,這一回你們又怎生脫困而出。上天不會真的那麼眷顧你們,再多的磨難都拿你們沒辦法吧?”
“我們會好好的。”
吳征冷笑一聲道:“那你就好好呆著莫要作怪,我不想與你為難,你也莫要為難我。”
“放心,我還不想自討苦吃。”
欒采晴十分認命地躺倒,左腿屈起,右腿支高,似乎是她喜歡的舒服姿勢,玩味又嘲弄著道:“好歹你也是我的親侄兒,我們兩人之間也無冤無仇,還有點同病相憐呢……你不會這麼狠心要把姑姑趕回燕國,讓另外一個親侄兒折磨於我吧?好啦好啦,快去找你師傅吧,他若是還沒事,想必等你已等得焦急瞭……”
“我不姓欒,下次再說,我就把你送回去!還有,你有話要我帶到嗎?”
“嗯?……”
從鼻腔裡一聲若有若無的輕哼之後,欒采晴陷入長長的沉默才道:“沒有瞭,上一回見他已是訣別,沒有瞭……你……哎,他是英雄好漢,自會有他最好的歸宿,就像當年他不肯離經叛道,非要與我回長安一樣……他那個人,就算學會瞭圓融取舍,有些東西終究是不肯讓的……快去吧。”
“好自為之。”
經過瞭一番波折,韓克軍奉立梁玉宇為帝,領兵前往江州一事不變。
畢竟曾是太子之尊,登基名正言順,這位的號召力可比京城裡的小皇子大得多瞭。
短期之內,足以叫臣屬難以抉擇。
加之林錦兒依奚半樓之令,搶在京城的聖旨未曾到達涼州之前整出可靠的親軍與韓克軍匯合,涼州一地雖被京城隔絕瞭消息,此時倒成瞭一處不錯的屏障。
若是軍伍行程迅速,或許有望順利通過涼州,進入大秦腹地。
如同燕秦之戰時相同,燕國攻不下涼州三關,不僅無法威脅大秦內部,還被隔絕在一片瘠薄之地,連守都守不下來,最終導致大戰過後涼州大片的土地荒無人煙。
韓克軍也一樣,若不能迅速通過三關,這一支孤軍便是被燕秦兩國困鎖涼州,生生耗死的下場。
所有的軍令都是為瞭這一個目的,吳征,祝雅瞳,陸菲嫣三人的軍令亦不變。
能否在成都城攪起風浪,也是軍伍能否順利通過三關的關鍵一環!簡單的拜別,三人跳上大鳥,一振雙翅高飛而去。
皇夜梟養好瞭傷後更見雄駿,像隻激射的利箭一樣穿入雲霄,兩隻撲天凋雖戰戰兢兢,在陸菲嫣的號令之下也隻得尾隨而至。
吳征一向怕高,乘坐撲天凋簡直像要瞭他命一樣。
陸菲嫣擔憂他現下心神不寧,莫要恍惚間掉瞭下去,自飛空之後便落後他半步。
可這一回吳征不但沒再大呼小叫,盤膝坐在鳥背上穩穩當當,除瞭大風將衣袍吹得獵獵飛舞,彷佛座泥木凋塑一樣。
陸菲嫣觀望瞭一陣確認無虞,才催促坐騎追瞭上去,與吳征並行。
三人三鳥一路高飛翻山越嶺,除瞭必要的休息與進食全不停歇,如此風塵仆仆要趕至成都城也需兩日兩夜。
到第二日夜間,再有兩個時辰便可抵達成都城,三人疲憊不堪,鳥兒也幾乎到瞭極限時,三人才落入一片密林。
祝雅瞳吹著韻律奇異的呼哨,悠悠揚揚響徹林間,不多時便等來幾聲呼哨的回應。
她大大松瞭口氣道:“還好,娘臨走前的佈置還是有些用。”
呼應的是那位青年儒生邵承安,他與李天師等得力部從留在成都暗中潛伏。
秦皇下令羈押祝傢人等,收繳財產入國庫時,這些人見機得快,武功又高,提早便離瞭成都,依約在此等候。
邵承安見瞭祝雅瞳悲喜交集,三兩步搶上前來撲騰跪倒在地道:“屬下見過傢主。”
祝雅瞳讓在一邊,瞥瞭眼吳征又道:“話先不多說,你先起來帶我們去,人可齊麼?”
“是。依著傢主先前的吩咐,諸位兄弟俱在。傢主請,屬下們等候傢主多時瞭。”
邵承安的話讓祝雅瞳長舒瞭口氣,得力部從們俱都還在便是最大的好消息,比起金銀財寶,現下更需要的是他們。
進入密林後彎彎繞繞,來到一處不起眼的小庵,祝雅瞳左右觀望一陣滿意點頭,才聽邵承安輕叩門扉,不一時那道士李天師打開門來,見狀也是十分欣喜。
祝雅瞳雖已說瞭吳征才是今後祝傢的主人,隻是當下時局不好,許多話說瞭出來徒增變故反為不美。
於是吳征【認祖歸宗】與接掌祝傢的事情暫時擱置下來。
“京中形勢如何瞭?”
簡單寒暄之後,吳征已是迫不及待,說話時微微發抖,隻怕聽見什麼可怖的消息。
吳征得祝雅瞳看中,這些人都明白。
他的問話讓邵承安與李天師對望一眼,均露出尷尬落寞的神情來,邵承安口齒靈便,將成都城發生之事說瞭一遍,道:“傢主命我等暗中協助胡侍中,原本該當將胡夫人帶出城來。可惜胡侍中的異樣早被胡夫人看在眼裡,我們動手時胡夫人執意不肯,言道若離胡侍中,情願自盡……屬下等無可奈何……近日才知胡夫人被囚禁在天牢。屬下等辦事不力,有愧……”
“奚掌門何在?”
“奚掌門回到成都時變故已生,偽帝繼位,霍賊掌權,向無極領兵兩萬打旗號征討【賊黨】昆侖派。奚掌門未入成都城暫保無虞,後回到昆侖傳檄天下,言道昆侖派受小人所害身受不白之冤,昆侖派上下人等俱匯集昆侖山,願以死明志,洗脫冤屈……如今大軍已兵發七日,據稱火速行軍,不日可達昆侖山……”
“嘎達!”
吳征座下木椅的扶手被他生生掰斷!而陸菲嫣聽聞林瑞晨的噩耗時便已面色發白,此時更忍不住落下淚來。
“傢主您看……”
邵承安滿面羞愧,低頭將雙拳捏得咯咯作響。
不僅是覺得有負重托未能保護好胡浩一傢,也覺此前種種無奈憋在心底,實在窩火。
祝雅瞳向他擺瞭擺手,道:“不怪你。”
遂起身將吳征摟住柔聲道:“征兒,此地沒有外人,若有什麼委屈不妨直說出來,想哭一哭也沒甚麼大不瞭的……”
一行人驚詫至極的目光中,祝雅瞳輕聲道:“我的親骨肉,你們未來的新主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瞭他……”
見瞭不少風雨,但此刻這群豪傑還是驚呆瞭,怎麼也想不通祝雅瞳居然有個已成年的兒子,看情況還是見不得光的那一種,背後的隱秘隻怕大過瞭天去。
這當然是天大的喜事,也是不幸中的萬幸。
還是邵承安為人機警,當先撲騰一聲跪地大聲道:“屬下賀喜傢主得償所望,賀喜小主人認祖歸宗……”
一行人反應過來趕忙跪地,賀詞說得震天響被祝雅瞳擺手打斷。
吳征離開慈母的懷抱起身道:“你們都先起來。京城的事今後再說,娘,現下我要回昆侖山去,師尊等我一定等得很急……京城這裡,待見過瞭師尊我們再行潛回。至於顧清鳴,我一定會把他剁碎瞭喂狗!”
“娘會陪著你。”
祝雅瞳一手拉著吳征,一手攜起陸菲嫣道:“即刻動身,我欠昆侖的……太多瞭。”
三隻大鳥再度穿破雲霄,又至夜間接近昆侖山時便遠遠見到瞭向無極統領的兩萬大軍,看這行程,至多也就個把時辰便會抵達昆侖山腳。
吳征心頭大痛,這是一支無力阻止的軍隊……昆侖山二百馀年基業,忠心耿耿輔佐大秦國的往事即將成煙。
皇夜梟與撲天凋早早鉆入雲霄,借著夜色躲過大軍耳目,繞瞭個大圈子自後山飛上落在當年祝雅瞳偷入昆侖時的荒原裡。
舊事一晃已過十五年,吳征從孩童長大成人,祝雅瞳與陸菲嫣也已不是當時的花信年華。
三人心中微微一動,互相對視一眼,隻覺對昆侖的依戀深至骨髓。
“去【藏經閣】。”
吳征的猜測沒有錯,三人飛奔而上後山藏經閣的平臺,隻見昆侖派以奚半樓為首,景精忠等師祖輩,杜中天等師父輩分兩行雁列盤膝而坐。
吳征與陸菲嫣見狀撲騰跪地道:“不肖弟子吳征【陸菲嫣】來遲,請列祖列宗與掌門師尊贖罪。”
“回來瞭就好,回來瞭就好。”
奚半樓哈哈大笑起來,灑脫道:“終於還是趕上瞭呀,征兒快過來!祝傢主,你們都安然無恙,真是太好瞭。”
吳征與陸菲嫣膝行向前跪在奚半樓面前,祝雅瞳矮身一福道:“見過奚掌門。妾身連累昆侖瞭,心中有愧。”
“哦?此話從何說起?”
奚半樓茫然不解。
“這是弟子的娘親,弟子是燕皇欒廣江之子……”
不論在何處說起此事,都足以驚得人半天說不出話來。
奚半樓大吃一驚之後,卻又像解開瞭一個大疑團般恍然大悟,捋須道:“難怪,難怪瞭……”
“妾身私心太重,終釀今日不可挽回之變局,昆侖於妾身有養育愛子之恩,妾身真是……真是……”
祝雅瞳說著說著也落下淚來,昆侖恩重,她回報的卻是將昆侖推入萬劫不復之地。
“祝傢主不必多說瞭……”
奚半樓搖頭嘆息道:“怪道當年霍賊會召我從山村中過,想來此事早已被他知曉,山村也早已被他遍佈眼線,讓征兒入昆侖山十八年前被他算計下瞭……天意,一切都是天意如此……我還說霍賊怎敢如此篤定奉立偽帝,對昆侖下手,原來還有後招!這一劫當真是避不過去……征兒你先起來。”
若是奚半樓怒駡幾句,甚至動手打人,吳征的心情還會好過一些,不想奚半樓居然全不怪罪。
吳征心裡明白,奚半樓早已做好瞭決定,不會因為任何變故而改變初衷,要說他心頭沒氣是假的,隻是已然毫不顧及瞭。
“征兒隨為師來吧。”
奚半樓負手立在崖前,俯視著辣椒園。
吳征低頭沉默,心中惴惴不安,隻等師尊發話。
不想奚半樓忽然湊在他耳邊,壓低瞭聲音道:“我聽二師妹說,你跟三師妹,嗯?是麼?”
吳征大吃一驚抬起頭來,汗流浹背,期期艾艾道:“弟子……弟子……”
“為師沒有說要怪罪於你,你慌什麼?”
奚半樓再度捋須微笑,玩味又欣慰道:“按你們這種不倫,實在該打!不過按二師妹所說,三師妹孤苦多年,有個好歸宿總好過去顧忌那些世間禮法。為師說這些不是要責罰於你,而是提醒你,其一,莫要以為人不知鬼不覺,遲早要叫人看出來,為師與二師妹便罷瞭,若是旁人如何是好?其二,三師妹的出路,你該當想一個妥善的法子瞭。”
“弟子遵令。”
吳征耷拉著頭,面紅過耳。
奚半樓與林瑞晨都已看瞭出來,偏偏吳陸二人還自以為嚴守秘密,加上此前顧盼的異樣,這事兒當真是守不住瞭。
“你娘的事情,現下說什麼都晚瞭……昆侖都已被大秦打成瞭反賊,你是誰的兒子也無妨,嘿嘿,想不到我奚半樓窩囊一世,到頭來還沾瞭點龍子龍孫的光,大大地占瞭便宜。”
奚半樓越說越是輕松,似乎與愛徒聊起天來,心中塊壘都去瞭大半,越發爽朗。
吳征受其所感,也微笑道:“大秦待昆侖不仁,昆侖又何須待大秦盡忠?師尊,我們走吧,韓侯領瞭軍暫奉梁玉宇為天子,正兵發江州。咱們與偽帝分庭抗禮,早晚能洗清昆侖派身上的冤屈……”
“終究是年輕人樂觀一些,為師老咯,也累咯,你的師祖們就更老,更累瞭……”
奚半樓拍瞭拍吳征的肩膀道:“昆侖遭逢未有之變局,我們這些食古不化的老骨頭該當退位讓賢才是。昆侖的未來終究要著落在你身上,嘿嘿,為師此前聽得你的出身還有些不快,現下是越想越妙。咱們昆侖眼看著萬劫不復,讓你這個帶罪的弟子接掌,還不得拼盡全力助昆侖得脫大難以報養育之恩不可?再說瞭,祝傢主的本領人所眾知,她也欠瞭昆侖一大份情,看著自己寶貝兒子欠瞭一屁股的債,以祝傢主的為人,總不至於袖手旁觀這麼不仗義吧?”
吳征也終於笑瞭起來,笑中帶淚道:“弟子想留在這裡,弟子怎能坐視不管。”
奚半樓也是一笑,從懷中掏出一面權杖道:“這是昆侖掌門令,你接不接?若是不接,萬事隨你;若是要接,你就得擔起掌門之責,為昆侖派洗脫冤屈,傳承萬年才是。”
吳征一邊笑,一邊搖頭,一邊落淚道:“弟子接,一定接過,隻是接過之後第一道掌門令,就是令師祖與師尊們隨弟子離去,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傻孩子……危急存亡之秋,抗命的人不在少數,這裡的每一位都不會聽你的,即便你是掌門,想喚他們離去也是千難萬難。我們都是自願的,你就成全大傢,莫要與我們為難。”
奚半樓與吳征並肩而立,遙指漆黑的天空道:“人言可畏。為師們的鮮血若是不能灑遍昆侖山,這一份冤屈說出去都沒人信。我們這把老骨頭不單是累瞭便舍棄一切不管不顧,一死瞭之。而是以死護教,不負昆侖之義,亦堵世人悠悠之口。這是我們的責任,否則你今後行事,還要加倍地艱難。”
“師尊……”
“來吧。”
奚半樓攜著吳征的手在藏經閣前跪倒俯首於地道:“不肖弟子奚半樓,自接掌昆侖掌門之後寸功未立,反落入賊人奸計陷昆侖派於萬劫不復之地,弟子愧對列祖列宗,已決意以身殉教。大難當前一切從簡,現將掌門之位傳與小徒吳征,請列祖列宗在天之靈,護佑吳征為昆侖派洗脫冤屈,傳昆侖源遠流長!”
“吳征!”
奚半樓起立轉身威嚴道。
“弟子在!”
“吳征,師門的希望寄托於你身上,為師且再問你,昆侖真傳何在?”
“在弟子腦中,亦在常伴弟子行事。”
“不錯,昆侖真傳為何?”
“大則扶危濟世,小則除暴安良。”
“很好!你已盡得昆侖真傳,即刻起,你便是昆侖派掌門,接令!”
奚半樓以手撫吳征頭頂,另一手按下權杖在吳征眼前。
吳征雙手高舉托起權杖,珍重接過。
數指相碰,似有心靈感應一般,完成瞭接掌的傳承。
吳征懷揣權杖,在藏經閣前頓首百拜,百感交集。
隻聽景精忠不耐煩道:“若無他事速速下山去吧,賴在這裡幹什麼?小師弟,你也一齊去!”
朱泊聽得大師兄喚他,哭喪著臉跪在景精忠面前道:“大師兄,小弟近日來十分懶惰不願走動,就請大師兄恩準。”
“你……滾滾滾……幾十年來在山上沒一天安生,老子看瞭你就煩心。什麼時候在山上你呆的住瞭?啊?少來裝模作樣。哼哼,你若是想留在這裡也成,去問你的掌門徒孫,掌門若肯,老子也沒話可說。”
景精忠瞥瞭朱泊一眼,向吳征道:“啟稟掌門,這傢夥雖沒個正形,記心是極好的。藏經閣裡的經文大多數叫他記在心裡,掌門要傳承昆侖不可少瞭他,還請掌門及早示下。”
“朱泊去取撲天凋,隨本座下山。”
吳征目中露出暖意,平時吵吵嚷嚷,在山上一刻都呆不住的朱泊也不願走。
這裡盤膝坐的一地人均是忠良之輩,英雄豪傑,可又是為瞭什麼,好人不斷地蒙冤受屈,惡人卻得不到相應額制裁。
“遵令。”
朱泊垂頭喪氣,望著藏經閣目光久久不願離開,連退去時也是倒退著走路,目光始終留戀在藏經閣上,直到視線再也不能及。
“大師兄,我……”
陸菲嫣淚目漣漣抽泣著說不出話來。
“三師妹幫師兄個忙。”
奚半樓取出一紙信箋遞過道:“這一封信還請三師妹交予錦兒,隻說半樓此生愧對她甚多,無以為報瞭。掌門新任諸事繁雜,還需勞三師妹多多費心看顧。胡侍中未曾離京,他一人為國盡忠已然足夠,門派裡則是咱們男人的事情,你看可有一名女弟子在此啊?何況二師妹在京中生死未卜,想必她也很想見你一見。”
“我,我……”
陸菲嫣努力想平復下心境,卻哽咽著難以停止。
此去一別,從小一同長大的師兄師弟們便再無相見之日……陸菲嫣正欲與同門一一灑淚拜別,藏經閣外一同安靜下來。
路徑末端一人跪地爬行向前,渾身被石子割得傷痕處處,鮮血淋漓,大哭道:“罪徒顧不凡愧對列祖列宗,萬死難贖罪之萬一,不敢自裁性命以謝師門,特跪請師門裁決。”
顧不凡嚎啕大哭,滿面鮮血,無人阻止,也無人攙扶。
他一步步爬至奚半樓面前道:“罪徒前來領罪,請掌門嚴加懲罰,罪徒……罪徒雖萬死莫辭……”
奚半樓面色冷厲躲在一旁不受他一拜,寒聲道:“我已不是掌門,如何責罰說得不算。”
“啊?”顧不凡詫異抬頭隨即意會,連滾帶爬跪在吳征面前道:“罪徒教子無方,求掌門責罰,罪徒,罪徒惟願仍列昆侖門墻,以死存節……”
吳征與陸菲嫣對視一眼,各自的目光都復雜得難以言喻。
顧清鳴欺師滅祖,賣同門以求榮,就是將他碎屍萬段也難以解恨。
顧不凡作為父親難辭其咎,他來時甚至不敢自稱弟子,如今也是百口莫辯,唯剩死節一心而已。
“唉,掌門容稟。”
奚半樓嘆瞭口氣道:“顧不凡雖糊塗,對傢中上下疏於管教,然其中亦有我的責任。當年他納陶文詩為妾室,此女亦是霍永甯遠親……其中種種至今尚不得而知,隻是推斷而論,當與霍永寧的毒計脫不得幹系。他隱藏極深,令人疏於防范,顧不凡首當其沖,我也有責任……請掌門明鑒。”
暗香零落撒向昆侖派的大網無孔不入,光掌握瞭吳征的身世還不夠,連做瞭數手準備,在最不起眼之處佈下絕命的殺招,如今一同發動,昆侖派的大劫正隨著山腳下響起的號角與戰鼓之聲,大難臨頭。
吳征點瞭點頭,向顧不凡道:“雖有大過,本座仍準你名列昆侖派門墻,為師門盡忠吧。”
顧不凡大喜過望,撲騰撲騰朝吳征連連磕頭道:“謝掌門,謝掌門成全……弟子……弟子剛愎自用,迂腐不堪釀至大禍。師門大恩無以為報,一身鮮血,願獻於師門,盼能洗脫師門冤屈。”
他磕頭過後起身拔劍,朝陸菲嫣點點頭以示訣別,再無留戀,大踏步行至藏經閣之前的山腳小道前,橫劍挺身扼守要道,目光迥然直視正前。
昆侖山的山道上,一條火把長龍正蜿蜒而上,大秦的士兵正在向無極的帶領下,將長槍與大刀對準瞭歷代守護這片國土的門派。
皎潔的月光掛在天空,幾許嘲弄,幾許淒楚……
“一住行窩幾十年。”
守衛最前的顧不凡長吟而起,悲涼而雄壯。
“蓬頭長日走如顛。常憐世間眾生苦,不羨蓮舟太乙仙。無物可離虛殼外,有人能悟未生前。出門一笑無拘礙。”
師門長輩們一同運起內力念動歌謠,聲震夜空,在寂寂遠山間反復回蕩不絕。
奚半樓起身抽劍念道:“雲在昆侖月在天!”
眾人沉默著抱拳向吳征一禮,隨著奚半樓飄下藏經閣的小山守衛在四周,而顧不凡已挺著長劍,邁著堅實的步伐向火把長龍當先而去……
四人從後山躍上大鳥悄悄離開,不是不敢面對,而是在大軍面前回天乏術,無可奈何。
遠遠的聽見顧不凡聲若雷震:“我乃昆侖派罪徒顧不凡,不孝子顧清鳴貪圖富貴,誆騙世人,欺師滅祖,罪該萬死,顧不凡生不能手刃顧清鳴,死後誓為厲鬼,生生世世糾纏顧清鳴,不死不休……”
大鳥們遠遠飛去,朱泊喃喃道:“這一山上上下下,雖有那麼幾個不太明事理的,最多也就是笨瞭點,可都是好人,乖徒孫,你說怎地會是這樣的下場呢?”
“因為我們都是好人,壞人要幹壞事,當然要害我們好人,他的壞事才幹的成。”
“嗯……是啊……他們當然要害我們才能幹壞事瞭……”
朱泊抽瞭抽酒糟鼻子,又摸出酒葫蘆大大地灌瞭一口,吐著酒氣道:“啟稟掌門,小老兒現下心底堵得慌,不殺惡人難以平復,請掌門成全。”
“我們去成都城,那裡正在群魔亂舞,有的是惡人來殺!”
吳征頓瞭頓又道:“師祖,娘,師姑,我要去見胡叔叔和二師姑,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他們二位與師尊們一樣,所做的一切均是為我們留一條後路,不至於被一棍子打死,我不能棄他們於不顧!”
“可以,我們先回據點好好休息一整日,我們一同進成都城!”
“好!”
回瞭小庵,吳征倒頭便睡,腦子裡紛亂一團原本毫無睡意,也強運【道理訣】睡瞭長長的一覺。
待得入夜時才從夢中驚醒,乃覺一身大汗淋漓,已將床褥子都濕的透瞭。
打點完畢,吳征,祝雅瞳,陸菲嫣,朱泊,張天師,邵承安一行六人身著夜行衣,手提利刃趁夜色悄悄掩至成都南門口。
恰逢變局,成都城宵禁嚴管,城門早早緊閉,城墻上的兵丁往來巡弋不絕,沖天的火光照亮瞭城門上吊起的人屍。
“胡叔叔……”
饒是做瞭無數的心理準備,事前也不敢向邵承安多問一句,此時見到胡浩的屍體被倒吊於城樓前,多日的日曬雨淋之後胡浩早已故去,屍首仍在城樓前示眾,如今臭味已不可聞,幾乎風乾……
“狗賊……狗賊……無膽匪類……”
吳征睚眥欲裂!霍永甯此舉他清楚,其一是立威,侍中大人尚且如此下場,其馀人等又算的什麼?不投靠他霍永甯與向無極,這便是下場!其二朝中已立偽帝,以此舉表明昆侖一系已全數覆滅,朝中會有大量的官籍空缺!這些,便是梁俊賢與霍永甯拉攏世傢貴族的砝碼。
“征兒……我們先去天牢見你二師姑,若能救出,離去時再解救胡大人遺軀不遲……”
陸菲嫣還沒有哭得暈過去已屬難能,祝雅瞳以掌抵著她心脈源源不斷地輸入內力助她順氣。
朱泊也無統領之才,隻剩下祝雅瞳心雖悲慟萬分,尚能理清思緒。
“嗯!我們走。”
吳征攙扶著陸菲嫣道。
陸菲嫣深吸瞭一口氣甩開吳征,搖頭道:“不用扶我,我自己可以,我……我可以!”
她手按劍柄,一雙美眸射出駭人的寒光,顫抖的雙手逐漸穩定,連步伐也俐落起來。
“好!我們去天牢!”
城墻上雖照的亮如白晝,兵丁們也是嚴加巡查。
可黑夜視線遠遠不及白晝,吳,祝,陸,朱四人乘著大鳥高飛而起,在荒僻處落下地來。
邵承安與張天師則在城外接應。
巡城的金吾衛與五城兵馬司絡繹不絕,但以四人的武功隻需小心行事,一切不在話下。
原本頭痛的是天牢裡看守嚴密,想要進去難免驚動他人,不免引來圍捕。
不想到瞭天牢前,隻有稀稀拉拉幾個兵丁個個酒氣沖天,百無聊賴地坐定,面前桌上還放著喝空瞭的酒瓶。天牢的牢門都隻虛掩著未曾合攏。
“有埋伏?故意誘我們來?”
“不會的,放心。”
祝雅瞳側耳傾聽瞭一陣道:“門口就這麼些人,裡頭的人也不強,我去料理瞭守住大門,你們去尋人。”
吳征原本心中狐疑,聽祝雅瞳說得篤定,也恍然大悟過來。
幾乎不發出一點聲息,幾個兵丁便被祝雅瞳制服。
她自與吳征相認以來心情大好,今日下手卻分外狠辣。
那幾名兵丁無一不被他制住啞穴,扭脫瞭下巴,再以重手法連打全身上下最疼痛的幾處大穴。
如今正趴在地上篩糠似地抽搐,全身汗出如漿,臉漲得像副豬肝,卻連一聲痛都呼不出來。
吳征當先搶入天牢,一名獄卒恍惚間回過神來,尚未呼出聲便被吳征一劍穿喉瞭結瞭性命。
天牢裡入夜時分也是清凈,三人借著火光一路向前找尋,朱泊忽然長嘆一聲道:“你們去吧,小老兒往裡頭再看一看。”
隻見一間尚算乾凈的牢房裡,林瑞晨面如白紙,四肢垂軟無力地躺在石板床上,不知是否太過疲倦,睡得正沉。
在天牢裡想是受瞭不少折磨,人已消瘦瞭不少。之所以能看清,隻因整座天牢隻有她一人未著寸縷……
牢房裡腥臭的味道,林瑞晨身上掛著的污濁泥垢,像一根根尖針刺痛瞭吳征與陸菲嫣的心。
吳征解下長袍披在林瑞晨身上,林瑞晨驟然蘇醒,目中雖懼意十足,身體卻似麻木,竟不知閃躲。待看清瞭兩人,才露出笑意道:“你們來瞭。”
“二師姐……”
吳征扶林瑞晨坐好後便跪在她身前,陸菲嫣攙扶著軟垂無力的林瑞晨,知她丹田已毀與普通婦人無異,這一回卻死死忍著眼淚,沒有哭出聲來。
“想不到還能見到你們,我好……開心……”
林瑞晨虛弱地笑道:“三師妹啊,呵呵,呵呵……”
“二師姐莫要說話,我們帶你出去。”
“不必啦……”
林瑞晨淒涼一笑道:“我沒有離去反而去瞭金鑾殿,便已做好瞭所有準備。大秦國從前待咱們昆侖一系不薄,這一回變生肘腋,若無人為國盡忠哪能說得過去?我傢大人走瞭這條路,我自然也要跟隨他的……隻是想不到賊黨如此心狠,著人百般折辱於我,當真畜生不如!來,征兒你來扶我,三師妹去找張椅子,讓我到椅子上坐好。”
“是。”
待陸菲嫣離去,林瑞晨向吳征道:“三師妹跟著你,越發漂亮,也越發艷麗瞭。那種美麗啊,一般人看不出來,二師姑就知道,隻有心裡快活瞭,才能美得這般好看。”
“二師姑見笑瞭。”
吳征低著頭,再度聽聞類似的話,雖來前就知希望不大,也覺心頭蒙上一層巨大的陰影。
“原本還想數落你們,時至今日也沒甚麼好說的,今後你更要加倍疼她……”
林瑞晨似是說瞭幾句話便覺疲累,語聲漸低瞭下去,呢喃道:“你們怎生來瞭成都?還是速速離去吧,賊黨已掌朝政,這裡沒有希望瞭的。若被霍賊發現定然要捉拿你們,萬一失手可就大事不妙。”
“不會的,二師姑放心。向無極離京而去,祝傢主也在此處幫襯,即便被發現瞭要脫身也不難,賊黨拿我們沒有辦法。再說霍賊今時已不同往日,他現下有瞭他的大事,說不得已在準備篡位之事,平日裡甚至不敢現身於人前,又哪敢來掠祝傢主的鋒芒?”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這麼簡單的道理二師姑又沒糊塗,你絮絮叨叨說這麼多幹什麼?”
林瑞晨笑駡瞭一句,陸菲嫣已抬來一張椅子,還鋪瞭層皮墊。
兩人扶林瑞晨在椅子上坐好,林瑞晨百感交集又不知要從何說起,隻對吳征說道:“方才二師姑的話,你可記得瞭?你在三師妹面前答應一聲。”
天牢裡忽然響起瞭動靜,乒乒乓乓的打鬥聲起夾雜著朱泊的喝罵與不時響起的慘叫聲。
吳征還未答話,三名獄卒裝扮的人喝道:“什麼人膽敢擅闖天牢!”
三人舉刀一同撲來,吳征與陸菲嫣跪在地上也不起身。
林瑞晨急道:“小心。”
隻見陸菲嫣跪倒不管不顧,吳征竟不回身,拔出長劍反手回刺擋開瞭一柄大刀道:“弟子自會一生疼愛陸菲嫣,請二師姑放心。”
三名獄卒一見火光之下陸菲嫣的媚色便如失瞭魂一樣,近日來他們予取予求享受慣瞭,色膽包天,一刀雖被擋開,登時三刀一起向吳征砍來。
吳征此刻的修為內力深厚,劍招更是清奇,不需回身隻聽兵刃破空之聲,便對來路瞭若指掌。
他長劍反手唰唰唰地三劍,登時將三名獄卒的手腕齊根削下,血光四濺。
“你的武功……”
林瑞晨功力雖失,眼力猶在,見吳征這一手乾脆俐落,又驚又喜。
“弟子已有十一品瞭。”
“好,好,昆侖有後,昆侖有後……”
身後慘叫聲不斷,吳征起身以劍尖指著其中一人脖頸道:“你們是暗香零落的賊黨,受死吧。”
長劍又是一陣顫動,將三人全身經脈一同挑斷,鮮血淋漓,一時卻不得便死,隻待鮮血流盡。
吳征回身前抹瞭把眼淚,向林瑞晨道:“此處當有不少賊黨,弟子再去多殺幾人,為二師姑消心頭之恨。”
“好,好,征兒真乖。”
吳征跪地拜別,心道:好想與二師姑再多說幾句話,今後……再也說不上話瞭……吳征離去之後,林瑞晨向陸菲嫣道:“他現下是不是昆侖掌門?”
“回師姐的話,掌門師兄已把掌門之位傳給瞭他。”
“好,好……”
林瑞晨如釋重負般長嘆一聲,也似失去瞭所有力氣,低聲道:“你也去幫師姐多殺幾個賊黨陪葬吧,師姐一身污穢洗也洗不乾凈,放把火燒瞭就好。用火燒,便能把一切罪惡都燒得乾乾凈凈……把你的匕首給我。”
“二師姐……”
“快去吧,聽話……師姐要去見我傢胡大人瞭……”
林瑞晨死志已決,陸菲嫣無可奈何,隻得將匕首遞給林瑞晨,依依不舍地後退出牢房。
林瑞晨淒涼又灑然地一笑,匕首緩緩刺入胸口……這一夜成都城天牢燒起沖天的火光,燒得徹夜不息,彷佛來自地獄的冤魂,哭喊著罪惡的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