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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英雄豪傑·豈戀浮華

  遮蔽嚴實的營帳每日隻定時在角落裡打開片刻換風,有些氣悶之外也顯得昏暗。

  柔惜雪面色蒼白,氣息奄奄,多日來都靠著灌入水與稀粥維持,豐腴的身體也一眼可見地消瘦下去,兩肩與大臂上方依稀已骨瘦如柴。

  打發走瞭春雨,祝雅瞳將柔惜雪翻成側臥,一手搭她脈門,一手按在丹田處。

  探究瞭好一陣,祝雅瞳才睜開眼來,取瞭塊方巾親手為柔惜雪擦拭面龐與身體。

  “我會同時打她身上二十四處大穴,這樣也不能救掌門師姐,隻能激發她丹田中的內力。”

  祝雅瞳在柔惜雪的背脊上比劃著,一遍又一遍地模擬準備的打穴手法,務必保證不出半點偏差:“若是運氣不錯,她或許會有片刻恢復些許神智,能引導內力遊走奇經八脈。這一切都隻能靠她自己……”

  “有……幾成把握?”

  倪妙筠悄悄抹著眼淚,見柔惜雪日益消瘦,情知已再也拖不下去瞭。

  “你問我同時打二十四處大穴的把握?還是掌門師姐醒來的把握?”

  祝雅瞳嘴角一撇笑道。

  山谷中的不倫之情並未讓她變得易於惆悵或是沉悶,反而激發瞭身上的活力。

  即使危機四伏在外,柔惜雪性命交關在內,她的俏皮可愛毫不令人反感,倒有溫撫人心之效。

  “都擔心。”

  情急之下質疑祝雅瞳,倪妙筠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同時二字可不是祝雅瞳隨口說說,柔惜雪的性命更是她牽之念之,聞言不由大喜。

  “我的事就有十成把握,掌門師姐的我是一點都沒有,全靠她自己。”

  祝雅瞳摸瞭摸柔惜雪的額頭,道:“你也知道,《玄女檀心神功》修行極難,非有大毅力者不能為,當年我也未能授此神功。掌門師姐能修行至巔峰,或許能有神跡也說不定。她的傷太重瞭,又遷延日久……隻是人生於世,有些事該看得澹些,更不必提早就認定瞭結局,對麼?來,扶她起來盤膝坐好,你到外面去守著,不許任何人進來,我盡力而為。”

  “是。”

  懷著心中的激動,倪妙筠輕巧地扶起柔惜雪,將後續交予祝雅瞳之後返身離開營帳,心中暗道:你終於肯好好地喚她掌門師姐……無論結局如何,有這一句天陰門便不會垮瞭。

  師門不讓你修習《玄女檀心神功》,是因當年你還是祝傢嬌滴滴的小公主,養尊處優猶勝於我當年。

  可歷經劫難,你比誰都更有毅力,更加執著。

  至於你說有些事該看得澹些,那是現下如願以償才能說得出來的話罷?不管在山谷裡的事情有多麼荒唐,現下你慈愛又溫柔的樣子,真的好美……悄悄退出營帳,才見吳征坐在門口,正拿瞭根枯枝,在地上寫寫畫畫。

  倪妙筠偷眼一瞧,大都是些不認識的符號與奇怪文字。

  好奇心雖起,她與吳征之間可說尷尬非常,一想起那荒誕的一幕都耳熱心跳。

  先前那是大事在身不得不談,現下兩人獨處時是萬萬不敢搭話的,遂默不作聲地在一旁坐定。

  “柔掌門怎麼樣瞭?”

  吳征手上寫畫著不停,又開口問道。

  “啊……”

  倪妙筠不防他忽然開口,有些驚慌失措道:“祝師姐在想法子救治。”

  “嗯。有些話想先問問你,若方便說的,還請不吝賜教。”

  吳征向她行瞭一禮以示尊重與感謝,復又坐下將視線集中在地下的一團亂麻裡。

  “我……”

  倪妙筠定瞭定神,實在不想與吳征說太多,有意推脫道:“你還是先把手頭事情做好再說吧。”

  “不用。”

  吳征搖著頭書寫不停道:“我們沒那麼多閑工夫瞭,片刻都荒廢不得。其實我在昆侖山修行時,每日裡忙忙碌碌時常一心二用,照樣把事情做得好好的,偶有閑暇也是不停地加練。下瞭山之後算得上諸事順遂,反倒懶惰瞭許多,再不肯像山上一樣的勤勉。現在事關所有人的前途與性命,不管你心底有多少芥蒂,若真是誠心邀我去盛國,還請莫要推辭。”

  “好,你說。”

  一雙妙目忽閃忽閃,看看吳征凝重的臉,又看看地上不停點寫的樹枝,倪妙筠驅除雜念,坐直瞭身體輕聲道。

  “我聽玦兒說,柔掌門編寫瞭一本精義,裡頭全是行走江湖時的要點所在,可令經驗淺薄的弟子更大限度地發揮所學。是麼?”

  “是。掌門師姐閑時所有精力幾乎都在完成這本經典。門中的弟子都是學過的,我的武學所長也多拜這本精義所賜。”

  “嗯,謝瞭。”

  吳征點瞭點頭,在地上又畫瞭些符號自言自語道:“一邊編撰,一邊模擬操演以提升實戰力,兩不相誤,可行!”

  念念有詞,絮絮叨叨,羅羅嗦嗦,倪妙筠撇瞭撇嘴,幾乎把一切煩人的詞都套去吳征身上。

  看他現在的模樣,可不像極瞭在傢中事事操心,樣樣都要安排的老媽子。

  “還有句話多有冒犯。當年你到天陰門的時候,門裡是什麼模樣?”

  吳征的寫畫似有瞭結果,伸腳將地上的痕跡抹去,拋去枯枝問道。

  “一切都很不好。是掌門師姐寬慰大傢,又以身作則,天陰門才一步步好轉起來。其實,我不是很明白。”

  “你當然不明白瞭……我娘遠走盛國前後,柔掌門彼時已被霍永寧所制,天陰門裡不是一片愁雲慘霧才怪瞭。按你這麼說,天陰門復又興盛,全是柔掌門之功瞭?”

  “那是當然,我一向都佩服掌門師姐。”

  倪妙筠皺瞭皺眉,大為不滿道:“你說掌門師姐已為賊子所制是什麼意思?可有證據?”

  “哎……”

  吳征嘆瞭口氣起身道:“霍永寧知道我的身份。在娘與我遇險之前,柔掌門與霍永甯一同找到瞭我們,柔掌門還叫他主人,自稱雪奴。你說是誰告訴霍永寧的?”

  “怎麼……怎麼……可能?”

  倪妙筠又驚又怕。這事祝雅瞳絕口不提,她更想不到。如今被吳征點出簡直石破天驚,可念及柔惜雪小腹上那處邪異淫褻的紋身,實在無可辯駁。

  “世事就是這麼荒誕!”

  吳征譏嘲至極地冷笑一聲,目光轉向帳篷裡。

  倪妙筠大駭趕上兩步擋在吳征身前道:“你想幹什麼?”

  吳征若要報復柔惜雪,隻消一句話她就萬劫不復——能救柔惜雪的隻有祝雅瞳,而吳征對祝雅瞳的影響力之大不言而喻!山谷裡,水潭邊,那個屈身在男子胯下,即使被外人發現也不舍得停下,也要【完成】最關鍵一刻的女子,誰相信會是祝雅瞳?

  “額?隻是隨便看看,你慌什麼?”

  吳征愕然,隨即回過神來,啞然一笑。

  “你……你……莫要亂來!”

  倪妙筠伸出手掌,警示意味甚濃。

  若真是柔惜雪出賣瞭祝雅瞳與吳征,這份仇怨可就結得大瞭,吳征要對柔惜雪動手理所當然。

  倪妙筠隻知潛意識裡該當阻止,卻又說不出什麼道理來。

  “莫名其妙,誰要亂來瞭。這裡一時半會兒沒有結果,我沒功夫耗在這裡,先行告退。”

  吳征笑瞭笑道:“我娘既要救柔掌門,前因後果必然也是想清楚瞭的。從前的事我沒有追究仇怨的想法,反正遲早也要來。現下看其實還是好事,總好過還抱著一線希望在大秦拼死拼活,燕國皇宮裡忽然傳出這等消息,我們毫無準備死無葬身之地的強。”

  “嗯,謝謝,我先代……不,我誠心謝過祝師姐和你瞭。”

  “呵呵,那倒不必瞭。救她是一碼事,不殺她也是一碼事,可我沒說這就完全原諒她瞭,你不會以為那麼簡單吧?犯下的錯事都得付出代價,任誰都來都是這個理!”

  吳征又是倒退著走去,模棱兩可說道。

  留下倪妙筠一臉疑惑,吳征搓瞭搓手自言自語道:“胡叔叔,二師姑,你們萬萬要相機度勢,可一定一定不能出事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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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槍尖閃著冷厲的光芒,帶著徹骨的寒氣點在咽喉處,俞人則隻覺顫栗的皮膚抵瞭上去,被刺破,劃開。

  可笑生命交關的時刻,他居然有心思看著伏在向無極胯間的迭輕蝶依言起身,替向無極系好腰帶,才抹去唇角的液體乖順地轉身站在一旁。

  向無極木訥中露出些戲謔,向迭輕蝶一瞟笑道:“俞大人對女色也有探究麼?”

  “有……”

  俞人則咬牙切齒!他身居高位,一朝居然為階下囚隨時有性命之憂,心中懼怕惶恐之外,也有一份沉著與憤怒,居然與向無極對視,寸步不讓。

  “不愧是出使黑胡定不世功業的侍中大人,佩服佩服。”向無極微微一笑收回長槍道:“泰山崩於前而不改其色,真能臣也!”

  “漂亮話就少說瞭吧,你謀殺朝廷大臣,還敢拘禁本官,可知已犯瞭誅連九族之罪?你武功再高不過一介平民,還想逃得過朝廷緝拿麼?”俞人則聲色俱厲,幾乎義憤填膺!

  “俞大人好膽色,好氣魄,好清醒的頭腦。若不是有高人事先提點,以在下的愚鈍還真的應付不來。”

  向無極撫掌贊道:“如俞大人所願,閑話休提,在下想問俞大人一句,以在下為大秦效命多年也頗有功績在身,以俞大人的見識,累功可封幾品官?”

  “功勞雖大,偶有為之,累功當為三品,若得聖恩眷顧,二品也不足為奇。”

  俞人則身為侍中,此前還為尚書左丞掌管吏部,對這一切如數傢珍,可謂言出必中。

  “謝俞大人解惑……”

  “這些功績,不足以抵消你的大罪!”

  不等向無極說完,俞人則已冷冷打斷。

  這位公認的青城派乃至大秦國第一高手,數十年來深居簡出,除瞭修煉習武之外一無所好。

  僅在極特殊,事關大秦國國運才能引動他離山為國效命。

  譬如燕秦之戰最關鍵的時刻,燕國全軍高手偷襲下卞關,正是向無極力戰丘元煥,最終才保得下卞關未曾失陷。

  若他肯入朝出仕,迭雲鶴的青城派掌門與驃騎大將軍都是他的!無人敢不服,無人敢反對。

  如今迭雲鶴已死,向無極一反常態地侃侃而談,精明如俞人則已察覺其中端倪,不免心中砰砰大跳:向無極當年不坐掌門之位,引發迭雲鶴與賀群的爭端,最終賀群被排擠出山門,多半還蒙受不白之冤,最終身入賊黨。

  前些年賀群重又現身,一出手就致使迭輕蝶墜落深淵,青城一系後繼無人。

  兩人鬥來鬥去,兩敗俱傷,損的全是青城派的未來。

  迭雲鶴從前是丟瞭面子,掙得瞭他個人的裡子,可青城派的裡子又是得是失?最終受益的又是誰?還是眼前這位不計功名利祿的【武癡】。

  俞人則心中嘲諷著迭雲鶴,也不無自嘲:想不到迭雲鶴辛辛苦苦打理青城派基業,全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向無極樂得清閑自在幾十年,到瞭關鍵時刻一伸手,什麼都成瞭他的。

  如今迭雲鶴身死,迭輕蝶墮落多年早已不配身為掌教,能主持大局的唯向無極而已!沒有人會反對,一切順理成章。

  而自傢還未喪命,原因隻有一個:向無極接掌青城派猶嫌不足,他還要接任迭雲鶴的驃騎大將軍!

  “隻消俞大人不說,在下就沒有這份罪業,功績就仍是功績。”

  向無極起身逡巡,隨手揮舞著長槍。精鋼鑄就的沉重大槍在他手中輕若麻桿,揮灑自如。喝喝的風聲即使是俞人則也覺水潑難進,末瞭抖個花式,槍尖劃在地下發出牙酸的聲音,內力到處,槍痕破開地面深得清晰可見。

  “太子遠在涼州,國尚且無主,罪業定然是罪業,功績可就說不準瞭。”

  俞人則心如明鏡,向無極的目的已昭然若揭。

  “那就勞煩俞大人幫個忙,與在下一同扶新主登基,再消弭瞭罪業,送在下一份功績如何?”

  向無極越說越是心情快活,言語間頗見輕佻,連眉毛也挑瞭起來。

  “那可是驃騎大將軍,朝中股肱之臣!你道是隨口兩句就能敷衍得過去麼?本官無能為力。”

  “這倒不敢讓侍中大人操心,掌門師弟死得好慘,在下必須要討一個公道!”

  俞人則心中一跳!成都城的局勢錯綜復雜,除瞭孤註一擲的霍永甯與方文輝,其馀大臣都在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平衡,等待著破局一刻的到來。

  幾大派系之間近乎完全隔絕,誰也不會向敵對陣營吐露己方的想法。

  能人眾多,言多必失,最好的辦法就是互相之間不談,一個字也不吐露。

  他原本以為向無極是聽聞瞭京中形勢,忽然動瞭入世的念頭。

  但如今看明顯是有備而來,還是籌畫已久!聯想到此前向無極曾言有高人提點過,以及對迭輕蝶的掌控,原來向無極並非自恃武力的莽夫,且朝中另有奧援。

  敢隨意動手殺害朝中重臣,顯然是有瞭必勝的把握,外援之強更是不消說瞭。

  不會是胡浩,如今他勢單力孤,縱有通天之才也已是自身難保。

  也不會是屠沖,中常侍的權勢幾乎全來自於陛下的信賴,如今信賴他的陛下已經死瞭。

  剩下的隻有近來聲勢最足,實力也最為強勁的霍永甯與方文輝。

  秦皇駕崩之後,方文輝雖頗為意動,也清楚他一人是全然辦不到的,搞不好還會搭上身傢性命。

  朝中也平穩地等待太子歸來,在諸位大臣眾星拱月之下登基。

  變數出現在霍永寧忽然回京的那一日。

  他公然打出支持五殿下登基的旗號,且看當日的模樣,方文輝與諸位大臣一般,要麼以為霍永寧瘋瞭,要麼便是身懷先帝遺詔之類的東西,要試探有不臣之心的臣子。

  他是將信將疑,絲毫不敢輕舉妄動。

  直到五殿下興奮又緊張地漲紅瞭臉出現在朝堂上,方文輝才咬牙下定瞭決心,堅定地與霍永寧站在一條線上準備孤註一擲。

  俞人則冷眼旁觀,對細微的變化洞若觀火,這段日子始終沒能想明白的問題也逐漸清晰。

  先帝駕崩以來,率先推動新君登基的不是與五殿下同一陣營的方文輝,而是霍永寧。

  為此,這名孤臣已徹底撕破瞭臉皮,將長久以來的精心佈局全數押瞭上去。

  相比迫於形勢不得不跟進的方文輝,霍永甯與五殿下才是背水一戰的兩人。

  這一切並非俞人則瞎猜。

  方文輝的動作本就奇怪,他雖是五殿下的舅舅,也是重臣之一,可公然與太子對抗不是明智之舉。

  以俞人則的想法,若易身處之,能努力再經營個兩三年,多爭取些居中觀望的大臣,在民間再能累積名望,或許能有些許與太子殿下一掰手腕的實力。

  也僅僅是些許而已。

  現下的五殿下,不過是以卵擊石。

  事實也正是如此,霍永甯與五殿下幾乎是裹挾瞭方文輝,如今跳得正歡。

  可朝臣們礙於太子殿下不在,不好公然與五殿下撕破面皮而已,一個置之不理,就讓他們幾乎是在唱獨角戲。

  一旦太子殿下回京城有瞭主心骨,局面便是一邊倒,毫無懸念。

  以霍永甯之智,怎會幹出這等蠢笨如豬的事情?俞人則也懷疑過這人是不是還有什麼後手,有什麼暗援?可一個孤臣,為大秦國嘔心瀝血瞭幾十年的孤臣,人人看在眼裡,哪會有什麼暗援?現在暗援出現瞭,藏得好深,和霍永寧幾乎一模一樣,隻是一在朝堂,一在江湖。

  而霍永寧的目的昭然若揭,他哪裡是在捧五殿下登上大寶,又哪裡把方文輝放在眼裡?他是個賊,準備竊取江山的賊!難怪從前他在朝中會鞠躬盡瘁,這人早就把大秦國的江山當做自傢的東西,否則哪有毫不顧及子孫的臣子?哪有全無私心的青天大人?至於面前這位看似木訥的武癡向無極,根本是把迭雲鶴當成瞭自傢奴仆,讓迭雲鶴盡心盡力地將青城一系打理得根深葉茂。

  隻待前路艱難,適逢大變之時他輕輕松松地廢瞭迭雲鶴,親手接管青城一系。

  這兩人,都是賊!從前那些黑道巨擘,心狠手辣的草寇,和他們的隱忍,能耐比起來,統統不值一提。

  俞人則靈光一現,想瞭個徹頭徹尾。

  可是一切都已太遲瞭……自身已在絕境,向無極敢殺迭雲鶴,自然也不會對他俞人則手下留情,生機所在,不過是看自傢的選擇。

  “霍賊有特殊的傳承,他十分瞭解皇位更迭之時會發生什麼,這一切全是他數十年來精心的佈局。咱們沒有機會的。”

  吳征低著頭沉重道:“朝臣們為免沾染上這些腥臊,本能地都會躲得遠遠的,正好給瞭霍賊機會。至於向無極,我的判斷不會錯。暗香零落在大燕遭遇重創之後何時又浮上的水面?正是迭輕蝶遭遇賀群之辱時!為什麼會這麼巧啊,還偏偏就是迭輕蝶……向無極不當青城掌門,迭雲鶴與賀群才反目成仇。據我所知,賀群當年之聰慧,武功,都要勝於迭雲鶴。換句話說,賀群更加不好對付。如今青城派除瞭向無極,已無人可替迭雲鶴瞭,對不?”

  在場諸人面面相覷,吳征這一番話說得太過詭異,可是左思右想,又實在找不到反駁的理由。

  韓克軍喃喃道:“你說是向無極……這些理由不夠,還不夠的。”

  “夠瞭。”吳征提筆在面前已寫得一團亂麻的紙上唰唰幾筆道:“當下還能左右局勢的,除瞭向無極再無他人,也就隻有向無極有這麼大的潛力!向無極若得青城一系,再控制俞人則,他與霍賊,方文輝聯起手來,要權有權,要兵有兵,朝中無人能敵!”

  “是夠瞭,而且……他們還能為梁俊賢造就極大的聲勢。”

  韓歸雁苦笑著道:“賊黨的老巢裡曾有憂無患出現,那一夜霍賊可是在京城裡飲宴的。呵呵,暗香零落一副趕著去投胎的模樣,搞得天怒人怨,那處巢穴可不就是留著給向無極,乃至梁俊賢積累名望之用?他日向無極領兵剿滅瞭賊巢,就算朝臣有怨氣,又有誰還敢反他?”

  “沒有瞭,沒有瞭……”

  吳征將雙拳捏的咯咯作響,怒不可遏,卻又黯然道:“我娘悄悄來成都城之前,時常戴面具示人。憂無患隻不過是個名字,霍賊用來掩人耳目的名字而已。一副面具,一個名字,誰都看不清面具下的真容是誰。霍永寧是憂無患,向無極也是憂無患……咱們已徹底敗瞭這一局,不管你們服不服氣,我們都敗瞭……賊黨堅毅果敢,不得不服!現下我們要做什麼,你們明白麼?”

  淒淒惶惶,茫茫然然!吳征忽然說出喪氣話來,陸菲嫣一時頭腦一片空白,冷月玦也蹙起瞭眉頭,涉世最淺的顧盼甚至白瞭臉色,連韓歸雁也覺得前路一片黑暗,無法可想。

  “我說這些不是要滅自傢的威風,而是要先讓大傢都明白,從前的一切,都離我們而去瞭,什麼都沒瞭。無論用瞭多少功夫心思,多麼舍不得,都沒瞭。京城裡不要抱任何的幻想,以霍賊之能,這一陣能把咱們的後路全數斷絕!”

  吳征起身,嘶啞著喉嚨道:“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再開一局……隻是這一回,咱們的本錢少瞭許多……太多……雁兒,對付梁玉宇的事情準備得如何?早些讓他登基,可多擠出些時光來,我們也好有更多的準備之機。”

  “已全備下瞭,就等祝傢主!她是至關重要的陣眼,待到明日她歇息好瞭,我們就動手!”

  “不用。做好兩手準備,白日與夜間,其實夜間動手最好。我娘的本事……”

  吳征終於有些開心地笑瞭出來道:“她是天底下第一號殺手,你們沒見她在桃花山上是怎麼屠戮長枝派滿門,又是怎麼打得戚浩歌與李瀚漠節節敗退的。”

  縱使已知道瞭吳征脫險的經過,一聽到此節眾人還是忍不住滿心震驚,又是振奮!無一不心馳神往,隻恨未曾親眼見著桃花山上驚世駭俗的夜戰。

  前路淼茫,己方的任何一點力量都是信心與士氣的來源。

  有祝雅瞳這樣一位真正的頂尖高手助陣,於當下而言意義非凡。

  吳征又向營帳外退去,邊退邊頻頻點頭。

  他還有許多事情要做,要籌畫。

  控制住梁玉宇隻是第一步,往後又將何去何從?沒有哪一條路必然可行,形勢或許瞬息萬變,他所能做的,便是努力去記憶從前學過的歷史,羅列出皇帝繼位的前後的種種可能,變局之下霍永寧又會怎樣實施對昆侖一系的滅絕之計,於他而言,同樣要有許多預桉。

  “征兒且慢,我有話與你說。”

  方退出營帳,陸菲嫣就跟瞭出來。

  美婦媚色盡去,一臉淒然。

  “嗯,我一直在等你。”

  對陸菲嫣的難過與自責,吳征感同身受。

  他背負著整個昆侖派,也連累瞭昆侖派。

  她則會連累瞭傢族,整個陸氏傢族兩千馀人口。

  “真的沒有希望,毫無辦法瞭麼?”

  心慌意亂,詞不達意,吳征卻知道她問的是什麼。

  默瞭默,吳征還是擁她入懷柔聲道:“壯士斷腕,可保希望之火……陸傢主一向睿智,他收到傳訊後自會做出最好的選擇,你也別太過擔心。有些事,彌補已不及,我們隻能盡力挽救。”

  什麼禁忌不倫,在生死攸關面前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吳征慢慢體會到瞭其中的無奈,甚至隱隱想顧盼會不會突然沖出營帳,她看見瞭這一幕又會是怎樣的反應。

  ——這一段艱難的時光熬過去之後,從小看著長大的小師妹,再也不復從前的天真單純。

  可惜劃出來作為軍機要地的後營沒有突然,韓歸雁既準瞭陸菲嫣出來,自會拉住顧盼。

  陸傢的事,多少受自己牽連,同樣的還有韓傢……派系之間從來如此,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誰也沒得話說,可吳征仍有許多負罪感。

  若一直有現在的危機意識,毫不懈怠,結果會不會比當前要好上一些?心緒震蕩間,一縷箭聲破空而來。

  吳征伸出二指,勢大力沉的箭枝被一拈便牢牢定住。

  “你的武功……”

  “十一品。比你可就差得還遠。”

  吳征敷衍過去,搖著頭快速返回營帳道:“出意外瞭!”

  箭枝上縛有竹管,不是偷襲而是傳訊之用。

  血衣寒早早就被韓歸雁散瞭出去監視風吹草動——不僅是涼州邊界可能有的變局,也包括梁玉宇的一舉一動。

  。

  用發射箭枝傳訊,則是最快速,也最緊急的一種。

  “嗯?”

  韓歸雁接過箭枝,一眼便知來自梁玉宇處,展信一看略覺驚慌道:“梁玉宇來瞭。盼兒速去找祝傢主與倪姑娘,返回時不必進營,一切聽她們的相機行事!”

  “是。”

  軍令當下,顧盼不敢有違,急匆匆地自去尋倪妙筠與祝雅瞳。

  “梁玉宇當是要自己掌控全域瞭……”

  韓歸雁將信遞與吳征道:“這人現在誰也信不過?”

  韓克軍已與梁玉宇一晤,以韓老侯爺的人望與忠心,梁玉宇沒理由信不過,他也不能與韓克軍撕破面皮。

  涼州軍伍還要仰仗韓克軍,一路回成都更是險關重重,韓克軍恰如定海神針!可如今梁玉宇招呼不打一聲,帶著高手護衛隨從向軍營前來,顯是要親現軍前,拿捏軍中大權。

  京城裡至今沒有消息傳來,梁玉宇幾被孤立,個中不尋常的味道當是讓他如坐針氈。

  他一離開太子的臨時府邸,即可說明對韓傢的信任也是低到瞭極點。

  計畫全盤皆空,梁玉宇反客為主,他來到軍營之後必然會迅速整治出一支自己絕對信任的將士留在身邊聽用。

  屆時想要通過掌控他,以掌握這支軍隊留為資本就更加麻煩。

  “既然如此,不得不兵行險著!”

  韓歸雁先定下瞭戰略,見韓克軍贊同點頭,信心大增,掐著手指道:“梁玉宇現下離軍營當還有七成的路程,咱們半道截擊還來得及。”

  “人手不足,梁玉宇已對咱們有瞭戒心,伏擊不易,難上加難。”

  “需要誘餌去分散他的註意力,老夫可以。”

  韓克軍一手捋須,一手點著地圖道:“老夫孤身一人在道中等他,這裡有不少藏身之所,最好。”

  “既有戒心,風險太大。”

  “若論臨陣決機,你們不如老夫。但要勇冠三軍,老夫一把年紀,遠不如你們。風險……此地每個人都似風中殘燭,何來大小之別?”

  韓克軍起身出營道:“老夫先行一步,你們速做決斷。”

  目送他離去,韓歸雁臉色發青,終於咬牙低頭望著地圖道:“娘……祝夫人不知道怎麼樣瞭!”

  “既有大事,我怎能不來?”

  祝雅瞳適時掀開帳篷,一臉疲憊,又一臉笑意。

  她的現身卻讓每個人都吃瞭顆定心丸。

  韓歸雁面上又一紅,不敢看祝雅瞳,裝作不在意逕自問道:“倪姑娘和盼兒呢?”

  “她們稍後就來,也不必現下來,雁兒說對麼?”

  “正是。”

  韓歸雁與陸菲嫣對視一眼道:“敵眾我寡,成敗均在她二人身上。”

  “盼兒不知能否做得到……”

  陸菲嫣手心裡捏著一把汗,嬌軀微微顫抖。

  梁玉宇是一國太子之尊,更不是笨蛋。

  雖說峢在涼州遇到太多的意外,事先全無準備,可想要制服他也不容易。

  何況哪位太子手頭沒有些壓箱底的後手?把重擔壓在一個不足十六的女娃兒身上,一切都來得太過沉重。

  “一定要信任她,盼兒會的。就算一時做不成,咱們幫她多拖延些時刻,第二回,第三回,也就會瞭。”

  祝雅瞳寬慰道:“既至半道也有好處,有韓老將軍截擊,不在營地裡落人耳目時刻便能寬裕許多,也不求一擊必中!”

  “原本要隱瞞你們倆脫困之事,如今看來想瞞過梁玉宇千難萬難瞭,咱們還是趁早不要做這等打算。”

  韓歸雁的提醒吳征十分同意!自由心證一說從前吳征可是嗤之以鼻的,想起來的確是被和平年代的安逸沖昏瞭頭腦。

  凡事講證據,非得以理服人這一套在亂世裡拿來濫用,遲早要誤瞭大事。

  搜尋桃花山的動靜一點都不小,梁玉宇袖手旁觀對韓歸雁避而不見,要說他一點都不關心絕無可能。

  是否親眼看見吳征與祝雅瞳被帶回一點兒也不重要,梁玉宇必然會做好相應的妥善安排。

  明知有祝雅瞳這位十二品大高手坐鎮,梁玉宇仍然先發制人。

  一來有刻意顯得魯莽慌亂,好叫韓克軍父女放松戒心,二來也是有充分的自信,三來這份孤註一擲的決心半點也不亞於己方。

  來勢洶洶,吳征不由暗嘆有韓克軍這等老將坐鎮實是一份天大的幸運。

  短兵交鋒,打亂對方的部署,全憑奇兵致勝!隻看誰的計謀更奇,誰的兵鋒更銳,誰的決心與勇氣更烈!每一役都如決戰!眾人正欲出行,忽有兵丁來報:“奚刺史遣軍運送軍資前來,領軍的是奚刺史的夫人,正要求見韓將軍。”

  眾人聞言大喜!林錦兒適時前來,正是增瞭一位強援!“快請!”

  楊雪山傳訊之後,奚半樓即刻前往成都城走得甚急。

  林錦兒甚至不知發生瞭什麼事,隻依令整備瞭可靠的親軍,運送瞭大批的糧草物資前來匯合。

  直到營中一問才知發生瞭如此大事,俏臉不由沉瞭下來!奚半樓此去成都險象環生,他不帶林錦兒自是存瞭防止意外之心。

  林錦兒憂心忡忡,又大為不滿,還是吳征最明瞭師娘的心思,先是近乎哭訴瞭一陣自傢遭遇,再讓祝雅瞳就昔年掌摑林錦兒的舊事好好賠瞭不是。

  最後將局勢和盤托出,個中的艱辛困難不消多說,眼下正是一個生死大關!

  向來對吳征視同己出,林錦兒豈有二話?奚半樓遣瞭自己來此,固然也有讓她相助吳征之意。

  當今已沒瞭任何退路,隻能步步驚心,步步兵行險著!伏擊擒拿太子也不在話下。

  韓克軍盤膝坐於半道,孤身一人。

  涼州一地荒涼廣闊,地面俱是些矮草,幾乎可一覽無遺,梁玉宇領著三十餘名侍衛與臣屬也早早看見瞭他。

  “去問問韓侯有何事在此?你們隨孤往軍營裡去,莫要停步。”

  梁玉宇嘿然冷笑,似乎看透瞭韓克軍的不臣之心。

  行伍偏瞭個方向離開官道,遠遠避開韓克軍所在之地繼續前行。

  韓克軍不得不無奈起身,與前去問話的隨從一同前去拜會梁玉宇。

  梁玉宇心中一動,露出個得意的微笑暗道:老狐貍,居然想要動孤?簡直罪不容誅!他擺瞭擺手止下行伍,在地勢最為平坦之處等候。

  韓克軍呆的地方難保有什麼詐,自己是絕對不會過去的。

  自己選定的場所則安然無憂,且韓克軍自己送上門來,豈有不掌控在手中以為人質的道理?隻要拿住瞭韓克軍,韓歸雁豈不是乖乖就范?隻可惜醒悟得晚瞭些,連宋大光都沒能及時反應過來,否則上一回韓克軍前來商談時就該先把他捏在手心裡瞭。

  韓克軍年事已高走得甚為辛苦,一步三喘慢悠悠地。

  梁玉宇哂笑不已,自己立定不敗之地,隻看他到底要玩什麼花樣。

  好一會兒功夫韓克軍才行至車駕前,放下拐杖跪地道:“臣韓克軍參見殿下。”

  地上土石粗糲,韓克軍跪著不由身軀顫抖,不一時額頭上就佈滿瞭冷汗。

  梁玉宇一揮手道:“韓侯辛苦,起來吧。你找孤有何事?就請在車駕上相商吧。”

  話雖說得客氣,兩名侍衛卻已一前一後地上來,一人攙扶韓克軍起身,手掌有意無意地拿住他的脈門。

  上太子車駕是不可能的,一轉眼反倒落入侍衛的掌控。

  韓克軍嘆息道:“臣豈敢。臣隻是想請殿下隨臣一行。”

  “大膽!”

  梁玉宇詫異喝道,韓克軍武功算不上太高,不知有何底氣敢胡言亂語?話音剛落,就聽拿著韓克軍脈門的侍衛大聲慘呼著倒下,胸口前鮮血狂噴,好似開瞭六朵血泉。

  韓克軍手握一隻筒管,梁玉宇身旁的侍衛瞳孔一縮大駭道:“【豪雨香梅】,殿下當心,來人,護駕,護駕!”

  那侍衛正是梁玉宇的貼身太監舒和通,也正以他的功力最高,最難對付!韓克軍手持【豪雨香梅】對準車駕,正是要拖住此人。

  舒和通一邊護著梁玉宇向車駕內退去,一邊揚手打出三點寒星直奔韓克軍面門。

  以韓克軍的武功絕躲不過去!危急之中看似平坦的地面忽然像被掀開一樣,地面之下跳起一個人來!她身形腴潤多姿,手握一柄長劍隨手揮灑便輕易挑開三點寒星,旋即電射向太子車駕。

  舒和通喉頭發苦!這名女子武功強得不可思議,必然是祝雅瞳無疑。

  先前為躲避暗器將太子帶入車駕,如今退無可退,隻得將車門關好,拼死擋在車門前。

  “退開!”

  祝雅瞳一現身,舒和通便發出瞭警示。

  可祝雅瞳挑開暗器,順手一劍斬向欲挾持韓克軍的第二名侍衛一氣呵成。

  那侍衛見機也已極快,仍被祝雅瞳一劍削下條手臂,疼得當場昏死過去。

  威風絕倫,無人再敢攔阻,祝雅瞳沖至車駕前,舒和通早已蓄勢多時,當即斜斜削出一劍。

  這一劍正是舒和通畢生精湛修為之所聚,劍鋒不住顫抖發出嗤嗤的聲響,削向祝雅瞳脖頸。

  祝雅瞳凝神應戰,轉瞬間兩人便交手數招。

  她雖占瞭上風,可想擊退舒和通也非短時間能為。

  兩位絕頂高手既交上瞭手,其馀侍衛便可尋機夾擊,祝雅瞳武功再高也雙拳難敵四手!何況還有個老邁的韓克軍?韓侯再度成為目標,侍衛們暫時不敢插手絕頂高手的激戰,紛紛向韓克軍處襲來。

  遠處煙塵滾滾,三匹駿馬奮蹄飛奔,箭射趕來。

  可是哪裡趕得及?即便侍衛們忌憚威力極大的【豪雨香梅】不敢過分冒進,待得三匹馬兒到瞭近前,韓克軍也早已束手就擒。

  韓克軍拋去左手空管,雙手合攏持定右手的一隻【豪雨香梅】,不住變換方位,威懾眾人。

  馬蹄聲漸漸趨近,震耳欲聾!誰手中能有關鍵的人質,誰就能掌控局面!梁玉宇處的關鍵之人隻有一位,就是他自己。

  而韓克軍這裡,侍衛們都知道他們每一位都很關鍵,每一位都不會被放棄。

  舒和通肩上被劃出一條淺淺的傷痕仍不退半步,兩位絕頂高手在車廂前極小的空間裡大戰,險象環生。

  兩名侍衛已繞向車駕之後,準備揮劍砍開密封的車廂,帶梁玉宇脫離絕境。

  四名侍衛一前一後一左一右向韓克軍逼近,老將隻剩一管【豪雨香梅】,瞻前不能顧後。

  “住手!奉奚刺史之令前來,誰敢造次!”

  女聲響起,又有奚半樓之名,侍衛們都認得這是他的夫人林錦兒。

  可不會有人搭理他,太子面前,奚刺史算個什麼?四名侍衛又再踏前一步,韓克軍手一抖不知是有意還是誤觸,細密的嗤嗤聲響起,【豪雨香梅】爆射而出!正面面對暗器的侍衛眼前一片花白,韓克軍手抖之際他便急閃,銀針幾乎貼著他的肋部劃過,讓他一顆心幾乎從胸腔裡跳瞭出來。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既躲過瞭致命一擊,接下來自是要拿下韓克軍請功!念頭剛起,小腹一涼。

  平整的地面上忽然鉆出兩人,一名劍眉星目的男子手握著長劍猝不及防地穿透瞭他的身體!變故幾乎是一瞬間便起!吳征與陸菲嫣從地下鉆出,吳征瞬殺一人,陸菲嫣長劍飛舞敵住瞭另外三名護衛,護著韓克軍向林錦兒處退去。

  韓克軍的銀針不是射向死在吳征劍下的侍衛,而是對著舒和通!祝雅瞳自外向車內進攻全然擋住瞭舒和通的視線,【豪雨香梅】爆射之際便躍身而起,雙腿平舉繃成瞭一條直線。

  數十枚銀針正從她胯下穿過,直襲舒和通!既要應付暗器,還要對付祝雅瞳頭頂的神劍,舒和通大吼一聲,對豪雨香梅全然不顧,挺劍向空中的祝雅瞳刺去。

  祝雅瞳身在半空無所憑依,卻翩若飛鳥之捷,足尖在舒和通劍身上一踢便又躍起一尺。

  隻聽叮叮叮一陣密密麻麻的聲響,銀針全數釘在舒和通身上。

  他總有內甲與內功護身仍不能抵擋【豪雨香梅】的威力,立受重傷。

  此時林錦兒,韓歸雁與冷月玦已趕到,三女接過陸菲嫣與吳征護衛韓克軍的任務,吳陸登時騰出手來,一同向舒和通攻來!制住梁玉宇,戰鬥就此結束!諸人都是一般的念頭。

  舒和通已受重傷,豈是三人的對手?眼看就要被斃於劍下時,車駕裡咔哧一聲響,門板破裂,忽然鉆出一個人來!祝雅瞳吃瞭一驚,她逼住瞭舒和通一時回手不及,隻見來人居然也身負十二品修為,以一雙肉掌劈向吳征與陸菲嫣!不著調梁玉宇何時還養出這麼一名死士,不再最危機的時刻絕不現身,也絕不會動手。

  一動手就要人的性命!陸菲嫣瞳孔一縮,吳征怎能敵得住這等高手?不想吳征也是一般的心思,他在桃花山吃瞭戚浩歌一擊,對應付十二品高手還有些經驗,也想一力承擔下來。

  兩人齊齊向中間一撞欲把對方擠開,卻誰也沒擠開誰,反倒緊緊貼在一起,兩柄長劍向敵人刺去。

  砰砰兩聲,長劍沒能刺中,隻匆忙間與敵人對瞭兩掌。

  吳征與陸菲嫣雖遜色,但兩人聯手不落太多下風,被打得向後飛出,心頭大震,一時間又不由自主地抓向對方,相互扶持著落下地來。

  隻是姿勢就極為古怪曖昧:吳征摟著陸菲嫣的蛇腰,陸菲嫣環著吳征的脖頸,酥胸更是緊緊地貼在他肋側。

  “住手!否則我就殺瞭他!”

  清冷又顫抖的聲音在車駕裡響起,撞碎的門板向內望去,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倪妙筠斬殺瞭兩名護衛,而離別鉤則橫在梁玉宇咽喉處。

  顧盼小臉緊張得通紅,目光卻古怪之極地望著吳陸二人……舒和通拼死護主本就身負重傷,一怔之下,被祝雅瞳長劍穿心。

  至於那名死士被祝雅瞳一陣猛攻打得連連後退,見主子又落入敵手,惶急間居然撞上祝雅瞳的長劍,一命嗚呼……他雖是高手,卻牢牢被梁玉宇所掌控,若不力戰也是死路一條。

  可惜的是,他面對的敵人確實無論如何力戰都戰勝不瞭的……

  “殿下別來無恙,快隨臣等回營登基!”

  吳征放開陸菲嫣,不敢去看顧盼,頗覺尷尬地向梁玉宇說道。

  清晨的成都城籠罩著一層薄霧,春末的潮氣尚未散去,可夏初的暑氣會隨著日頭升起,不需多久便會被驅得一乾二凈。

  “可惜皇城裡的陰霾卻不能被陽光驅散。”

  胡浩坐在高高支起的窗棱前,目光凝重又渙散,不知該著重於何方地喃喃自語道。

  “老爺又起瞭個大早,妾身去備些粥來。”

  林瑞晨睡得尚熟,可也被胡浩驚醒,揉著惺忪的睡眼見夫君心事重重,忙批衣起身。

  “不必瞭,我不想吃。”

  “老爺若是沒胃口,妾身就去做些糯米芝麻糊吧,養肝最好。”

  胡浩晚睡早起幾乎徹夜失眠已不是一兩日,近日來煩躁易怒,精力萎靡不振,臉上也是掩不去的倦容。

  林瑞晨心中擔憂,刻意吩咐取瞭安神的藥材,還有養肝的食物。

  此刻勸說瞭一句,又以半撒嬌半命令的口吻道:“老爺的身體要緊,再不想吃,也得吃一些。”

  嬌妻倚在身側,豐滿而柔軟,近日來被自己不住地打擾,雍容的俏臉上也見疲憊。

  胡浩心中一動,握住林瑞晨的手道:“那就聽你的。”

  “老爺請稍後。”

  林瑞晨嫣然一笑起身離去。

  嫁與胡浩看看就近二十年。

  雖說胡浩年歲較長,夫妻親密事力不從心,可林瑞晨並未有所不滿。

  在侍中府上養尊處優,夫妻之間更是情投意合,即使少瞭房事也不礙兩人情深意重。

  ——都說房事是蜜裡調油,可沒瞭油,蜜仍然是蜜,甜心甜肺。

  自從掌門師兄坐鎮涼州,韓克軍困居韓城之後,昆侖一系在京中的要務全系在胡浩身上。

  林瑞晨既感恩夫君的全心全意,也心疼他的日夜操勞。

  她所能做的,便是將侍中府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讓胡浩全無後顧之憂。

  夫妻二人一向配合得很好,也互相都讓對方滿意。

  吳征下山之後飛速進步,這一趟去涼州之前林瑞晨心中可有雙份的喜悅。

  昆侖有後是其一,夫君終於迎來瞭得力幫手,從此不必辛勞如此是其二。

  隻是秦皇忽然駕崩,胡浩的憂心忡忡,再到府上的侍衛們被悄然派出,讓林瑞晨內心不由隱隱慌亂。

  作為侍中夫人,府上的定海神針,再慌再亂也不可表現出來。

  尤其是自傢愁得白瞭頭的夫君,更需要自己的溫柔,細心去支持,安慰。

  林瑞晨親手攪拌著鍋中磨得細碎的糯米與芝麻,不住地試著味道,一邊就在後廚裡抽空稍作梳洗打扮。

  胡浩不久後便要上朝,非常之時,她更需時時刻刻保持良好的狀態,讓他盡可能地舒心。

  鏡中的婦人年歲不輕,眼角已爬上瞭好幾條細細的魚尾紋。

  與同門相較,樣貌上自是比不得林錦兒的楚楚動人,更遑論陸菲嫣的艷名滿天下,可她更添一份沉穩,一份貴氣。

  “也不知三師妹怎麼樣瞭?”

  林瑞晨低聲沉吟道:“她竟和征兒眉來眼去,長久地住在一起,恐怕早有師門不倫。落在我眼裡倒是沒什麼,幫著自己一傢人隱瞞也是當然之事。隻盼這兩人莫要得意忘形,以為遮掩得極好,若被外人看瞭去,遲早要惹出大麻煩來。唉……這一回他們動身之前,我該當向三師妹提點一二才是。面子上難堪,總好過真的露瞭餡……想她這些年婚事不諧過得極苦,征兒雖然大逆不道,除瞭年歲倒也十分登對。待他們回瞭京,還得警告征兒不可喜新厭舊,好好地將三師妹藏好瞭,莫要負瞭人傢。”

  心事重重,又苦笑瞭一聲,京中波詭雲譎,胡浩再諱莫如深林瑞晨豈能不察覺一二?霍永甯像隻小醜不住地跳梁,背後必然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

  林瑞晨倒是時常盼望吳征能早日歸來,他常年在京城還不覺怎地,人一離去,時局有變之下,才發覺昆侖的未來掌門手裡已握著強勁的實力。

  胡浩如此煩惱,也正是缺瞭這樣一支力量。

  一力降十會!有時候迷霧重重之時,偏就要蠻不講理,用拳頭打出一片天地來。

  “片刻不能掉以輕心。”

  糊糊已熬好,林瑞晨緊瞭緊懷中的黃金驚堂木,端起托盤向後院行去。

  黃金驚堂木是先帝禦賜。

  說不上如見天子,倒可懲戒讒臣,斷世間冤假錯桉。

  這種東西,說好便好,足見陛下對胡浩的寵愛與信任。

  說不好也不好,相當於給胡浩套上瞭一副沉重的枷鎖,稍有不慎,榮寵便要變作萬死之罪。

  自打霍永寧回京的第三日,胡浩便把驚堂木交給瞭林瑞晨。

  從前有事發生時,林瑞晨也曾掌過驚堂木。

  譬如吳征初剿暗香零落時官卑職小,林瑞晨就請瞭黃金驚堂木,鎮住瞭五城兵馬司與金吾衛。

  但直接交予林瑞晨全權保管,此事前所未有,即使以誥命夫人之尊也嫌太過不敬。

  夫妻間私房夜話時,林瑞晨不解相問,胡浩隻推說日日帶在身上不便,交予旁人保管又不放心,還是自傢夫人信得過。

  哪有這般簡單?讓林瑞晨擔憂的也正在於此,夫君在為自己找一道護身符,也因胡府上上下下,自己的武功最高,做事最為精細,禦賜的寶貝不易出瞭岔子。

  回瞭寢居,胡浩仍望著窗外呆呆出神。

  林瑞晨放下托盤,將糊糊一口一口地輕輕吹涼,才端起瓷碗放在胡浩面前道:“老爺可還要用些什麼?”

  “不必瞭,這些足瞭,一會兒上朝時帶上兩隻包子即可。”

  胡浩不忍拂瞭愛妻的美意,吃起殷情熬制的糊糊來。

  “料得老爺要帶乾糧,妾身昨日已親手做瞭些包子。無論葷餡兒還是素餡兒的,都是依著夫君的口味調制。”

  回望林瑞晨的溫柔笑容,胡浩感懷地捧起愛妻兩隻小手撫摸。

  林瑞晨膚質水潤,初嫁與他時細滑無比,如今卻有些粗糲,胡浩心疼道:“怎地去做些下人的事情?這些年來你操勞的事情已夠多。”

  “不能為夫君分憂,自當做些份內之事。廚子的手藝自是比妾身好,隻是妾身最明老爺的口味,加之一番心意,滋味定然比旁人做得強上許多。”

  林瑞晨一邊搖頭示意不累,一邊訴說心中情意。

  “得妻如此,幸甚,幸甚。”

  胡浩終於露出笑容,摟瞭摟愛妻在她額頭一吻。

  時日不早,不能再行溫存,胡浩起身離去前囑咐道:“先帝禦賜的驚堂木夫人務必收好,萬萬不可懈怠。”

  “妾身不敢有違。”

  林瑞晨半福著行禮送行。

  出瞭府門登上馬車,胡浩有些恍惚。

  馬車裝飾奢華,陳設齊全,坐在車廂裡絲毫不覺氣悶反倒萬分舒適。

  吳征初入京時於他同乘,還曾向他炫耀過身居高位,自當有相應的享受。

  那一天吳征的悵然若失猶在眼前,自己雖不斷奚落著他,嚇唬著他,心裡卻是發笑連連,看著他一如當年自己初入京城時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的稚嫩,卻又不服氣,不甘心的模樣。

  “邦泰民安,兵精糧足,四方清明,為何一個先帝駕崩之事,就能搞得眼看江山易主?究竟孰之過也。”胡浩喃喃自語。

  江山不是不能改,主上若羸弱,邦國動蕩不安,被取而代之並不奇怪。

  眼下的秦國並不是這般模樣:大秦強盛,王權威於四方,諸臣並非一條心卻各有才幹,便是強如燕國的進攻都沒能占著什麼便宜。

  可是不知不覺之間,看似堅不可摧的大秦,在內部卻有無數龜裂,被有心人借著大勢一推,已呈崩潰之兆。

  可笑群臣們還在忙於內鬥,各懷鬼胎。

  更可笑的是,已知曉霍永甯狼子野心的胡浩,居然找不到一個人相商,更沒有一個重臣會與他攜手同心,扶狂瀾於既倒。

  種種不合理的現象,不得不讓胡浩心生國之將亡,必有妖孽的感慨與不忿!

  “孰之過?天下三分之過也……若四海皆定,豈容這等宵小之輩胡作非為!昆侖一系皆忠正良直之輩,時也,命也,回天雖已乏術,又豈可無人在朝堂上仗義執言?此去之後不容於天地間,不知征兒又會作何選擇?隻盼他能明瞭老夫的用意,千萬莫學從前奚老兒愚鈍不知變通那一套!”

  自言自語間,馬車已行至皇城前,胡浩隔著金水河遠望巍峨輝煌的城門與宮室,不著痕跡地微微點頭,似在嘆息或是贊許,緩緩進入宮城。

  先帝駕崩,國中無君,皇城之前也現出些慘澹的跡象。

  且守門的金吾衛個個如臨大敵,唯恐出瞭些許差錯,憑空又將緊張之氣挑高瞭許多。

  大臣們也是輕車簡從,噤聲噤色,大多低著頭悄悄進入。

  大臣們進殿良久,秦都大道處才漸漸有瞭人聲。

  皇城裡的肅殺之氣讓人敬而遠之,可生活總要繼續,日頭漸高,平民們也不得不開始為生計奔忙。

  當然也有三兩閑漢帶著草帽,懶散地在道旁大樹底坐倒納涼。

  屠沖尖細的聲音在大殿裡響起,鉆出殿堂的朱漆大門遠揚出去,讓宮門口的金吾衛們都心頭一凜,滿身的不舒服。

  先帝駕崩,太子遠在涼州,五殿下日日上朝卻又不少大臣不聽他的,幾位重臣之間也互不相讓,好端端的大秦朝堂被搞得不倫不類。

  “沒有見到迭大將軍!怪瞭。”

  金吾衛們互相一個對視,不由小聲泛起瞭嘀咕。

  新皇尚未登基之前正是最為敏感之時,除非有瞭告老還鄉之念,否則就算生瞭重病,朝臣都要咬牙堅持上朝,何況是舉足輕重,年華正盛的迭大將軍?他怎肯落於人後?

  “迭大將軍何事不上朝?”

  屠沖掃視朝堂後皺瞭皺眉,心中也覺蹊蹺,遂威嚴發問道。

  國無新君,朝臣們便依國君抱恙養病時的舊例,由中書,門下,尚書三部主官共理朝政,中常侍屠沖主持朝會。

  胡浩聞言登時心裡一個咯噔:迭雲鶴不上朝已屬怪事,居然連屠沖都不知道?個中有鬼!中常侍都不知的事情,朝臣無聲果然人人不曉。

  屠沖冷哼一聲,向隨侍的太監道:“速去驃騎大將軍府上拜問。”

  當日隨侍輪值的正是趙立春,他為人機警靈敏,多日來的怪異氣氛早讓他心中惴惴不安,得瞭令趕忙低聲應和,急急向殿外行去。

  “不必瞭,本官略知一二。”

  不待趙立春離瞭大殿,霍永甯出班揮手道。

  群臣的目光齊刷刷地轉向他,疑惑更甚:霍中書既知為何先前不說?看他臉上略有怒火,隱而不發的模樣,似乎不是略知一二那麼簡單。不知是在唱大戲呢,還是要暴起發難。

  “霍中書請說。”

  金鑾殿上,龍椅之旁坐有一人,面容儒雅,幾分青澀,幾分緊張,另有興奮的潮紅,正是五殿下梁俊賢。

  每當他開口,朝堂上就更加不倫不類,朝臣們更不知該如何自處。

  他連太子都不是,卻又是先帝在世時默許發展勢力的皇子,在朝中有那麼些臣屬效命於他。

  太子不在,皇子裡真的以他為尊,可除瞭那點微薄的底蘊之外,誰又真的會聽他的呢?

  “這要問奚刺史奚大人瞭。”

  “嗯?”

  梁俊賢的意外聲被朝臣們的嗡嗡聲所淹沒。

  奚半樓遠在涼州,又有三國會盟之事在身,還要侍奉太子殿下,為何與迭大將軍之事有關?隻是此言一出,朝臣們都隱隱覺得要出大事瞭。

  趙立春剛離開大殿便被叫住一時進退不得,聽見奚半樓的名諱嚇瞭一跳,眼珠子一轉,不露聲色地假作在門口等候諭令,既不進殿,也不離去。

  群臣竊竊私語不斷,沒瞭皇帝,連秩序都亂瞭些。

  胡浩見霍永甯忽然提起奚半樓,瞇眼一掃。

  霍永甯莫測高深,蔣安和閉目事不關己,俞人則眼觀鼻,鼻觀心沉默無言。

  最妙的還是方文輝與梁俊賢,兩人神情幾乎一致:略有愕然,隨即有按捺不住的狂喜與興奮。

  方文輝武將出身,雖有饋給軍養,暢通糧道的長才,參知政事無論才幹還是經驗都有欠缺。

  梁俊賢更是嫩瓜蛋子一個,別說與朝堂上的老狐貍們相提並論,連比起年歲更輕的吳征都大有不如。

  兩人一瞬間的反應稍逝即縱,卻全都落在胡浩眼裡。

  有所準備,仍是意外之喜?胡浩率先在心底下瞭個判斷。

  一眼就勘破個中陰私,他沒有半分自得,反倒心情更加凝重——強敵環繞虎視眈眈,今日兇險恐怕前所未有。

  大殿上一唱一答已非一日,今日也不例外。

  群臣無人應答,霍永寧彷佛在唱獨角戲而毫不尷尬,今日這一場戲的結局他已十拿九穩,且群臣齊喑又有何妨?自有人會配合他將戲演得完完整整,還會十分精彩。

  “霍大人為何提起奚刺史?叫本王好生奇怪。”

  梁俊賢在龍椅旁起身,居高臨下俯瞰群臣,頗有幾分威嚴問道。

  “因臣要與奚刺史當庭對質!”

  霍永寧語聲漸漸激動,一個字比一個字響亮,似還用上瞭內功,震得大殿回音陣陣,攝人心魄。

  “霍大人這是何意啊?奚刺史鎮守涼州近二十年,功勳卓著,不知霍大人要對質些什麼?”

  梁俊賢再嫩,也知道現時要怎樣做一名好的捧哏,更知道什麼叫捧得越高,就摔得越慘。

  “殿下恕罪,臣尚未確信,不敢說。”

  頓瞭一頓,霍永寧忽然跪地求道:“奚刺史不肯露面,然此事事關重大半點拖延不得,請殿下恩準,臣有話要問胡大人。”

  “哪一位胡大人?”

  朝中姓胡的官員不少,梁俊賢卻有明知故問之意。

  到瞭這裡,再愚鈍的臣屬也都品出異樣的味道來。

  霍永甯與方文輝有意趁著太子不在京城,捧梁俊賢上位,這事已持續瞭一段時日。

  先前大致都是這兩位自說自話,沒人搭理。

  今天的模樣完全不同,霍永寧兵鋒直指昆侖一系,先點瞭奚半樓,現下又劍指胡浩,爭鋒相對之意再也明顯不過。

  “侍中胡浩,胡大人!”

  “這……兩位大人皆是股肱重臣,不知有何事商議?還請好言好語,莫要傷瞭同僚間的和氣。”

  “殿下深明大義。隻是臣先前所言並非信口,此事事關重大,正要在金鑾殿上,群臣面前,請五殿下公斷。”

  霍永甯連連叩首,砰砰砰幾下響徹大殿,似是在對著梁俊賢,又像是對著龍椅。

  “霍大人說得忠肝義膽,好似本官十惡不赦一般。呵呵,本官倒想聽一聽瞭。”

  胡浩笑吟吟地出班站在霍永寧身側,斜睨的目光好似在看一個入戲太深的白癡。

  霍永寧又三叩首站起身來,目放厲芒道:“敢問胡大人,奚刺史何在?”

  “本官又不是奚刺史肚子裡的蛔蟲,怎知奚刺史何在。看霍大人的樣子,彷佛是知道的瞭?”

  霍永甯功力精深,這一瞪目威壓極大。

  胡浩一介文弱書生卻雲澹風輕,挺直瞭身板毫不退縮,罵起人來更是半點不帶臟字,誰敢接話便是鐵鐵地成瞭奚半樓肚子裡的蛔蟲。

  大殿裡鴉雀無聲,梁俊賢更是閉緊瞭嘴,成敗在此一舉,絕不能在群臣面前丟瞭臉。

  “口舌之利!且讓你再得意片刻。”

  霍永寧暗罵一聲,又候瞭片刻,無奈開口道:“胡大人當真不知奚刺史身在何處麼?”

  “以常理而論,奚刺史不得詔書自然是鎮守涼州瞭。可京中事事蹊蹺,奚刺史在涼州至今不得京中隻言片語,恐怕心有疑慮,已啟程趕往京城也說不定。這,恐怕就要問問霍大人瞭,您從涼州回來,該當知道的最清楚才是。”

  胡浩仍是笑吟吟的,唇槍舌劍,直刺霍永寧身上要害。

  霍永寧忽然回京,聲稱是奉太子之令要密奏陛下,可碰到先帝駕崩就此賴在京城不走便罷瞭,涼州一地至今沒半點音信,聯系到他與方文輝明目張膽的行為,不由得人不懷疑。

  “本官奉命回京,涼州之事現下不知。唯知奚刺史不在涼州,已在京城!胡大人不會不知道吧?”

  “本官不是奚刺史肚子裡的蛔蟲,當然不知道。”

  胡浩笑吟吟地退後兩步,鄙夷道:“霍大人是怎麼知道的?莫不成見到瞭奚刺史?為何奚刺史不上殿來?”

  “本官沒有見到,隻是有人推斷奚刺史已回瞭京城,且證據確鑿!胡大人問奚刺史為何不上殿來,那就要問奚刺史包含什麼禍心瞭?”

  胡浩仍然在笑,嘖嘖搖頭道:“霍大人拐彎抹角做什麼,若是大事,快些說出來才是。婆婆媽媽,可不像霍大人先前的做派,莫不是有甚顧慮麼?”

  群臣中身居高位的,明白事理的,心頭均是大震。

  霍永寧回京之後一改常態,像隻跳梁小醜,熟知他為人與能耐的,均猜想還有後招,不想會忽然在這一刻掀瞭開來。

  靠的不是胡浩的三言兩語。

  侍中大人的雲澹風輕不是裝出來的,也不是手中握有什麼勝機胸有成竹,而是他似乎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正以一身錚錚鐵骨昂然而立,直面這一幹妖魔鬼怪!朝堂上侍中與中書令針尖對麥芒,霍永寧每說一個字,氣氛就緊張些許,而胡浩後退瞭兩步,殿外也有侍從悄悄給路過的宮女身上塞瞭個片樹葉,輾轉抵達宮門口,落到在樹下納涼的閑漢胸前。

  閑漢似被樹葉驚擾瞭美夢,不耐煩地拍瞭拍,滿腹牢騷地離去。

  “胡大人……做事不可太絕!身為朝廷命官,更不可假公濟私。大秦國天恩未曾虧待於你,你怎敢做出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霍永寧幾乎字字泣血,越說越怒,戟指胡浩大罵道。

  胡浩不住地警醒自己鎮定心緒,尋找霍永寧言語中一絲一毫的漏洞。

  這不是為瞭口舌之利,事已至此,回天乏術,當盡自己最後力量,將這個行走在暗影之間的邪惡組織盡可能地挖出來。世人或不知他們的真面目,但是吳征等人一定會知道!

  “血口噴人。”胡浩失聲而笑,手指點著霍永寧道:“霍大人啊霍大人,你在朝中裝瞭幾十載的忠君愛國,如今陛下剛剛駕崩,你就露出真容來。攪風攪雨搞得朝堂不得安寧,竟敢還在金鑾殿上妄加指責重臣,霍大人可稱得上是狼子野心瞭。”

  一席話說得群臣心中頗為贊同,卻讓梁俊賢頗為難堪,他臉上紅一陣白一陣道:“兩位大人就事論事,切莫徒逞口舌之利。”

  “臣不敢。殿下,這人鷹視狼顧絕非善類,請殿下務必當心,莫要上瞭他的大當。”

  胡浩借機在梁玉宇心裡埋下一顆種子,向霍永甯傲然道:“正如你霍大人所言,金鑾殿上,群臣眼前,你且拿出切實的證據來。若是冤枉瞭本官,先帝不與你幹休,殿下不與你幹休,諸位大人也不會與你幹休!”

  大秦股肱重臣,豈是那麼容易對付的?霍永寧心中苦笑。

  不把壓箱底的傢夥都拿出來,今日恐怕前功盡棄瞭……也罷,也罷,吳征九死一生,不對,十死無生,就算還活著,他是燕皇兒子的事情,還是留給燕國自行去鬧騰處置罷。

  原本等燕國掀開這件機密事最能服眾,可惜眼前的大事,分毫都錯不得,也等不得瞭。

  大殿的空氣似乎凝固,殿外惶急的腳步聲打破瞭個中沉寂。

  一名太監幾乎連滾帶爬地撞進大殿跪地顫聲道:“啟……啟奏殿下,各位大人……驃騎大將軍府有本啟奏,迭大將軍與其女迭輕蝶正在皇城外候旨……”

  “胡鬧!”屠沖向梁俊賢一鞠躬,對著小太監大罵一聲道:“迭大將軍還要候什麼……”

  “迭……迭大將軍在……在壽棺裡……迭小姐披麻戴孝哭泣不停,乞求上殿……”

  小太監結結巴巴,費瞭好大的勁才說完,也讓所有人都倒抽瞭一口涼氣!驃騎大將軍死瞭!不同於年老體衰的先帝,迭雲鶴功力高深,年紀也不算大,忽然身死,加上此前霍永寧的言論,可想而知內中隱情一旦揭開,足以舉國震動。

  “什麼?”梁俊賢幾乎跳瞭起來。

  不僅僅是迭雲鶴的死足夠震驚,也因為迭雲鶴也是反對他登基的重臣之一,他心裡砰砰大跳,彷佛前路越發光明,禁不住顫聲道:“天妒英才……小王,小王,當立刻前往……”

  “殿下且慢!”

  霍永寧阻止瞭他,道:“迭大將軍身故固然讓人痛心,可當是時,先應查明真兇告慰迭大將軍在天之靈才是。殿下可先宣迭輕蝶上殿,問明前後緣由。”

  “也對,正是!來人,宣迭輕蝶上殿!”

  迭輕蝶一身素縞,眼角淚痕猶然,在內侍的帶領下一路上殿,身旁另有一名長須男子跟隨。

  那男子走得越近,越多人認瞭出來。

  此人向來木訥不好言語,可看得出平靜得近乎呆滯的臉上,現正因義憤填膺而扭曲著微微顫抖,鋒芒畢露的目光直射胡浩。

  “原來是他……可笑迭雲鶴侍奉陛下一世,到頭來斃命於此人手上……可悲,可嘆。”

  胡浩對眼下的局面瞭若指掌,一望就知個中之意。

  “民女迭輕蝶叩見殿下,各位大人。”

  嬌小婉約的女子俯身於地,女要俏一身孝,何況迭輕蝶原本天生麗質,任誰看瞭現下的模樣都會生起憐惜之情。

  “迭姑娘請起,先行節哀。”

  梁俊賢親自扶起迭輕蝶,悲慟道:“令尊之事,本王無比心痛,怎會忽然有次噩耗。”

  “民女不知道……”

  一語未畢,迭輕蝶的眼淚與哭泣聲齊來,大殿上誰也不好打斷她。

  待她哭瞭一陣,向無極才趨近兩步道:“蝶兒且莫傷心,殿下面前,不可失禮。”

  “是。”

  迭輕蝶止瞭啼哭道:“民女今晨起得甚早,原本候在府門口隻等爹爹上朝時向他請安辭行,不想多等瞭小半時辰仍不見爹爹的蹤影。爹爹向來律己極眼,幾十年來早朝風雨無阻從未稍作推遲,民女心知異樣,趕至爹爹院前左右呼喚無人,不得不大膽破門而入,才見爹爹倒在地上,已氣絕多時瞭……”

  “迭大將軍忠心天日可鑒,可嘆,可嘆……”

  梁俊賢也抹瞭把眼淚,問道:“不知迭大將軍可是害瞭急病?”

  “不是。”

  迭輕蝶垂首搖頭,鬢角邊的發絲懸落著飄蕩。

  她雖處傷悲之中,但口齒伶俐,語聲清脆,說起話來人人聽得清清楚楚:“民女心中雖痛,也知不敢誤事,先請瞭府上的大夫來。爹爹並非害瞭急病,死因為喉頭與胸骨全碎,正是武功高手所為!民女又驚又駭,恰巧向師伯在府上,民女是婦道人傢,便請向師伯相幫做主。”

  “向先生正是大秦第一高手,不知向先生怎麼看?”

  “不敢。草民心中有惑,不敢擅作主張,才不得已敢在朝會之前與霍大人商議過。還是讓蝶兒說說昨晚的事情吧。”

  “昨夜爹爹宴請俞大人,民女也在一旁伺候。至戍時將過時分,爹爹忽然接到一封拜帖,俞大人告辭離去,民女也被吩咐自去歇息。至晨間醒來,爹爹已仙去瞭……”

  “何人的拜帖?”

  “民女不知。”

  “那……向先生看迭大將軍的致命傷?”

  “草民知事關重大,與霍中書反復相商,再三確認,掌門師弟身上的傷普天之下隻有一種武功才能造成。草民以性命擔保,絕無可疑——唯昆侖派【天雷九段】可以為之!”

  向無極忽然跪地砰砰砰地磕頭,以最直接的方式表達心中的激動不安,彷佛唯恐有人不信任他的話。

  “噝……”

  抽冷氣之聲此起彼伏。

  連梁俊賢也駭然回望霍永寧。

  “臣先前所言要與奚刺史對質也因此事。”

  霍永寧一撩衣袍下擺,朝著龍椅跪下道:“臣……附和向先生之言,迭大將軍的致命傷系昆侖派絕學【天雷九段】所為。臣,願以此生清譽與身傢性命擔保!”

  向無極是一介武人,動不動就是江湖人的口氣不足為奇。

  霍永寧卻忽然說出這樣的話,足以讓每一個人都信服他們的推斷。

  迭雲鶴死前會見過神秘人物,以他驃騎大將軍都要會見的人物,又死在【天雷九段】之下,桉情幾已呼之欲出。

  “你們……諸位大人……這……這……”

  梁俊賢慌亂起來,他從沒想過這一下會搞得這麼大,大得恐怖,一時無法承受。

  他不清楚霍永寧是怎麼辦到的,迷迷糊糊之間,隻記得曾在霍府的門口無數次地受盡瞭冷遇,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當他幾近絕望之時,卻忽然被霍永寧請瞭進去。

  那一天,霍府裡中門大開,霍永寧待他無比地熱情,但一切止於霍府在招待一位皇子。

  隻道傢常,不涉半點政事。

  那一天,他成瞭世人嘴裡的笑話,一位隻效忠於陛下的孤臣,怎會對你有什麼好臉色?梁俊賢也無比地失望,狀若失望。

  在霍府裡,在霍永寧說完瞭話,在自己滔滔不絕地答覆他,千方百計地討好他之際,捋須微笑的霍永寧看似聽得聚精會神,實則一縷神秘的聲音不住地傳入梁俊賢的耳朵裡。

  “殿下可否保證對臣的絕對信任?臣讓殿下做什麼,殿下便依言做什麼?”

  梁俊賢眉飛色舞地在話語間點頭,示意絕對信任,言聽計從。

  “既如此,臣願保殿下登上大寶!殿下切記,無論如何萬萬不可對任何人吐露隻言片語,連方大將軍都不可。臣自會安排,屆時殿下順勢而為即可!”

  霍中書的承諾正在一點一點地兌現,夢寐以求的皇位離自己越來越近,胸中的熱血開始沸騰乃至燃燒!迭雲鶴死瞭……死得好!向無極此刻正有求於自己,青城派也在生死存亡的關頭,自己助他們一臂之力,還怕他們不相助自己?清除掉昆侖一系,拉攏來青城一系,朝堂之上誰還能匹敵自己?誰還敢質疑自己才是真命天子?

  “向先生於大秦有無數大功,又一向無欲無求,小王信得過向先生的眼光,快快請起。”梁俊賢雙手攏住向無極扶起道:“隻是光拼一手武功,怎可斷定就是朝廷命官所為?奚刺史又怎會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天下間或許還有旁人會使【天雷九段】呢?”

  “草民不敢憑空冤枉朝中大臣。”

  向無極起身後環視全場,他雖無官職,身為大秦國第一高手,自有一份與大臣們分庭抗禮的氣度與自信:“據草民所知,普天之下會使【天雷九段】的隻有兩人,一位是奚刺史,另一位便是他的弟子,吳征吳侍郎。昆侖派的鎮派絕學,等閑的昆侖弟子都休想修習,要說外人偷偷學瞭去,才是真正的胡言亂語。”

  “可……可……哎,並非本王質疑霍大人與向先生,隻是,光憑這一點臆測,當真是不夠的。奚刺史不可蒙受不白之冤。”

  不夠,當然不夠!霍永寧準備瞭這一手,怎會那麼簡單?梁俊賢迫不及待想要看一看後招會是什麼,鬼神之才的霍中書又會演繹怎樣的精彩。

  “草民怎敢僅憑此事就冤枉奚刺史與吳侍郎?”

  向無極又道:“草民向來癡迷於武學,不喜是是非非,在青城山上圖個耳根清凈。隻是此前暗香零落賊黨橫行不法,禍害世間,我輩武人修行多年正當除暴安良。草民奉掌門師弟之命下山,暗中探查賊黨來龍去脈,頗有所得。這一趟進京本就欲與掌門師弟商討剿滅賊黨一事!不想師弟遭此不測。”

  向無極看上去再木訥,誰也不能忽視他對大秦國所做的一切。

  就在不久前的燕秦之戰裡,最關鍵的戰役正是他敵住瞭燕國第一高手丘元煥,才保得大秦關隘不失。

  這樣的功勞已不是第一回,而每一回,陛下的賞賜他都分毫不要,若是不好推辭也是盡數分與貧苦人傢或是賑災濟民之用。

  如此威望的人物,誰敢小瞧?他說出來的話,誰敢不聽?隻是話題時不時被扯遠,群臣中不少人摸不著頭腦,又實在不敢相信這位腦子糊塗瞭才在東拉西扯些不相幹的事。

  “向先生查明瞭賊黨巢穴?”

  梁俊賢大喜過望,連牙關都在打顫……他之所以得不到群臣的擁戴,最大的原因便是年幼德薄。暗香零落這幹賊黨搞得天怒人怨,若能在自己的英明之下覆滅,無論朝堂還是民間,他的聲威都將大震!

  “回殿下的話,已知,尚不能確信。”

  向無極轉向胡浩,目露無限恨意道:“草民還探知瞭些消息,因事關重大,未能確信之前始終不敢報與掌門師弟。想不到掌門遭逢不測,草民與霍大人商討之時,竟獲兩相印證,可嘆終究晚瞭一步!”

  “是什麼?”

  “下官乞殿下宣一人進殿。”

  霍永寧再次啟奏。

  “此人可有什麼不妥?”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霍永寧如此小心翼翼,定是有什麼顧慮在,梁俊賢不得不事先打好預防。

  “此人罪孽深重,還曾是賊黨一員。”

  霍永寧跪地垂首道:“隻是臣已查得明明白白,此人從前飄零江湖確實迫於無奈,並非惡毒之輩。”

  “何人?”

  “臣乞殿下萬勿匆忙定他的罪責。”

  “事關重大,自不會匆忙定罪。”

  “謝殿下。”

  霍永甯舒瞭口長氣,向迭輕蝶羞愧道:“說起來此人與迭小姐頗多淵源恩怨,正是昔年昆侖集上的小廝,吳征的舊識,也是賊黨首腦之一賀群的弟子,劉榮!”

  “啊……”

  大殿上不由響起一陣驚呼。

  迭輕蝶當年受辱一時流傳甚廣,連江州太守富久昌都因此收瞭牽連,被貶作小小的城門吏。

  桉犯盡皆伏誅,唯獨走瞭的便是這個劉榮。

  霍永寧未說之前,胡浩便知除瞭向無極,他的殺手鐧之一便是劉榮。

  如今大難當頭,胡浩倒有一絲灑脫與解脫之意。

  無論如何,事已至此終有個定論,愛妻想來此刻已有人將她送走,夠瞭,夠瞭,一切都已夠瞭。

  霍永甯已全然掌握瞭局勢,旁人再怎麼努力也於事無補,而五殿下還被蒙在鼓裡做他的皇帝夢……就算自己心如明鏡,說出來無憑無據又有誰信?昆侖一系上下俱是忠肝義膽,總要有人為國死節,那就由自己來承擔吧!

  “既事涉賊黨與迭大將軍亡故之因,且宣劉榮進來吧。本王要聽一聽他有何說辭。”

  迭輕蝶楚楚可憐地俏立朝堂,父親剛剛身故,又要去面對昔日侮辱自己的賊人,著實讓人憐惜不已。

  劉榮被上瞭鐐銬,斷瞭一臂,踉踉蹌蹌地壓上殿來。

  兩名押送的金吾衛齊齊一踢他的膝彎,將他按跪在地。

  “何人帶罪,報上名來。”

  “罪人劉榮,叩見殿下。”

  幾番問答確認瞭身份,梁俊賢朗聲道:“劉榮,現下大臣們有話要問你。你當據實以答,若能戴罪立功,或可得刑部網開一面饒瞭死罪!霍大人。”

  不知不覺間,他已有瞭在朝堂上發號施令的地位與權威,這一點讓他甚為滿意,也越發興奮起來。

  霍永寧道:“向先生最明其中來蹤去跡,還是向先生來問吧。”

  向無極也不推辭,向劉榮道:“我隻問你一件事,你且將當年賀群擄走迭輕蝶之後的事情說個清楚,不可有半點隱瞞。”

  頓瞭一頓,又向迭輕蝶歉道:“此事至關重要,侄女勿怪。”

  迭輕蝶雖仍哀傷不已,俏臉上卻多瞭一抹紅暈,正自垂著頭不敢看人,隻是不住地揉弄著衣角,聞言也僅蚊子般應瞭一聲。

  懷春少女的模樣大抵如此,朝堂上均是閱歷極豐的大臣,如何看不出個中緣由?劉榮低著頭,將擄走迭輕蝶之後的事情又說瞭一遍,其中僅侮辱迭輕蝶之事語焉不詳地一帶而過。

  緣由倒是一五一十,大抵是賀群對迭雲鶴懷恨在心,便借機指使弟子們私自動手,終至迭輕蝶受辱。

  所不同的,便是吳征與陸菲嫣被賀群發現之後,據劉榮所言,兩邊動起手來,賀群不多時便占瞭上風將陸菲嫣點倒。

  吳征見狀也停瞭手,與賀群一同打瞭個手勢,居然同是賊黨之流……朝中再也抑制不住地炸開瞭鍋!斥責劉榮信口雌黃著有之,將信將疑者有之,趁機攻擊昆侖一系包藏禍心者有之。

  梁俊賢連連喝止,喊得滿頭大汗方才暫止瞭朝臣議論紛紛。

  一番話太過駭人,誰不知吳征與暗香零落之間天大的梁子,向來也是沖鋒在前,能年紀輕輕身居散騎侍郎的高位,倒多是依靠剿滅賊黨的功勞所得。

  劉榮一個賊黨說出這等話來,實在讓人無法相信。

  梁俊賢早在心中躊躇許久,他倒也聰明,不問劉榮,先向迭輕蝶歉道:“迭小姐,小王方才一時情急說要這個賊人戴罪立功,忘瞭迭小姐與他之間的仇怨,心中頗覺愧疚,待此間事瞭將一力補償與你,以慰迭大將軍在天之靈。”

  迭輕蝶低著頭,以蚊子般大小的聲音道:“殿下有所不知,此人雖是賊黨,當年倒未曾冒犯民女,反對民女諸多維護。若不是他,民女未必能保得下命來。”

  “咦,這麼說來,這賊人說的話……”

  “是真的,小女子可為他作證。其實……小女子說他未曾冒犯民女也不是實情,隻是……隻是……民女覺得心甘情願的事情,不算冒犯……”

  迭輕蝶越說聲音越低,急得眼淚又掉瞭下來。

  “迭小姐當年為何不說……”

  迭輕蝶苦笑一聲,淒楚道:“他是昆侖派後起之秀,整個大秦都望他一飛沖天,他日成為國之棟梁。民女人微言輕,慘遭凌辱為世人所不齒,便是說瞭出來,又有誰會相信……”

  這一番話居然說得胡浩心有戚戚,是啊,便是說瞭出來,又有誰會相信?恰在此時,迭輕蝶目光向胡浩投來,兩人目光的空中一碰,竟有說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劉榮或會說假話,迭小姐又怎肯說假話?且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忠良之後,當是信得過的。”

  霍永寧悲憤道:“世事或有巧合,如今巧合一件又是一件,胡大人,你與奚刺史稱兄道弟,與吳征叔侄相稱,敢問你要做何解釋?”

  “哈哈哈,俱是一派胡言,要本官說什麼?縣衙斷桉尚需人證物證,如今就憑你們幾個紅口白牙,且前前後後漏洞百出,也要問罪於本官,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胡浩絲毫不懼,道:“吳侍郎是昆侖高足,自幼便在昆侖山修行,天下皆知,難不成一個小小的兩歲孩童便已是賊黨一員,深明細作之道在昆侖山潛伏多年麼?可笑,可笑。”

  “看來胡大人是不知道吳征的真正身份瞭……”

  “知道。本官對他知根知底,他便是奚刺史在鄉村修羅場上救下的孩童,昆侖派傑出的弟子,還能有什麼身份瞭?”

  “荒僻鄉村,因何惹來番僧殺手?鄉野民夫,又何來這等年輕俊彥?胡大人當真沒有想過?”

  “你霍大人明面上的出身也不怎麼樣,怎麼,就許你霍大人出身鄉村還一表人才,便不準吳侍郎英俊偉岸瞭麼?笑話,笑話。”

  “本官查過戶籍,吳侍郎出身的鄉村雖記載不詳,個中緣由並非州官疏漏未曾記錄,而是有人悄悄塗抹瞭關鍵處。總之本官以人頭擔保,那座山村絕不是吳侍郎的降生之所。山村裡也沒有他的爹娘至親在!”

  霍永寧聲振屋瓦,道:“吳侍郎自出道以來,無往而不利,連出使燕國都能立下大功。此非人力所能為之,幾同於妖孽!何故?不僅因他是賊黨派來朝中的細作,意欲禍害我大秦!還因……唉,若非向先生意外探得個中隱私,我等還被蒙在鼓裡,大秦顛覆便在頃刻之間……”

  這一說連胡浩都有些奇怪。說吳征是賊黨一員都已經夠奇怪瞭,聽霍永寧的口氣,似乎吳征還有另一重隱藏的身份,比身為暗香零落賊黨更為驚人。

  “草民探得賊黨巢穴所在,以身犯險深入虎穴,才湊巧得知。”

  向無極低聲嘆道:“吳征身為賊黨,並非他一開始便是。各位可想想,一幹江湖草寇蟊賊,何以連連作亂世間二百年?莫說旁的,賊黨人多勢眾,光是吃食每日開始都不是一筆小數目,賊黨背後是些什麼人?世間又有誰能有如此財力資助賊黨,等同於養一條昂貴的猛犬?吳征正是此人的兒子。”

  祝傢,祝雅瞳!吳征的無往不利多受祝雅瞳的恩惠,兩人之間的感情頗為莫名其妙,彷佛祝雅瞳忽然就相中瞭吳征,願意為他赴湯蹈火……世間早有流言紛紛,這兩人之間或有些旁人不知的秘密。

  經向無極一說,雖仍是空口無憑,倒是合情合理。

  向無極頓瞭一頓,似是也知這條消息雖然意外,卻也不算什麼驚人的事情。

  祝雅瞳的兒子就非要顛覆大秦國不可?那也實在牽強瞭點。

  他又續道:“祝雅瞳的兒子沒什麼瞭不起,可怕的是,他的生父是燕皇欒廣江。草民也知一句話沒人相信,可草民字字屬實,相信不久後自然有分曉……”

  議論聲將金鑾殿變作一隻煮著沸水的巨鍋,可仍壓不過向無極洪亮的聲音。

  他將當年欒廣江登基前後燕國各種詭異的變化一一道來,條理清晰如在眼前,即使有人憂心想要反駁,卻找不出絲毫破綻。

  ——那就是真實發生的事情,誰人可以辯駁?大殿外的趙立春聽得抽瞭個寒噤,雙腿都劇烈地擺動,冷汗幾乎一瞬間便濕透瞭全身,心中暗暗叫苦:好兄弟啊,你這是……造瞭什麼孽,讓人如此編排由頭地排擠於你!他當然不敢進殿喝問,久在宮中伺候,又聽瞭片刻察言觀色,立時有瞭決斷,忙悄悄退去——所幸殿裡殿外人人註意力均在向無極,霍永甯與胡浩的爭執上,無人註意到他。

  趙立春一路小跑,直穿後宮,不入掖庭司,在人影稀少處放腿狂奔向天澤宮。

  “娘娘,禍事瞭,禍事瞭……”

  趙立春面色慘白,進瞭宮尋著玉蘢煙便撲騰一聲跪地,幾乎大哭起來。

  “怎地瞭?”

  玉蘢煙聞言也是刷地一下褪去瞭血色,能讓趙立春跑著來哭告於她的事情,隻會與吳征有關瞭。

  “我傢那兄弟這一回隻怕挺不過去!”

  趙立春將大殿中事簡單說瞭一遍,略去過程不提,隻說五殿下有意爭奪皇位,目前正著力打壓昆侖一系,吳征首當其沖,兇多吉少。

  “什麼?你說……你說……他……他死瞭?……陛下崩瞭……”

  玉蘢煙大驚,隨即又露出無限地遺憾惋惜與瘋狂之色來道:“什麼時候的事?為何宮中一點動靜都沒有!”

  梁興翰駕崩在有心人的操作下被極力控制瞭傳播,連後宮之中也不例外,甚至不許被輕易提起,冷宮一帶本就人跡罕至,未曾得到消息也不奇怪。

  這也是趙立春心細,見局勢如此也不忙於將玉蘢煙藏起,以免提早泄露瞭端倪——陛下駕崩,冷宮的妃子指不定要被帶去陪葬的。

  也是托瞭梁俊賢爭奪皇位的福,梁興翰駕崩至今尚未議定下葬之期。

  趙立春簡略說瞭說,急道:“娘娘且速去收拾細軟貼身取用之物,如今大禍臨頭,小春子留在宮中也是必死無疑,這就要去地底躲避,請娘娘速隨小春子來,莫叫小春子為難。”

  察言觀色,趙立春就知道胡浩不好說,畢竟是多年的朝中重臣,就算受瞭牽連也不會太嚴重。

  吳征則是妥妥的抄傢滅族大罪,連帶著昆侖派都未必留得下來。

  自己與吳征可謂鐵桿盟友,判一個五馬分屍都不奇怪。

  玉蘢煙既知他的躲藏之所,是萬萬不能留在天澤宮的。

  “狗賊……死得好!不……太便宜瞭你……死得太便宜瞭些……狗賊……”

  玉蘢煙魔怔瞭似地淚如雨下,喃喃念叨個不停,被趙立春極度提醒都回不過神來,待得醒覺時才發現已被趙立春扛在肩頭。

  “你……別碰我……放我下來……”

  玉蘢煙略帶慍怒,又道:“你若願意便喊我一聲姐姐,不許再叫我娘娘。”

  “豈敢,豈敢。”

  趙立春見微知著,心緒早想到瞭十萬八千裡之外,當即放下玉蘢煙道:“主人快快從井中下地,不可拖延。”

  “嗯,吳大人讓我聽你的,我自會聽你的。咦,你要去幹什麼?”

  “去放一把火,把蹤跡毀得越乾凈越好!”

  一不做二不休,隻有燒毀瞭這一片冷宮才更能掩蓋古井下的蹤跡。

  至於會讓冷宮這裡即將熊熊燃燒的烈火裡平添多少條冤魂人命,趙立春已顧不得瞭。

  金鑾殿上激辯連連,昆侖一系的官員們個個挺身而出!開玩笑,這麼大的一頂帽子扣瞭上來,若是被人做得實瞭還能得瞭?已是生死存亡的關頭,由不得不團結一致,拼死一戰。

  正激烈間,隻聽殿外傳來柔和又威嚴的燕語之聲道:“冤假錯桉,古來有之!忠正良直之輩豈可被憑空污蔑?向先生所言之事究竟幾分真,幾分假?若是亂潑臟水,任你功勳卓著,朝堂之上也容不得你放肆!”

  隻見林瑞晨身穿誥命夫人的盛裝,手捧黃金驚堂木輕移蓮步緩緩上殿。

  一直鎮定自若的胡浩見瞭愛妻,居然大驚失色,不住搖頭。

  他原本遣瞭府上侍衛,待他傳下暗號便強行護衛林瑞晨離京,隻要離瞭這片是非之地,她有黃金驚堂木護身,可保無虞,不知愛妻為何忽然現身在此。

  林瑞晨在胡浩身側站定,悄聲道:“老爺每日焦心政事,妾身豈有不知?妾身哪裡都不自去,老爺在哪裡,妾身就在哪裡。”

  胡浩一愣,想來還是林瑞晨武功太高且早有提防,侍衛們奈何不瞭她。

  隨即也釋然地捋須微笑起來,又是搖著頭低聲道:“愛妻真傻……好吧,是為夫的不是瞭。得妻若此,夫復何求。”

  請瞭黃金驚堂木,言語爭論間昆侖一系聲音便大瞭許多。

  向無極從懷中取出一個包裹遞與梁俊賢道:“大逆不道之物,草民無奈之下隨身攜帶,請殿下治罪。”

  “向先生請先起來……這是……”

  梁俊賢打開包裹,見是一面錦繡龍旗,一件龍袍,不由大怒道:“這是何處所得?”

  “得自賊黨巢穴,另有賊黨自制玉璽,皇冠等等大逆不道之物,因攜帶不便,草民未能帶出……”

  “好狗賊!怎能不將爾等碎屍萬段?”

  梁俊賢大聲喝罵間,又有小太監跑來通報道:“殿下,諸位大人,宮門外又有人求見,因事關重大,小人不敢不報。”

  “何人?”

  “是臣請來的,殿下,此人也是一介平民,且讓他進殿來吧。”

  “宣。”

  終於拿出壓箱底的絕招瞭麼?胡浩微微一笑,越發平靜起來,與林瑞晨攜手相握安靜等候。

  隻見來人年歲尚幼,身姿卻頗為矯健,再近瞭些後見他面貌俊秀,隻是頗有浮華浪蕩之氣。

  林瑞晨不可思議地瞪目疑惑道:“清鳴?怎地是你?”

  “賤婦怎配呼喊我的名諱,閉嘴!”

  顧清鳴怒斥林瑞晨,露出鄙薄嫌棄之色,刻意離得她遠遠的。

  “你……”

  林瑞晨喝罵尚未出口,霍永寧便打斷道:“顧清鳴,你可知這是何處?”

  顧清鳴撲通一聲跪下道:“草民雖年幼,亦知此地是金鑾殿,天子威嚴,諸臣議事之所。”

  “好!你既知此地,當知一言一行均出不得差錯,犯天子威嚴者,斬立決,可明白瞭?”

  “草民明白。草民不敢妄言,定句句屬實。”

  “好!你有何事啟奏?”

  “草民奏吳征大逆不道,心懷不軌,不忠於國之罪。草民已得物證,證據確鑿。吳征雖為草民師兄,然草民不敢徇私……”

  “你說什麼?物證何在?”梁俊賢失聲問道。

  “已在宮門之外,俱發現於吳府!”

  “是何物?”

  “玉璽,袞龍袍,龍旗,龍幡,聖旨……”

  “罪大惡極!罪大惡極!速速呈上來!”

  梁俊賢咆哮過後,大殿上再次一片死寂。

  昆侖一系的官員無不面若土色,向無極的證據與言論已然很難辯駁,顧清鳴更是代掌昆侖的顧不凡之子。

  他交出的物證幾乎已可定下死罪……

  “清鳴……你……你怎可血口噴人!你老實與我說,這些所謂的物證到底是哪裡來的?又是誰交予你的?你可知你陷昆侖於萬劫不復之地啊……”

  林瑞晨氣得七竅生煙,戟指顧清鳴顫聲道。

  “就在吳府上挖出來的,我早已發現吳征圖謀不軌,你們難道一無所覺?你們不是包庇於他,便是與他一丘之貉!賤婦,昆侖是被你們陷於萬劫不復之地!我正是深明其中大義,不敢愧對朝廷的厚恩,昆侖的養育,才不與你們同流合污!”

  “你……你……”

  林瑞晨大怒失聲,右手揮起黃金驚堂木向顧清鳴頭頂砸下!她武功高強,顧清鳴如何能夠抵擋,眼看這一砸勢大力沉,顧清鳴難逃腦漿崩裂的下場。

  不防一手探至抓向黃金驚堂木,一手屈起二指彈向林瑞晨手腕大穴。

  簡簡單單的兩招俱有莫大的威力,來人武功之強生平僅見!林瑞晨吃瞭一驚,急急收勢屈肘反撞,不及回頭左掌橫拍,攻敵必救!來人似有意賣弄,胸口生吃瞭林瑞晨一掌,對肘擊也不閃不避,反倒一把抓下,內力透處,林瑞晨慘叫一聲如遭電擊,口噴鮮血,眼前一黑,黃金驚堂木被劈手奪去!

  “爾敢!”胡浩大喝一聲搶上兩步,他是文弱書生怎能抵擋霍永寧神功?林瑞晨死死咬牙將他攔住,連連搖頭示意莫要沖動造次。

  “先帝禦賜之寶,你竟敢在金鑾殿上,群臣面前擅自搶奪?你該當何罪?”胡浩厲聲喝問。

  “的確是先帝禦賜之物,卻被用來顛倒是非,本官無論如何看不下去,即使陛下責罰,本官也要先行制止!至於還不還給胡大人,那便不是你我二人說瞭算瞭。該當陛下說瞭算!”

  霍永寧一抖衣袍,將黃金驚堂木交予梁俊賢道:“國不可一日無君!陛下不幸駕崩,金鑾殿無主才讓這等小人橫行不法,目無君上!諸位同僚親眼見瞭,侍中大人將先帝禦賜之物交予婦人之手擅自亂用,竟欲在金鑾殿上謀害有功之人,國綱何存?國,不可一日無此君!”

  正言語之間,物證被金吾衛抬進大殿,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似剛從地下挖出,滿是泥污。

  顧清鳴親手拆開,正如他所言,種種大逆不道之物觸目驚心。

  群臣噤若寒蟬,唯恐沾染瞭點滴惹來個抄傢滅族的大罪!唯諫議大夫徐正清須發虯張大喝道:“所謂人證物證,俱是一面之詞不足為信!豈可……”

  話未說完,向無極忽然沖他一聲斷喝,空氣中彷佛一股無形的音波傳過,徐正清七竅流血轟然倒地,生死不知。

  向無極轉身跪地道:“賊黨隱於朝中多年,指不定根系已深!在挖出賊黨巢穴之前,朝中興許人人都有嫌疑。草民聽許大夫頗有挑撥之言才將他吼暈,徐大夫是清白還是賊黨,還需醒來之後再行詳細查問方知!殿下,事不宜遲,大秦國正是危急存亡之際,還請殿下及時決斷!”

  一句話驚醒夢中人!梁俊賢實在沒有想到事情變化得這麼快,霍永甯與向無極等人不是要在今日的朝堂上打壓昆侖一系,而是要直接扶自己登上大寶!他回望高高的龍椅,目光熱烈得如燃燒的火焰。

  “方大將軍!即刻封鎖皇城,朝中諸臣人人皆有嫌疑,包括本王在內不可放走一人,待查明之後自會還眾臣一個公道!”

  梁俊賢下定瞭決心,隻是幾番猶豫,仍然不敢道寡稱孤。

  方文輝自懷中取出車騎將軍印,大聲喝令道:“令金吾衛,羽林衛,五城兵馬司,京城八校尉封鎖皇城,任何人未得許可不得進出!”

  這一道命令幾乎是將群臣軟禁的命令,不納下支持梁俊賢的投名狀休想離開!讓群臣們心驚的是此,而讓他們絕望地認命的,便是向無極從懷中取出驃騎將軍印,向梁俊賢叩首道:“草民雖身無寸功,亦知國難當頭匹夫有責。草民願繼承掌門師弟的遺志,擔其重責領兵剿滅賊黨!請陛下恩準!”

  梁俊賢如飄雲裡霧裡,向朝臣們問道:“向先生欲接任驃騎將軍一職,他是迭大將軍的師兄,武功高強,功勳卓著,德行共仰,眾位愛卿可有異議?”

  誰人敢有?事已至此,青城一系全仰仗向無極接過大旗,誰又會反對?沉默許久的俞人則以覲見皇帝之禮跪地道:“臣以為陛下明察秋毫,向先生當得上此職!”

  梁俊賢在龍椅前站定,閉目狠狠向下一座,威嚴道:“向無極聽封:朕命愛卿為驃騎大將軍,即刻赴任,征討不良,欽此!”

  “臣謝陛下厚恩!”

  向無極叩首謝恩後,高捧著將印道:“令金吾衛,羽林衛,五城兵馬司,京城八校尉封鎖皇城,任何人未得許可不得進出!”

  打倒昆侖一系,聯合青城一系,威懾蔣安和與屠沖,韓克軍遠在涼州,伏鋒已重病臥床一載有馀,朝堂之上再無阻攔,翻天覆地一般,新君便登瞭皇位。

  方文輝,霍永甯,向無極,俞人則有從龍之功,朝堂裡連格局都大變。

  曾被擔心的吳征數年之後,將無敵於大秦朝堂成為一處徹頭徹尾的笑話,昆侖一系在梁俊賢的第一道聖旨之下轟然倒塌,人人皆知不久之後便將灰飛煙滅!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聖恩向如日月,昭昭以彰天德。皇威亦煌煌灼世間不法!昆侖派向受聖恩,不思報國,反藏污納垢,私結賊黨有大逆不道之心!…………”

  梁俊賢舒瞭口長氣,昆侖派完瞭,能夠支持那個遠在涼州皇兄的力量也已經完瞭,全數成瞭反賊。

  向無極已在整頓兵馬,不久就要領兵離京,征剿瞭暗香零落賊黨老巢,自己這位剛登基的新君便有瞭一項為民眾謀求的福祉。

  再毀瞭昆侖派的山門,將一切掩蓋在土堆瓦礫之下,這個帝位便是徹底坐穩!今日的血與火都算不得什麼,今後隻需勤於政事,國泰民安,百姓富足,自然是人人敬仰的一代明君!胡浩在朝堂上大罵自己也隻會是一時不快瞭,這人還真是作死,不僅敢罵自己,還敢大罵朝臣們俱是無膽鼠輩,坐實賊子篡奪江山社稷……簡直一派胡言。

  還是霍愛卿貼心自告奮勇要處置這對夫婦!也不知他悄聲說瞭什麼,讓這對犯臣夫婦面色慘變。

  尤其是胡浩,這位前侍中大人可是硬氣得很,連脊杖時都不曾討饒的……待這陣子忙過去瞭,可要好好問問霍大人這件趣事才是……新君正巍然安坐,頗有自得之意!絕境翻盤榮登大寶,誰也會得意一陣。

  可太監惶急的報信聲又打翻瞭他的好心情:“走水瞭,走水瞭……後宮走水瞭……”

  不知何處來的大火像是天神降下的責罰,滔天烈焰瞬間燒紅瞭天際,彷佛要將一切罪惡都徹底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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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甯鵬翼的寶藏被發掘開來,令吳征與祝雅瞳不勝唏噓的,是地宮裡的暗門背後正是他們受困的山谷。

  那道暗門隻可單向開合,莫說當日未曾發現,便是發現瞭也打不開。

  地宮中軍器無數,不僅用一層層的油紙包裹得嚴嚴實實,連貯藏之所的四壁都以精鋼隔絕瞭土層,以防蟲蛀。

  百多年過去,軍器居然保存得完好無損!弓,弩,長槍,大刀,甲衣,足以裝備五萬軍成精銳之師!瞿羽湘也適時返回軍營,沿路糧草補給等均已備好,加上奚半樓臨行前吩咐林錦兒給予的支應,可稱得上軍器鋒銳,糧草豐足,足以支持這一支孤軍的行程。

  剩下的便是往哪裡去,如何去,接戰時是否能勝瞭。

  韓歸雁擂鼓升帳,召集眾軍動身之前,內部先開瞭場小型會議。

  事關前程,半點都輕慢不得,尤其是對自己人而言。

  行軍目的地已定瞭下來,涼州荒僻之地不能久待,否則不久後便要面臨兩面夾攻的境地。

  憑手上的三萬軍馬想殺回京城也是白日做夢,誰也辦不到。

  能去的地方,隻有江州!奉立梁玉宇為皇,若能占據江州便可與成都城分庭抗禮,何況江州還有韓鐵衣的軍馬。

  以韓鐵衣的才幹,必然早早就做好瞭應對的準備。

  “陸菲嫣,冷月玦,顧盼,令你三人入先鋒軍為監軍之職,接應韓鐵甲將軍前來匯合!”

  “得令!”

  “瞿羽湘,倪妙筠,令你二人統領斥候,大軍方圓五十裡之內有任何風吹草動,均需瞭若指掌,不得有誤。”

  “得令!”

  “吳征,祝雅瞳……”

  韓歸雁越說聲音越小,猶豫不決道:“你二人與本將坐鎮中軍,四面接應!”

  “得令!”

  “且慢。”

  韓克軍抬手打斷讓韓歸雁俏臉紅一陣白一陣,羞愧地低下頭去。

  “爹……”

  似嬌嗔,又似在求饒,韓歸雁顫聲道。

  “韓帥,此地為軍營,不論親疏,亦不論血緣。請韓帥自重。”

  韓克軍責備瞭一聲,又嘆息道:“也罷,還在後營未曾升帳,雁兒啊,爹便再數落你一回。”

  “是。”韓歸雁眼角已泛起淚光,低著頭卻不敢違抗。

  “兵法之道,你學得很快,也很好。若是運籌帷幄,你或許稍遜鐵衣,卻比鐵甲要強!不過若論臨陣決機,兩位兄長便都比你強瞭。這一點怪不得你,畢竟你是個女兒身,較易於感情用事,也心慈手軟,更會忍不得徇私些。”

  韓克軍撫摸著愛女的頭頂道:“這一陣你自然會親疏有別,可這一軍的身傢性命全交在你這個主帥身上,半點錯誤都有可能全軍覆沒,何況還不用全力?”

  “爹……”韓歸雁已全是討饒之意。

  旁人不明兵法聽得雲裡霧裡,韓歸雁也不算特別好面子之人,不知道她的討饒又是為何。

  “拿來。”韓克軍伸出手道。

  “爹……”韓歸雁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將將印抱在懷裡,唯恐被搶走。

  “爹已老瞭,這一回興許也是教你最後一回。拿來!”

  韓克軍心若鐵石,不為所動地沉聲斷然喝道。

  韓歸雁無可奈何地交出將印,遞在韓克軍手心時,眼淚終於忍不住落瞭下來!

  “本帥統領全軍,爾等可有異議?”

  韓克軍捧著將印在桌上擺好,往將椅上一坐,一頭皓雪須發都似乎飛揚起來,佝僂的腰背彷佛頂天立地。

  享譽世間數十年的大將,求都求不來,有他坐鎮領軍誰會有意見?拋去情感而論,韓歸雁真的還不能與父親相提並論。

  “既無意義,諸將接令。韓歸雁,本帥令你為先鋒,顧盼,冷月玦為監軍!逢山開路遇水填橋,遇敵則一舉擊潰,然不可遠追!行程依本帥繪制的路線,不必接應韓鐵甲,也不必等,他自會前來與我軍匯合!”

  “得令!”

  “瞿羽湘,倪妙筠,令你二人統領斥候,大軍方圓五十裡之內有任何風吹草動,均需瞭若指掌,不得有誤。”

  “得令!”

  “吳征,祝雅瞳,陸菲嫣!你三人不可露出蹤跡悄悄離開涼州,本帥撥兩隻撲天凋,祝雅瞳可自乘皇夜梟,火速趕往成都城!你三人武功高強,至京城後可用任何手段亂敵方寸,務必將偽帝與賊黨註意力牽制在成都城,使其不能過多顧及我軍於涼州的動向!你三人雖少,卻至為關鍵,不惜任何代價,務必多造動亂,否則我軍壓力倍增,未必能安然抵達江州!你們可明白?”

  原來如此!怪道韓歸雁方才吞吞吐吐,支支吾吾,原來是不肯吳征再去犯險。

  可是韓克軍的將令正是最佳方略,人選也是上上之選。

  韓歸雁早已想到瞭這一節,隻是心疼吳征而已。

  “啟稟韓帥,祝傢在成都城還有些人手可用的。當能攪他個天翻地覆!”

  祝雅瞳的話著實讓人精神一振。

  韓克軍也頗覺意外地大喜道:“當真?”

  “或許損失慘重,但一定有些人躲瞭起來。末將離開成都城之前已提前安排下的。”

  祝雅瞳信心滿滿道。

  “妙極!你三人若不能斷去成都城發往各地的旨意半月以上,本帥唯你三人是問!”

  “得令!”

  “事不宜遲,動身吧。”

  吳征與諸人一一拜別,心中也是焦急如焚。

  真是完全想不到會有如此巨大的變故,也不知胡浩與林瑞晨怎麼樣瞭,還有困居後宮的玉蘢煙……

  “將軍,拙性大師來瞭。”

  軍營裡緊要處全換上瞭血衣寒,有人認得拙性忙來通報。

  “哦?快請!”

  拙性武功高強,軍中可謂又添強援,真是不甚之喜。

  拙性一陣風似地掠瞭進來,胖大的身形幾月來的奔忙也未見消瘦,這一陣風到瞭他身上便是狂風瞭!

  “見過傢主,屬下繞道盛國前來匯合,才知盛國發生瞭大事!”

  “哦?怎麼瞭?”

  吳征心中一凜,忽然想起什麼豁然回頭望向倪妙筠。

  隻見麗人忽然淚滿眼眶,止不住便失控地珠串一樣掉瞭下來。

  隻聽拙性言道:“盛國張安易陛下駕崩瞭……”

  吳征聽得腦門裡發暈。

  若是倪妙筠沒有事先之言,這事再大也不過一國皇帝身亡。

  三國皇帝前腳後腳一同駕崩,倒也算得奇事一樁。

  可有瞭倪妙筠的話,內裡必然有極深的隱情。

  待她哭瞭好一陣,吳征也略微想瞭些頭緒,疑惑問道:“倪姑娘,敢問你傢陛下可是……刻意的?”

  問得自己都不敢相信,可倪妙筠的回答讓人更不敢相信:“刻意的!陛下隻願比欒廣江活得長一些,就一些。”

  “為何?”吳征驚得雙手捧住瞭腦袋!皇帝自盡瞭?這幫人到底是有多狠?

  “陛下不崩,殿下回不瞭盛國。隻有陛下崩瞭,殿下才有可能歸國繼位。陛下年歲已高,又被欺侮瞭一輩子心氣已不足,殿下年富力強,或能主導奇跡!陛下,為盛國百姓甘受瞭一輩子的欺侮,隻是他做的最後一件事!”

  擲地有聲的話震驚瞭所有人。

  吳征簡直無言以對!想不到倪妙筠的話並不是玩笑,更不是充面子,盛國真的從沒有放棄過……狠人!不,不止。

  吳征的心底荒謬地冒出一句話來:是個狼人,比狠人更狠一點的狼人!

  “浮華於世,豈是英雄豪傑所惜?盛國雖羸弱,亦不願做亡國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