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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神鬼亂舞·火滅燈瞎

  風險與危機總是隱藏在身邊,時不時就跳出來咬上一口。吳征如今已明白祝雅瞳當時來涼州的決斷有多麼明智,若還身在成都,祝雅瞳逃不出皇權之下的五指山,吳征也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那一座看似他根深葉茂的繁華都市實則是一片死地!涼州雖荒僻,形勢也絕對不容樂觀,可天高任鳥飛,這一群人至少暫時是安全的。

  韓歸雁瞇著眼打量倪妙筠片刻,將目光轉向祝雅瞳。不是為瞭討好,而是在徵詢她的意見。

  韓克軍閉目沉思。祝雅瞳微微一笑不答,與陸菲嫣交換瞭個眼神,將目光投向吳征。

  吳征一驚,舉目四顧,隻見目光齊刷刷地都在看著他。陸菲嫣擔憂又迷茫,在等待吳征再一次引領她沖破迷霧;韓歸雁無比的信任,相信機智百出的愛侶會在最短的時間,最復雜的局勢下做出最好的選擇;顧盼一臉崇拜,她錯過瞭吳征名揚天下,朽為神奇;冷月玦雲淡風輕,流淌的眼波隻是在說,你去哪,我也去哪兒;祝雅瞳也在看著他,溫柔而滿含鼓勵。

  “娘……”吳征肅然起身,他明白時不我待,現下已是必須做出決斷的時刻。隻是忽然要把所有人的前途一肩挑瞭,他尚未有任何心理準備。

  吳征在危急時刻的神來之筆屢試不爽,每個人都認可。連老辣如韓克軍,也甘願在生死交關的時刻接受吳征的意見,這實在讓祝雅瞳驕傲而欣慰。她雙眉一揚,柔聲道:“娘隻是個女流,說話做事比起男子來總不免目光短淺,意氣用事。祝傢在娘的手中遭受大損雖源於天災,亦是人禍,娘當為此承擔重責!這一份傢業,娘撐不住,也累瞭……從咱們相認開始,你就是祝傢之主,若有瞭決斷,當立斷才是。”

  “嗯?”韓克軍睜開眼來,疑惑道:“祝傢主的意思是,祝傢仍有馀力?”

  “回韓老將軍,祝傢損失慘重不假,不過妾身察覺有異之後,也有所安排。如今涼州有民夫,亦有糧草,足可支應一時。”祝雅瞳目光一黯,又轉向吳征微笑點頭道:“比不得從前富可敵國瞭,眼下生死交關時倒可保後顧無憂。湘兒已隨著章大娘她們前往佈置,不久當有圖紙送回。”祝雅瞳目中之意,無非為瞭吳征一切都值得。韓克軍聞此喜訊點瞭點頭,閉目不再多言。

  事已至此,再不擔起責任就有退縮推諉之嫌,吳征向倪妙筠道:“有件事我想先告訴你。欒楚廷圍殺我母子二人時,長枝派高手傾巢而出,幾近全軍覆沒。依我姑姑所言,當日丘元煥原本欲與我娘生死相搏,又被欒楚廷忽然打斷,兩人離去。如今欒楚廷做瞭皇帝,丘元煥想是有從龍之功。長枝派已元氣大傷,丘元煥不會放過天陰門,且今時不同往日,欒楚廷會力挺從龍之臣!柳前輩等人已仙去,天陰門在燕國也無立錐之地,你可知道此節瞭?”

  “我知道。”倪妙筠繃著臉,目中淚水蘊得更多。隻是她拼命瞪大瞭雙目,倔強地不肯哭出聲來。

  祝雅瞳有心安慰一番,轉念一想如今已是吳征做主,他揭開瘡疤自有目的,遂打消瞭念頭,心中暗道:你我相稱?倒也合適。

  “我與你並無太大不同。”吳征咬瞭咬牙,將雙拳捏得咯咯作響道:“成都城中尚不知如何,昆侖派受我連累,覆滅也是遲早之事。這一節……誰都回天無力……我很難過,但我不絕望。昆侖派也好,天陰門也好,形神所具的不是一處地方,也不是一片巍峨高聳的山脈,莊嚴堂皇的屋宇。是人!隻有人才是門派的招牌!從現在起,我們要做的是活下來,盡可能多地活下人來!這一路……難免會有犧牲……但每個人都要保全好自己,該犧牲時,不要皺眉,但我們絕不犧牲得毫無意義。韓將軍,不,韓元帥,您說是不是?”

  韓歸雁鄭重點頭道:“是!兵者,大兇之器,動則有血光之災!本……帥會因才施用,號令之下絕不可辭勞苦,亦需嚴從軍令,絕不可逞匹夫之勇!”

  “正是!軍令自讓更多的力量得以存活,保全而出!”吳征再次肯定,向倪妙筠道:“現下你可以說瞭,隻需不違反此則,任何意見我都會參詳。”

  倪妙筠情緒已趨平穩,環視一圈,向吳征道:“我是盛國人,你當已知曉瞭?”

  “已知瞭。”吳征點瞭點頭,不想斯斯文文,平日裡幾乎不發一言,像是隨時隨地生活在暗影中的倪妙筠此刻生出股截然不同的氣質來。目光清澈,沉穩自若,毫不為將說出一番可能決定在座中人命運的話而緊張。

  “盛國積弱多年,天底下隻有燕秦交鋒,盛國甲兵不興,民性羸弱,不過反手可滅。奴傢心中有數,也知道各位是打心眼裡瞧不起的。”倪妙筠目光一黯,似為傢國的弱小而心傷,卻不卑不亢道:“隻是盛國雖弱,仍是燕秦之間的平衡。燕國容不下你,秦國也容不下你,唯獨盛國容得下!我傢殿下也曾與你有過詢謀諮度,你對殿下當有所改觀?殿下曾言:吳兄若有不如意處,可來盛國相投。還有一句話,你可有印象?”

  “說得不少,不知是哪一句。”吳征不為所動隨口應道。

  “殿下曾與你說過,除非有天大的意外出現,祝師姐已是身處死局絕無幸理!如今,意外出現瞭……奴傢轉述殿下所言,勸你可到盛國棲身,正是依著殿下的吩咐:若有天大的意外出現,可諫言與你。”

  吳征一皺眉,目射寒光道:“你傢殿下的意思是,我們還活著,或者說我娘還活著便有利用的價值,可往盛國棲身,若是沒能活下來,那便任由我們自生自滅是不是?”

  “不。”倪妙筠再次環顧,一字一句,像隻清脆鳴叫的百靈鳥道:“燕皇要對付祝傢,秦國知曉,盛國也知曉。殿下曾言道:吳兄如明珠耀堂,秦國必加重用。然昆侖葉茂根深,秦皇遠慮者吳征久後無人能制,權傾一時,重用之前必修枝裁葉,剪除外援方可!惜乎吳兄天性疏懶無意手掌重權,又意氣用事,重情好色。祝傢主若有意外,吳兄必怒火滔天,旁人避之唯恐不及,小王不來觸這黴頭。若祝傢主僥幸無恙,則吳兄也知躲過一回,還有下一回,這一回是祝傢,下一回就是昆侖,就是韓府。吳兄若想飛黃騰達,則身邊人葬送於皇權之下,從此孤身一人。若想急流勇退已不及,政敵日後逼上門來如何自保?此事無窮無盡,已是解不開的死結。所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經此一役,天下之大唯盛國可容,吳兄以為如何?”

  吳征被【意氣用事,重情好色】八字說得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輕蔑一笑以掩飾尷尬道:“說的一半一半吧。你傢殿下這叫口出狂言,我吳征很快就是燕秦兩國的欽犯,人人殺之而後快。你傢殿下尚且身陷囹圄,盛國更是庸懦,憑什麼敢保我?”

  “我傢殿下即使龍遊淺灘,依然是金口玉言,說要保,就會保。”倪妙筠垂下眼簾,話語與聲音不見心虛,隻是眼眶又有淚水盈出。

  “憑什麼保我一傢老小?盛國的情況我也略知一二,不逢戰亂民生雖富足,年年需向燕國納貢,國庫未必存得下多少。若遇天災自行支應尚且吃力,什麼養兵強國就不必說瞭,且據說連軍器都不足。燕秦兩國若上門討人,你傢殿下莫非憑藉兩片嘴皮子保我麼?”吳征壓根不吃這一套。什麼金口玉言,現下算是看透瞭,想用你時就是金口玉言,想收拾你時就會說出一番新的金口玉言來,從前的全都做不得數!

  沉湎於莫名哀傷中的倪妙筠豁然抬頭,目中淚水盈盈,卻又噴射著怒火,居然有股大江江心燃起火焰的奇異。她咬牙強忍著不發作,沉聲道:“盛國縱有羸弱之人,也絕不願束手做亡國之奴!自上而下,鐵骨錚錚,滿腔熱血者亦不在少數!你……你可以瞧不起這一片土地,但不要瞧不起這片土地上的人!”

  “而後蟲生,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盛國一貫如此,莫要怪我。”倪妙筠的言論讓吳征頗覺意外,面上不動聲色,仍是質疑道:“口口聲聲要保我,不知是你傢誰的意思?是殿下的,還是……陛下的?”張聖傑還在燕國做質子被看管得嚴嚴實實,欒楚廷回京之時一同帶走瞭他,想必又被軟禁於長安。這麼個人,任你如何驚才絕艷,天生聖主,不過自求多福而已,說出來的話一文不值。倪妙筠來做說客,用個【廢物】來許諾,任你說得天花亂墜,口若懸河,又有何用?實在讓吳征想不通。

  “我傢殿下金口玉言,說得出自然做得到。我知道吳公子現下不信,不妨先記住這句話:盛國人不甘願做亡國奴,無論陛下還是殿下!不需多時自有變數將傳遍天下,屆時吳公子當能領悟。”倪妙筠一言既出,哀戚不見,堅毅傲然取而代之,原本修長的身形似乎又高挑瞭幾分道:“我傢殿下料到吳公子有此一問,令我轉告公子,盛國雖弱,燕伐則秦不肯坐視,秦伐則燕不肯坐視。若燕秦齊來,唯拼死一戰而已,盛國處境,與吳公子不無相同之處,豈非天作之合?盛國若滅,則天下之大,真無公子容身之所!”與張聖傑不過兩面之緣,當下的處境被他拿捏得一清二楚,連心底此刻的盤算居然也被料瞭個八九不離十。你我的稱呼換成瞭吳公子的尊稱,可倪妙筠咄咄逼人的目光讓吳征渾身不舒服,仿佛被人看透瞭內心一樣。這還是張聖傑借這位美貌女子之口說出的話,若是張聖傑親身在此,吳征隻怕已是被從裡到外半點秘密都藏不住。

  “你傢殿下有鬼神莫測之機?呵呵,莫非連他也早早知道我是祝雅瞳之子?”吳征凝重的神情忽然一松,戲謔地笑起來道。

  倪妙筠則面色發窘……張聖傑固有識人之能,但要事先就猜得不出半分差錯,其智就非人而近妖瞭。倪妙筠結合當下形勢,在張聖傑的話中穿插少許自編之詞,幾無破綻效力極佳,險些把吳征唬住。什麼盛國若滅吳征就真的無處容身,張聖傑除非知道吳征是欒廣江與祝雅瞳的兒子,否則吳征大可有認命之後,回大秦做孤臣的選擇。

  倪妙筠似是對張聖傑抱有莫大的信任,才對這一番言論能鎮住吳征,至少是唬得一時不好辯駁極具信心。同時這位沉默寡言的女子居然膽大心細,結合近況做些小修小補,效果比起張聖傑的原話更勝一籌。幸虧吳征腦子未曾被嚇糊塗,及時找出其中的破綻,一舉反擊。

  “殿下無惡意。”倪妙筠一時說不下去,心中倒有幾分喜悅。吳征的才幹越高,越說明張聖傑沒有看錯人,也隻有這樣的能人,才值得一國之君不遺馀力地招攬。

  “我知道。”吳征嘆瞭口氣道:“一番好意我心領瞭,現下還不是時候,我不會下此決斷。就依你之言,今日的話我暫且牢牢記在心裡,隻待你說的變數出現。屆時無論成與不成,我會給你一個答案!”

  “好!”倪妙筠伸出一掌道:“一言為定。”

  啪啪兩聲,兩人簡單地擊掌為盟,吳征向祝雅瞳道:“娘,勞您先去看看柔惜雪能不能救回來,還有許多話要問她……”

  “得令!”祝雅瞳俏皮一禮與倪妙筠一同離去,讓肅苛的氣氛陡然一松。

  吳征向眾人無奈地聳瞭聳肩,言下之意我娘就這樣兒……呼瞭口氣,吳征向韓克軍道:“韓老,不知梁玉宇處商議得如何?”

  “一拍即合。殿下失瞭先機,正心急如焚……”韓克軍臉上浮現難言的迷茫。韓傢盛極而衰之後,屢受排擠與冷眼,甚至被欽定為吳征前進路上所必須剪除的旁枝,這一切都讓老將越發心寒。可韓傢世代忠良,戰必爭先,韓克軍與梁興翰更是幼年至今的情誼,在江山萬代面前卻什麼都不是。

  報效的傢國危在旦夕,朝堂之上潛伏的豺狼露出鋒銳的獠牙,盟友似對帝皇徹底地失望,再也不放在心上。韓克軍黯然低頭,他深知盟友的選擇沒有錯,當是此時,再沒有輸掉任何東西的本錢。可是心裡仍像梗著一根刺,讓他下不瞭決心,總對遙遠的京城抱有一線希望……風燭殘年的老人,怎能輕易割舍從前的一切?大秦國幾乎就是他的一切,除瞭韓氏一族以外!

  “告知他我們糧草,軍器俱已完備,讓他立刻昭告天下,在涼州登基。”吳征沉著臉道:“他手下有十名大內高手護衛,咱們需得在他登基之後,以雷霆之勢一舉制服!動靜還不能大,一旦漏出半點風聲必然動搖軍心,輕則士氣低落,重則兵變,無法收拾……”

  “不錯。這事……難上加難,需要詳加謀算才是,決不能輕舉妄動。”韓歸雁憂心忡忡,涼州的兵馬裡雖有親軍,大部分還是秦軍。這些人隻效命於皇室,若與皇室產生沖突的事情傳揚開去,兵變幾乎是一種必然。十名大內高手並非易於之輩,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拿下實在沒有半點把握。吳征大膽的計畫把韓歸雁嚇瞭一跳。

  “登基總要做些籌備,選個好日子,騰出三五天不成問題。還請韓老繼續與他虛與委蛇,屆時陸師姑對付兩人,我對付兩人,你們協助我娘與倪仙子對付六人,出其不意發動,成敗在此一舉,我覺得勝算還不少!”吳征搓瞭搓手,以不容置疑的口吻幾乎是下瞭軍令。

  “什麼?你……對付兩人?”吳征現下身負的武功除瞭陸菲嫣瞧出些端倪之外,韓歸雁,顧盼,冷月玦一同驚道。

  吳征不敢答,隻隨意點瞭點頭敷衍過去,心中一陣苦笑:老天爺,連口喘息的機會都不給啊……一月餘的時光連升兩品,還是幾將邁入巔峰的品階,這裡頭必然有什麼奇遇。若是什麼天材地寶,吳征會明言,說不準還會留給諸女一份。偏生他支支吾吾不敢明言,對付大內高手又說得十分肯定——如此大事,吳征豈敢兒戲逞強?那是對自傢的武功有十足瞭信心瞭!內裡的貓膩,著實讓深明【道理訣】與【玄元兩儀功】的陸菲嫣與韓歸雁嚇瞭一大跳。

  吳征重傷迅速痊癒,功力飛升,山谷中隻有兩名女子,一名是他親娘,還有一位是他姑姑……諸般事情聯系再一起,二女滿面緋紅,又是震驚不已,幾乎不敢再細想下去究竟發生瞭什麼。

  “韓老,我知道你對大秦感情深厚,一時難以下定決心。隻是眼下,我們已沒有旁的選擇……京城裡希望之渺茫,韓老當心中有數。”吳征半是滿心擔憂,半是岔開話題道。

  “老夫知道,也不敢瞞你……你……安心行事,老夫再難以下定決心,總是知道軍令如山的。”韓克軍給瞭顆定心丸,著實讓吳征松瞭一口大氣。老將出馬,不僅審時度勢,還能穩定軍心,有瞭韓克軍的保證,這一處便不會出瞭岔子。

  “行事吧,我去看看柔惜雪!”吳征與諸女一一眉目傳情,倒退著出瞭帳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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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邊已泛起瞭魚肚白,不久之後朝陽就會跳出山頭,驅散夜晚的黑暗。

  昨日種種即將過去,新的一天即將到來,昨日的不順遂都會隨著日出之時燃起新的希望。可對在窗前枯坐整晚大秦侍中胡浩而言,升起的日頭卻讓他無比悚懼。辟除萬邪的紅日,也是催促上朝的印記。

  自從先皇駕崩之中,京中的形勢一日三變。五皇子梁俊賢受到忽然返京的霍永甯與方文輝力挺,恰巧太子梁玉宇又不在京城,梁俊賢順理成章地頂替瞭皇兄,暫時隨朝理政!

  國不可一日無君!可京城裡仿佛被一張無形的大網籠罩,忽然與世隔絕。十二道金牌,帶著梁興翰駕崩的昭告,由八百裡飛騎送往涼州,本擬火速召太子回京。可是頭三撥驛騎出瞭長安,便如泥牛入海杳無音訊。待朝中大臣品出瞭個中滋味,已足足過去瞭半月。

  人心浮動之下,緝拿襲擊皇使的匪徒也顯得無力。隻要與梁玉宇有關之事,便舉步維艱……依胡浩推算,等涼州反應過來,前後怕不得有月半。

  月半時光,會發生太多的事情!

  如果霍永寧不在,或許形勢會稍有緩和。可他身揣先帝密旨,許他隨時回京之權,任誰也摘不出半點毛病。這名賊人數十年如一日的【忠心耿耿】,還安分守己地做著孤臣,先帝對他有著絕對的信任。

  “一心為公全無私心?事出反常必有妖啊,古人誠不欺我!”胡浩搖頭苦笑,隻可惜先帝在時他是霍永寧,先帝不在瞭,他便是憂無患!數十年的隱忍等的就是這一天。

  胡浩與霍永寧共事多年,被他在眼皮子底下做妖,恨得咬牙切齒,卻沒有足夠的證據!這還要幸虧韓克軍的消息早早送到,否則他至今還蒙在鼓裡。

  京中的形勢越來越詭異,霍永寧像個絕世的優伶又唱又跳,吸引瞭所有人的目光。但胡浩深知他跳得再歡,當前形勢再好,也絕不可能一錘定音。朝中重臣除瞭方文輝也在力挺梁俊賢之外,屠沖閉口不言,迭雲鶴雖與自己一方是死對頭,公然支持梁俊賢是萬萬不能,俞人則自然與青城一系共進退。蔣安和與屠沖一樣態度,要他去扶梁俊賢登基不是他一貫的。

  霍永寧現下的模樣,就像個即將失勢的孤臣正鋌而走險!——如果不是胡浩已知他身份的話。

  既是前朝遺黨,霍永寧唯一的目的就是謀朝篡位,至不濟也要借機掌控朝政。可他現今的模樣與送死無異,跳得越歡,將來死得越快越慘!胡浩既知他的身份,又深明霍永甯智計百出,當然猜到這賊子現下一副跳梁小醜的模樣,背後必有隱秘的奧援。否則現下對霍永寧而言可是千載難逢的良機,以他的能耐而言,苦心孤詣才佈下的好局斷不能下得稀爛。

  “到底……他會有什麼後手?”胡浩憂心忡忡,搖瞭搖頭:“每個人都在等,都在暗中籌備,明哲保身!這樣下去到底好,還是不好?”重臣之間相互制衡,可秦皇忽然暴斃,甚至沒有留下遺詔,相互制衡就成瞭相互猜忌。胡浩從未覺得如此孤立無援。京城的與世隔絕必然有梁俊賢與方文輝,霍永寧的手段在內。哎,一切都是如此湊巧,又如此不湊巧!莫說奚半樓與韓克軍,隻要吳征還在京城,局面又何曾會如此被動。

  你們一定也很難熬罷!胡浩起身抹瞭把臉,揣緊瞭懷中的黃金驚堂木。先帝禦賜的驚堂木,此刻不能讓他有多上半點的心安。朝堂之上,明知霍永寧這個賊人正作威作福,居然拿他沒有半點辦法……徹夜難眠的不止是胡浩,重臣們幾乎都一樣。

  “屠公公早,不知意下如何瞭?”最難熬的並不是有力無處使的胡浩,而是中常侍屠沖。作為先帝的貼身近侍,從前無人比他更具榮光,先帝駕崩之後,也無人比他更為惶恐。帝王的寵信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一旦寵信不在,他就是個沒有將來,沒有後代的孤苦老人。

  屠沖早早就知道自己的歸宿,也始終在試著調適心情,以待這一天到來時不至有巨大的落差。可當秦皇暴斃,他發現即使做瞭無數的準備還是不能接受這樣的結局。未來等待自己的隻有更加淒涼……

  自斟自飲,又給屠沖遞上一杯。霍永寧將內侍府當做自己傢,囂張跋扈,話說的卻讓屠沖無力還口:“等太子殿下回瞭京,一切就遲瞭,屠公公不免告老還鄉。若是早下決斷,五殿下登基之後念著公公的從龍之功,總會讓公公安享晚年。”。

  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紮進屠沖的心。梁玉宇手下自有貼身近侍舒和通,後宮裡不會再有屠沖的位置。至於五殿下那裡……自己若不出力,何談從龍之功……作為梁興翰的貼身近侍,屠沖太明白先帝的心思,至少在他近一兩年性情大變之前,梁玉宇就是大秦江山的新主人!

  為何會有梁俊賢?為何陛下會突然立下一個與太子唱對臺戲的五皇子?屠沖雖不明內情,也知先帝近年來越發不服老,性情越發乖戾,有時還期待著壽元千年。屠沖從不敢對外多嘴,隻是心裡知道先帝突然推出梁俊賢,就是與霍永寧密會之後的決斷……至於那些讓先帝一時精力旺盛的丹丸,也是霍永寧敬獻的。

  怪道一向安分守己的孤臣霍永寧近年來動作頻頻,原來一切都是為瞭現在!這個可怕的國之棟梁,正志得意滿,毫不掩飾地張揚著欲望。每一句話又都是那麼打動人心,隻是屠沖不為所動,這一切都是與虎謀皮……

  “霍大人言重啦。嘿嘿,嘿嘿……”屠沖伸出雞爪般的手,笑瞇瞇地舉起茶盞尖著嗓子道:“俱是一殿之臣,同為大秦國效力,何來從龍一說。莫非霍大人要造反麼?”

  “哎!屠公公不可妄言妄聽。霍某一顆真心可昭日月,純以大秦江山萬代計。”霍永甯連連擺手,卻沒半分懼意,詭異笑道:“霍某問公公一句,公公可還記得太子殿下當年在川涼邊界引發的動亂?殿下當年雖是初任太子,年歲尚輕。隻是身為太子,行事實在太過荒唐與急於求成。僅憑此事,他就配不上做大秦雄主!呵呵,霍某當然知道此事怪不得公公,公公當年也隻是奉陛下之命,才會對太子殿下克扣許多,嚴加管教,就是不知道以太子殿下這份胸襟,如今是不是還記在心上?”

  屠沖面色丕變,再忍不住一掌拍在桌面站瞭起來。雞皮鶴發的老太監一身衣袍無風自動,雙掌如鷹爪,陰惻惻道:“霍大人是要逼得雜傢與你撕破面皮,在朝中針鋒相對不成?久聞霍大人功力通玄,不如就在此處與雜傢先見個真章?”

  “沒有沒有,本官並無此意。”霍永寧巍然不動,又遞上一杯茶道:“公公息怒。本官之言盛意拳拳,是公公最好的出路與去處,博一個安享晚年不在話下。公公是明眼人,當真不考慮考慮?”

  “雜傢……老眼昏花,隻知服侍陛下,餘事不知……”先帝暴斃未留下遺詔,霍永寧苦心孤詣已久一朝發難,即使是重臣中也有幾人力不從心。胡浩是一位,屠沖也是一位,能夠爭鋒的以眼下而論隻有兩撥勢力。屠沖很清楚自傢應處的地位,也知自己實在不適合參與其中……

  “哈哈哈哈……屠公公果然是明眼人,急流勇退,佩服,佩服……”屠沖已釋放出退讓之意,霍永寧來此也不指望拉攏他,聞言志得意滿地放聲長笑,拱瞭拱手告辭而去。

  宮中的屠沖已然安撫完畢。蔣安和與屠沖的情況類似,甚至還略有不如,畢竟尚書令大人可沒有屠沖那一身高絕的修為。胡浩沒有瞭奚半樓與韓克軍的援助一樣無能為力。皇位更迭之時若要有話語權,最重要的都是兵馬在手。這幾位大臣都是一樣的毛病,手頭無兵無將,從前一言九鼎是先帝給的。如今先帝不在,則隻是一介書生,論奇謀智計自傢原本都不在他們之下,根本不需放在眼裡。

  車騎將軍方文輝隻會力挺自傢的侄兒與自己同心協力,朝堂之上,剩下的對手便唯有驃騎將軍的青城一系瞭。霍永甯望著宮外,目光與心房一同灼熱瞭起來。能否一舉擊垮迭雲鶴決定著成敗,與此同時,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他去做,去徹底扼殺朝中對手們淺薄的希望……

  “扼殺希望不太夠,會順利麼?還是順利的好些……”霍永寧背著手搖著頭暗道:“成敗在此一舉!誰人不是?吳征啊吳征,你現在是死是活?即便活著,這一局你又拿什麼來翻盤?即使你與先祖傳承頗有相似之處,一介散騎侍郎面對天崩地裂,還能不束手就擒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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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得梁興翰寵信以來,迭雲鶴極少在朝堂上過得如立針氈,甚至有抵觸的情緒。不少人背地裡譏諷他是陛下的一條狗,議政時每每也有人拿他尋開心取笑,這些迭雲鶴都不在乎。隻消做好陛下的一條狗,這些譏諷取笑不過是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罷瞭。

  “昆侖派出瞭個驚才絕艷的吳征,自入京來撲騰得可歡又能如何?昆侖一系的勢力與實力始終在削弱。俞兄,不怕與你說,青城最出色的接班人已經完瞭,徹底完瞭。蝶兒連本將都已不抱指望!那又如何?我青城照樣蒸蒸日上,陛下趕著將好東西塞過來。得瞭好處,便把面子丟完瞭又如何?待本將百年之後,仍名垂青城派青史!”迭雲鶴老神在在,連俞人則也不得不佩服他。像他一樣把朝堂看透,還能全然不顧面子做到這一切,個中艱難,俞人則心知肚明。

  尤其是現下!先帝暴斃之後,俞人則才感嘆當年與迭雲鶴聯手是多麼地明智,才知道這位被人人嘲笑,瞧不起的驃騎大將軍,手中的權力是何等地可怖與實用。

  實用到足以改變當下的局面,甚至左右局面,決定下一任的皇帝由誰來坐!

  經營多年的驃騎大將軍不是剛從後將軍右遷車騎大將軍的方文輝可以比擬的。何況他身後還站著的根系四通八達的青城派,大秦第一門派!比之幾被排擠出京師中樞的昆侖派,青城正如迭雲鶴一樣牢牢立定朝堂,隨時可發揮舉足輕重的作用。何況是孤臣的霍永寧?

  權慾薰心的梁俊賢領著方文輝與霍永甯,將京師化作一片孤城,內裡當然有迭雲鶴的袖手旁觀。昆侖一系在此時離得越遠越好,等大勢已定後再回不遲。

  迭雲鶴看著他們在朝堂上如跳梁小醜,心中暗笑。

  “五殿下年幼無知,遠遜於太子殿下,如何坐得皇位?俞兄可不要一時昏瞭頭!”

  “正是,俞某與迭兄一般見識。五殿下自幼懦弱,何來篡權的膽色?不過為方文輝,霍永寧裹挾而已,這皇位他坐不得。”實力才是最具說服力的東西。看著這位昔日心中多少也有些鄙薄的青城掌門,俞人則心中感慨不已。

  “且再讓他們得意幾日,大秦的朝堂自有我等忠臣扶協,哪容這等狼心狗肺之徒橫行?隻待時機成熟,本將不僅要勤王涼州,還要活捉霍永甯與方文輝,以正朝綱!”迭雲鶴興奮地搓瞭搓手,挪瞭挪屁股。在朝堂上忍耐心中的盤算實在難熬,比從前被人譏諷難熬瞭不知幾許。可再難熬也要熬下去,正本清源,剿除叛逆,挽狂瀾於既倒,這是一份不世功業。

  每當念及此處,迭雲鶴都坐立不安,也讓俞人則吃瞭一驚道:“迭兄此話怎講?旁的不說,光說霍永甯武功高絕,想要擒拿不易吧?”

  “呵……”迭雲鶴嗤笑一聲道:“俞兄是文人,不明武功。霍永甯修為雖高,怎敵我青城絕學?我傢大師兄不久便至,今日約俞兄來此也是為瞭與他見上一面,一戰功成就在近日!”

  “當真?”俞人則的目光也火熱起來。此前在朝堂上忍氣吞聲,正是忌憚霍永寧的武功,不願正面得罪他。想不到迭雲鶴已動用全力,甚至連大秦國第一高手向無極都將抵達成都城,這是下定瞭與方,霍二人一決勝負的決心。迭,俞兩傢聯手,再有向無極幫襯,五殿下一方最大的優勢蕩然無存!

  皇位的爭奪戰中,最強大的力量直到此時才揭開瞭面紗。迭雲鶴的決心與意向才是真正影響著大秦未來走向,至少在昆侖一系在京城聚集之前,無人可以匹敵。剩下的,便是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使塵埃落定!

  “掌門在俞大人面前如此謬贊,可叫向某好生羞愧瞭。”不需迭雲鶴多說,來人已給瞭俞人則答案!向無極白面無須有些木訥,不修邊幅,唯獨一雙手保養得極好,連指甲都隨時修剪得乾乾凈凈。俞人則未與他打過照面,隻聽過許多關於他的傳說:醉心武學,無心權勢,連掌門人都不願意做……

  “大師兄!”迭雲鶴驚喜地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將向無極迎進小院,同時吩咐道:“無本將許可擅自靠近十丈者,殺無赦!”

  “見過掌門,見過俞大人。”向無極朝迭雲鶴一躬身笑道:“許久不曾下山,若不是有蝶兒領著,幾乎忘瞭路徑。”

  “向先生多禮瞭。”俞人則心中大定,有瞭這一尊大神坐鎮,己方聲威極盛,勝算大增!當即也向院外的仆從下達瞭與迭雲鶴一般的命令。

  “大師兄快請坐,蝶兒速去斟茶。”迭雲鶴請入向無極,又命迭輕蝶在身邊伺候。密謀這等大事,在座的除瞭至親,戰友,就是視權欲如糞土,不是事關青城派前程命脈不願動身的同門大師兄瞭。

  “掌門太客氣瞭,向某份內之事,全憑掌門吩咐即可。”

  “非也,大師兄,此事非同小可,正需仰仗大師兄之武力與俞兄之智方可萬無一失!請大師兄來此正有一同商議之意。”

  “哦?何事?”向無極古井無波的臉上也有一絲驚詫與凝重道。

  “除奸黨,扶太子登上大寶!”迭雲鶴壓低瞭聲音,將秦皇暴斃後之事從頭到尾細述瞭一遍,又將心中計議一說,以目視俞人則道:“俞大人智計百出算無遺策,有俞大人出謀劃策,大事可成!”

  “原來如此,怪道掌門說非同小可。敢問俞大人現下可有良策在胸?”既逢大事,向無極也不可不打點精神,將一門心思全撲在上面!迭雲鶴更是滿意,有瞭向無極全力以赴,已是十拿九穩。

  “尚未!俞某想先問一句,不知向先生對擒拿霍永寧有幾分把握?”

  “霍永寧可不容易對付啊……若能安排幾位師弟幫手,再出其不意,倒也不是不能。”這等武學名傢,沒有十足的把握不會輕易答應,按向無極的口氣已是足足夠瞭的。俞人則聞言大喜道:“若安排幫手要在何處為佳?出其不意又是怎麼個說法?”

  “幫手當然最好在朝堂上,當眾擒拿震懾宵小!”

  “這一點……俞某與迭大將軍安排幾人進宮潛伏,當不在話下。”

  “好!出其不意麼,向某也不好說,武學之道講究時機,也講究順勢而為,譬如現下這樣就很不錯……”

  向無極木訥望天,似在自言自語絮絮叨叨。忽然掌緣橫切在迭雲鶴脖頸,掌勢變幻間,又拍在他胸膛!不聞骨骼碎裂之聲,可迭雲鶴滿面的不可置信,臉色極快地發青,變紫,垂垂軟倒在地,轉眼就沒瞭聲息。

  俞人則目瞪口呆,駭然大叫。呼聲尚未出口已被向無極捏住瞭咽喉!脖頸像被一隻鐵鉗拿住,俞人則氣息全斷眼前發黑暈瞭過去。

  不知過瞭多久,脖頸仿佛松瞭一松。俞人則悠悠醒轉忙大口地貪婪呼吸,耳中又傳來向無極施施然的聲音:“蝶兒過來。伯伯曾聽你說過,吳征在籌畫江湖同盟之時,你爹為瞭奪盟主之位,曾想將你犧牲瞭是麼?這件事俞大人也是有份兒出主意的吧?”

  俞人則大駭!當時為瞭武林盟主之位,確有將迭輕蝶犧牲瞭,再借由孟永淑之事扳倒吳征的盤算。雨霽山上吳征幾被逼入瞭絕路,隻是孟永淑忽然發瘋,讓此事不瞭瞭之。向無極忽然提起此事,且聽口氣似乎迭輕蝶隻消說聲是,向無極就要下毒手。

  俞人則強撐著百般不適睜開眼來,口中呵呵連聲想要辯解,可眼前的一切讓他一字都說不出來。隻見迭雲鶴已冰涼發白的屍體旁,向無極大馬金刀地坐著,迭輕蝶跪在地上埋首他胯間,螓首一高一低。散開的長發遮擋瞭視線,但發出淫靡的聲響,誰也知道她正在做著什麼,動作是多麼地柔順流暢。

  一桿長槍就立在向無極手邊,這個木訥的武癡正一臉受用,目光玩味地看著俞人則,順手一挺長槍,槍尖就指在瞭他咽喉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