凈室裡不點檀香,清凈而素雅。隻是屋中人以淚洗面,數度以手剛抹幹瞭的淚水,忍不住又再落瞭下來。在她手邊,一方錦帕早已濕透!
殘酷的真相讓人無法接受,何況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同門,這些像親兄弟妹一樣的至親。一把火燒瞭天牢,沒有讓陸菲嫣塊壘鬱結的心口有半分舒坦。慘劇讓熟悉的成都城與大秦國,在這一刻變得無比陌生而可怕,讓人忍不住想要遠遠地逃離。
回瞭林中小庵,陸菲嫣就把自己關在房裡,和吳征一樣。時間已不知過去瞭多久,也不知吳征如何瞭,是否還和自己一樣沉浸在哀傷之中。隻是陸菲嫣軟癱癱的提不起勁來,悲心此刻蓋過瞭一切。
她不知要如何才能改換心緒,隻是萬萬料不到,其實讓一潭死水般沉寂又哀戚的心湖泛起波瀾,原來並不難。
祝雅瞳叩瞭叩房門,便自行推開後踏入。自她從山谷底脫困之後還是兩人之間第一次獨處,即便剛遭逢慘事,面對她時,陸菲嫣仍不由自主地泛起忸怩與害羞,心頭莫名其妙地暗嘆:幸好與吳郎之間這輩子不會有夫妻的名分,不需糾結面對這位與自己年歲相若的美婦時如何稱呼。
陸菲嫣慌慌張張地站瞭起來,香肩微縮,雙手在小腹前交叉在一起,半垂著頭低聲道:“祝夫人。”祝雅瞳露齒一笑,居然也有幾分尷尬,忽然也不知要以什麼身份去面對這位與自己年歲相若的美婦,訥訥地說不出話來。二女對視片刻,又一同輕輕笑出聲來。
祝雅瞳輕輕搖著頭,陸菲嫣感慨萬千。
很難有人不對祝雅瞳心生好感!陸菲嫣知曉自己的姿色,誠如吳征所言媚及陰陽,著實不在祝雅瞳之下。但她的容貌嫵媚多姿,現身眾人之前則媚光四射艷壓當場,極易令人自慚形穢。相較之下,祝雅瞳同樣的美麗動人,但五官柔和溫婉,全無凌人之氣,除瞭驚艷之外,也讓人覺得依戀,信任,不自覺的就有幾分親近之意。
如同現下一般,祝雅瞳的出現讓陸菲嫣沉鬱的心頭出現些許松動。她知道不僅是兩人之間微妙關系帶來的尷尬,以及從前吃她的味兒是多麼好笑,也正因這副全不帶攻擊性的美貌讓人升起的安寧。
“放心不下,所以來看看你。”祝雅瞳微微一笑,將手中托盤放下道:“酒入愁腸愁更愁,從前我傷心難過時特別愛喝蜜水,清清甜甜的,能開懷不少。”
接過祝雅瞳遞來的蜜水,陸菲嫣二話不說大口大口地灌入喉中,不知是想表現乖巧,還是太過需要排解心中的鬱結,什麼都願意試一試。
“我好像不太能勸得動你,平日若是心傷難過,誰最能教你舒緩下來?”祝雅瞳吐瞭吐舌頭俏皮道:“為何到瞭此時你們便忘瞭平日裡的恩愛,隻會獨自生悶氣。”
陸菲嫣俏臉飛紅,險些把螓首埋進高高聳起的胸脯裡去,心道:還不是你在這裡,我一時有些不好意思。這話當然說不出口,陸菲嫣遲疑著道:“他現下怕是比我更加艱難,我,我不敢去找他,更怕打擾瞭他。”
“不必顧忌於我。”祝雅瞳冰雪聰明,自知內裡隱情,一時竟有股將真相告知陸菲嫣的沖動。可無論自己如何寵愛吳征,分寸卻始終拿捏得當,此事本就是吳征的責任,她不會越俎代庖。遂道:“昆侖重創,我的責任可就大啦,這麼大的人情債還不清,沒奈何,隻得讓寶貝兒子用一生一世來償還。征兒自然也懂,他向來堅韌,可此事有無數艱難險阻,咱們是不是該多幫著他些?從現下開始!”
“是。”陸菲嫣乖巧地點瞭點頭,鬼使神差般應和一句。這份低人一頭分外地可愛。
“嘻嘻。好乖!”祝雅瞳忍俊不禁地摸瞭摸陸菲嫣的頭頂,攜起她的手道:“走,我們去看看他。”
吳征的凈室相隔不遠,不多時便能聽見他朗朗的吟哦聲。祝陸對視一眼,同時駐足側耳,隻聽凈室裡傳來大有道理,卻又有幾處莫名其妙的典籍聲:“魚,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魚而取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義者也…………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而後,庶幾無愧…………”
吳征將胸中記憶輕聲朗讀,讀一句,便在紙頁上書寫一句,搖頭晃腦,活像個掉書袋子的窮酸。祝陸二女連袂而來,他在房中聽得真切,吟哦聲並未停下,反倒更加動情。
記憶中的另一個世界已然開始模糊,唯有這些經典依然牢牢刻於腦海。相比起來,唐詩宋詞的浪漫香艷常在他耳邊回響,而這些關於仁義,關於古人治學時最講究也最考究的東西,他時不時都會淡忘。
從前學習這些,乃至於瞭解到古人的言行,吳征也時常在心底裡嗤笑一句【愚忠】。難免會已留取有用之身或是識時務者為俊傑之類的言語來開解自己,以證明所謂的死節實在是最笨最蠢的做法。
可新的一段人生旅程裡,不時有人會勾起他淡忘的記憶,一次又一次地以來告知他什麼是大義,什麼是成仁。孟永淑以茍活取義,胡浩以盡忠成仁……每一次都以極為震撼的方式,活脫脫地演繹著他曾嗤之以鼻的典籍。
他不知道胡浩已知走進瞭絕路,是什麼支撐著這位文弱書生義無反顧地踏進皇城,在金鑾殿上反對著勢大的賊黨,以此全節。他隻知道昆侖一系上上下下,從此不再欠大秦國任何東西。胡浩以生命,以窩囊又憋屈的獻身詮釋瞭悲壯。
他不知道昆侖山上明知已到瞭生命的最後時刻,還在笑對著他的奚半樓,在舉劍朝向曾嘔心瀝血瞭多年的大秦時,心中又該是什麼一份滋味。他隻知道奚半樓是如此地灑脫,渾不將生命放在心上。在昆侖山上以鮮血捍衛昆侖派清白與尊嚴的師長們,每一位都是如此。
甚至於林瑞晨都是一派雲淡風輕。誥命夫人,侍中之妻,這樣的名門貴婦歷來高高在上,可遭致賊黨的侮辱,她也沒太放在心上,反在鄙薄賊黨無恥下作到瞭這等程度。她本可以走的,當林瑞晨選擇瞭回頭,踏上朝堂,便已做好瞭面對一切後果的準備。插在胸膛的匕首,淋漓的鮮血,都沒掩去她臉上的坦然。
義有千鈞,兩肩可曾擔得起?吳征並未再去糾結於個中的利弊,還有對與錯。故去的前輩們選擇瞭他們的道路,每一位也都沒有白白犧牲。逝者已矣,生者該當如何?
“征兒的心緒似乎還不錯?”推開房門,夕陽的馀暉將門口兩位美婦的倩影拖得長長的,令人眼前一亮,也讓吳征一愣道:“已是傍晚瞭?”
“嗯。餓瞭吧?”
“午間強吃瞭些,現下還不太想吃東西。”吳征指瞭指桌上空著的碗碟,強迫自己做些不願意,卻十分有益的事情,他已做得很好。
祝雅瞳贊許點頭,攜著陸菲嫣進屋道:“在念些什麼?娘從前都沒有聽過。”
“胡亂念些東西。”吳征指著桌上列著的一排木牌道:“不知如何悼念他們,就當是一篇篇祭文,送別他們吧。”
“舍身取義!他們每一位都當得上。”祝雅瞳贊許一聲,而陸菲嫣則已照著吳征寫下的典籍,輕聲念起來。
“雖死猶生,畢生難忘。”吳征以手撫過木牌上刻著的一個個名字,奚半樓,胡浩,林瑞晨,景精忠等等道:“實話實說,去昆侖山之前我問過自己,若要一意求死,願不願?答案是不願,我也知道師尊會保護我,不會讓我在昆侖山上盡忠。現下他們都已故去瞭,留著我還在這裡。我還是不想死,一點兒都不想!”
“現下而言,生比死要艱難許多。”祝雅瞳點著頭道。無論是吳征還是她,似乎都在走一條最艱難的路。隻是令她欣慰又欣喜的是,吳征的眼睛雖也因過多地流淚而紅腫,目光卻無比清明,亮堂。
“孩兒知道,所以孩兒更不能死瞭。”吳征起身,一手拉著陸菲嫣,一手拉著祝雅瞳來到窗邊,遙望天邊的晚霞道:“從前呀總是迷茫無措,不知生而為人究竟為瞭什麼。努力修行,接任掌門,讓昆侖派在大秦國源遠流長下去。這一條路從我上山開始便定下瞭,誰也不能改變,包括我自己。當年我要學【道理訣】,還被菲菲不留情面地教訓瞭一頓!”念及往事,陸菲嫣目光像星火般忽閃,不自覺地靠進吳征懷裡。
“這些事我從未想著要逃避,可若說心甘情願又說不上來,心裡總有那麼點別扭。就好像……就好像……”吳征摟緊瞭陸菲嫣,轉向祝雅瞳與她對視片刻,又逃避似地躲開她溫柔的目光,自言自語般道:“就好像我不屬於這個世界,隻是無可奈何,命運要我在這個世界裡扮演一個準備接任昆侖掌門人的角色,無論我做得有多好或是多不好,都不是我想要做的。”
“世事維艱,人所不願,非止於你,或許大多數人都是如此。”祝雅瞳的寬慰卻讓吳征輕輕搖頭,灑然一笑,目光越發清明,似在與此前的自己告別,道:“不!大多數人都是如此的,未必是對。像我從前就錯瞭,大錯特錯!我有一大傢子的內院,每一位都關心著我,把我捧在心頭。還有視我如己出的長輩們,他們一個個,前赴後繼地慷慨就義,隻為瞭給我留存更多一點希望,為我鋪平些將來的道路。何來我不屬於這個世界?我喜歡這裡,這裡的一切,這裡的大多數人!我出生在這個世界,是祝雅瞳的兒子,是陸菲嫣的丈夫,是昆侖派的掌門!我現下心甘情願,這裡的大多數人太可愛,太可敬,隻恨我沒有早一些發現,早一些更愛他們……既已悔之無及,何若憐取眼前人!”
吳征說得聲情並茂,祝陸二女雖不明他有些言語,卻也深受打動,一同動情道:“所以你現下……”。
“我想明白瞭。”吳征遠望的目光無限憧憬與堅毅,又回過頭來與二女對視再不逃避,道:“師尊也好,胡叔叔也好俱是大義在心,世之賢臣。他們本該名垂青史,如今卻身敗名裂!為何?若是江山一統,天下大治,就算偶有冤假錯案,也不至於頻頻讓好人受盡屈辱而死!從孟前輩,到二師姑,還有暗香零落魔爪下的冤魂,大治之世豈容這等賊黨作威作福,禍亂世間?娘,您聽我的,咱們不再去想什麼立國稱帝的事情。咱們再立一國固然有此能為,守上三五十年的氣運度過此生並非不可能。可天下三分,世人苦之已久,豈可再因一己之私愈加禍害世間?若是如此做瞭,與該殺千刀的寧鵬翼之惡又有何區別?”
“娘早就說過,如今征兒才是祝傢之主,一切自然征兒說瞭算!”
“好!”吳征大喝一聲道:“這些日子來,我一直在想一件事。欒廣江錯瞭麼?身為燕國龍種,他做的事一點都沒有錯,可是卻害瞭娘與我,害瞭欒采晴險些萬劫難復。梁興翰錯瞭麼?菲菲,咱們對他瞭解更多些。我總覺他的名字沒起錯,在皇帝裡倒真是一位良心漢。可這有什麼用?他所做的事讓咱們昆侖一系血淚無數!就算是霍永寧這個狗賊,他又做錯瞭什麼嗎?他要搶回自己的江山,好像也沒有錯。每個人都沒錯,可世間屍山血海,好人蒙冤得跳進大海裡都洗不清,究竟是誰錯瞭?”吳征怒氣填膺,沉著聲字字如擂鼓道:“錯的隻有寧鵬翼留下這座支離破碎的江山!他一定,一定,一定很恨這個世界,恨不得所有人都給他陪葬!一定是!可我愛這個世界,也愛這個世界上可敬的人!寧鵬翼撕扯裂開的江山,我想把它修復好。他想讓這個世界爭鬥廝殺到天長地久,到最後一個人都死絕!我想盡早結束紛亂重歸一統,還世間一個百年大治!大丈夫生於亂世,當為蒼生黎民謀福祉,這才不愧對瞭昆侖之義!”
“征兒【吳郎】已有瞭明路?”
“有。若不立國,隻能擇一而投之。燕秦強,但一個欲殺我而後快,一個則就等著我自投羅網。咱們隻能去盛國,現下起也需盡一切可能,助張聖傑歸國。”
“可是,為何能確認他就是咱們的真命之主?會善待我們?”陸菲嫣對朝廷的信任已毀之殆盡,對盛國更是不抱有多少希望。
“因為張聖傑一旦歸國,欒楚廷便會發現自己上瞭大當,就不會放過他!盛國羸弱,難以抵擋燕軍。想要絕處逢生,非要用我們不可!我們有韓傢虎將,有甯鵬翼的遺藏,每一樣都是盛國夢寐以求的東西。張聖傑志向遠大,不,盛國皇族志向遠大,咱們在盛國必然能受足夠的禮遇。至於我的身份不好,這些……或許今後咱們要吃很多的虧,蒙受許多的世人白眼瞭……現下還暫時一廂情願,尚需等在江州匯合之後,才做計較。”
吳征的一番話說得模棱兩可,甚至連他自己都說不出太讓人信服的理由來。可祝雅瞳並不反對,陸菲嫣也在反復思量。吳征的考量至少將陸菲嫣放在重中之重,陸傢如今也是危在旦夕,吳征的計畫倒是處處都在為陸傢盤算。
“娘不好說個中對錯,倒是覺得挺有道理的。”祝雅瞳展顏一笑道。
吳征也笑瞭,問道:“為何?道理在何處?”
“說不上來太多,唯有一點:娘覺得張聖傑不像個短命的。”祝雅瞳對自己的神神叨叨無法解釋,吐瞭吐舌頭道:“咱們也都不像短命的,這是……是……算是種氣運吧?這麼多有古怪氣運的人湊在一起,說不準能將天都翻個個兒來,對不?”
“對!”吳征取出封通道:“娘,讓人把這封信送給拙性讓他再跑一趟燕國。張聖傑若能離開長安,便不惜一切代價護送他返回盛國……”吳征說到這裡不由語塞!
不惜一切代價,意味著又會有許多生命消失。吳征愣瞭一會道:“咱們做的事,接下來會死不少人的。”
“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隻要問心無愧,又何須有甚忌諱?”祝雅瞳安慰道:“為傢主者若左右舉棋不定,將來定有更大的損失,會有更多的人無辜喪命!”
吳征現下意念已無比堅定再無猶疑!欲成大事,總是要付出深重的代價才可。一將功成萬骨枯,韓歸雁曾毫不猶豫地下令讓韓圖死戰拖延狄俊彥的追兵,如今的吳征也一樣。
“好!”吳征咬瞭咬牙,攤開一幅地圖道:“今夜我們再入成都!這一回不僅要把皇宮攪得天翻地覆,還要把玉姐姐接出來!今後啟開寶藏,她有大用。”
吳征目中閃現些許溫柔旖旎,又有些閃躲地不好意思,隨即便是一抹令人膽寒的厲色道:“成都的第一把火燒在後宮,定然是趙立春與玉姐姐藏身井底時掩人耳目之用。第二把火又燒在天牢,連續兩處皇傢要地失火,想必城內早已流言紛紛,大兇之兆的說法甚囂塵上。今夜的第三把火,我們要燒在哪裡?”
“當然是這裡瞭!”祝雅瞳與陸菲嫣一同點向一處,恨聲道。
“不錯!我們就是要告訴他,我們不僅沒死,還回來瞭!”吳征冷笑一聲,低頭望著圖中所指之處陷入長長的沉默。
“那些殺不死你的,終將讓你變得更強。”祝雅瞳看著吳征,腦海裡忽然閃過吳征寫在紙頁上的這句悼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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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大秦國的混沌,燕國的慘劇便隻控制在極小的范圍之內,至少對於新帝欒楚廷而言是如此。
雕著兩尾五爪金龍的椅子象徵著天下至尊的權力,在欒楚廷看來坐上去始終需要筆挺著背脊,身體並不感到舒適。可那種坐得高高在上,俯瞰著群臣低首跪地的感覺卻又有無盡的滿足。滿足到足以緩解身體的疲憊,直至覺得飄飄欲仙。
權柄一事說穿瞭似乎可笑,可天下英雄誰不對此翹首以盼,乃至願意舍棄旁的一切?手掌至高權柄者,便是英雄中的英雄!
先皇已打理下葬入土為安,燕國的千裡江山也已換瞭主人,一條條新的政令之下慢慢地舊貌換新顏。丘元煥是從龍的首功之臣,作為長枝派遭受重創的補償,天陰門自是不會再有留在世上的必要。
這傢門派有極大的聲望,原本並不好對付。想不到瞌睡就有人送枕頭,掌門柔惜雪是暗香零落賊黨細作的消息被大秦國中書令霍永甯給爆瞭出來。欒楚廷笑納大禮,做個順水人情,下旨丘元煥徹查天陰門捉拿賊黨,天陰門就此覆滅……
欒楚廷對此事極為滿意。長枝派重創,天陰門消失,兩大門派都暫時失去瞭左右朝政的可能,皇權威儀之重一時無兩。唯一可惜的,便是柔惜雪,倪妙筠,冷月玦等人不在門中,今後不免少瞭許多修行上的樂趣。不過比起坐擁江山的志得意滿,這些又不足為道瞭。
“世事難料啊……朕從前指望天陰門能支持朕,為此煞費苦心,不想冷月玦那個賤妮子不識抬舉!如今朕坐龍椅,掌玉璽,天陰門一言可滅,你們又何曾想過有今天?”欒楚廷舉起玉璽,在聖旨上蓋下鮮紅的印章,內心自言自語道:“算計千條,能為之用者三兩之事爾,足使大事可成!一番苦心,庶不枉費,足矣,足矣。聽聞秦國大亂,盛國又荒疲日久,待朕以半年之期整頓朝政,備足糧草,一鼓作氣平天下定江山,成萬古不世之功……”
獨自在禦書房裡的欒楚廷正躊躇滿志,太監不合時宜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啟稟陛下,盛太子張聖傑於皇城外有要事啟奏。”
“嗯?”欒楚廷甚為不滿,沉聲道:“何事?”
“八百裡加急信使入長安城,報知盛國皇帝張安易暴病駕崩。”
“什麼?”欒楚廷也吃瞭一驚,三位互相之間鬥瞭一輩子的皇帝,居然前腳後腳地共赴黃泉,簡直前所未有,將來也不會有:“速速取來朕看!”
太監遞上奏章,欒楚廷速覽一遍,內心狂喜:“天命使朕大功告成!”
紛亂瞭兩百年的三分天下,在這一刻的局勢忽然變得無比清朗!秦國從現有的消息來看多半還要內鬥許久,自顧尚且不暇!盛國本就疲弱,如今皇帝駕崩,必然也要陷入一段長久的亂局。兩國同時遭遇意外,唯獨燕國可謂平穩過渡,雖有長枝派與天陰門之間處理殘局的麻煩,至多半年,欒楚廷便可統籌全域,將燕國上下用得如臂使指!
燕國本就最為強盛,局面還全都向著燕國的好處發展,值此良機,欒楚廷如果還不知把握,或是把握不住,豈非逆天行事?
“陛下,又有新的奏報。”欒楚廷正得意間,閱覽瞭新的奏報臉色卻沉瞭下來。張安易駕崩,盛國無主,其三子張聖垚極力鼓動群臣欲接掌帝位。不僅正緊鑼密鼓地籌備登基,甚至已備下國書,欲發往燕秦二國,昭告天下張聖垚登基一事。
欒楚廷絕對不希望看見盛國能輕而易舉地渡過難關,早早便有新帝繼位。在他的心裡,盛國也應該如秦國一樣內亂下去,亂得越久越好。待他籌備已畢發動雷霆一擊時,盛國尚在懵懂之中,不僅可用最小的代價拿下盛國,還可顯得他帝王手段,算無遺策!
“張聖傑何在?”
“正在皇城外痛哭,欲求見陛下。”
“宣!”欒楚廷背靠龍椅閉目沉思。浮凸不平的椅背刺激著他,甚至有些微疼,卻能讓腦子保持著清醒。
若不是秦國也在一旁虎視眈眈,燕國的鯨吞盛國隻在翻掌之間。大秦國的內亂給燕國天賜良機,欒楚廷不想錯過。盛國太子在長安城為質以歷四世,不僅彰顯瞭燕國的強盛,也讓盛國一代不如一代,最終幾乎淪為燕國的附庸。此事行之有效幾乎成瞭燕國的國策,例如張安易在長安城為質子時,便被欒廣江折騰得死去活來,即使回瞭盛國繼位也是戰戰兢兢,從來不敢有半分違抗。
張聖傑也是如此,在長安城不僅是欒廣江折磨他,欒楚廷也沒有放過他,用意明顯便是還要再培養一個唯唯諾諾之君,繼續讓盛國疲弱下去,等待徹底吞並的良機。
良機已然出現!吞並盛國的計畫正在欒楚廷腦中擬定,豈容張聖垚出來做妖?欒楚廷雖怒極反笑,心中不免也有一絲狐疑:張聖傑前來皇城,必然是求著回國做孝子!朕是否答應他?張聖傑,是否又有什麼不可告人的隱私呢?他被置於長安為質,久受折磨,莫非心中就沒有一點怨恨?一點都不怨恨燕國,也不怨恨將他送來的張安易?他是不是,真的那麼孝?
欒楚廷腦中一瞬間閃過數個念頭,計較已定,遂胸有成竹地閉目養神。
“陛下……陛下……請陛下開恩……”張聖傑滿面涕淚,痛哭著連滾帶爬進入禦書房,看上去幾將昏死過去。
“來人,看座。”欒楚廷不為所動,這四字平平無奇,卻以極為高明的內功發出,直透張聖傑神魂,堪稱振聾發聵!
果然張聖傑渾身一震面色大變,牙關不住打著顫,一時竟然顧不得啼哭,噤若寒蟬般瑟縮在地。太監搬來椅子,他趕忙咬牙撐地,乖順地端正坐好。
欒楚廷對此極為滿意,帝皇威儀遠播萬裡,不外如是。他提著筆閱覽著奏章,良久後才道:“你有何事啟奏?”
“陛下……”張聖傑囁囁喏喏哼瞭幾聲,忽然又撲通跪倒砰砰磕頭,似是急火攻心,好半天才順瞭口條,支支吾吾地跪奏道:“孤奉旨為使常駐長安城,亦久受陛下天恩,心常懷感念。可孤之父皇忽然駕崩,孤為人臣不能盡忠,為人子不能盡孝,愧為人臣人子。求陛下開恩,孤當為父皇奔喪……”
“放肆……”張聖傑說得並不過分,欒楚廷卻忽然沉聲喝道,目中馀光將他的臉色看得清清楚楚。
張聖傑面如土色,果然一個字不敢再言,像隻鵪鶉瑟縮於地。以一國太子之尊,現下之恥極矣。
“你可是在說朕不近人情,不近禮法麼?”
“不敢,不敢,豈敢……”張聖傑結結巴巴道:“陛下是上國聖君,恩德……恩德播於海外……臣……孤豈敢……豈敢……”
“你先起來。”欒楚廷放下禦筆,凝視張聖傑道:“盛國與大燕常年為友好之邦,你在長安為使多有功勞。猶記盛帝亦曾在長安為使,兩國多年睦鄰之誼,如今盛帝駕崩,朕心甚痛。”
“謝陛下關懷。”張聖傑一臉迷茫又焦急,不住哽著喉嚨吞著唾沫,全然不知所措。
欒楚廷點瞭點頭,好整以暇道:“你為盛國太子,回國奔喪理所當然,此後繼承帝位也是順理成章,經此一別,不知何年何月再相逢瞭。朕,頗有些感念。”
“什……什麼?”張聖傑一愣神,好半天才回過味,眼淚不禁又流瞭下來道:“陛下明鑒,孤久在長安,這裡風土人物無一不知,無一不愛。平日裡隻知長安樂,不思盛,若非父皇駕崩,斷然不敢打攪陛下,更從未有離開長安之心。孤……臣……我……我……陛下,臣心中向奉燕國皇帝為君,一片丹心可昭日月,臣焉敢有不臣之心啊……臣奔喪畢,定然返回長安,長奉陛下左右……”
“好瞭好瞭……”欒楚廷冷笑一聲,張聖傑說得倒是情真意切,可他並不相信。相信旁人,不如相信自己!“不需你來教朕怎麼做。”張聖傑不敢再接話,見欒楚廷起身向自己走來,忙跪倒低頭。
欒楚廷行至張聖傑面前,一掃張聖傑的目光,便知他隻敢,也隻能看見自己的龍袍下擺,心中甚為滿意道:“你方才說的話可曾有假?”
“句句發自肺腑,絕不敢欺瞞陛下。”張聖傑聲音忽高忽低,可見心緒大受震蕩。
“朕還記得,世間傳言盛國有聖主降生,其日天降雷霆紫蓋,有龍吟鳳鳴,說的是你吧?”
“世間愚夫蠢婦多矣,陛下萬萬不可信之。”張聖傑大驚,又是頻頻磕頭,唯恐惹得欒楚廷發怒。
“朕也是此意。雷霆紫蓋不就是一場雷雨麼,所謂龍吟鳳鳴,一點點風雷之聲而已。”欒楚廷忽然輕笑一聲道:“隻是你說得天花亂墜,朕卻不可不防。”
張聖傑被嚇得目瞪口呆,尚未回過神來時欒楚廷從袖中取出一顆丹丸拋下,正落在鞋面上穩穩停住道:“朕沒說不讓你回國奔喪,但朕也不想與你撕破面皮,你把丹丸吃瞭吧。”
“敢……敢問陛下……這是……這是……”
“五毒丹。”欒楚廷露出戲謔又殘酷的笑意道:“這一顆吃下去,半年後便會發作,你在盛國倒不必擔心,時候到瞭朕自會派人送去解藥,又能保你半年性命。”
“陛下……陛下……這……求陛下開恩……”張聖傑嚇得傻瞭,絕口不提欲回國奔喪之事,居然瑟縮著向後倒去,對丹丸畏如蛇蠍。
“呵呵……”欒楚廷冷笑道:“吃瞭五毒丹,你便可先回盛國去瞭,朕答應你的事,君無戲言!”
“陛……陛下……臣……臣不想回盛國瞭……”
欒楚廷幾乎忍不住想要放聲長笑,似這等無膽匪類,早已被搗碎瞭神魂,哪裡還能做一國之君?便是做瞭又能如何?
他做不瞭,朕卻偏偏要他做!
“你父皇當年也服過五毒丹,不也好端端地壽終正寢?”欒楚廷嘴角勾起神秘的笑意道:“朕命你即刻服用,否則朕要你人頭落地!”
張聖傑像隻狗一樣迅速爬瞭過來,張嘴便向置於欒楚廷鞋面上的丹丸咬去,咕嘟一聲吞下!
“舔乾凈瞭。”隔著鞋面,一個男子一下一下地舔在腳上哪有後宮中的佳麗美人盡心舔起來舒適?欒楚廷雖有些厭惡張聖傑,卻極享受對盛國太子的折辱。
乖巧的張聖傑在未逢新旨意之下,居然自行停下瞭動作,欒楚廷也未對此動怒。隻見張聖傑面色灰敗,捂著肚子殺豬般慘叫瞭幾聲,就在禦書房裡滿地打滾起來。
劇烈的疼痛鉆心敲髓,張聖傑汗出如漿嘶聲慘叫。欒楚廷高坐龍椅之上,居高臨下地打量這一副盛景。盛國太子像隻爬蟲一樣在地上蠕動,又不受控制地彈起,腥臊的臭味開始在禦書房彌漫……
欒楚廷終於耐不住,也欣賞得夠瞭,以內力發聲道:“若不得解藥,你就會受此折磨十二時辰,才腸穿肚爛而死!回瞭盛國乖乖聽朕的旨意,朕自然不會與你為難!”
張聖傑已說不出一句話來,劇痛抽空瞭他的力氣,他無力表示,也無力回話,隻是緊鎖著牙關,竭力一點點控制著身形,將頭臉埋進地上的騷臭之物裡去。
欒楚廷皺瞭皺眉,道:“來人,給他解藥。這一處禦書房拆瞭吧!給朕重新建一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