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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殯天雙雄·暴雨暗煞

  春雨斷斷續續地無窮無盡,在涼州地界蔚為罕見。

  韓歸雁在中軍帳裡閉目養神,近幾日來幾無休息,即使是鐵打的身子也覺困頓不已。可涼州的形勢,霍永寧的消失,吳征生死未卜,每一件都讓她徹夜無法睡著,也忙碌得沒法安生。能偷個空兒合一合眼,讓發疼的腦殼略作休息已是難得。

  吳征與祝雅瞳陷落險境,兩天來營中反復派人前往桃花山,十二個時辰交替往復著搜山,片刻不停。可春雨打散瞭痕跡給搜索憑空添瞭許多難處,加之山中許多爭鬥之所都被人刻意破壞,至今一無所獲。另有一個不知好壞的消息,桃花山裡不時發現血跡,遍灑處處,不過屍體連一具都沒有發現!那一場可以想像兇險的夜戰之後,整座桃花山的人仿佛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無論生死。

  人生而有希望,越是開始,希望越大!不過希望有一點不好,希望的時間越長,絕望的心思就會像角落的陰影,逐漸彌漫,爬滿心頭。

  韓歸雁雖合著雙眸,一雙涵煙眉卻不時地抽動著。劇烈起伏的胸脯除瞭疲累而致呼吸急促外,心事重重難以安定也是重因。

  “你不會有事的吧。見識廣,比誰都聰明,還有祝傢主陪著你。定然不會有事的對麼……”韓歸雁倦之已極,耷拉著螓首夢囈般喃喃自語道:“有祝傢主陪著你,不會有事的,我的好吳郎……”

  打瞭個小盹兒,韓歸雁又驚醒過來。女郎在兩邊額角揉瞭揉,又舉起面前案上早已涼瞭的茶水灌下,兩條長腿一發力站起,騰騰騰地步出營帳。

  吳征下落不明,使節團禍起蕭墻,每一樣都是半點差錯不得的大事!韓歸雁不太喜歡祝雅瞳,這名美婦太過誘人,成天住在吳府裡難保吳征不動心。隻是她確實對吳征的幫助太大,韓歸雁即使不喜也僅掛在心中,更不會去反對。

  然而到瞭現下,最讓她寄托希望的是祝雅瞳,一刻不敢放松的囑咐也是祝雅瞳給的。軍營裡守得嚴絲合縫猶如戰場之時,所有吳府的“傢眷”也被她死死按在軍營裡,絕對不允許外出!久歷戰場,她太清楚形勢不明之時,最重要的便是做好自己眼下的事情,不出亂子,不添亂子。每每派出兵丁搜尋桃花山,她又何嘗不想親自去?可是不能去!陸菲嫣焦急的模樣並不在自己之下,能強行忍耐,還能堅定地站在自己一邊……韓歸雁暗自寬慰,幸虧陸菲嫣深明大義,否則保不定會出什麼麼蛾子。

  柔惜雪自被倪妙筠帶回營中後始終昏迷未醒!雖未知因何會與霍永寧交手,還說出驚人的秘密來,可想來桃花山的形勢想來沒人比她更清楚。韓歸雁恨不得一巴掌把她拍醒,能說一兩句情況就好,惜乎並不能。

  事情棘手的地方不僅這一件。霍永寧居然是憂無患這個消息太可怖,倪妙筠說不出個所以然,光憑她轉述柔惜雪的一面之詞難以全信。天陰門諸女的屍骨還在荒野,前後事宜牽連重大,不便於通知燕國人取回屍首。

  正值春季多雨時節,屍身無法久留。她們與吳征有舊多歷患難,韓歸雁心下不忍,與倪妙筠商議之後隻得先行讓她們入土為安。倪妙筠九歲便入瞭門,彼時年歲尚幼,多年來蒙這些師姐悉心照料感情深厚。如今受限於諸多條件,師姐們的屍身隻得草草安葬,柔惜雪又昏迷不醒,一時傷感得痛貫心膂。

  形勢紛亂,無論於內於外,能掌控大局的主心骨都隻能是自己,也隻剩下自己!韓歸雁咬瞭咬牙,呼啦一聲掀開門簾,鋒眉隱含著殺氣!

  主將從帳中亮相,氣勢不凡,神情肅穆,諸軍見瞭也是心中一凜,加倍警惕起來。

  陸菲嫣立在營門口,見瞭韓歸雁垂頭隨在她身邊,低聲道:“不多歇會兒?”

  韓歸雁心中一暖,不論從前與陸菲嫣有多少恩怨齟齬,至少在這一刻兩人是一條心。論主導大事,她不如自己,可她特別清楚自己現下的身份,把該管的事情管理得井井有條,著實幫自己省心太多太多。韓歸雁點點頭,伸出手去在她手心捏瞭捏以作回應,道:“無妨。”

  “諸事都要仰仗於你,若是累壞瞭不好,還是多歇歇吧,有事我來稟報。”陸菲嫣低著頭,語聲黯淡,急的不是有事,而是至今消息全無,無事可報。

  “無妨,這點不算什麼。從前作戰時遠比現下忙亂的多,幾天幾夜的不合眼也是常事。”韓歸雁見左右人少,停步湊在陸菲嫣耳邊道:“這麼懂事,又這麼會疼人,難怪吳郎寵你。”

  陸菲嫣驚得縮瞭縮肩,面紅過耳,頭壓得更低瞭……

  逗瞭一句略微放松胸臆,韓歸雁正容道:“柔惜雪如何瞭?”

  “很不好。未有點滴好轉,氣血衰微,唉……”陸菲嫣嘆瞭口氣,搖著螓首道:“未必能醒的過來。”

  韓歸雁心頭一黯!當下的局面,柔惜雪若能醒來多有幫助,不僅能有吳征的消息,霍永寧是憂無患一事也能問清來龍去脈。摸清瞭內裡的隱情好歹有應對之方,不至於像現下一樣束手無策。

  “先找吳郎要緊,你……沒有要親自去找的想法吧?”韓歸雁凝望著陸菲嫣,炯炯逼視著問道。

  “不會!”陸菲嫣迎上韓歸雁的目光堅定搖頭,狠狠捏瞭捏粉拳道:“我比誰都想去,可是我絕不會去,也不會讓任何人去。包括你!”

  “噗嗤,什麼叫比誰都想去?本將可不弱於你!胡吹大氣!”韓歸雁笑著扁瞭扁嘴,鳳目使勁地眨著強忍珠淚,伸手與陸菲嫣緊緊相握道:“他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

  “我也確信他一定好好的!”陸菲嫣點瞭點頭,咬著貝齒道:“他一定還好好的……或許是不便露面,或許是另有盤算,或許是……”說到這裡再也說不下去,淚珠終於滴落臉頰。

  命運未曾得到確認之前,再多的堅強都躲不開自我安慰的嫌疑,而隨著時刻的推移,懸而未決的焦心是種劇烈的煎熬,無時無刻不在動搖你的內心。對吳征的憂慮陸菲嫣不敢對任何人言,甚至不敢表現出過度的憂慮。回過頭還需以鋼鐵般冷硬的自律與克制,輔佐著韓歸雁壓制昆侖的幾位晚輩想要豁出命去孤註一擲尋找吳征的沖動,甚至還有瞿羽湘。

  相較而言,韓歸雁尚可找人述說,陸菲嫣比她更為苦悶難熬。

  “陸姐姐……想哭就哭一會兒罷,這裡盼兒她們瞧不見。”韓歸雁皺瞭皺眉,原本欲寬慰幾句,勸阻她莫要失控。轉念一想,若不紓解情緒,再過幾日可未必熬得過去!遂以目示隨從兵丁背過身去,不許放人過來後,將陸菲嫣摟在肩頭安慰著任由她好好哭上一場。

  陸菲嫣心中鬱結多日,宣泄開來一時難以停止。雖不敢盡情放聲大號,也嚶嚶戚戚哭得梨花帶雨,見之心憐。韓歸雁原本已鼻尖泛酸,被陸菲嫣情緒感染,再怎麼堅強也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瞪大鳳目,重咬舌尖才忍得下來。——陸菲嫣幫她分擔肩上的重擔已有多日,此刻該當自傢頂住才是。否則二女一同潰瞭心房哭起來,那便沒完沒瞭。

  韓歸雁甲不離身!鎧甲又冰又硬極不舒服,可陸菲嫣靠著卻覺心中暖融融的。她武功越來越強,信心也水漲船高,隻是一路前來吳征寵愛太過,多少有些習慣瞭依靠。這一回失瞭主心骨後強自支撐,多少有些力不從心,幸而還有比她更堅強的韓歸雁坐鎮。

  這一哭哭瞭小半炷香時分,陸菲嫣收瞭聲抹幹淚痕道:“眼睛會不會腫?”

  韓歸雁雙目一瞇,氣呼呼地鼓起香腮湊近,咬著耳朵道:“沒有這裡腫得厲害!”順勢雙掌齊出,在陸菲嫣胸前輕輕來瞭兩記。

  這一掌正是當年吳征向秦皇進獻戰陣圖時,昆侖派為獲得戰陣,向韓傢所出三本心經之一《鴻雁雙飛》中的【暮雪雙飛式】。這本秘笈比不上《天雷九段》,《浮雲七絕》等頂尖功法,不過在昆侖也是一等一的。其招法輕巧靈動,雙掌互為圓融陰陽相濟,馀韻無盡,對韓傢硬梆梆直來直去的戰陣功夫是絕佳的補足。這一下忽然偷襲,陸菲嫣正自忙著消弭痕跡,心慌意亂,距離太近又毫無防備,硬生生地被拂中。隻覺胸前一熱一緊又一松,韓歸雁雙掌已離,嘴角掛著揶揄,唇瓣又撅瞭起來十分賭氣。

  “雁兒你……莫要胡鬧……”陸菲嫣想發作一番又發作不出來。——方才哭時倚靠著韓歸雁,貼得可緊的很瞭……

  “哼!在此地敢直呼本將名諱,回頭重罰二十大板!”韓歸雁寒著臉,一雙眼睛卻不懷好意地繞著陸菲嫣的豐臀打著轉:“二十大板傷不瞭你筋骨,腫起來卻是免不得瞭!”

  “你……”陸菲嫣又羞又急,惱道:“你再學他胡來瞎鬧,我不理你瞭!”

  “呼……”韓歸雁松瞭口氣,眼圈又一紅道:“若是他這般待你,定是甘之若飴瞭……哼,看來沒少與你這般調情!可不是人傢瞎鬧,方才鬧的人可是你,現下鬧夠瞭麼?”

  韓歸雁性子較陸菲嫣活潑許多,連陸菲嫣都會對林錦兒使壞,她自然學瞭更多吳征的“歪門邪道”。這一下半較真半胡鬧地使瞭出來,頗具奇效!經此姐妹淘般地嬉鬧一番,二女的心間驅散些烏雲,現出幾縷陽光來。——無論局面再難,總是有志趣相投的夥伴們相互扶持著前行的。

  “嗯。”陸菲嫣羞惱又感激地點點頭,道:“已好瞭許多,請韓將軍下令。”

  “去看看柔惜雪吧。”韓歸雁轉身向後營行去,道:“順道再問一問倪妙筠,她們,可是關鍵中的關鍵。”

  “我已問過多次,再一同看看有沒甚遺漏。”陸菲嫣疾行兩步追上韓歸雁,貼耳問道:“太子殿下那裡,還是沒有回音?”

  “沒有!”韓歸雁臉色寒瞭下來,捏的雙拳發白道:“胡叔叔的推測沒錯,這一回涼州之行危機四伏!陛下鐵瞭心要弄出份天大的文章來。我一日三報,言明吳郎音訊全無,殿下依然置之不理,連個回信都不給!陛下給的旨意,想來是極狠的!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除掉祝夫人不說,吳郎或許也是早已算計下的誘餌,隻待我們忍不住輕舉妄動起來,殿下就借機做文章!”

  “伴君如伴虎,帝王心術致忠臣蒙冤歷來如此,真的太狠瞭!”陸菲嫣憤憤不平。

  “吳郎後有昆侖為堅盾,又有我韓傢為羽翼,久後必為權臣。且以吳郎的聰明才智,十年之後當朝無人可敵,陛下料得吳郎必然坐大,不會坐視不理。他……陛下不會去賭吳郎從始至終忠君愛國,不生二心的。欒廣江要對祝傢下手,陛下是瞌睡瞭有人遞枕頭,正巧順勢而為。”

  韓歸雁雙拳越握越緊道:“這一日遲早要來,隻是來得當真不巧!”

  “來在瞭最壞的時機!丘元煥,憂無患!”陸菲嫣悶哼出聲。這兩個名字就像壓在心頭的兩塊大石!丘元煥是吳征與祝雅瞳之間最大的威脅,而憂無患則對整個吳府上下都是巨大的威懾!

  說話間二女已來到後營,陸菲嫣輕輕揭開營帳,與韓歸雁一同步入。

  柔惜雪躺在榻上昏睡未醒,比起前些日子,她呼吸穩定瞭許多,隻是每日進食全靠掰開牙關灌入稀粥,重傷之際營養不良,現下面色蒼白,憔悴消瘦,依然隨時有性命之虞。

  不敢大聲,二女摸瞭摸脈後與倪妙筠行至一旁,陸菲嫣道:“脈象似是更有力瞭些,或許不久後會醒來。”

  “未必。”倪妙筠淚水漣漣,幾無斷絕,艱難道:“師姐的內力一直在衰弱,想是已到生死關頭,功法自動運轉延續生機!若是內力耗盡還不能醒來……”

  陸菲嫣與韓歸雁對視一眼,問道:“這是何道理?”柔惜雪的生死原本不放在她們心上,隻是吳征與祝雅瞳的下落,大體要著落在她身上。此刻她們對柔惜雪的關心,不在倪妙筠之下。

  “師姐修的是【玄女檀心神功】。這門功法在危急關頭會自行運轉,多延續些時日是有的,隻是再拖延下去,恐怕隻有祝師姐來瞭才能救她!”倪妙筠焦急道。

  柔惜雪與祝雅瞳的性命交織在一起,一個等著對方救命,另一個卻等著對方指引方向助自己脫困。

  陸韓二女一同失語,柔惜雪的生命力隻會越發衰弱,而這種功法一想也知,時日越長,消耗就越大,委實撐不瞭多久!

  倪妙筠又問道:“燕國那邊也沒有消息麼?”

  韓歸雁搖瞭搖頭,黯然又譏諷道:“燕秦兩國太子一同裝聾作啞,世之奇景!”

  形勢之被動無以復加!韓歸雁求見梁玉宇不可得,原本若能,霍永寧的行蹤可以掌握,他的化身“憂無患”威懾力就會大大減弱。梁玉宇避而不見,霍永寧的嫌疑就無法坐實,更讓軍營裡因此幾乎被隔絕。大部隊動不得,陸菲嫣這等高手也面臨極大的危機,任何人不敢有輕舉妄動。

  韓歸雁又去信欒楚廷,隻言柔惜雪身受重傷,現在營中修養醫治。原本期望探一探欒楚廷的口風,萬一吳征真的落入燕國人的手中,還能以柔惜雪為質交換。一個十二品的大高手,頂尖門派的掌門,對燕國而言重要性不言而喻,隻交換個吳征於燕國而言是筆不需多想的好買賣。可是去信仿佛石沉大海,連個回音都無。欒楚廷不理不睬,使者甚至不知道信件他看到沒有,更不要說回信瞭。

  不過也就是有瞭這麼一出,韓歸雁才料定吳征至少現下還是安全的。否則燕國目的達成,必然要重視柔惜雪,不至於悄無聲息。

  沉默,在很多的時候都是為瞭等待,等待一個結果,以決策下一步的行動!

  “我能去桃花山尋找祝師姐的蹤跡嗎?”

  “祝傢主臨行前,曾吩咐過本將盡可能護你周全!上一回你離營一來是門派中事,本將實在不好阻止。二來幾位高手陪同,本將也沒料到之後竟然會有巨變……這一次危機重重,你真要冒險?”韓歸雁瞟瞭柔惜雪一眼,她知曉自己對倪妙筠沒那麼大的約束力,想讓她聽話,唯有拿捏住柔惜雪在自傢手上這一點而已。

  倪妙筠抬起頭毅然道:“我向來精於此道,且我個人的生死於你們並無關聯,你們也不會為瞭我付出什麼代價!找到祝師姐的蹤跡,於韓將軍與天陰門兩全其美,若有萬一,一切都是我自願的,有死而已!”

  “好……”韓歸雁點瞭點頭,倪妙筠所言在理,且她的本事陸菲嫣評價極高,又熟悉天陰門與祝雅瞳,的確是強援一名。韓歸雁實在無法拒絕!

  “謝韓將軍!”倪妙筠盈盈拜倒,以掌撫心以示誠摯道:“民女必然竭盡全力尋找祝師姐與吳大人下落,以報將軍恩德!”

  “你不能就這麼去!做好瞭準備來找本將,隨下一隊搜山的軍伍一同去。”

  “遵令。民女走後,月玦一人力不從心,還請韓將軍代為照料師姐!”

  “放心,本將會遣春雨過來協助冷姑娘,柔掌門這裡不會因看護不佳而加重傷勢。”

  “謝將軍,謝將軍!”春雨手腳俐落乾凈,是韓歸雁的貼身侍女,被派瞭過來足見盛情。

  倪妙筠大喜,結結實實地磕瞭兩個頭道:“請兩位稍待片刻,民女即刻去換月玦來,準備妥當後自來報知將軍!”

  看她飛奔著去瞭,韓歸雁悄聲向陸菲嫣道:“聽聞她和祝傢主關系甚好,看著待柔惜雪也是一片赤誠,不知道內裡有些什麼緣故。”

  “且看看罷!”陸菲嫣雙眸放光。倪妙筠的本事她是多次領教過的,潛行追蹤正是拿手好戲,她肯出手勝過百人有馀:“妙筠精擅此道,若能有所得,一定要好好地感謝她才是。”

  “你都這麼說……倒是希望之所聚瞭!”韓歸雁不自覺地與陸菲嫣雙掌緊緊相握道:“承諾她的事自當盡力做到,我這便喚春雨過來,讓她沒有後顧之憂!”

  “我去把這些事告訴盼兒,也讓她安些心。”陸菲嫣微微發窘,有些無奈道。

  韓歸雁心情正是近來少有之佳,聞言雙眉一挑道:“盼兒年歲尚幼,心急火燎才是應有之意,我倒愛她現下的真性情!若是太過沉穩冷靜,反要怕她哪日真進瞭府上,心機處處惹人煩惱。”

  “盼兒心地不壞,她與你齟齬越多,也是愛他越多所致。”陸菲嫣歉然道:“倪仙子離去,月玦一個人看盼兒不住,我得留神在此。若有事,你來這裡找我!”

  “我知!你把盼兒看牢就成。至於那些話,呵呵,你還是留著對自己,對盼兒說好些。比起你來,我這裡簡直不算個事情!”韓歸雁揶揄一笑,快步離去,轉過身時一臉笑容消失無蹤。有瞭新的希望固然是好事,可她更怕像前幾日一樣,滿懷希望變作失落空虛。

  背過身的女郎,自也看不見陸菲嫣的嬌羞消失,憂愁再度爬上面容。窪窪,女郎走不瞭兩步便帶上瞭一腳的泥。美婦站在泥水裡,長靴已陷落小半足面,也顧不得這些儀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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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欒楚廷真未收到韓歸雁的信件。

  不單是韓歸雁,整個燕國使節團都見不著太子殿下。自那夜整座使館被下瞭禁令,一切人等不得進出,違令者立斬不饒後,太子殿下就消失瞭。連同一齊消失的,還有大批長枝派高手與宮中護衛,甚至是天陰門掌門柔惜雪。群臣們隱隱然猜到有大事發生,個個噤若寒蟬,不敢稍動。

  夜色散去,天光放亮。太子攜同大將軍丘元煥在使館裡短暫露瞭個面,又吩咐貼身護衛人等前往桃花山之後,連這些護衛也再未見過欒楚廷與丘元煥,還有欒采晴。

  燕國使臣們失瞭主心骨又不敢聲張,更不敢擅作主張回報京都。隻得閉瞭使館謝客,等待太子現身。

  已是深夜,燕都長安裡即使煙花之地也已止瞭歌舞,隻見星星點點的幾處燈火,其中便有皇城裡的禦書房。欒廣江揉瞭揉發紅的眼珠,又緊瞭緊身上的虎皮裘,將最後三本奏摺一同展鋪面前。

  龍目一掃,欒廣江啞然失笑,搖瞭搖頭。他提筆沾瞭墨汁正要批復,忽然一皺眉,又恍然地放下筆,倚靠著龍椅,面上似笑非笑,居高臨下地望向禦書房門口。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月光照耀下欒楚廷不待旨意便徑直進入,急得服侍的太監滿頭大汗,硬著頭皮想要攔阻,卻被丘元煥大手一揮按在墻邊。

  “罷瞭,你們都退下吧。皇兒,丘大將軍且進來。”欒廣江笑意更深,擺手摒退左右。

  “夜色已深,父皇尚未安歇麼?”欒楚廷半臉迎著月光,半臉映著燭火,顯得有些陰晴不定。

  “本已快批完奏摺要睡瞭,不想皇兒此刻回來。”

  “父皇方才在笑什麼?為何提起筆來又不批瞭?”欒楚廷放肆至極,始終抬頭迎著父親的目光,以下犯上!

  “延州刺史的奏摺,常年來屁事沒有,就是些傢長裡短的小事,要麼就是奏請進京給朕過生日。”欒廣江溫和笑道:“朕自是叫他莫要來瞭,還準備大大責罰他一番。”

  欒楚廷雙目一瞇,搖頭道:“延州刺史鞏茂學!年少時曾隨父皇見過他的奏摺,猶記得當日還大罵他不知羞恥,隻知阿諛奉承!如今想來,他常年鎮守邊疆,勞苦功高,是父皇的心腹重臣。他上奏為父皇慶生之事從不敢斷,父皇罵他,他估摸著心裡還樂開瞭花。這是否像是民間情侶之間,再怎麼奉承都不打緊,若是哪一年敢忘瞭對方的生日……那可就有趣瞭……”

  “好,好!”欒廣江頗有驚喜之意,連連贊道:“皇兒所言不錯!禦下之道正在於此,皇兒能悟得其中真諦,當能對群臣有更深的瞭解!朕心甚慰!”

  “原來真是如此,可惜晚瞭些。”欒楚廷低頭嘆息一聲,又抬頭望向龍椅上的欒廣江道:“不過也無妨,總算,朕!明白瞭!”

  石破天驚!禦書房裡的燭火都似黯瞭一黯。欒廣江龍目瞇起射出犀利的寒芒道:“你可知憑方才那一句大逆不道,朕就能要你的人頭?”

  “朕知道,也不知道。”欒楚廷雙目射出熾熱的火光,與寒芒似在劇烈交鋒,虛空裡都閃出烈烈火花:“隻需朕坐上龍椅,掌瞭玉璽,就沒有大逆不道!”

  丘元煥腦中電閃雷鳴!已是第二次經歷這等場面,如他的修為見識,心中的震撼仍不能稍稍平息。時光恍惚回到二十年前,龍椅上的老皇帝正年富力強,當時他也是這麼站在階下向上望,像立於平地仰望天空。

  “這一條暫且寄下,朕稍待再與你算帳!”欒廣江從袖中抽出一卷黃帛抖開,遠遠朝欒楚廷揚瞭揚道:“你立下的軍令狀,要取祝雅瞳人頭方可回來,現今她的人頭在哪裡?”

  “沒有。險些可取,不過其中危機太過,不值得!”欒楚廷針鋒相對道:“朕不會為一名女子輕易犯險。”

  “哦?”欒廣江拋下黃帛,提起禦筆道:“既有違軍令狀,則依軍法從事!祝雅瞳不值得犯險,軍令狀還不值得麼?”

  黃帛飄飄蕩蕩,準確地落向欒楚廷胸前,隨手可接。欒楚廷並不接起那一幅能決定他命運的黃帛,而是隨手一擺將其擊落地面,像丟棄一面廢佈。“江山,天下,除此之外,還有什麼值得朕親自犯險?”

  “唉……”欒廣江甚是失落,禦筆在另一名黃帛上勾勒著道:“無膽之輩,還談甚麼江山,天下?”

  “呵呵,父皇看來不懂,你真的老瞭!”欒楚廷深吸瞭一口氣,向著欒廣江踏出第一步道:“朕不殺祝雅瞳,便隻剩下江山與天下這一條登天之路,別無選擇。此乃置之死地而後生!與朕的太上皇相比,祝雅瞳又算得瞭什麼?”

  欒廣江眉頭一跳,有些意外地看著欒楚廷,目光越發凝重道:“有理!有理!這一趟涼州之行,看來皇兒獲益良多。”

  “至於太上皇所擔心的,隻需朕手掌玉璽,高坐龍椅,祝雅瞳與孽種之事全然無礙!三國同剿,祝傢覆滅隻在頃刻之間,祝雅瞳孤身一人即使不死,也不過一條喪傢之犬,又有何懼?朕留下一無用之人,卻能促使朕勇猛精進,一往無前,太上皇覺得朕的手段如何?”欒楚廷又逼近一步,面上五官都飛揚起來,好似有一條蛟龍正從身子裡破體而出。

  “出乎朕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欒廣江贊許點頭,又哂笑道:“朕所言意料之外,是說想不到你居然有如此勇氣,並非朕想不到這一條路!若這是你的想法,自以為除你以外無人能看透,未免太過小瞧朕!”

  欒楚廷第三步正好踏出,聞言氣勢頓挫,便不像此前的舉重若輕,信心滿滿。一步落地時踩得極重,咔哧一聲,竟將地面的青磚踩裂。

  他沉默片刻,復又笑起來道:“你便知道又如何?本就是陽謀,此時此刻,終究要手底下見真章的!朕,決無回頭之理,你還不醒悟麼?”

  “欒傢子孫的宿命向來如此,朕,又豈有回頭之理?”欒廣江高聲道:“二十年前,朕以弱敵強,一統大燕江山!二十年來,又有甚麼風浪朕沒有見過?二十年之後,朕早已等著你這孺子走出這一步!朕早先對你說過的話,你忘瞭麼?”

  欒楚廷籌畫良久,突然出現在皇城一時占瞭上風。薑畢竟老的辣,欒廣江示敵以弱,忽然發難扳回局面。如今欒廣江氣勢漸漸高漲,反壓瞭欒楚廷一頭。

  春夜的燭火仿佛忽然燥熱起來,片刻之間,欒楚廷額頭出瞭大汗。若不是兩道眉毛十分濃密,豆大的汗珠幾已滴進眼眶!反觀欒廣江氣定神閑,始終淡然微笑,若不是面色蒼白,幾乎已是這一場爭鋒的贏傢。

  欒楚廷緊咬牙關,萬分艱難地又踏上一步!極平常的步伐此刻似有萬鈞之重,腳掌落地時還晃瞭一晃,道:“沒忘!你對朕言道想清楚瞭便回來,朕想清楚瞭!如你所言,先祖立下的規矩,欒傢子孫終有這一場宿命之戰!二十年前你從爺爺手中奪得帝位,江山易代,帝位傳承,今日,帝位必然屬於朕!你已年老氣衰,每日此時此刻,都是你氣血最虛,氣力消耗最大的時刻!而朕,養精蓄銳,今日前來,必然一擊而中……”

  欒廣江笑意越盛,玩味地看著兒子因失去瞭鎮定而變得絮絮叨叨,羅羅嗦嗦地說出一番大道理來。若是吳征在此旁觀,定要以手捂面道:“老哥,你是學瞭《道理訣》嗎?打不過,隻好講道理瞭唄……”吳征不在,唯一的見證者隻有丘元煥!欒廣江大占上風,甚至不理睬欒楚廷,偏頭向丘元煥笑道:“丘大將軍,二十年前是你陪著朕,你過來!”

  燕國帝君簡單地招瞭招手,卻像個揮舞著雷霆的天神!不說欒楚廷心頭大震,有些驚恐地回望丘元煥,生恐他臨陣倒戈。丘元煥亦是腦中如萬鼓齊鳴,震得一身發麻!

  欒廣江深不可測,氣勢上已完全壓制瞭欒楚廷卻不急著緊逼。需知狗急跳墻,欒楚廷若是敗勢顯露,必然殊死一搏!現下還不是與他搏命的時刻,正如他所言,尚不值得!欒廣江有足夠的把握繼續摧毀他的信心,待到將他的意志全部摧毀之後,再徹底毀滅他的肉身!

  重召丘元煥則是極其高明的一招!丘元煥隨同欒楚廷前來,不僅是見證者,必然也是欒楚廷的支持者。長枝派元氣大傷,他需要皇帝對長枝派持續的支持,更年輕的欒楚廷是理所當然的選擇。

  當回到皇城,那個在龍椅上已氣息奄奄,看似風燭殘年的老皇帝依然威風四射!丘元煥忽然明白瞭自己的武功並不下於他,為何打小身為太子伴讀起就一直怕他,那股恐懼存在得如此真實!

  這是天生的帝王,他永遠看透你的內心,永遠先你一步!你不得不怕。這一揮手,不僅在摧毀欒楚廷的信心,也在摧毀丘元煥對欒楚廷的信任!更可怕的是,一旦丘元煥動搖,重新站回欒廣江身邊,欒楚廷便萬劫不復。而即使他依然堅定地支持欒楚廷,太子的劣勢也沒有任何改變,他與帝王之間的差距,還是一道巨大的天塹。更何況,心神大震的丘元煥怎能毫不猶豫地立下決斷?

  決斷每拖延一刻,都是對欒楚廷巨大的打擊!

  欒廣江一揮手便回過目光望向欒楚廷,似乎在說,你看到瞭沒有,你還差瞭許多,許多,根本不夠資格挑戰朕,可惜你沒有機會瞭!

  欒楚廷的大汗已將全身濕透,嶄新的龍袍像是黏在瞭身上,儀態盡失。他目光躲閃著,回頭看瞭看丘元煥,又咬著牙迎上欒廣江。

  丘元煥低頭不敢動,不敢應,而欒廣江甚至已看見欒楚廷目光中的畏懼與後悔。他輕咳一聲,舉起玉璽在黃帛上一蓋道:“你是自裁,還是等朕下旨?”

  “不……不……朕……還沒有輸!”欒楚廷顫巍巍地又踏上一步,忽然軟倒在地,又強撐著爬起來,雙目赤紅充血,惡狠狠道:“朕,絕無退路!”

  “好!朕給你一次機會。”欒廣江起身脫去厚重的皮裘衣,道:“先祖遺訓,朕也不敢有違,你若能戰勝瞭朕,朕的一切自然都是你的!可是你現下,還能站得住麼?”

  “臣隻知效忠大燕,今日亦隻是見證者,請陛下明察。”丘元煥騰騰地倒退兩步,同樣汗如雨下。帝位的爭奪幾乎令人窒息,身處其中難熬得像是被風暴卷上瞭天空。他一咬舌尖恢復清明,終於從欒廣江魔咒一般的旨意從醒悟過來,忙跪地俯身,闡明自己的身份與職責。

  “還好,看來丘愛卿與二十年前相同。”欒廣江笑道,二十年前,丘元煥當然是支持他的,現下他本該支持欒楚廷,可到瞭自己面前,他還是和二十年前一樣。

  “可你已經與二十年前不同瞭。”欒楚廷一呆,一愕,一道靈光灌頂般醒悟過來道:“呼……原來如此……看來朕的運氣不錯,還是晚瞭點,不過也無妨,朕總是明白瞭。”

  欒廣江雙手後背踏下一階梯道:“故作鎮定?”

  “那是你!”欒楚廷大喇喇地抹幹額頭的汗珠道:“朕還道你為何如此鎮定自若,還以為你早做瞭準備,或是絕對能戰勝朕。哈哈,朕險些被你唬住瞭!”

  欒廣江足下停步不敢再動,道:“朕即使重病在身,要殺你不過反手之間!”

  “那你早就動手瞭!”欒楚廷向前兩步道:“朕滿身大汗,丘元帥也是如此。唯獨你沒有,不是你不緊張,而是你病體懨懨,身體終日被寒氣侵襲,一滴汗都流不出來!現下,你同樣緊張得很,你懼怕朕,懼怕朕搶走你的一切!可惜欒傢的子孫無論何時都當勇猛精進,在位的帝王既已老朽不堪,就該由新君親手奪其位,一換江山新顏!”

  欒廣江撲騰向後退瞭一步,忽然像是失去瞭所有的氣力軟倒在龍椅上。片刻之前還是黑色的長發瞬間轉白,面上也長出密密麻麻的皺紋,仿佛生命正被迅速地抽走。

  脈門被扣緊,咽喉也被一隻手扼住,欒廣江氣息奄奄道:“朕確實老瞭……皇兒今日的表現很好,很好,這才是大燕的國君,無所畏懼,膽大心細!不過有一點皇兒說錯瞭,朕沒有懼怕皇兒搶走朕的一切。朕遣走戚浩歌與李瀚漠時,就在等著這一刻。朕怕的,其實你不來……”

  扼住咽喉的手越收越緊,丘元煥默默退出禦書房,合上房門,等待著會震撼整個世間的一刻。燕國新君繼位,更年輕的天子會給這個世間帶來怎樣的改變?欒廣江子嗣凋零,也就沒有搞幾位皇子競爭那一套,選定瞭欒楚廷之後便悉心培養!

  隻是這位太子在朝臣眼裡向來懦弱瞭些,也太安逸瞭些。直到今夜,丘元煥再一次見證瞭新君手弒舊君登基的一幕,才確信欒楚廷並不在欒廣江之下!而且他的身體還勝於父親,前程比堪稱聖君的欒廣江還要遠大!

  禦書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丘元煥跪地,落淚,哀聲道:“來人,來人!陛下……薨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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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陛下薨瞭……”屠沖看著七竅流血,雙目大瞪的梁興翰,顫抖著伸出雞爪般的手想替服侍瞭一輩子的君王合上眼眸,可居然合不上,梁興翰猶似死不瞑目!

  暴斃於皇宮,就在自己身邊,屠沖喉頭發苦!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吃瞭驚嚇的小太監與宮女們個個大聲尖叫,屠沖同樣來不及制止,現下風言風語恐怕已傳遍瞭大半個後宮!

  “速速去請幾位大人進宮!”歷經數次大風大浪,屠沖迅速鎮定下來,一把抓住正欲飛奔而去的小太監吩咐道:“先去請五殿下來!”

  小太監連滾帶爬著去瞭,消息像風兒長瞭翅膀,不久便傳遍瞭京城!北城一傢不起眼的小客棧裡,浮流雲大喜過望地推開房門,壓低瞭發顫的聲音道:“尊主,皇帝死瞭!”

  “終於等到瞭這一天!”憂無患揭去淫邪的鬼面,露出真容,正是將涼州攪得一團大亂,卻暗中返回京城的霍永寧,道:“本官也該入宮去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