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凈的禪房纖塵不染,一面方桌,一把木椅,一張小床之外,隻有一座占滿瞭整面墻壁的大大書架。書架上擺滿瞭各式書籍,分類有序。
晰透的陽光從支起的窗棱裡灑落,隆冬裡的這一刻,屋內依然暖融融的。隻著一件單薄僧衣的女尼埋頭書案前,握筆的秀手纖細修長,膚色比正在落筆的紙張還要白皙。她神情凝肅全心貫註,寒星般的眼眸註視於筆尖,時而深邃而銳利,在審視著一筆一劃的正與誤,好與不好。時而落寞悲慟,不知在迷茫地渴望著什麼。二者合二為一,直至將秀麗的面容取而代之於一種安寧溫馨。
陽光正灑在半邊婀娜俏麗的香肩,仿佛為她披上一層聖潔的金輝。
兩頁工整細致的小楷寫完,柔惜雪輕籲瞭口氣,小心地默念一遍紙上字跡,再細看繪制的圖形無有缺漏,才喚來門口等候的小童吩咐道:“去請你屈師叔來”
屈千竹落發修行,相貌平凡,性子溫順,不以外物為喜,平日裡大門不邁,在江湖上名聲不顯,在天陰門裡卻被賦予與前輩們共同看守藏經閣之職。一向溫嫻的女子這一趟來時卻有些興致沖沖,一路快步小跑。
“掌門師姐。”屈千竹耐著性子行禮,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書桌上已整理清楚的紙頁。
“你來。”柔惜雪嫣然一笑,頗為自得又似瞭解一樁心願地喘瞭口氣,拿起三十餘張長卷道:“都編寫好瞭,你拿去整理成冊。”
“天陰門之幸。”屈千竹合十一禮低念佛號,珍而重之地接過道:“掌門師姐,這本精要是您嘔心瀝血之作,今後弟子們若要研習,是否有甚要求?”
“沒有。”柔惜雪淡淡笑道:“左右是些江湖經驗,隻要是天陰門弟子均可研習。若今後有弟子得瞭新的經歷,這書上沒有的隨時當補足才是。”
“掌門師姐深明大義。”屈千竹誠心禮贊道。
“其實,若祝師妹肯出一份力,這一本精要必能更加完善。可惜……”柔惜雪黯然搖頭,緩緩道:“算瞭,她不會把心思放在這裡瞭。”
“掌門師姐……”屈千竹欲言又止,終於緩緩道:“小妹不敢多嘴,惟願有一日祝師姐能幡然醒悟,明白掌門師姐的苦心,能為師門效力。”
“住口。”柔惜雪聲音淡淡的,卻有不容置疑的威嚴!“師門待她不薄,她卻胡作非為,為一己之私害死瞭幾位師妹,罪孽深重。還能容她在門派裡已是法外開恩!不許再心心念念她的好!”
“小妹遵命,今後再不敢瞭。”屈千竹囁喏低頭,不敢與柔惜雪對視。
“對不住,我不該罵你。錯的不是你,是她……她本事遠勝於我,天陰門本該由她來執掌的……可自打她回瞭一趟傢之後,就變瞭,就徹底瘋瞭!”柔惜雪黯然失神,蹙緊的雙眉,悲涼的美眸與長長的嘆息聲,竟有無限的惆悵不滿與怨恨。思緒更是飄回瞭長遠之前,早已發黃的時光。
父母早亡,身世孤苦的女孩被帶回瞭天陰門。門中俱是女子,慈眉善目,清凈淡雅,沒人逼她做什麼,也沒人要求她為有救命與再造之恩的門派付出什麼。
柔惜雪感恩知恩,早早就立下為天陰門奉獻一生的誓言,於九歲那一年落發剃度,遁入空門,以全舍身為門派的信念。
天陰門裡人人視她為下一任的領軍人物,無論是沉穩內斂的性子,大氣磅礴的處事,天賦驚人的修行,還是及時一頭青絲盡去,依然嫵媚多姿的絕色容顏。
由表及裡,都是一副響當當,引人註目的未來掌門模樣,大襯天陰門燕國第二,天下第三的頂尖門派身份。
柔惜雪並未因稱贊,艷羨甚至是許多豪族公子,乃至世間頂尖人物的垂青愛慕而得意忘形。恪守嚴規,一嘗心願已成她深深刻印在骨子裡的宗旨。
天陰門的平靜與波瀾不驚從那個更加驚才絕艷的師妹入門開始,一切就被打破。
“這位就是大師姐吧?小妹祝雅瞳見過大師姐。”比柔惜雪還年輕些許,卻更加美麗大方,雅致得難以形容的少女笑吟吟地一福。
柔惜雪略微失神,忙回禮道:“見過祝師妹,早就傳言你要來,今日終於見到瞭。祝師妹能加入天陰門,門派之幸!”
“師姐的大名揚於四海,如雷貫耳,小妹三生有幸才是。”祝雅瞳說話時清澈如湖波的眼眸始終直視對方一片真誠,更讓人舒服到心底。
她的性子活躍跳脫,遠比嚴格的柔惜雪更受同門的歡迎。她的傢世更是無可比擬,隨手贈予的便價值不菲,加上遠超旁人的眼光,天陰門中俱是女子,也並非每一個人都能對外物不心動。短短三日,祝雅瞳便與天陰門上下混得臉熟,與師妹們打成瞭一片,儼然成瞭同門弟子中更具權威,更得人心的領軍人物。
柔惜雪輕笑著。
師姐妹們在院中聚會談天說地,可仍坐在主位的自己已不是主角。所有的光環都落在祝雅瞳身上,聽她妙語如珠,看她巧笑嫣然。祝傢的小公主似乎得瞭上天所有的眷愛,不顧一切地將能夠找出的美好都加諸於她身上。餘人除瞭眾星捧月之外,無不黯然失色。
連足夠驚才絕艷的柔惜雪都一樣!她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被人這麼比瞭下去,未來掌門的位置搖搖欲墜。柔惜雪並非心胸狹窄的小人,雖有些失落,可眼見如此強援入瞭門派,今後一門兩位巔峰高手可期,心中還是喜悅與欣慰占多。祝師妹無論哪一方面都強於自己,天陰門若由她來統領,當比自己擁有更加光明的未來。而是不是掌門並不重要,為門派出力並非一定要是掌門才行。——天陰門的恩義在她心中已不可動搖。
唯一不滿的,則是門派對祝雅瞳寵愛得過瞭頭!她為人也好,並沒有仗勢欺人提出出格的要求,可天陰門二弟子的席位還是落到瞭她身上。——於門規相悖!這不算什麼翻天覆地的大事,可對一名小姑娘太過偏溺,也不太對。
“大師姐,你的願望是什麼?”師妹們談論瞭一輪,話題終於引到瞭柔惜雪身上。
“我呀……天陰門為我傳道,授業,解惑,恩重如山。我隻想著今後天陰門能更加發揚光大。”柔惜雪輕笑著,難得地一臉憧憬向往,語聲堅定。
“咦?大師姐,小妹冒昧一句,天陰門畢竟是佛宗,若是爭鬥太多,是否違背瞭門中本意?”祝雅瞳有些不解,或許也是問出瞭心中所惑。
“人生於世哪能不爭鬥?誰也躲不開。即使你不想與人爭,擋瞭他人的道路,旁人自然來與你爭。普天之下門派林立,唯有天陰門一傢全是女子還能讓世人仰望。我在想呀,這世間待女子總是不公平些,天陰門若能延綿千秋萬代,也是福澤天下女子,少讓她們受些欺凌。歷代咱們天陰門偶有衰弱,也不乏人欺上門來。現今若有機會,當爭一爭,搶一搶,這是件大善事。其中難免因爭鬥犯瞭罪業,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既已出傢為尼,一人承受瞭罪業也沒什麼。”柔惜雪灑然一笑,揪著衣袖,胸臆大暢道。
一席話說得祝雅瞳肅然起敬,起身一禮道:“師姐壯志,小妹誠心佩服。”
“沒有沒有,我很佩服你呢。”柔惜雪趕忙扶起祝雅瞳與她攜手坐下道:“師姐從不妄自鄙薄,原本在門中不做第二人想。可你比師姐更出色,將來咱們同心協力,必然能更振天陰門聲威。”
“小妹謹記在心,願輔佐師姐,報效門派!”
“誰輔佐誰還不一定呢,其實我真的不在乎,你不必防著我,隻消是對門派好就成。”
敞開心扉的徹談之後,祝雅瞳說到做到,對門派盡心盡力。借著祝傢無邊的資源,天陰門蒸蒸日上!
可一切都在祝雅瞳十六歲那一年戛然而止!那一年,她被族中召回,那一年,她忽然有瞭腹中的寶寶……
“噓……”祝雅瞳做瞭個噤聲的手勢才放開捂住腹部的雙手。小腹微微隆起,還有她臉上憐惜,心疼,滿足的神情,柔惜雪無法想象正值青春,艷冠天下的師妹怎麼有瞭巨大的變故。隻有敏銳的直覺告訴她,從今往後,師妹變瞭。
“師姐,你什麼時候有的小寶寶?”鬱韶藍驚喜問道,望向祝雅瞳的眼眸又是驚訝,又是羨慕。
“不要說出去啊……”祝雅瞳俏皮地吐瞭吐舌頭,雙手連揮道:“我誰都沒敢說呢,讓傢裡人知道瞭非得打死我。這一趟是請你們來幫忙的!”
“是哪傢公子這般有福分得瞭師姐的心?”女子的八卦之心更勝一切,要事被拋在瞭腦後。蘇竺靈摸摸隆起的肚皮,萬分好奇地問道。
“現在不能說啊,總之,這個孩子我心愛得緊,萬萬不能出事,待孩兒生瞭下來我再慢慢告訴傢中長輩。你們幫不幫我?”祝雅瞳愁眉苦臉,可憐巴巴地問道。
“幫啊,這事兒不幫天理不容!”
“師姐平日照拂我們這麼多,當然要幫。”
少女們熱血上頭,紛紛挺起胸脯,仰起俏臉,一副仗義相助,萬死不辭的模樣。唯有柔惜雪滿腹狐疑,始終盯著祝雅瞳。提氣腹中孩兒的父親,她臉上那強行壓抑,一閃而過的愁苦怨怒逃不過柔惜雪的眼睛。——自入得房來,她甚至始終不敢與自己對視!
“師妹,你先告訴我,這個孩子是誰傢公子的?你是不是惹瞭什麼大麻煩?”柔惜雪寒聲問道。同門理應為同門出力,可不能就此不明不白。若是稀裡糊塗地踏入深坑萬劫不復,又是誰的責任?
大師姐發話,餘人不敢吭聲。祝雅瞳抿瞭抿唇,抬頭直視柔惜雪道:“不是什麼大麻煩,麻煩隻在小妹一身。小妹隻是想孩子出生之後立刻送走免惹是非,可是生產完小妹身體虛弱實在辦不到,隻好請各位師姐妹們幫襯一二瞭。”
“師妹,不是師姐不願意幫忙,可你還沒有回答師姐的問題。在這裡的都是自傢師姐妹,我現下就可以立誓:師妹的秘密我柔惜雪嚴守一生,若有半分泄露,死於刀劍之下!”柔惜雪目光灼灼,溫柔又堅定道。
祝雅瞳小心滴捧著肚子緩緩起身,微笑著道:“我沒有必要什麼都說出來!師姐,小妹還沒有求過人……可是……無論小妹做錯瞭什麼,孩子隻是孩子,他在小妹的肚子裡安靜地長大,還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懂,他是無辜的。何況,小妹並沒做錯什麼,有些事說出來瞭反而不好。師姐,這一回,小妹求您幫這個忙,有您坐鎮主持,孩子一定能平平安安。”
她本就艷冠天下,初為人母時柔弱與愛意泛濫的模樣更加動人心魄,任是鐵人見瞭也要心軟。可柔惜雪還是搖瞭搖頭,沒有一絲一毫的動搖,仿佛一塊嚴厲得不可融化的萬載寒冰:“你說出來,我會酌情考慮。你若不說,我無法幫你,師妹,請你體諒師姐的苦衷。”
祝雅瞳淒然一笑,低頭看向小腹,無限愛憐地用玉掌輕撫幾下,旋即抬頭道:“小妹明白。小妹也不強求,師姐既有苦衷,還請離去。”同樣地一步不退,同樣地果決到毫無回旋的餘地。
“我不會讓你亂來的。”柔惜雪定定地望著祝雅瞳,終於失望地搖搖頭轉身離去。她清楚從那一刻起,兩名原本情誼深厚的絕世女子,再也回不到從前。
“你還不是掌門。”祝雅瞳譏誚地笑道,不知是在嘲諷柔惜雪,還是發泄自己的無奈與苦楚。
回瞭天陰門,柔惜雪恪守著自己的誓言並未向任何人再透露此事。可她一直關註著幾位師妹的動向,每當她看著鬱韶藍與蘇竺靈時,師妹們總是低頭避開她的目光。柔惜雪明白,她們還是答應瞭祝雅瞳。
世上沒有多少人能拒絕她。平日給的恩義,她親切而優雅,溫暖人心的笑容,這一切本該用來團結門派裡的每一個人,卻被祝雅瞳用來為瞭一己之私,籠絡人心。柔惜雪捏緊瞭拳頭,暗恨自己無能為力!
雖被排斥在外,柔惜雪還是放心不下,始終暗暗盯著幾位師妹。在祝雅瞳生產日期將近時她們整裝出發,柔惜雪也悄悄跟瞭出來。
沒有祝雅瞳的接應安排,柔惜雪進不瞭祝傢,隻能遠遠地看著。她目瞪口呆地看見無數陌生人進入瞭祝傢。產房裡傳來嬰兒嘹亮的啼哭聲,整個祝傢都亂瞭起來。
借著大亂,柔惜雪悄無聲息地摸瞭進去。隻見面色蒼白的祝雅瞳在襁褓中嬰兒的臉上親瞭又親,終於決然回頭倒提著長劍大喊道:“快走,快走!”初為人母的少女瘋瞭一樣地揮劍,搖搖欲墜的身子漸漸站穩,握劍的手越發穩定,堅毅的雙目射出熊熊怒火,嬌俏柔弱的身體更是挺拔如山,仿佛天崩地裂也不會後退半步!
“誰想過去,先殺瞭我!”
柔惜雪無法想象養尊處優的小公主哪裡來的勇氣,她震撼地看著祝傢血流成河,看著師妹們突出重圍,紛紛帶傷,甚至有人倒下。她死死地捏著拳頭,幾次握上劍柄又幾次松開,喃喃低聲悲鳴道:“官軍!怎地有官軍!”
心中天人交戰,柔惜雪最終沒有動,隻是木然地看著這一切,再悄悄離去。
一路上渾渾噩噩,官軍的出現打消瞭她最後一絲惻隱之心!師門與師妹,終究師門更重,她不能參與進去再去蹚渾水。柔惜雪始終想不明白,為何師妹的孩子會有這麼多人要置他於死地,更引發瞭官軍前來!助拳的師妹們,也一定沒有想明白吧……
兩月之後祝雅瞳再回山門,一切已然物是人非……跳脫的少女洗凈瞭鉛華,變得沉默而憂鬱,更好像一瞬之間長大瞭,雙目間徘徊著看透世情的哀戚與憤怒,生生拒人於千裡之外。
前去助拳的五名師妹一個都沒有回來。鬱韶藍與蘇竺靈倒在瞭祝傢裡,而唯二能夠突出重圍的韓彤與崔芷秋再沒有出現過。
“韓師妹與崔師妹呢?”又過瞭三月,柔惜雪再也忍不住心中猶疑,向祝雅瞳質問道。
“死瞭。”更加美艷的少婦淡淡道。
“是你殺瞭她們?就為瞭你的孩子?”柔惜雪語聲發顫,不敢相信溫婉的祝雅瞳這麼心狠手辣。
“我有罪。”祝雅瞳雖有哀傷不忍,可毫無悔意,寒聲道:“你也有罪!若你肯相幫,局勢一定大為不同。我害瞭她們,你又何嘗不是?我恨我自己,也恨你!”
“你……你……”柔惜雪怒極,一時找不出詞來罵出口,期期艾艾道:“你瘋瞭麼?你瘋瞭麼?我要稟告師門,將你治罪!”
“去說吧,又有何妨?”祝雅瞳一挑柳眉,分明已不將身外之物放在心上,無限悲涼道:“我的心頭肉已經掉瞭,心也死瞭,我根本無所謂。不過提醒你一句,上上下下我已打點清楚,你把嘴閉嚴實瞭,不要惹來殺身之禍。”
“你一定不得好死,一定不得好死!”柔惜雪落下淚來,淒厲咒罵道。
“不會的,愧疚也好,悔恨也罷!從現在開始我會好好地活下去,我舍不得死!”
祝雅瞳走瞭,頭也不回地離開天陰門遊歷江湖,不久後就在江湖上掀起腥風血雨。天陰門的女煞星入瞭世,【迷蛇夢眼】的名號傳得沸沸揚揚。
一年之後,燕皇殯天,新皇登基。柔惜雪猛然想起傳說之中,關於燕國皇室修煉功法的種種流言,再憶及祝雅瞳死死不肯透露孩子的身世,以及在祝傢出現的官軍,忽然明白瞭什麼。
窺得驚天隱秘,柔惜雪心慌意亂,對祝雅瞳的恨意稍減,但不久之後一點憐憫又去——是你,就是你,你引來的災禍,怨不得旁人!涉及皇傢密室,柔惜雪無法確信天陰門會不會惹來無妄之災!——新皇剛上位根基不穩,歷任帝皇在此時總是疑神疑鬼,患得患失,也是皇朝最為動蕩,人人最朝不保夕的時候。
為穩妥起見,柔惜雪也選擇瞭出門遊歷遠行。祝雅瞳已經垮瞭,天陰門不能垮,隻要我柔惜雪在,門中就有希望!
思慮至此,柔惜雪才回過神來。當年的塵埃已落定,往事不能再回頭,時光已久遠,是是非非已無法分說誰對誰錯,也已不重要瞭……死的人已死,活著的人仍需活下去完成自己的夙願。或者等若幹年之後,當世的人化為腐土,埋藏的秘密大白於天下,是非功過才能任人評說。
隻是當年曾敞開心扉,一同立下志願的師妹,再也沒有回到從前。她的所作所為全是一己之私,讓柔惜雪失望透頂。而本應興盛的天陰門也失去百年難得一遇的良機,依然站在從前的位置上,仰望著頭頂,俯瞰著腳下。
她豁然起身向屈千竹道:“陛下有旨,我要出門一段時日,你們在門中嚴守山門清規,若有疑難等我回來再行處置。”
“是!掌門師姐,陛下的旨意要做什麼?可要人幫忙麼?如今門中人手不足,若有用得上處,小妹願往一行。”
人手不足!柔惜雪心中一痛,又憶起死去瞭的五位師妹,面上不動聲色道:“不用,一些小事,但是不能說。”
柔惜雪撈起早已準備好的包袱斜紮於背,心道:我去解決所有的後患,還天陰門一片清凈!
燕國長安城,狄府裡欒采晴靜坐品茗,閉目沉思。
自狄俊彥死後,狄府再沒有瞭男主人。從前門庭若市的熱鬧府邸清凈瞭下來。不僅阿諛奉承者不再來,連些不清不楚的閑雜人等也不見蹤影。風流名聲在外,時常招搖過市的欒采晴也變得深居簡出,隻守著一片逐漸破落的狄府。
美眸閉上又睜,在墻上巨大的地圖左右流連一番,又再合上。計劃在腦中演瞭一遍又一遍,總覺還是不夠,總還想找出一丁點的破綻與疏漏。
祝雅瞳是個完美的女子,武功心計幾無可趁之機,幸好世上還有一個吳征!蛇蠍美婦之間的深仇大恨因吳征而起,也將因吳征而瞭解。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主人,天陰門柔掌門來訪。”通傳的聲音在門口響起,打破瞭房中的寂靜。
欒采晴睜目起身打開房門,親自去迎。遠遠望見柔惜雪雖單掌豎在胸前,雙目卻炯炯發光,如同兩團烈火在燃燒。
“柔掌門來得好早,請進。”欒采晴目光一亮,對柔惜雪的樣子十分滿意!情不自禁大大張開雙手,像歡迎戰友一樣送上個擁抱,挽著她的手一同入府。
“事關重大,不得不加倍慎重些。”柔惜雪始終保持著禮佛的姿勢,對欒采晴過於親昵的舉動並不抗拒。
“還是柔掌門大氣些,不像我一個小女人,就愛計較私怨。”欒采晴笑吟吟地,明眼人卻都能感覺到一絲憂慮與不安。
“說起來,貧尼還不知道公主因何與祝師妹結怨。怎麼僅是私怨麼?”柔惜雪有些意外地抬頭,雙目裡都是疑問。
“對呀,她又漂亮又風光,誰看瞭能高興?本公主就是不高興!”欒采晴避重就輕,撇瞭撇嘴道:“柔掌門不必擔憂,一個女人而言,不高興就是頭等的大事,不想方設法高興起來不會善罷甘休的。”
“貧尼失言,公主恕罪。”
“無妨的。柔掌門請看。”欒采晴指著墻上的地圖道:“這一趟皇兄派出瞭精兵強將。明面上太子領銜,去處理三國之間明面上的事務。暗中對付祝雅瞳則由本公主領銜,一旦確定動手,太子那邊也要相幫。涼州一帶大傢都熟悉,這次會盟就在孤王山。”
地圖繪制得精細詳實,柔惜雪一邊細看一邊問道:“貧尼還有一事不解,秦皇是否會依約就范?他大可不必言聽計從。”
“會的會的,這個柔掌門不知道,但是他會的。”欒采晴吐出口長氣,像是碰到件喜事一樣,終於開心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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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征找屠沖訴瞭苦表瞭功,又到趙立春處轉瞭一圈聊瞭會兒天。時刻已晚,不敢再去天澤宮,依著屠沖的吩咐離開後宮。進後宮就是有事沒事為瞭找屠沖和趙立春,吳征成功為自己貼上一枚大好的標簽,自然要保持下去。
披星戴月回瞭府上都已到瞭子夜時分,廳裡燈火通明,吳征嘀咕著難道又有什麼大事推門進去。
祝雅瞳揚瞭揚手中信箋道:“大事,趕緊來看。”
申時過戌時剛至,一人黑衣,頭戴金面,乘豹羽鵟至莽梧山,內功深厚震蕩群山,疑憂無患!字跡草草寫就,應是十分匆忙趕著送來。遠在青衣郡,五個時辰不到就能送至成都,祝傢也是動用瞭全力。
“就知道又出事瞭!”吳征展開掃過,皺起眉頭道:“憂無患出現瞭!”
自朝中剿匪伊始,祝傢的力量就暗中一同發動。他們不與賊黨照面沖突,隻管監視被官軍殺散的賊黨逃往何處。莽梧山作為賊黨聚集的據點,雖是三三兩兩地前往,可龐大的信息匯總在一起,還是被祝雅瞳暗中挖瞭出來。
賊黨最後的老巢被掌握在手裡,祝雅瞳與吳征費瞭好大的耐性才沒發作起來一舉剿滅。主要還是考慮到憂無患神龍見首不見尾,如今暗香零落在大秦境內十不存一,已經掀不起什麼大的風浪。殺光瞭憂無患再也不會露頭,反而留下一個巨大的隱患。
“能騎乘豹羽鵟,還有一份瞭不起的修為,九成九是他瞭!可惜不能進入山洞看一看,搞不清楚內裡發生瞭什麼。”能長時間趴伏上山谷裡監視洞穴不露行藏,已經難能可貴,再要悄悄進入隻餘一條甬道的山洞,連祝雅瞳也做不到。
“若真是憂無患,我剛去宮裡的時候胡叔叔,霍中書,蔣尚書,俞人則,迭雲鶴,方大將軍都在,戌時方離去,還約瞭去霍中書傢裡喝葡萄酒。這幾位看來都能排除瞭!”吳征無奈地搖頭,最引人矚目的幾位高官不是憂無患的化身,剩下的官員裡想要找出來真是大海撈針,憑空增添瞭難度。
“難咯。後續的奏報還沒來,估摸著也不會有更多的消息。”祝雅瞳也是無奈地一攤手道:“剩下這些賊黨還是先留著吧,有他們做線引,總能判斷出些許動向。下一回憂無患再敢現身說不準就是孤註一擲之時,屆時才是最好的機會。”
“嗯,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賊黨狡兔三窟,我也不信他們就會老老實實呆在莽梧山裡不動。十有八九還是要換老巢的。”吳征心中不安,也沒有更多的辦法。
“好瞭,時候不早先去歇著吧。不知吳大人今夜是睡在菲菲房裡,還是召玦兒來呢?”祝雅瞳調皮地一福,像是負責給皇帝召喚侍寢妃子的宦官。
“你……別逗我。”吳征鬧瞭個大紅臉,逃也似的去瞭。心裡好一頓鬱悶:我要是看見你和旁人睡在一起得酸死,你一點也不介意還有些幸災樂禍,那就是半點都不喜歡我瞭?
祝雅瞳望著吳征慌慌張張的背影,大有惡作劇得逞的快意與滿足。忽然心有所感想起吳征出世前後的一切,愄然嘆息自語道:“對不住瞭各位師妹,我真的沒有旁的選擇……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何況是為瞭他……”
一覺到天明,吳征給薛文傑的招待書信送去不久,馮管傢就急急忙忙跑瞭回來稟告道:“大人,薛侍郎要來訪。”
吳征正悶坐思量,理順天澤宮處的條理,以計劃下一步的動作,聞言隨口道:“本官重病在身,把門閉緊瞭不許放他進來。不見!”
“薛侍郎不是要見大人,他求見的是祝傢主。”
“恩?呵呵,總算拐過彎兒瞭麼?你去門口等著,我去找祝傢主。”
吳征一蹦老高,一溜煙地跑去祝雅瞳的小院,見瞭面道:“如你所料,薛文傑找上門求你來瞭。”
“果然如此!”祝雅瞳雙眸一亮道:“早就等他來瞭,嘻嘻,請吳大人讓他多等會兒,好為人傢出出氣。”
“我讓老馮擋著他瞭,不忙。”吳征踱著步笑道:“按你說的事出反常必有妖,薛文傑來瞭成都就一路作死,現在又求上門來,正好暗合燕皇給你的密旨撮合三國會盟一事。這裡頭古古怪怪,正好拿他盤問清楚。”
“他應該不知道太多。薛文傑那個人恃才傲物,燕皇隻要讓他隨心所欲,有事來找我即可。問不出太多來的。”祝雅瞳抓捋著鬢邊長發,眨著媚眼道:“我現下倒是想看看他們到底要幹什麼?”
“明知有陷阱還要踏進去,會不會太過冒風險瞭?”
“還不是因為你這個冤傢!”祝雅瞳白瞭吳征一眼道:“三國會盟勢在必行,你還能躲過這一趟出使不成?早些晚些沒甚區別。若有風險,咱們早碰上比晚碰上要好。”
“若是為瞭我,你倒不必去犯險啊。涼州有我師尊在,兵多將廣,有什麼麻煩也能解決得瞭。”吳征心中感動,疑惑也更多。明明日常總有親昵曖昧的言語,尤其上回祝雅瞳在自己懷裡哭泣之後更不加忌諱,為何總覺有一道看不見的天塹橫裂在兩人之間,再多的親近總是無法更進一步。
“這個你不懂,總之躲不瞭,你師尊本事當然有,可是有些事情他也管不瞭。嘻嘻,他能成天呆在你身邊,幫你排憂解難,出謀劃策麼?”祝雅瞳傲然仰首,一副舍我其誰的得意勁兒。
“那是不能。”吳征感激地一笑,討好道:“那就請祝傢主移動尊駕,去會一會薛文傑,看看能不能套出什麼蛛絲馬跡來。”
“我要換衣服。”祝雅瞳揮手趕人。薛文傑前來拜會,說不定身懷燕皇密旨。他可不是冷月玦,祝雅瞳鄭重相待才像個樣,也好繼續裝傻充愣。
盛裝在身,離開後院時無人不眼前一亮。論美貌與氣質,陸菲嫣不遜於她,可是這一身華衣上身,高貴典雅的風范即使吳府裡一片鶯鶯燕燕,著實無人能及。
“下官中書侍郎薛文傑,見過香凡夫人!”
祝雅瞳在秦國是平民,在燕國可就是二品誥命夫人的身份,比薛文傑還大瞭兩級。她在主位坐定手一抬悠然道:“薛大人請坐。”
“冒昧打擾香凡夫人,還請恕罪。”薛文傑落座之後告罪道:“下官臨行之前,陛下殷切囑咐務必抽空前來探望香凡夫人。下官忙完瞭國事,這才急忙趕來”
“無妨,薛大人來瞭成都,本夫人也該款待才是,正如薛大人所言,國事要緊,本夫人不好打擾。陛下可有旨意麼?”
“沒有沒有。陛下隻讓下官帶瞭口信要問香凡夫人幾句話,吩咐下官據實回復。”
“薛大人請說吧。”祝雅瞳心中一動,又想以燕皇的精明,未必猜不到自己心中已有疑慮。想讓薛文傑從這裡打探消息,目的太過明顯瞭些,反而更惹懷疑,不由有些興趣缺缺。
“第一句,陛下問香凡夫人近來安好,在成都可過得舒心麼?”
“好得很,也開心得很,請陛下勿念勿憂。”
“是。第二句,陛下問香凡夫人在成都可曾覓得貼心的親朋好友,莫要這一趟為國出力遠行,反而過得孤單。”
“高朋滿座,從不覺得孤單。”祝雅瞳目光一凝,湊近唇瓣邊的茶碗也頓住瞭。眼波流轉望向薛文傑,隻見他半低著頭神情自若,恭恭敬敬,隻是轉述燕皇之言,其餘當是一概不知。
“是。第三句,陛下聞秦國吳征大人待香凡夫人甚誠,請香凡夫人代陛下向吳大人聊表謝意。”
“陛下有心瞭,吳大人處我自會給他足夠的好處,請陛下不勞費心。”祝雅瞳的冷笑道。
“是。第四句,陛下問香凡夫人何時能辦妥諸事回歸長安?香凡夫人不在長安,陛下思念得緊。”
“是麼?”祝雅瞳冷笑一聲放下茶碗,寒光滿面道:“何時能辦妥在薛大人,不在本夫人。至於什麼時候回長安,勞煩薛大人回復陛下,本夫人會隨秦國使節團一同前去涼州。”
四句問話都是傢長裡短,裡頭的深意祝雅瞳再清楚不過。話裡話外都不離祝雅瞳的“親”——吳征。三國會盟一副奇妙的勢在必行,秦國的使節團成員沒有什麼難猜的。與燕國打過交道還機變百出的吳征必然會去,燕皇的話裡頭還隱隱然有威脅:若是祝雅瞳敢耍什麼心機手段阻止吳征出使,他一樣會有後手!指不定直接把吳征的身份暗暗捅瞭出來。
這一份心機直接擺在瞭明面上:舍不得兒子,你就到涼州來。吳征無論身份還是地位都不高,燕皇犯不著針對他,即使吳征死瞭,對大秦也沒什麼影響。開出這麼兇悍的要求,就是要迫祝雅瞳就范!
祝雅瞳心中冷暖參半,涼的是皇傢心事,親情從不在考慮范圍之內,如此明目張膽地裹挾,難不成真要自己的性命麼;暖的是無論碰到瞭什麼,至少自己與兒子一直在一起。
“是。陛下就問瞭這四句,下官據實回報。”薛文傑愁眉苦臉地抬頭向祝雅瞳拱手道:“下官這一回處處碰釘子,皇命在身不敢有違,下官請香凡夫人萬萬相助一二,促成此行。”
“你放心。明日本夫人就去求見秦皇。”祝雅瞳擺瞭擺衣袖起身道:“薛大人再轉告陛下一句,本夫人雖身在成都,心系長安,祝傢的根基永遠都在長安。於秦國所行諸事,最終都少不瞭燕國的好處。請陛下寬心,國事已然操勞,分心我一個小女子不值當,望陛下保重龍體,以傢國為念。”
“是。下官謝過香凡夫人!”薛文傑背後冷汗沁出,他不明白為何幾句簡單的噓寒問暖,在燕皇與祝雅瞳之間說起來卻像是針鋒相對,互相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