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葉搖擺不定,連清露積得多瞭都存不住,何況是成年人?冷月玦身嬌體輕自是占瞭大便宜,站在荷葉之上渾不受力似的搖搖擺擺,看著隨時都要跌下,實則足底牢牢,似與荷葉融為一體。比武較技之事原本不分場所,輕功也是武學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沒誰規定不準使輕功的。
吳征輕功亦是一大絕活,但比之冷月玦一身上天賜予的好身子就差瞭不少。他足下的荷葉紋絲不動,仿佛一面鐵旗釘在瞭污泥裡,穩如泰山。可比之冷月玦的輕若無物渾然天成,刀劈斧鑿的刻意痕跡就太過明顯。
“冷師姐好輕功。”吳征由衷贊瞭一句!天陰門的輕功之學恐還在昆侖派之上,祝雅瞳施展的魔劫曇步較之昆侖派的青雲縱便要高上一籌。加之天陰門俱是些身體輕盈的女子,於輕功一項上更俱先天的優勢。吳征自幼最下苦功的便是輕功,如今立在荷葉之上竟然心中打鼓。最具信心的一項被人比瞭下去,微覺忐忑也是情理之中。
“恩。”冷月玦點瞭點頭道:“小心。”
嬌小麗人身形不見任何動作便輕飄飄地躍起,如同清風一般盤旋上升,那雙臂平舉的身姿便說是一面風箏般輕盈也不為過。
輕若無物般頓在空中片刻,再凌空下擊,雙腿絞若金刀交剪,借著下落沖擊的威勢與精妙的身形與力道控制,以及連綿不盡的後招,“魔劫曇步”中威力絕大的“天魔狂舞”無往不利。
魔劫曇步的妙用在於以絕頂輕功為根基,始終獲得占據地利,以高打低的優勢。以憂無患之能被祝雅瞳占得先機之後,也始終落得個被動挨打的局面,還手寥寥。
吳征有幸旁觀這對絕頂高手的交鋒之後眼界大開,心中也早模擬過應對魔劫曇步之方。隻見他抖臂一振同樣沖天而起,使出一套極為繁復的掌法,行雲流水般連綿不絕招招搶攻。
魔劫曇步變招奇速,一旦被壓在地面則全是被動挨打。是以吳征反其道行之也躍在空中,斷然不能落在冷月玦身位下方。掌法盡選“天雷九段”中至為繁復的招式,飄逸無形一沾即走,叫冷月玦無從借力,魔劫曇步中借力使力的精妙之處也就發揮不出來。
冷月玦眉頭微揚,她對吳征的武功也下瞭苦功鉆研許久,深知他最擅長之處在於應變極快往往後發制人。這一回吳征的搶攻頗出意料之外!想來也是見過魔劫曇步的威力而施展的應對之招。雖是始料不及,冷月玦全無慌亂——吳征現下的打法比之他從前的詭異正常許多,倒免去瞭許多心思。
但見冷月玦輕舒藕臂衣袂飄飄身如鳳舞,信手揮灑擋架自如,忽然纖腰輕扭玉足一抬,在吳征的漫天掌影之中穿梭而過徑直點向他腰際。這一腳恍恍惚惚若有若無,竟然看得吳征心曠神怡,屈臂擋隔也不知怎地落瞭個空。他反應極快頓時醒悟,雙掌急使一招“雷厲風行”劈向冷月玦。
冷月玦身在空中轉折依然靈巧之極,她上身一曲避開兩掌,玉足神妙無方眼看命中。吳征卻是心頭一松,這一招攻守兼備,不僅逼得冷月玦必須閃躲,腳下也緩上些許,同時凌空掌劈內力也是他凌空變換身形的絕活。此刻待冷月玦玉足攻到,他已身形倒退刺斜裡落去。
還待思量此後的應對之方,不想冷月玦似早已料到一般,在間不容發之際腳踝一彎正勾中腰帶順勢被吳征帶落。這一下好似黏在吳征身上,空著的左足踢出雨點流星籠罩瞭他整個上半身。
腿風凌冽,吳征不及去甩脫勾在腰帶的玉足,又見腿影繽紛,輕柔中蘊含莫大的威力,隻得橫臂護住胸腰處,上身向後一倒凌空打瞭個旋兒。滿擬這一下不僅可避開腿踢,定然也可將冷月玦甩飛出去,可“魔劫曇步”最善纏勾之術,冷月玦雖被甩脫,然變招奇快玉腿一抬正勾在吳征腋下一挑,左足向吳征面門踩落。
吳征被壓在身下,視線裡一隻小巧蓮足急速變大,驚鴻一瞥間更見嬌小麗人裙裾倒飛而起,露出貼身褲管中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挺翹美臀。隻是眼下不及有甚綺念,隻來得及暗罵一聲:“晦氣!”便雙臂一合鉗拿蓮足。
冷月玦蓮足驟停,勾在吳征腋下的腳踝發力前踢,讓身形向後飄瞭尺許,雙足一蹬徑踩吳征胸口。吳征同樣應變神速,見機不可失忙雙掌上迎與蓮足對瞭一掌。兩道大力襲來,吳征在空中無所憑依,將冷月玦生生推高丈餘的同時,仿佛塊大石頭般向蓮塘墜落。
這一下落的力道好大,吳征後背靠上蓮葉時便奮力一滾,雙掌攀在蓮葉邊緣輕飄飄地一蕩劃個弧線落在一旁。動作有些狼狽,所幸未曾落水。不容他喘息片刻,冷月玦居高臨下又已攻到,仍是那一招“天魔狂舞”!
吳征在蓮葉之上斷然硬接不住,趕忙雙足連點,像隻兔子般在四周蓮葉上亂串。冷月玦如影隨形,招招不離要害!吳征奔向哪裡,腿影便跟到哪裡。
兩人輕功俱佳,逃的如電閃雷鳴足不沾地,追的如天仙曼舞舉重若輕。冷月玦出招毫不容情,吳征也打出瞭真火暗罵道:“燕國的小婊子這是下死手要老子的性命!”
被動之下吳征忽施奇招,他落在蓮葉上再度發力之時順手攀住葉面前竄,帶著整張蓮葉連同莖稈都彎瞭起來。這一處左右蓮葉較為稀疏是他特地選定的所在,冷月玦身形嬌小,雖是身材比例極佳,玉腿的凈長總是不足難以腳踏實地。吳征貼著蓮葉平飛,冷月玦眼看落水之時雙足踏在被拉得幾與水面平齊的莖稈之上借力又起!
碩大的蓮葉遮擋瞭視線,冷月玦剛探出頭來,就見吳征竟然反身攻到。此時他抓著的蓮葉已然松開,柔韌的莖稈彈起冷月玦輕盈的身姿讓她極為別扭,吳征掌風虎虎來勢猛惡,冷月玦不敢硬接,百忙之中嬌軀一矮讓吳征撲瞭個空。
“呼,冷師姐好身手!”吳征落在蓮葉上喘瞭口氣,見冷月玦將莖稈踩得彎折又牢牢踏定,憑一莖稈之力正踩在水面之上,猶如凌波仙子。
“你有點無賴!”吳征脫身的這一招有些陰損,冷月玦自然頗不服氣。
“論武功還是冷師姐高上一籌,不使些機巧法兒我已是輸瞭。”吳征四肢同著葉面,勢如撲食的猛虎。
“吳師兄不使出真功夫來,還是要輸。”冷月玦順著莖稈錯步前行,雙足正如貓步行成一條直線,性感無比,卻又透著致命的危險。
“恩,我還不想輸!”印證之後吳征已覺想出的應對之方太過投機取巧,起不瞭大作用。魔劫曇步雖奇巧,自傢的應變之能也稱世間一絕,以快對快,以奇制奇,他又怕得誰來!
“我會出全力!吳師兄當心!”冷月玦踏至莖稈末端雙足一點,亦是貼著水面飛行,瞬間鉆至吳征踏定的蓮葉之下。嬌小麗人一攀莖稈旋身而上!
高手對決絕非隻憑自身修為,所謂天時地利人和,兩軍對壘時不可或缺,高手比武同樣如此。吳征借蓮葉遮擋視線一舉扳回局面,此前居高臨下還隱占上風。冷月玦若是硬生生地自莖稈上施展輕功躍起,必然遭致吳征後發制人的強有力攻勢,或許勝負立分。然則她也鉆入葉底,吳征的視線同樣被遮擋摸不清她的動作。若是心虛閃避又輕易失瞭耗費極大心力才占據的地利。
吳征仍以猛虎之姿趴伏葉中不動,屏息凝神細細感應。雙目忽然精光一閃大喝一聲,餓虎撲食般向正前方撲去。
吳征撲至蓮葉邊緣時,冷月玦恰巧躍出身形,兩人都毫無意外之色。吳征使得正是“平地驚雷”,這一招花巧不多卻是威力極大,要逼得冷月玦上不瞭葉面。隻需她在空中無所憑依,此後連環進招,便是耍無賴將她壓入水面也算是她輸瞭。
冷月玦又似已料到這一招!她躍起之時身軀似在葉底兜瞭個回旋呈前撲之勢,兩隻小小的柔荑繃得筆直不管不顧徑擊吳征胸膛。這同樣是極為無賴,但有極為有效的打法。冷月玦來得又快又突然,若是讓她搶進懷裡,吳征就隻剩下拼命接她一掌兩敗俱傷的選擇。
吳征當然不會這麼做!他雙掌向中央一合,砰地一聲大響與冷月玦四掌相對,隻覺一股陰柔內力洶湧澎湃,如長江大河般潮湧奔來。
花招之後又是絕無花巧,吳征的內力進展神速但年齡小瞭冷月玦幾歲,四掌甫一相交便被推得退後兩步。借此良機,冷月玦足底一點葉面飛身而起,變掌為抓扣住吳征手掌自他頭頂倒飛而過,恰似吳征抓住她手掌將她甩瞭個半圓一般。
方位變換,冷月玦正踏在蓮葉中央安安穩穩。吳征落在一側頓時讓葉面傾斜足下失重,他內力本就稍遜,這一下更抵擋不住,雙臂幾乎已曲到瞭胸前。
葉面傾倒,吳征在下冷月玦在上,吳征率先落水難以翻盤敗勢已定!冷月玦正欲一鼓作氣奠定勝局,不想吳征露出個狡獪之極的詭笑,同樣變掌為抓扣住冷月玦手掌不放,竟是要生生將她一同拖入水中。
冷月玦秀眉一蹙香唇一撅大是不滿,孤男寡女一同落水成何體統?夏衫本薄若是沾瞭水難免春光大泄!嬌小麗人雙腿驟分一前一後平直貼於葉面,竟讓蓮葉不再傾倒。隻是這一下分心二用,既需催動內力又需穩住蓮葉,雙臂登時被吳征反推瞭過來。
吳征扳回局面便不再糾纏,他猛然發力,一放即收,借力一個旋身翻落一旁的蓮葉上,動作亦是幹脆利落瀟灑翩然。“慚愧,冷師姐確實技高一籌,在下佩服!就不必再比瞭吧?”
分明武功要高尚一些,出瞭全力居然不能取勝,冷月玦心下有氣。可轉念一想,這小子機變百出也當真令人服氣。——比起在長安驛館以不可思議的反應速度料敵機先,從孟永淑劍下逃得性命,現下的機巧雖無賴瞭些,若非他反應如此迅速又怎能做得到!且令冷月玦服氣的是,自傢已是倍下苦功,吳征的內力進展之速竟然還在她之上!
“好!方才不使殺手難以逼得吳師兄使出真本事,見諒。”想通瞭這些,冷月玦輕巧起身淡淡地一點頭,神色間的意思正是改天再來比過!
吳征回以一笑,幾個縱躍劃來小船抬頭道:“冷師姐請!”
冷月玦輕輕一點又從吳征頭頂躍過落在船尾道:“還是我來劃!”
吳征訥訥放開船槳坐在船頭暗道:“今日真是晦氣得夠瞭。菲菲是極愛騎在我臉上,居高臨下看我舔吃她敏感的穴兒,每一回都吃得她骨酥筋麻大有情趣!可老子和你不熟啊!”
比起來時的淡然,冷月玦面如寒霜,扳槳之時每一下都使上瞭內力,將小船劃得如在水面飛行,須臾就到瞭岸邊。折騰瞭一番兩人遊性俱盡,一路又默不作聲地返回吳府。
“冷師姐回院裡休息麼?在下送你。”終於完成這一份不算輕松又不太愉快的工作,吳征長舒瞭一口氣。
“我去找義母大人。”
“這邊請!”
將冷月玦送至祝雅瞳居住的小院讓門口的仆從代為通傳之後,吳征以不便打擾母女倆敘話為由告辭離去。去時便覺有些沉悶,回來更覺尷尬,吳征忙不迭離去的樣子像隻逃跑的兔子。
“看你有些生氣?玩的不開心麼?”祝雅瞳雖知吳征對付女子辦法頗多,可碰上冷月玦這般淡漠的性子也不抱什麼指望。
“沒有,看見許多新鮮物事,見識廣瞭許多。是女兒自己心情不好。”冷月玦偏頭躲開祝雅瞳的目光,又道:“義母大人有閑麼?”
“恩!陛下的旨意是什麼?現下說吧。”祝雅瞳始終端坐未曾起身,此時撥弄著發梢目光若有所思。
“這樣……”冷月玦猶疑道,雖是首次代傳天子口諭,據她所知皇帝的威儀即使是秘宣的口諭也當鄭重其事才對,祝雅瞳的態度著實有些輕慢隨意瞭,一時之間有些不知所措。
“呵呵。你回去後就說祝雅瞳焚香沐浴,頓首百拜接旨不就成瞭?現下也沒旁人看見。”祝雅瞳反應過來雙眉一挑揶揄笑道。
“哦。”冷月玦先是一蹙眉頭,又展眉彎唇笑瞭笑。回去二字實是她現下最不願聽到與想到的事情。今日剛至成都城便有許多事情發生,不僅眼界大開,且件件有趣得緊甚稱心意。無論是新奇的自助餐,還是震撼人心的《清心普善咒》,泛舟荷塘時的蓮葉遮雨也算得上前所未有的瘋狂之舉,現下要讓她回到牢籠般的長安城可是萬分不肯。至於笑瞭笑則是祝雅瞳的俏皮之舉讓她又開心瞭起來,她本就不喜條條框框,覲見燕皇時險些喘不過氣來。用這種方式傳口諭此前料想不到,也覺甚是有趣。
“香凡夫人見安,久而未見不想卿立此奇功,朕心甚慰!賊黨禍亂天下,流毒深遠,罪不容誅,朕既承天命,當立志為天下百姓拔此毒瘡永絕後患。不日朕將遣使傳旨秦,盛之主,共邀行此福澤蒼生之舉。卿於成都,當行大燕使臣之責,擇機面見秦皇言明朕之心意,力促此事成行。勿負朕之厚望!”
“臣妾遵旨。”祝雅瞳上身一低做瞭個半福卻未起身,嬌聲嬌氣道。
冷月玦嘴角一撇,想笑又不敢笑出聲來。
“三國聯盟?你在長安可曾聽得北邊戰事如何?”燕皇鄭重其事是必然的,涉及前朝餘黨無小事,說不得就要大動幹戈。隻是燕皇人雖自負口氣也狂傲,什麼傳旨秦,盛之主,話外之音卻是讓祝雅瞳幫著在秦國周旋,似乎聯手對付賊黨事關重大,非得三國聯起手來同心協力才成。難道秦國不管暗香零落,燕國還能不管不成?賊黨勢力再大,燕國暫時管不到秦國的地界,橫掃燕國境內的賊黨難道還辦不到麼?
“聽聞有些吃緊。黑胡人攻勢兇猛,女兒來秦國之前陛下兩月內增瞭三次兵共五萬人,四鎮將軍齊出。”
“這些我也知曉。那也算不得太大的事情……呵呵,黑胡人以為有機可趁小覷中原豪傑,這一回非吃大虧不可!哎,雄主終究是雄主,此戰過後,大燕北境一線當有八年以上再無憂患。”祝雅瞳一言至此語聲漸低不可聞,隻剩兩片香唇微微開合,似在喃喃自語。於中原蒼生而言大好的事情,她眉間卻有隱憂浮現。
“行瞭,忙乎瞭一日玦兒先回去歇著吧。吳大人呢?”祝雅瞳憂慮之色一閃而過轉頭便問起吳征。
“他引我至此就離去瞭。”
“好,我自去尋他。”
吳征送瞭冷月玦也未回屋,轉頭便去瞭書房。吏部處告假三日不需操心公務,時光卻浪費不得。筆墨紙硯無時不刻不鋪陳備好,吳征提起筆來寫寫畫畫,祝雅瞳來時他正直勾勾地望著屋梁沉思愣神。
“這麼下苦功?”祝雅瞳笑吟吟地,兩片唇瓣展若花瓣露出中央兩排碎玉般的貝齒,顯然心中樂得開懷。
“額,祝傢主快坐。”吳征回過神來,趕忙起身沏上一壺白芽雪蘭。
祝雅瞳大喇喇地坐著享受愛子的侍奉,一邊問道:“業精於勤荒於嬉,你的自律不下於當年的我,未來成就可期。看來我的眼光也不錯選對瞭人。”
吳征尷尬地笑笑道:“不敢想,不敢想。能把眼下的事情做好已然不易,和祝傢主相提並論那是癡心妄想瞭。”
“怎麼又一口一個祝傢主?”
“哈哈,晨間迎迓天陰門諸位前輩需得註重禮節,一時改不瞭口,莫怪。總之我這塊材料本來就好不到哪裡去,再不刻苦用功怕是出人頭地都難。至於和你相提並論,咳咳,從來不敢想。”
“為什麼不能?昆侖派掌門很掉份兒麼?”祝雅瞳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神秘笑意問道:“一派之主,當朝棟梁,十二品頂尖高手,哪一樣你做不到?為什麼不能和我比?”
“沒做到之前一樣都不算數,這些事兒可不比玩笑話。”女人胡攪蠻纏起來當真是不可理喻,不過吳征伶牙俐齒方法絕多。沒有女人不愛恭維的好聽話,越漂亮的女人越愛聽,現下正當時:“你是天仙化人!我就算當瞭昆侖掌門,官居一品,晉階絕頂高手俯瞰天下,光是氣質一項和你就沒得比,遑論其他。”
“咯咯……”祝雅瞳掩口嬌笑前仰後合,樂不可支贊道:“真是會說話,這話好聽人傢收下瞭!隻是……你的志向真就這麼一點?放眼天下年輕才俊,你稱第二誰人能稱第一?何況你是我……相中的人才,是昆侖派的大弟子。”
不依不饒!讓吳征嚇瞭一跳皺眉道:“這裡頭任何一件事都不容易,若是這些還是一點點……其實任何一項實打實地落在手裡,足慰我平生之願。再遠的事情,不敢想,也沒必要去想,我總覺得一個人務實些比較好。”
“咦,你的平生之願是什麼?能說來聽聽麼?”祝雅瞳興趣越發濃厚道。來成都以後與愛子相處甚多,可兩人之間談得如此深入還是第一回。吳征至今對祝雅瞳的目的鬧不明白,再如何親密難以避免若有若無的戒備,自不會主動去說這些話題。
“適逢亂世,惟願親近之人安康一生,若有兒女繞膝,亦當為他們鋪平道路,莫要日後受人欺凌。”吳征也不隱瞞道。
“這些以你的能為本並不難,還可說句容易得很。隻是加上適逢亂世四字便難瞭許多許多”祝雅瞳亦正色壓低聲音道。走進愛子內心,她強抑心中激動,尤其惟願親近之人安康一生一句,大慰胸臆。
“恩,很難,很難,所以每一寸時光都需好好把握才是。至於掌控自傢命運,上回你說過一次讓我心驚膽跳。祝傢主,在下冒昧一句,光憑一個辣椒生意難以讓你屈尊在吳府許久,您究竟想要做什麼?”話語間再次生分,可莊嚴之意更多,吳征心中所憂開誠佈公,也是對祝雅瞳的足夠尊重。
“我也惟願心中所愛安康一生,恰逢亂世,不得不擇一可靠之人互相扶植,共度時艱。”祝雅瞳輕聲細語,同樣說得無比莊重。
“哦。”吳征忽然有些喪氣道:“傢主心中所愛定是當世人傑,區區一個吳征怕是當不上你的青眼。自始至終都是你在幫我,互相扶植之說有點……過於抬愛瞭?哈哈。”
一句心中所愛當真是把從前一點點自我感覺良好的綺念打碎一地,再聯想至瞿羽湘對祝雅瞳並非處子的斷言,心愛所愛定然是這一位瞭……笑聲有些沙啞,吳征像被什麼東西梗在喉頭,胸悶難受得很。
“所以說你的願望……若不能掌控自傢的命運,一切從何談起?”
祝雅瞳此前已提過一回讓吳征嚇得汗流浹背,這一回依然如此。
“這話說出來要殺頭的……哎!其實我還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吳征不敢在這一話題上多做言語,隻是話已至此,吳征索性放開瞭嘆瞭口氣道:“據我所知,無論門派還是傢族,掌權者必然隱於幕後方能進可攻退可守,留有緩沖的餘地。譬如我的師尊,看似在涼州不管不問,實則一切瞭若指掌。現下任由我胡鬧,若能順順當當,他樂得清閑,其中也有培養門派傳人的緣由。若是我玩大玩脫瞭,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出手,以風卷殘雲之勢收拾殘局。你是祝傢之主,現下拋頭露面,而且……我大膽說一句,元帥之尊沖鋒在前已然有些怪異,不少事情還由我指派。這……我當真是不明白。請祝傢主教我。”
“唔……你這麼一說倒是有點道理。嘻嘻,最近人傢事必躬親管得太多瞭麼?”祝雅瞳吐瞭吐香舌笑道:“其實隻有兩個理由!其一,你的能耐還不夠,而我的夠瞭,咱們這對親密合作夥伴能耐上有些不平衡,所以你得受苦受累多鍛煉些。其二暫時不能說,現下說瞭你也不會懂,等他日時機到瞭,你自然也就懂瞭。”
“我怎麼總覺有些牽強呢?”吳征無奈搖頭暗道,一時難以接受。
“你覺得我有壞心?”祝雅瞳斂容正色,面蘊寒霜無比嚴肅問道。
“肯定不是壞心,這點我確信得很!隻是我不喜歡懵懵懂懂心裡沒底的感覺,很不踏實。”
吳征雙目直視祝雅瞳答得無比誠懇,在那雙俏若玉湖又洞悉人心的眼眸之下,用欺騙是最愚蠢的方法。祝雅瞳也同樣回望凝視著他,眼眶裡忽然嘬起瞭難以抑制的淚花。
心裡時常不踏實的人沒有安全感,愛子自小在昆侖派長大該是受到瞭妥善的照顧,可他仍沒有安全感,怎麼能有安全感?他瞪著好奇的雙眼看著世界時可有人陪他牙牙學語?他在哭鬧之時可有人知曉他身上的病痛?孤寂的夜晚可有人在身邊陪他入眠?
弟子隻是弟子,這些事情隻有血溶於水的母親才會陪在孩子身邊。聽他反反復復的童真幼稚之語而不厭其煩;在他看似無理取鬧地啼哭時耐心地瞭解因何為之;在夜裡清唱著兒歌拍著他的小屁股哄他睡得香沉。可是我的征兒呢?身為他的娘親一件事都沒有為他做到,安全感又從何而來?
“我對你從沒有過壞心,將來也絕不會有。現下有些事我不能說,說瞭對你絕無任何好處!”祝雅瞳強擠出個笑容道:“有些事為什麼做我也不太明白,女人麼,總是有很多任性的時候。有個早慧又穩重的男子在身邊我歡喜還來不及,你說是不是?”
美婦忽然泛淚讓吳征措手不及,一時愣神,半晌才回過神來道:“我信你,方才有些口不擇言,莫怪。”
“無妨,你方才在做什麼?”祝雅瞳及時轉移瞭話題避免兩人尷尬下去。
“籌劃結盟武林同道對付暗香零落一事。兩位殿下爭鬥與日俱增,緝拿暗香零落本是看得見的好處,隻是現下全被陛下一人拿在手裡,他們分不著好處。隻是下邊做臣子的給陛下辦事,不少都領瞭旨意。兩位皇子插不進陛下的手,要找臣子們要點好處理所當然。我這邊是首當其沖,殿下遲早還得回到我這邊來找麻煩。若能拉扯起武林同道結盟共襄義舉,日後真要被迫得就范說話聲音也大些。這些好處就不多說啦。”吳征也不好多做糾纏,揀出一張紙頁遞在祝雅瞳手裡道:“我想從雲龍門開始!雲龍門在大秦影響力甚強,門人又多在刑部任職,若能率先拉入結盟門派裡當對追查暗香零落有極大的好處。”
“嗯!有瞿羽湘做媒引,這事的阻力又能小些,總比上門求見來得主動許多。雲龍門的確可用,刑部在民間有不少暗樁,你傢聖上怕是已調用起來,門中再下道諭令還能更加主動些。至於雲龍門所求也不難猜,大事若能成,給他們就是瞭。”祝雅瞳頻頻點頭,對吳征的看法大是贊同。
“穆景曜我已見過瞭。這傢夥……有些浮頭滑腦,還有些讓我討厭的臭毛病。當時他是滿口答應,不對,也不算答應,隻是讓我屆時知會一聲,雲龍門要怎麼做尚未許諾於我。正如你方才所言,雲龍門所求不難猜許給他們不是大問題。隻是我看穆景曜不順眼,大局坻定之後雲龍門的好處能給,這傢夥卻需給他好好吃一頓苦頭才成。”吳征恨得牙癢癢,怒氣填膺道。
“又怎麼瞭?”
“湘兒之所以厭惡男子全是他做下的孽,幼時曾為此人所迫故成一生夢魘,見著男子可謂又厭又怕。呵呵,一門之主背地裡如此下作,偏生武功權勢均有可觀之處,可想而知昔年做下多少惡事!不飽以懲戒,日後還不知有多少孩童壞在他手裡。”吳征咬牙切齒,氣得漲紅瞭臉!
“嗯?”祝雅瞳吃瞭一驚,此前倒未想到一門之主居然有戀童之癖,旋即又忍不住笑道:“湘兒?吳大人憐香惜玉瞭!”
祝雅瞳難以理解吳征的憤恨之處,當世裡大戶人傢多有豢養幼童加以調教供淫樂之事,男女皆有見怪不怪。不過愛子既怒,那此事斷然不能就這麼算瞭。
吳征攤瞭攤手道:“我與湘兒,雁兒三人之間已成死結,別無他法。從前仇怨既已解開,不管她心中待我如何總是自傢人,這口惡氣是不得不出的!”
“要我幫忙麼?”
“旁的不用,我自有主意!隻是屆時還需勞你尋幾個人來。”
“好!隨時與我說。”祝雅瞳最愛的便是吳征開口有所求,當即欣然應下,皺瞭皺眉又道:“還有件事,我想請你一同參詳。”
“什麼事?”吳征精神一振。不管祝雅瞳有什麼難以啟齒的秘密,至少每一回與她一同商議事情都大有所得,增長能耐的機會是不能錯過的。
“燕皇給我傳來瞭口諭,說暗香零落賊黨一事他已盡知,現下欲聯盟三國一同剿滅賊黨,讓我在燕國使臣抵達之後面見秦皇促成此事。你覺得怪異不?”
“三國聯盟?對付暗香零落?這……”吳征大惑不解道:“三傢人掃幹凈自傢的院子才最為合理,犯不著聯盟吧?再說三國之間路途遙遠,聯盟起來又濟得甚事瞭?莫不成前朝有什麼秘密掌握在三位皇帝手中,非得一同商議才是麼?”
“撲哧,你怎地忽然犯瞭混!秘密是絕沒有的,否則這等天大的機密哪能委托旁人,非得讓三位皇帝親自走一趟碰面不可,怎生可能?”祝雅瞳掩口嬌笑。吳征的想法她此前也曾有過,隻是轉念一想便排除瞭出去。她笑的是母子倆心有靈犀,不約而同在初時想到瞭一塊去。
“也對!沒有道理。那還能是為瞭什麼呢?”吳征沉吟瞭一番道:“聽聞燕國與黑胡之戰遊刃有餘,北面若無憂,不知燕皇會不會對南面又有瞭想法?”
“燕皇本事是沒得說的,隻是那人極其自負。太過自負的人都有一個毛病,心很大,有時會大得沒有邊際。你的猜測倒是中瞭我心中所想。”祝雅瞳更是高興道:“他老想著橫掃八荒六合一統天下,借此為由頭搞些動作是免不瞭的。我來問你,涼州現下是一片空城廖無人煙。可那裡總是一大片地盤,就算遍地荒草土地貧瘠,拿來養馬總是片好地方。若換瞭是你,有沒有想法?”
“不動念頭幾乎不可能。燕秦之戰後兩國俱是元氣大傷,燕國與黑胡之戰再怎麼順利,國力又損是免不瞭的。貿然進入涼州恐又引發兩國交戰,斷然不可取!但若是找些什麼由頭,譬如秦國使臣曾在涼州遇襲,去涼州探查也是情理之中。大秦管不瞭,燕國來管管……呵呵,隻是這話也不完全通,拉上盛國又是什麼緣由?盛國雖積弱已久任由燕國欺凌,可若逼迫太過與大秦聯起手來,燕國反倒有傾覆之危……”帝王心術最是復雜。他們不僅站得最高看得最遠,心機也最為深沉。年老昏聵如秦皇尚且讓大秦一幹臣子心驚膽戰,何況是燕皇。
吳征與祝雅瞳計議不定之時,冷月玦也默然回瞭居住的小院。
方才的一點點不快已煙消雲散,回想今日之行雖刻意顯得心如平湖波瀾不驚,實則驚喜不斷。無論是妙想天開的自助餐,那副精巧的糖畫,還是川中極具風味的小吃點心,這一趟遠行他自傢的最大目的正在於此。至於與吳征的比武雖頗多憋屈之處,一招一式在腦海中回顧起來也極有所得。
“為師吩咐的事情務必按時依約做到,玦兒,不論你用什麼方法,每十日,最長不超過半月必須與吳征全力比武一回!事後須得盡速整理所得交予索師叔,她自會將信傳與為師!為師也知你困守長安與天陰門兩地甚是氣悶,這一趟也是讓你去散散心,再見識見識天下人物,於你武學修為有益!隻是功課萬萬不可荒廢,若做不到,為師會立刻命你回來!切記,切記!”
師尊的話語還回蕩在耳邊,冷月玦一日也不曾忘記。川中之行新奇之物越多,吩咐的事務更不可有半分拖延,若是惹怒瞭掌門師尊頒下師門諭令召自己回去,便是祝雅瞳也無能為力。
攤紙提筆,冷月玦理瞭理思路寫下滿滿三頁娟秀的字跡:“師尊在上,徒兒頓首百拜。徒兒今日至成都吳府,牢記師尊教誨尋機與吳征比武,交手共一百三十二招,略占上風。吳征現時已身具八品上修為,依徒兒猜測當是剛晉階時日不久,尚未圓轉如意。猶記得於長安城之時吳征修為當在七品中,其後長途跋涉回成都至今時日不過半年,其進境之速還在徒兒之上。徒兒不能解。比武之時,徒兒先使天魔狂舞,其應以雷分雨落,雷霆萬鈞……再使心魔無念,其以臨時怪招應對……至最終是個比拼內力之局。徒兒傾盡全力不能速勝,陷落僵持……”
洋洋灑灑極盡詳細的過程寫完,冷月玦又將比武過程在腦中重回一遍,確認麼有半分疏漏才細心地封上火漆待幹。至此不由念及吳征潑皮無賴般想拉自傢落水,暗暗唾瞭一口。又念及那貨郎之冒犯他居然還得打起圓場,比之趾高氣昂的欒楚廷來仿佛銅板的兩面,完全不同。可為何欒楚廷歷來維護於她,為她不遺餘力視若珍寶反倒讓她萬分嫌棄,而吳征心偏貨郎之舉反倒覺得一種怪異的暖心?
我真是……瘋瞭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