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傢營,地處夢莊鄉偏西北,是夢莊鄉十八個行政村其中一個較為偏小的村落。順著鎮公路往北走的話,有五裡地的道兒,碰見路西拐口處立有村碑標記的,順著它再往西插進去一百多米也就到瞭這個村子。
在皚皚白雪包裹之下,一行人穿梭在清凈的鄉間小路上,兩側如畫的風景顯得俏麗多情,何況身前再騎行著幾個風姿綽約的女性長輩!楊書香跟在車後頭,心情不錯,他對著前面的幾個女人哼哼唧唧。一路上,他既沒搭理趙煥章,也沒搭理許加剛,偶爾跟柴鵬說兩句,這不又唱瞭起來。
風吹著楊柳嘛刷啦啦啦啦啦,小河它流水呀嘩啦啦啦啦啦,誰傢的媳婦兒她走呀走得忙,原來她要回娘傢~傢……
柴靈秀回頭看瞭一眼哼哼唧唧中的兒子,抿嘴輕笑。前面快到岔道口,放慢瞭車速,朝著馬秀琴囑托道:「秀琴姐,難得咱一塊搭伴兒回娘傢,你也別招呼我們瞭,我看晌午咱就上我四哥那吃介得瞭!」趕集時就沒少攛掇馬秀琴,到瞭傢門口附近瞭,在否定瞭馬秀琴的提議下柴靈秀又攛掇起來。挨在一旁騎行的沈怡也是個喜歡熱鬧的人,這一來一回就沒少嘰嘰喳喳,聽到柴靈秀提議,嚷嚷的同時就此問題又阻攔道:「也甭去四叔那,反正文廣沒在傢,不如就都上我那。」
馬秀琴笑笑,臉上看似平穩,實則打學校出來就一直心不在焉。腦子裡所想的東西和實際情況還是有很大出入的,因為在集市上並未瞭卻心願——找尋到滿足楊書香心裡所想的東西,因此有些鬱悶。盡管臨時又改變瞭註意——把想法推遲到明年春暖花開。在回陸傢營娘傢的路上,非拉著柴靈秀和楊書香去自己兄弟馬祥貴傢吃飯,但卻被柴靈秀攔瞭駁回,這又讓馬秀琴心裡變得空落落,不知該怎樣把內心對孩子的感激之情表達出來,盡管娘倆之間不需要那些,可她仍舊覺得有必要表示一番。
「琴娘,你就來吧!」聽著音兒,楊書香也跟著攛掇起來。他一打車把,躥到馬秀琴身邊,在駐車後壓低瞭聲音耳語道:「煥章一時意氣用事,我也經常那樣,我媽數落我前兒你又不是沒看到過,你就別生他的氣瞭!」
「瞅這孩子,跟姑奶奶還說上瞭悄悄話。」沈怡伸手卜楞著柴靈秀,隨即揚起纖纖玉指,指向楊書香和馬秀琴,那一頭燙過的波浪微微甩起,一池春水就蕩漾起來。柴靈秀抿嘴輕笑:「怕他琴娘不過來唄!」也把目光盯向悄悄耳語中的馬秀琴。
「回頭琴娘補給你!」馬秀琴悄悄回瞭一句,說著隻有自己和楊書香明白的東西。楊書香呲呲一笑,馬秀琴看著孩子那頑皮樣兒,頓感鬱結的心裡舒暢很多。按理說晌午她應該在自己娘傢吃,盛情難卻之下又見楊書香頻頻向自己招手,推辭不得隻好點頭應允:「那我先過去打一照!」提溜著買來的魚、肉和點心,朝眾人一一擺手。
「把東西撂傢就過來,可別讓我過去請!」分手前,柴靈秀再次叮囑起來,又喊上煥章,讓他直接過去。煥章看瞭眼楊書香,支支吾吾的:「靈秀嬸兒,我哥這一道兒都不搭理我。」見楊書香瞥瞭自己一眼,他偷偷笑瞭起來。
「小鶯,柴龍也沒在傢就甭起火瞭,不如你跟剛子也來我這!」側過身子,沈怡用手碰瞭碰身旁同樣老實巴交的女人,又回頭沖許加剛吩咐著。
「那我就從姨你的傢吃瞭。」許加剛笑著答應著。
許小鶯回頭看瞭看自己的兄弟,也跟著「嗯」瞭一聲。
「人多熱鬧啊!」柴鵬瞅瞭瞅表叔和煥章叔,又看瞭看許加剛,總想著從中周旋個一二,像自己母親那樣,讓他們彼此化幹戈為玉帛:「回頭玩遊戲機。」
「嘿,不說不笑多膩得慌?我還就喜歡湊熱鬧!」這道上楊書香刻意不搭理煥章,讓其自我進行反省,此時卻扯起瞭皮,又拉長瞭音兒「哦」瞭一聲:「陸傢營我來嘍!」真真是放瞭寒假,可以痛快玩一把瞭。
「這麼長時間都不過來,還好意思說呢!」沈怡抱怨起來,埋怨楊書香心野瞭。
「我說嫂子,我這人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毛病多還事兒多。」楊書香沖著沈怡嬉皮笑臉。
「啥毛病多事兒多?還不都跟你媽一樣……瘋起來連傢都不回。」沈怡睨起那雙丹鳳眼來,青春如昨,看起來仍舊像是二十年前的樣子,若非是身後有個虎頭虎腦的兒子,誰會相信到年她都三十有六瞭。
「柴鵬,你瞅瞅啊,你媽可又開始念老三篇,摟不住瞭,還不拉走?」楊書香叨咕叨的,從那嘻嘻哈哈。
「傢走吧,你姥姥姥爺早念叨啦!」柴靈秀笑靨如花,看見村裡三三兩兩的人在街上溜達,拍瞭兒子一下。
吆喝瞭一聲,楊書香揚起身子把車蹬瞭起來,頭也不回,他一騎當先,朝後面甩瞭一句:「煥章,你從柴鵬那先等著我。」直接奔自己四舅傢紮瞭下去。
西頭的排房展現在眼前時,楊書香往北面胡同裡一拐,第二排頭一傢停下瞭車,剛進門還沒把車靠穩,堂屋門簾子就撩開瞭。這時,從裡面走出個老者,身長比楊書香還高半頭,鶴發童顏,聲音已經飄出來瞭:「早起聽喜鵲叫喚就猜著會有好事,我說這是誰來啦?」說話像哄孩子似的,四平八穩地走上前胡擼起楊書香的腦袋,這老者打量楊書香的同時又比比劃劃:「個頭快趕上姥爺嘍。」邊說邊探頭探腦朝門外打量:「你媽內?」
楊書香嘻嘻一笑,管那男人叫瞭一聲「姥爺」,把母親落在後面的情況告訴給他。片刻間,從堂屋又走出位小腳老太太,但看她一頭青絲梳得鋥亮,整齊地盤在腦後。小圓臉,臉色紅潤,一口米粒牙,說話時那嗓子給人的感覺其年輕時一定會唱個啥:「香兒來啦!」走起路來平平穩穩根本不用拐杖,倒著碎步就來到院子當間兒。
「姥!」朝著老婦人喊瞭一聲,楊書香跑過去攙扶著。老婦笑著擺瞭擺手:「姥兒這腿腳不用攙扶!快進屋,你姥爺把吃的都給你預備出來啦!」見老頭子朝大門口走去,樂樂呵呵地喊住瞭他:「當傢的,你著急麻火幹嘛介?瞅你急的!」
「我就尋思妙人該來瞭!」話音剛落,門外就響起一道脆生生的呼喚:「誰尋思我該來啦?」隨著小粉色淑女車平緩地展現出來,婀娜多姿的身條也跟著一起出現在眾人面前,看到二老她叫瞭聲「爸媽」,一張笑靨靨的俏臉便形如相片似的落在相框裡。
……
村西北向的後身兒,兩個少年藏匿在一處背人的地界兒,悄悄地說著話。
「你跟小玉崩鍋兒的事兒絕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
「還有,你樂意搞對象就搞吧,但以後別跟琴娘頂嘴就是!」蹲在煥章老舅傢的後身,往馬圈外一紮,楊書香老生常談又在不厭其煩地重復著這句話。
「楊哥,我知道……我也知道不該跟我媽那樣兒……」趙煥章用腳搓著地。從學校出來一直到現在,好不容易聽楊哥開口說話,臊得慌的同時,煥章已經自我檢討瞭一陣兒。之所以頂撞母親,實在是因為她太嘮叨瞭,在傢翻翻也就罷瞭,竟然當著外人的面兒不給自己留一點情面,這他哪受得瞭。再說瞭,小樹林裡把場子找回來之後,氣兒是出瞭,煥章覺得似乎還不夠,何況那肏蛋玩意又是主動送上門的,誰也沒去訛他,既然上趕著過來,不弄他屄養的弄誰?
合計著這裡的是是非非,煥章卜楞著腦袋,看瞭看蹲在地上的楊書香,仍有些不太甘心,就皺起眉頭:「楊哥,吃飯你真不去?」
「去幹啥,你得說去幹啥?」聞聲說瞭一句,楊書香揚起手在馬圈上揪瞭一根木條子,又笑道:「你去不就得瞭,非得拉著我?!」隨即在一旁的積雪上畫來畫去,開始琢磨著下午踢球的事兒。
「大夥兒都等著你拍板呢,你說你不去有意思嗎?有勁兒嗎?」趙煥章掏出煙來點上,往馬圈的木頭樁子上一搭,先是看瞭一眼楊書香,心說沒機會還創造機會呢,更何況有機會瞭,為啥不好好利用?而後見楊哥不言不語,就有些悻悻,猛嘬瞭口煙,把頭一轉,盯向裡面噓噓打著響鼻兒的馬兒有些出神。
「不還有王宏他們呢嗎!」抬起頭,楊書香慢條斯理地說。俗話說「酒無好酒,宴無好宴」,那飯就那麼好吃?困惑楊書香以至於讓他鬧不明白的是,逢吃飯就有這許加剛參與,這屄葫蘆裡賣的是到底是啥藥呢?其實在楊書香看,吃個飯倒也無所謂,並非一點臉都不給別人。
想瞭想,楊書香就把手裡的煙屁扔瞭出去,站起身子,看到煥章一臉鬱鬱,把木條子甩瞭過去:「肏,嘟嚕個臉,誰欠你錢瞭?」
「誰也沒欠,媽屄的你不去我也不去瞭!」覺得沒勁兒,煥章就罵罵咧咧的。千載難逢的機會就這樣放棄瞭?轉過身子,一咬牙,沖楊書香說:「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明個兒晌午我請客,這回你來吧?」
「你看你,還較真瞭?又沒說不讓你去。我就覺得那屄他不請自來,就一個黃鼠狼給雞拜年!」楊書香呵呵一笑,捏瞭下自己的鼻子,湊到煥章跟前,俯身對著馬圈裡面使勁嗅瞭嗅,做瞭深呼吸,然後緩緩開口:「能讓他出血,這可百年不遇的好事兒!」
「既然他認慫瞭,吃他屄養的不也應當則份嗎!你說是不是?再說他都舔著臉去柴鵬傢,咱為啥不能吃他?」把道理講出來,煥章憤憤的臉上也露出瞭笑,「反正晾他也鬧不出圈兒介!」
楊書香點瞭點頭,笑道:「這話不假。」琢磨著這幾天的所見所聞,跟煥章說出來時遂也把自己的想法說瞭出來:「內屄肯定心術不正,防著點總沒虧吃!」
煥章抬起腦袋,撇著嘴:「吹牛逼他!」腦子裡浮現出小樹林裡的一幕幕,哼瞭起來:「咱哥倆碰上他們十多個人都沒慫過,會怕他?不就仗著離傢門口近嗎,近近近,肏,還不是照樣被顧哥打?」須臾間用手推瞭推楊書香的肩膀,似是回味,堂堂堂地說出口來:「難道你忘記小樹林他給咱倆跪下的慫樣兒瞭?忘瞭咱哥倆一起揍他時的勇猛?楊哥,內揍性的早就呲瞭!」
「心裡知道就得瞭!」一轉身,楊書香背靠在木籬笆前,抬頭是一片晴空,低頭是一片腳印巴碴出來的印子:「海濤和浩天不說跟夢莊自行車廠的人聯系好瞭嗎!」
「楊哥,那你是答應去吃飯瞭?」煥章根本就沒接踢球內茬,而是碓瞭碓楊書香的胳膊,繼續問吃飯的事兒。
「我啥也沒說,什麼都不知道……我說你多陪陪琴娘好不好?啊,我說你那什麼眼神?啊,老大不小瞭非得讓我說你。」楊書香搖頭否定,見煥章直勾勾盯著自己,揚起手來在他眼前劃拉一下。
「你怎麼越來越像我媽瞭楊哥……你是不知道崩鍋兒的樂趣,那傢夥,太得瞭!」話題一轉,提起崩鍋兒煥章猶如變瞭個人,瞬間眉飛色舞,口若懸河:「一羊也趕倆羊也放,你去城裡我就琢磨瞭,腦袋掉瞭碗大個疤,與其惶惶不可終日,死國可乎?我就主動出擊去找小玉,嘿,把雞巴插進去,肏,爽死我啦。」應瞭他所說的還真就和吳鴻玉幹來著。正所謂「一回生二回熟」,趁著女方爸媽沒在傢,倆人摟抱在一起。當然瞭,肏之前煥章把避孕套戴上瞭,然後騎馬一樣爬瞭吳鴻玉。
「你一會兒苦瓜臉,一會兒又大變活人,我看你屄說話前後都矛盾。腦袋掉瞭碗大個疤?那還不死球子!還死國可乎?這麼牛逼在學校裡還施施溜溜問我情況?還瞻前顧後?」轟擊著煥章,楊書香又若有所思,他想瞭會兒,鄭而其重地說:「煥章,哥把醜話說頭裡,可千萬得做好避孕措施,別到時候弄出人命來……明白我話裡的意思吧!」
「我知道我知道!戴套瞭,咋能把這茬忘瞭……,」隻嚴肅瞭片刻,煥章就又恢復瞭嘚瑟樣兒:「外班的果兒你不碰,怕人說閑話,咱三班的總可以吧!你找一個嘗嘗,那麼多候選的等著呢!」
「我可,我可你小妹,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我沒興趣!」楊書香卜楞著腦袋,笑罵瞭一句。見趙煥章又開始上下打量自己,楊書香輪起拳頭捶瞭他一傢夥:「看我幹嘛?」
「不是楊哥,這麼說吧,咱哥倆有啥說啥,你不會用手來吧?你要是用手捋,還不如……要不你嘗嘗小玉。」開始時煥章一臉疑惑,他直勾勾地盯著楊哥,最後一呲牙,提出瞭這麼一個新鮮主意。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嘛,好東西一定得分享出來。
楊書香再次把手舉起來,捶向瞭煥章的肩膀:「我日你屁股,這玩意你也敢說?你甭雞巴看我,你說那事兒能幹嗎?」臉上一陣怪異,想及到自己背著他跟他媽馬秀琴勾勾搭搭,臉上沒來由的一紅,說話的底氣自然弱瞭下來。
嬉笑中不想再提這事兒,楊書香忙換瞭個話題:「煥章,過完年你打算怎麼著?」煥章把頭一低,琢磨著年後傢裡蓋房的事兒,搖瞭搖腦袋:「我也說不好。」思忖後抿起嘴說:「搬你那住挺好,但我媽你又不是不知道,碎嘴嘮叨沒完沒瞭,兄弟我現在真受不瞭她。我想瞭,也跟我爸說來著,先在我姥傢住著,反正這邊也有地界兒,我就……」楊書香把眼盯向煥章,越看越納悶,越看越覺得煥章另有所圖,瞬息間明白過來:「哦,說瞭歸其還是小玉唄!」抬起腳來正要踢過去,煥章防備還挺好,他撩桿子竄瞭出去:「哥,你非得把這話說出來啊……啊……反正我媽那邊我是煩瞭……你不煩你就上。」
「我上,我上……我讓你屄口是心非……讓你沒點事兒瞭……」這下輪到楊書香臉紅瞭,身子慢瞭半拍,踢出去的腳也慢瞭半拍。
躲閃之中,趙煥章趁其不備伸手掏瞭楊書香一把,楊書香用手一捂卡巴襠,怪叫道:「又掏我,你個下流坯。」撲起身子追瞭上來。在楊哥要抓過來時煥章飛快奔跑出去:「哎呀……楊書香打人啦……打死我啦……我肏,楊哥你又硬啦,哈哈,你不會是對我媽……哈哈……」說得楊書香做賊心虛,一顆心像坐在秋千上,晃蕩蕩來回悠飭……
「誰要說煥章沒腦子,那才不瞭解他呢!」這話在很多場合下都被楊書香搬出來過,此時圍坐在飯桌前,他又說瞭這麼一句……在似水流年中把激情展現出來,在舉手投足間把叛逆乖張呈現出來,因為年少,若不帶上一絲輕狂怎叫一個青春綻放?!如楊書香所說,人和人的思維是沒法改變的,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自己的風格,這就是十六七的我們……
「有腦子就是不用正地界兒上!」楊書香剛說完,馬秀琴就把話接瞭過去,經學校發生的一事,恨鐵不成鋼的她對兒子已經失去耐心。
「秀琴姐,瞅你說的,各走各的經嘛!」柴靈秀從中一斷,把話分說出來,而且在娘傢叫秀琴姐比在溝頭堡叫大嫂子更為親切,尤其是續瞭酒之後。
「琴娘,我媽說的沒錯。」楊書香插瞭句嘴。馬秀琴也並非專門針對自己兒子,朝著柴靈秀一笑,看向楊書香時,眼神裡明顯透出溺許之色。
「秀琴丫頭打小就老實,管孩子可不能太操之過急。這小小子吧就得活奔著點,就得皮,不皮不叫小夥子!」
「別落筷兒,該喝酒的都把被子端起來。」鶴發童顏的柴老爺子坐在飯桌的上手,沖著馬秀琴言道瞭一聲,見眾人杯子擺在傢門口的位置,攛掇完就趁機偷偷抿瞭口酒。
挨著他身邊坐著的人是個中年漢子,眉眼和柴靈秀有五六分相似,把手揮瞭揮:「秀琴,姑爺又忙著掙錢介瞭?難得你回來一趟,別用我照顧啊。」
馬秀琴忙笑臉相迎,跟著舉起瞭酒杯:「鐘仁啊,來這我還用照顧?」她和柴鐘仁即是同年又是同學,小時候一起玩時還沒少帶著柴靈秀呢。
「坐這桌上就沒外人!」柴老爺子侃侃而談,看著對面和外孫、重孫坐在一處的兩個年輕後生,都不陌生,就指著桌子上的魚和肉,說:「我就喜歡看小夥子狼吞虎咽!」
放下酒杯,柴靈秀立起大眼直視著自己的父親,柴老爺子見老姑娘盯著自己,他嘿嘿一笑:「慢點喝……」
見狀,中年漢子柴忠仁呵呵笑道:「妙人,咱爸今兒見你來瞭高興,你就別嚇唬他瞭。」
老爺子咕噥著嘴,接茬道:「是內,爸說瞭你不信,你四哥的話總該信瞭吧……」
「四叔你還幫著老祖宗說話,找著妙人懟你呢!」瞅瞅東瞅瞅西,沈怡抿嘴偷笑。她和柴靈秀打小關系就好,又投脾氣,柴靈秀結婚之後把她說給瞭侄子柴文廣,本身又都是同學,隻不過輩分問題常常引來「爭議」,尤其是在楊書香出生之後,要麼她怎麼總讓楊書香喊她姨呢。
「小八十的人也不說註意著點,還跟年輕人比劃?」柴靈秀斜睨著大眼瞪瞭父親一下,其實是怕他貪杯,還直給限量:「就一杯,多瞭可不行」又指著對面坐著的柴忠仁:「柴老四,別以為我嫂子在跟前我就拿你沒辦法,當著一桌孩子的面你再叫我小名試試?我撕你嘴!」眾人的歡笑聲中,柴靈秀的小手已經伸到瞭沈怡的大腿上,掐的同時,姐倆鬧在瞭一處。
「讓小妹挑話瞭吧!」柴鐘仁的媳婦兒吳玉芬呵呵笑道。柴老四就跟著一起笑瞭起來:「我那妹子呀她就欺負我本事大。」
看到媽媽一改往昔之嚴謹端麗,恢復成少女時代無拘無束的模樣時,楊書香不禁笑瞭起來。姥爺姥姥的這四對兒女,甭看媽總欺負四舅,還就數四舅跟她關系最好。也是,眾多舅舅和姨之中,他們哥倆的歲數最挨著——相差五歲,基本沒什麼代溝,可不像大舅大姨,抄起來一大就大她二十多歲,光歲數就差瞭一輩人,哪還有啥共同語言?!
……聽媽不止一次說起過,她是姥爺姥姥四十多歲要的最後一個孩子,盡管魚湯一個勁兒頂著,可那時姥姥已經沒有奶水瞭,是姥爺拿著嚼碎瞭的栗子一口口把她喂大的,所以盡管後來心裡再怎麼不樂意,有些事兒也必須得聽姥爺的,她說這是她心裡沉淀下來不多的一種情懷。再早時楊爽不解:選擇權在己,豈可隨便應承?現如今明白瞭,那是老一輩人的執念,骨子裡的,想必當時媽媽絕非沒有掙紮過,最後不過是基於命運的安排,基於骨子裡的情懷而不得不做的一個選擇。如果換作現代,可能姥爺也不會保留僅有的一點封建意識。對與不對已經塵歸塵土歸土,提起來再沒意義。
沉默中柴靈秀搖瞭搖頭,以一種悠然恬淡的語氣說瞭句:「可不像你,跟我對著幹,一輩子凈讓我掛懷!」
楊爽「嗯」瞭一聲,微笑道:「都說好事多磨,若非當初錯上加錯走出瞭那一步,可能就錯過瞭姻緣。現在回想起來,直如一場大夢,到底是姻緣還是孽緣我說不清,但我明白瞭,這輩子放下該放下的東西,你就做你自己,而我,我就做我自己!」
「你心太狠瞭!」夜色中的嘆息如霓虹燈的光焰劃過臉龐,隱隱約約透著一絲斑斕,佳期如夢,是好是壞卻耐人尋味,然而柴靈秀的語氣已經變得飄忽不定,看來心裡是有計較瞭。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浪蕩夠瞭就該收心瞭,就不能再辜負你!」楊書香拍著胸口在說。凈土在哪?凈土在心裡,那麼天南海北就都是凈土!
「把我兒子拘悶起來我這個當媽的也夠心狠……嗯……」柴靈秀長籲瞭一聲,把自己大半生的經歷拋灑出來,輕搖著臻首,換以一種輕松的口吻去問:「用這種擇世之道的法兒就不膩?」杏眼微瞇,側探著身子挨近瞭兒子,似笑非笑:「你是在等我吐口呢吧!狠心賊!」楊爽一攤肩膀,把嘴咧瞭下,就笑瞭:「媳婦兒可以不要,但不能沒有你,出世入世,全在本心……」他拍著心口窩,確實全在本心,把那幾十年的滄桑記在心裡,濃縮成一片赤誠,俗語說人不風流枉少年,那些年那些事兒,真的能一下子置諸腦後?或許也不盡然吧!
柴靈秀翹起二郎腿,撫摸著腳上的黃金丘比特,自言自語道:「不躲瞭嗎?」大腿給兒子的手攀附上來,摩挲著,終於又開口說:「你是長大瞭!」手搭在兒子的手背上,按住瞭那隻熟悉的手:「我老瞭。」
「上輩子這輩子下輩子,談什麼老?」楊爽笑起來的樣子很帥,也依舊壞壞的,但話卻經得起考驗:「俗嗎你說?戴黃金就俗瞭?活出自己,做我自己!」也把自己的腳抬起來,腳踝處的黃金就露瞭出來,和柴靈秀腳踝上戴著的竟是一對兒!
「連就連,你我相約定百年!」
……
「從傢住一晚?」楊書香看到姥爺試探性地問瞭媽一句。媽點頭「嗯」瞭一聲。姥姥就把卷好的煙卷遞瞭過來:「水煙沒瞭咱就抽一根不上火的煙吧。」於是楊書香就看到母親把那白色卷煙夾在手裡,就著火點著瞭,然後輕輕嘬瞭一口,姥姥和姥爺的臉上便笑瞭起來。
是的,他們在笑,看著已經長成的寶貝閨女,仍舊像從前那樣,把寵溺寫在臉上,含著怕化瞭,捧著怕摔瞭,這是待母親身上獨有的,應那句話說,叫做「端不平的一碗水,疼都疼在最小的孩子身上。」
「香兒,哪有戳門檻上的,快過來。」吳玉芬哄著閨女小蓮從裡屋走出來,用手推瞭推楊書香:「上四舅媽那院玩介不?」楊書香用手捏瞭捏小蓮的臉:「一會兒還得出去呢,回再過介吧!」目送著娘倆離開。
「別賭門口啊,進屋來!」柴老爺子沖著楊書香喊瞭一聲,「成績下來沒?考得咋樣!」楊書香晃悠著步子走進裡屋:「還可以,說得過去!」點瞭點頭,當著馬秀琴和許小鶯的面柴老爺子沒再問,他已經從閨女的臉上看出瞭眉目。
抽完煙,柴靈秀朝著沈怡念叨瞭一聲,跟馬秀琴又打過瞭招呼,起身去瞭後院,把車推出來,本不惦著驚擾到父母,哪知老兩口已經站在門外。
「緊忙回屋歇著,還要你們送我?」柴靈秀撅起嘴來,埋怨著。
「你不行換輛木蘭騎,沒錢爸給你。」柴老爺子言說道,看閨女推車的方向,阻攔起來:「又抄小路?說多少次瞭,你一個女孩傢咋就不聽爸的!」
「抄小路走咋啦?雪不都軋瓷實瞭嗎!趕緊回介吧!」跨上自行車,柴靈秀又催促起來。
「妙人,不是爸嘮叨……」往門口一站,柴老爺子還在絮絮叨叨,像個小孩似的。
柴靈秀噗嗤一聲笑瞭出來:「我不來你想我,來瞭你又翻翻,你再說我可就不去上班瞭,真是的。」見父母沒動地界兒,嘹嗓子嚇唬起來:「這誰傢老爺子啊,趕緊給我拉進介。」沖著柴鐘仁和沈怡擺手,又喊起楊書香和柴鵬:「趕緊攙你們老祖宗進屋,回回都這樣兒,又不是上法場,弄得我心裡還挺不好受。」
「爸媽,別讓我妹著急……,」柴鐘仁沒言語完就被柴老爺子給打斷瞭:「我尋思讓她別走這大堤。」在柴鐘仁勸說無果下,柴老太君答音兒瞭:「老四,回頭給你妹買個木蘭,省得她騎車下鄉四處跑飭。」
柴鐘仁答應著,連連沖沈怡和楊書香使著眼,又背過手來跟柴靈秀比劃,這才把二老糊弄回後院,稍微收拾一番,他也起身去瞭副業廠。
「走吧,去海濤傢看看介,等人差不多咱就走。」翻回身來到柴鵬傢的大門口,楊書香卜楞著煥章說,又問柴鵬要不要跟著。柴鵬點瞭點頭,遂把把目光看向許加剛:「剛子哥,你不跟著一塊去?」柴鵬一直在調節著氛圍,本來就想當中間人,於是趁機詢問起許加剛來。從學校出來乃至路上,一直到吃飯,許加剛的心情糟糕極瞭,心說我已經如此低三下四,為何就不能得到諒解?
瞅著楊書香和趙煥章在那交頭耳語,完全無視自己的存在,這種被排斥被邊緣的感覺和之前被捧著時幾乎形成瞭天淵之別,不斷抽擊著許加剛的精神和肉體:你趙煥章不就仗著跟楊書香的關系好嗎!有什麼的大不瞭,哼……控制著酸溜溜而又難言的情緒,許加剛強顏歡笑,模棱兩可地說:「就怕人夠瞭啊。」越發覺得不是滋味。
「加剛速度挺快,樂意跟著就來!」呵呵一笑,楊書香不咸不淡地說瞭一句。感覺時間也差不多瞭,就支喚著讓柴鵬進屋跟大人言語一聲,又卜楞煥章:「你也告我琴娘一聲吧,別不聲不響就走!」楊書香把表現機會留給瞭煥章,站在門外等待時,許加剛就跟著一道走進堂屋。
跟大姐許小鶯簡單說瞭幾句,往東屋一戳,許加剛上下掃視著沈怡,而當他留意馬秀琴叮囑趙煥章——尤其是看到這個肉乎乎的女人那張紅潤的臉蛋時,遂又想起瞭辦公室門外看到的一幕,令人不註意的是,瞬息間許加剛那雙倒三角眼的瞳孔就放大瞭,眼睛賊溜溜地在馬秀琴的身上轉來轉去,心裡所有的鬱悶和煩惱頓時消弭於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