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鳳霜落生伊始,褚艷艷和賈景林這兩口子之間的矛盾便沒再至歇過,而這引爆導火索的依據便是褚艷艷沒生個帶把的出來,繼而矛盾又被激化,上升到賈景林開始變得不務正業,借酒澆愁甚至於變得遊手好閑起來。靈秀之所以發現端倪,除瞭撞見幾次二人爭吵之外,艷艷臉上的淚痕似乎也成瞭問題關鍵之所在。
按理說別人的傢事輪不到靈秀插手去管,她呢也一直都在維系著這層微妙的關系,問題是撞見瞭總不能裝不看見吧,再說瞭,艷艷是靈秀的媒人,不管是從溝頭堡還是從陸傢營,兩傢的關系在那戳著。所以,勸完景林她又勸艷艷——“都四十歲的人瞭,幹嘛呀還,怎都還跟孩子似的,就不怕被人笑話?!”話自然都是單對單說的,怕就怕拱火而激惱瞭任何一方讓事態變得嚴重起來。
賈景林這輩子窩囊慣瞭,但就孩子一事兒上卻沒再像以往那樣繼續妥協,他說:“我這輩子算是完瞭,絕戶瞭!”這成瞭他抬不起頭的一個主要原因,也成瞭心病。然而就是在賈景林犯心病時,靈秀再次撞見瞭這二人爭吵的一幕。
艷艷持傢十多年,向來都是說一不二,又哪受得瞭這份氣。“去你媽的賈老黑。”她罵出聲來,若不是懷裡抱著二閨女,非當場跳過去撓花賈景林的臉不可,“不會洑水你還得說屁眼子嘬流呢!”急眼之後自然專撿難聽的話說。
靈秀皺起眉頭,不想管卻奈何這兩口子在堂屋裡就嚷開瞭,瞅這架門似乎要大白於天下,她想躲都沒法躲瞭,隻能硬著頭皮上前去勸。“吃飽瞭沒事兒幹是嗎?再把孩子嚇著!”人已沖瞭過去。
“要是會下蛋,你早生兒子瞭!”賈景林也開始指手畫腳,而且越說聲越大,他本身本就窩著火呢,,腦瓜們一熱之下,人便也由惜字如金硬生生變成瞭話癆。“生倆丫頭片子還死不承認?”
“這傢業給誰攢呢?都便宜外人瞭!”
“老小傢怎生的兒子?大哥們傢又是怎生的兒子?你讓靈秀給評評理!”似是找到瞭主心骨,重棗色的臉都漲得一片發黑。
褚艷艷上過高中,當時的生理衛生教育就有涉及一些這方面的知識,被賈景林形容得如此不堪又幾乎是接瞭短,當場便驚車瞭。“就你好!就你好!秀琴姐還不是讓你給禍禍瞭!”別看她個子不高,尥起蹶子卻毫不含糊——把鳳霜推給靈秀,這就要撲上去跟賈景林玩命。“我是偷人瞭,你不偷?!我看這日子也沒法過瞭。”哭天搶地跟見瞭仇人似的,一時間全然不顧瞭臉面問題。
“把鳳霜掐死不得瞭,要不拿刀剁瞭!”靈秀往二人當間兒一橫,“一個個老大不小的瞭,懂人事嗎還?!”
被她這麼幾嗓子斷喝,賈景林嘿地一聲便蹲下去抱起瞭腦袋,褚艷艷這邊則頓足捶胸一屁股癱坐在瞭地上。靈秀又厲喝一聲:“白活瞭,白活瞭都!”理都不理這二人什麼做派,便又趕忙哄起懷裡哇哇大哭的孩子。“倆糊塗蛋,孩子招你們惹你們瞭,啊,不想活的話都上吊自殺介,別你媽的在我跟前起膩!”好說不行就得玩橫的,要不還真就鎮撫不住。
自這天起,也便是驚聞到賈傢和趙傢這駭人聽聞的醜事之後,沒用靈秀去問艷艷便合盤道出瞭內幕真情。“害瞭秀琴姐。”彼時她抱著靈秀的胳膊,酩酊中淚流滿面,直說直哭,一發不可收拾,“造孽啊這是,造孽,他們在國外就是這麼過的。”
正所謂捉奸捉雙,總得講個證據吧。“你撞見瞭還是咋的?”面對著這個爛攤子糊塗賬,嘆氣的同時靈秀隻好反復勸說,“話可不能瞎說。”
“瞎說?那殺千刀的都親口承認瞭!”一次兩次,一個月兩個月,艷艷的這些話說得靈秀耳朵都快起繭子瞭。“生完鳳霜,我們就沒再過過性生活。”
怪不得秀琴鬱鬱寡歡呢,癥結得解,在同情艷艷的同時,靈秀內心又產生瞭共鳴。她細數著自己年後的這種境況——自身似乎也沒怎麼過過夫妻生活,按理說小別勝新婚,應該親熱再親熱,可事實面前卻不禁又令人產生瞭質疑。
從老丁手裡掏來許芳傢裡的電話時,靈秀略帶感激地朝他笑瞭笑,“就別那樣兒看我瞭,啊,回頭我請客還不行?”說話時,她揚起小手打向老丁。看著自己手底下的這個得力幹將,老丁也跟著抿嘴笑瞭起來,“聽哥一句話,別這麼辛苦。”笑過之後他便又拍瞭拍靈秀的胳膊,以一種念白似的口吻說這些年你沒少改變,他原本就年長靈秀幾歲,又共事這麼多年,和靈秀之間的關系簡直亦兄亦友亦師,“有事就跟哥講,別窩在心裡頭。”
靈秀撅起嘴來,乜向老丁時,不禁又笑瞭起來。“就你知道,就你知道。”揮起手來又打瞭老丁一巴掌,歡愉之下令她心頭寬松瞭許多,事兒雖說有些遮掩,卻絲毫不影響二人之間的關系,“話可是你說的,別到時埋怨就行。”既然靈秀不願多說老丁也就不便繼續再問,但不管怎樣,他相信靈秀不會胡來的。靈秀確實沒有胡來,也一直都在隱忍,不想楊偉卻話裡話外總拐彎抹角地把老丁扯進來,五一過後,這情況和她的想法背道而馳,似乎越演越烈,另外,一再撞見丈夫和已婚之婦攪合在一起,這已完全超出瞭她的忍耐極限。
既然沒法旁敲側擊,在楊偉身上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靈秀便把之前從老丁手裡要來的電話找瞭出來。和許芳約好瞭見面地點,靈秀並未興師動眾,見面之後她叫瞭聲“小許”就把許芳引進到事先瞭預訂好的餐館裡。“這裡跟鄉下還真是兩個世界。”落座之後靈秀便開始打量起許芳來,同時也把煙和菜單讓瞭過去。“也沒別人,點菜吧咱們。”對面這人以前也曾見過數面,但卻從未像今天這樣正兒八經去打量過,端詳之下,看對方舉手投足倒也一派成熟穩重,至於說面相,圓臉,丹鳳眼,還化瞭妝,但也算不上太白凈,論姿色呢,靈秀又暗自撇瞭撇嘴——也沒有什麼太過出眾的對方,不就一普通人嗎,甚至說還不如自己長得好看呢,怎就跟自傢男人扯到瞭一起?
面對著靈秀,許芳擺手說自己不會抽煙,發覺靈秀似笑非笑正看著她,就趕忙又把菜單推瞭過去:“簡簡單單就行,吃什麼都無所……”她沒再像以前那樣躲避,話不多,戒備的同時,也在偷偷審視起這個大幾歲的女人來。
“那不成,頭一次吃飯哪能隨隨便便呢。”打斷對方之後,靈秀把煙點上,復又把菜單給許芳推瞭過去,“說什麼我們傢老楊也是個長輩,我這當師娘的哪能慢待你呢,對不對!”說話時她面上帶笑,不疾不徐,又向許芳點出一中平時課不挺緊的嗎,當老師的又操心又費力而且辛苦,這麼聊瞭會兒,便又建議起來:“下午不也沒課麼,我看不如來點酒小酌一下。”
許芳本想拒絕,不料靈秀這邊已經岔開瞭話題,“聽說暑假過後一中要在路西邊建新校區。”這話說得許芳一愣,不知對方說著說著怎就又跳躍到另外一個話題上,她看著那張粉面含笑的臉,似乎意識到瞭什麼,繼而有些緊繃的心裡便開始打起鼓來,人也變得不再像開始時那般鎮靜。“是,是聽說有這麼個信兒。”
靈秀朝她“哦”瞭一聲,又笑道:“我們傢老楊就特重視教育這塊。”話裡話外都提到瞭楊偉,然而卻又避開瞭他,“人嘛,離不開傢庭的熏陶,自然也離不開教育。”她臉上始終含笑,邊說邊掃量許芳,想必此刻就算不提對方也明白她這此行的目的,尤其是當她看到許芳拘謹不自然的表情以及那回避躲閃的目光時。“按理說呢早就該把你請到我們傢裡來,誒我說你別愣著,點菜呀。”男人越沒越界女人的嗅覺一般都很靈敏,盡管不信,盡管排斥,但多次撞見異性出現在自己丈夫身邊,所謂黃泥落褲襠不是屎也是屎瞭,由不得靈秀心裡不去起疑,再說也沒哪個女人遇到這種情況能大度到不吃醋不計較,但此刻她卻一直都在強壓著心頭怒火,也一直在告誡著自己,盡量控制住情緒,能把事兒說開瞭點醒瞭絕不把事兒鬧大瞭,“吃啥就點,跟師娘還客氣?!”
“真吃什麼都行。”
“這樣吧,客隨主便,就聽我的!”明明受過高等教育卻在那蔫瞭吧唧裝雞巴蛋玩,靈秀幹脆起身挨在許芳的身邊坐瞭下來,並主動抄起菜單詢問,隨後便要瞭兩個素菜兩個葷菜,又要瞭一瓶四特,兩瓶啤酒。“平時也喝吧,我都知道。”自說自話間靈秀很自信,等酒上來,她先把啤的打開,一人一瓶,緊接著又把白酒也打開瞭,“不管是從楊老師這邊論還是從你老叔許建國內邊論,裡外裡咱可都不是外人。”不管對方說與不說表不表態,這話她都要講出來,既是敲山震虎,也算是先禮後兵,擺明向許芳透露一個信息——以前有什麼貓膩我既往不咎,從今以後,要是再有個什麼風吹草動或者是敢在背後玩花屁股,到時可別怪我翻臉無情不講道義。
許芳本著三緘其口用以退為進的方式在那裝糊塗,哪料話說開之後傢底差不多都給人傢摸透瞭,她越聽越驚,感覺自己像是穿上瞭棉衣,又好似瞬間被扒瞭個精光,幾次下來之後汗便在這個時候躥湧出來,密佈在她那張脹紅的臉上。
捕捉到許芳臉上的細微變化時,靈秀視而不見,更不去管她心裡做何感想,繼續說道:“你也知道,我們兩口子平時聚少離多。”話裡有話,隨即她又續上瞭一支煙,轉而開始盤問起許芳的現狀。“教幾年書瞭你?也有個七八年瞭吧!”打撞見許芳現身於自傢院子開始,一直到五一的這幾個月,忙歸忙,靈秀倒也抽空往那邊去瞭好幾趟。她也一直都在隱忍,選擇相信楊偉,若非是書勤婚後跟楊偉爆發瞭口角,被質問她跟老丁之間的關系,或許靈秀也沒不會這樣選擇,然而事兒堆在眼前,壓根也不是你說做與不做就能解決的,所以不可避免,這隻是時間上的差異罷瞭。“也三十來歲的人瞭,怎沒要個孩子呢?”既然敢於在被撞見之後仍舊我行我素,看來對方也不是什麼省油燈,不過既然來瞭,靈秀就不怕冷場,更不怕對方狡辯,甚至於撕破臉。“天可真夠熱的。”說這話時她就站瞭起來,走到不遠處把臺扇挪近瞭些,待飯菜依次端上桌子,門一關,便又招呼起許芳:“動筷子吧,還愣著幹啥?”抄起桌上的啤酒瓶,拿在手裡轉悠起來,並示意過去,“頭一次吃飯,會不會喝這酒都得喝。”目光直射過去,仿佛下一秒就要掄起手裡的瓶子把她許芳開瞭,也許靈秀並未在意,確實,她隻是笑,但卻把許芳嚇得身子一摘歪,差點沒出溜下去給靈秀跪那,好不容易正起身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臉都白瞭。“嬸兒你坐,我,我喝還不行。”
靈秀擺手示意:“這就對瞭嘛,先喝點涼啤酒開開胃,不也正好給你解解渴嗎。”
對許芳來說,這頓飯確實不太好吃,而且很難吃,而且似乎不吃還不行,盡管這些年她也算歷練出個一二,然而面對的人畢竟不是十多歲的學生。她理虧在先又心裡有鬼,靈秀越是面帶春風她心裡便越是沒底,思及到對方真要是大鬧一場,就自己這身量,先不說名聲不名聲,吃虧和挨揍肯定都跑不瞭。
靈秀沒有動手打人的意思,也不想打,但對這種蔫人你不強壓她脖子根本震懾不住,於是就又把酒杯直推到瞭許芳近前。“去年我們傢老楊住院,內戴眼鏡的大夫就你丈夫吧!”對著酒瓶吹瞭兩口啤酒,隨後靈秀又給許芳面前的酒杯斟滿瞭白酒,“聽說你父親在教育局,那你這師大畢業也算是找對口瞭。”
到這份上許芳也隻能硬起頭皮去面對瞭,這白酒啤酒相混之下,很快她就上瞭頭,且又連熏帶嗆,沒對會兒便咳嗽起來。“這才哪到哪?”就在這時,身後拍撫起來,不等她把身子轉過來,小腹上也搭上瞭一隻手。“有瞭是嗎?人傢可都說我這手巧呢……”即便就算不用靈秀刻意去介紹,許芳也知道人傢是幹什麼的,原本就矮人一頭,強勢面前更是不占半點優勢,而整個飯局她也如坐針氈度日如年,直到出瞭餐館,腦子裡仍舊還回蕩著靈秀嘴裡的話,沒錯,她怕瞭,舌頭短瞭腿也軟瞭,“嬸兒,我,我。”撲通一下便癱在靈秀腳下。
這就招供瞭?看著這個幾乎痛哭流涕且又沒什麼城府的女人,靈秀冷哼一聲:“當老師的哪能不註意形象呢,你說對不?”避開身子時,她腦子裡嗡嗡作響,身子泄氣似的,沒瞭氣力,“我看啊,不如你跟我去傢屬院坐坐。”和許芳會面之前她就做瞭最壞的心理準備,哪知一頓飯一堂話就把對方的心理防線給擊穿瞭,讓那個猜測的似乎毫無根由的東西得到瞭證實,“要不,去學校轉轉也好。”撥開雲霧之時,靈秀也說不好自己這心裡是興奮還是酸楚,也許天氣本身實在太熱瞭吧。“別從這杵著!丟不丟人!”本還預計帶著許芳四處轉轉呢,不管是就近去那華聯還是順著鬧街或者文娛路往北去百貨公司,都能打發時間,不過現在看來,已經沒必要瞭。“年前看你跟楊老師逛華聯瞭,就年前期末考完試的內兩天。”日頭之下,朝露般的細汗浸在她臉上,如飽熟的國光,透著一股瑩亮色的紅潤,她長吐瞭一口大氣,沒再理會許芳是否親口承認,她緩步朝文娛路方向走瞭過去,其時熱浪滾滾,身子卻如同墜入到瞭冰窖。
沒記錯的話,結婚頭天也很怪,天像是染瞭色,一會兒明一會兒暗的,內時候她歲數小,即便心裡沒有什麼具體概念,也知道從此以後便像幾個姐姐那樣,是別人傢的人瞭。她心裡既有恐懼也帶著絲興奮,一夜未眠,轉日清晨跟父親竟蹦躂出這種格格不入的話,“爸,我不想這麼早結婚……”
“凈說渾話,小二十的人瞭也,哪有不嫁人的……成傢瞭也該,過門以後要多孝順公婆,要團結妯娌……沒事兒別總往這邊跑,還跟以前一樣瘋……”爹娘的話一直在靈秀耳邊絮叨,她記得內天上午是大伯子和大嫂子過來接的親,是四哥送自己走的,走的是陽關大道——老楊傢來娶親,老柴傢的四丫頭終於出門子瞭,很多人都這麼嚷嚷,說門當戶對,說郎才女貌,溢美之詞贊不絕口,所有的這一切都是內麼新鮮內麼熱鬧,就是在這入夏時節,她成瞭老楊傢的人,成瞭楊偉的媳婦兒……
自行車就停在方圓書店,電話亭也在左近,烈日當頭,街角掛滿明燈,有那麼瞬間靈秀眼裡竟看不到任何東西。給傢去電話時,快兩點半瞭,她跟雲麗講說我在一中這邊呢,晚上不回來瞭,稍頓片刻便又問瞭問兒子的情況。雲麗告訴她說三兒正跟一幫同學在廂房裡打撲克呢,讓靈秀放心。“我這就給你把他叫過來。”隨即用手一遮話筒,扭臉朝外喊瞭起來,“三兒,三兒,你媽電話。”想來書香也能聽到這聲音,便又重拾起話筒,放到耳邊:“明兒幾點回來?”
正閉著眼沉思,忽聽話筒裡再度傳來雲麗的聲音,靈秀嘆瞭口氣:“明兒?”她看看腳下,又看看不遠處的店鋪,仰起臉時,又把睜開的眼緩緩閉上,“看情況吧,怎瞭?”
“今個兒他大回來。”雲麗掃瞭眼時間,又道:“跟小偉一塊,明個兒咱一傢人吃個飯。”
耳邊輕快的聲音和那歡喜的味道叫靈秀不忍拒絕,她凝神側目掃向東頭巷子裡的傢屬院,一臉苦笑。正這當口,兒子的聲音也從電話裡傳瞭過來,“誰來的?”
“你媽。”
靈秀顫抖著右手從口袋裡把煙掏瞭出來,她想穩住自己的情緒。“媽,你這又幹啥介瞭?”然而聽到兒子的這句話時,便再也抑制不住淚水,從內雙憂傷的杏核眼裡淌瞭下來。
“媽,媽,喂,喂,媽你聽見沒?”
靈秀捂著自己的嘴,說:“沒,沒事。”
“你在哪呢?”話聲剛落,對面便隱約傳來雲麗的聲音,“你媽在良鄉呢。”
應瞭一聲,靈秀尋著一把凳子坐在上面,又把煙叼在瞭嘴裡。“文娛路這邊呢。”給煙點著火,她便蜷縮著身子用胳膊夾住瞭自己。文娛路明顯比鬧街清凈多瞭,不過靈秀這思緒卻一直都不清凈。她反復問著自己,我這婚姻正常嗎?她想不通,像楊偉這種基本沒有什麼興趣愛好且又品性端正的人背地裡竟然也會幹這種事兒,背叛感情,背叛傢庭……從結婚到初為人婦,再到十月懷胎孩子落生,靈秀的腦子裡幾如過著電影,真好似做瞭一場長夢,而這十多二十年的日子,到如今看來更像是她自己一個人在過。
“媽,媽。”再次被兒子打斷瞭思緒,靈秀不顧形象地叼起瞭煙卷,她不知道哪飄來的纖夫的愛,也不知身後是誰在叫喊,這節骨眼瞭都哪有心情去理會身外之物。
“晚上你幾點回來?”
“不回來瞭。”要強要好瞭半天,換來的卻是這樣的一個結果,她不知道自己錯在哪瞭。
“明兒呢……媽你音兒怎那樣兒?你哭瞭是嗎?媽!媽!”
吼聲傳來,靈秀趕忙制止:“什麼哭瞭,喝酒瞭不知道。”她嘴上否認,然而肩頭的聳動卻又把她內心真實情感暴露出來。“不對,你聲音變瞭,你肯定有事瞞著我。”
“媽嘴裡叼著煙呢。”
“他又跟你吵架瞭是不是?”
“瞎說個啥。”該管的沒人操持,不該管的卻一直都在耳邊絮叨,不過這次她卻沒再呵斥,聲音也漸漸歸於平靜,像是要融入在這隻有娘倆呼吸的世界裡。
也正是這天下午,書香應同學之邀彈瞭幾首曲,一群人聚在西廂房裡,在友誼之光後他又彈瞭兩首張楚的歌,其一是孤獨的人是可恥的,其二是姐姐。楊剛從省城回來時,恰恰捎來一本由劉天禮所著的吉他教材。撂下電話前,靈秀說:“先在你大內邊住兩天吧。”重彈起老調來安撫著電話內頭的躁動。“別瞎猜忌。”
“媽,那明天你幾點回來?”這不依不饒的聲音讓靈秀有些為難,她抹掉眼角的淚,“你腳還沒好利索,敢四處瞎跑我饒不瞭你。”撂下電話,她眼前再次變得迷茫。男人都不要她瞭,還去什麼一中傢屬院啊。從方圓書店推上自行車,呼聲又起,但這次卻沒瞭纖夫的愛,張望中,就看到一個臉如重棗幾乎二等殘廢的人出現在不遠處,這人一臉橫絲肉,一雙三角眼有如鷹隼般透著晶亮。靈秀沒理他,推上車徑自朝著傢屬院走瞭過去。
然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出瞭傢屬院,那個人仍舊在不遠處杵著。整個下午,她騎著車子緩緩而行,有些漫無目的,也有些隨意。關於婚姻是否能再繼續將就下去,亦或者是從此以後各自天涯,這問題就像是彎彎繞繞的伊水河,令她想瞭很久。徘徊至小樹林後,她停下車,從他手裡接過遞來的煙,終於忍不住質問起來。“你哪隻眼看我想不開瞭?”
“那為啥哭呢?眼都紅瞭。”說話之人不是顧長風又是誰呢,“我都看見瞭。”他把頭撇到瞭一側,其實打靈秀從文娛路上走過來時他就看到瞭她,還叫瞭好幾聲呢,直到伊人走進一中,又走瞭出來。
“管著麼,我想哭就哭。”
“那……”顧長風還是那頭短發,人也一如既往精力無限。“嬸兒你說句話,隻要我能辦到,水裡來火裡去,絕不皺眉頭。”亦如此刻所追的一路,要問是什麼原因和動機,他自己也分說不清,但有一點他還能是保證的,也不會再像多年前被水淹時那樣,沒有絲毫掙紮之力。
靈秀“哦”瞭一聲,瞥著這個閑得四處打秋風的人。“我說你是沒事兒幹瞭是嗎?”一個大活人跟在自己屁股後頭,即便再如何分心走神,這一路上也覺察到瞭,“我就問你,你跟紅照現在什麼關系?”
顧長風眉頭一皺,問道:“什麼什麼關系?”本來不知道對方為啥這麼問,但轉瞬間似乎又明白過來,“為啥要問我這個?”
靈秀暫時沒接茬,她支好車,從車簍裡取出一張報紙墊在草地上,臉朝東坐瞭下去。“不得給人傢一個說法嗎?”那歲數不說孩子滿地跑也差不多瞭,再說就算是混社會,也不能不結婚吧。“你也快三十瞭,總不能見天晃蕩吧。”
避開話題,顧長風也下瞭摩托:“這陣子看你東顛西跑的。”挨在靈秀不遠處也坐瞭下來。
靈秀斜睨過去:“這都聽誰說的?你跟蹤我?”
顧長風望著遠處辛傢營的水塔,眼見那突兀的玩意就像個巨大的蘑菇,意料之內,上面確實有個影子在晃,於是便自言自語道:“這還用說嗎,計生抓得那麼嚴,猜都能猜出來。”年前在小樹林裡,他站在堤上望著蜿蜒流淌的伊水河,腦子裡便閃現出一個念頭,隻不過彼時還未付諸行動。“還是那句話,用得著我的地方,你言個聲就行。”不知為何,每次面對靈秀時他總會很積極,表現得也都很熱情,哪怕就算是生氣拉下臉來,一時三刻又開始反思起來,或許這就是生活吧,也或許這就是他自身的執念,宿命。
靈秀何嘗沒有執念呢。“他大爺該回來瞭,嫂子讓明兒個一起吃個飯。”再次面對楊偉時,她傳達瞭雲麗所說的話,又點瞭下不久的將來要辦的事兒,“過些日子,也該給媽過生日瞭。”言簡意賅,此後便沒再多言。而從文娛路走到傢屬院,再由傢屬院走出來,沒有爭吵也沒有過都逗留,不過她卻一直在問著自己一個問題——內個人真的是自己托付一生的人嗎?既然是,那為啥會變成瞭這個樣子?她琢磨不透,也越來越看不明白,而且發覺二人之間的話題變得也越來越少,這究竟是自己太過霸道瞭呢還是對方太虛瞭呢?她知道沒病死不瞭人,然而困擾在這無解的局中,誰又會給她答案呢。
“好意我心領瞭。”沉思半晌,靈秀回絕道。
咂摸著靈秀話裡的意思,他知道人傢用不上自己,也知道自己太過自作多情瞭。“那個女的跟我二叔有些不清不楚吧。”察覺到似乎說錯話瞭,忙又改口道:“瞅我這雞巴嘴,凈瞎禿嚕。”邊說邊扇瞭自己一個嘴巴。
靈秀看著坡下的青草怔怔發愣,緩瞭好半晌,站起身來:“你回去吧,我也該走瞭。”
看著靈秀跨上自行車車,顧長風騰地站瞭起來,朝她喊瞭聲“嬸兒”。
長堤上,樹像水中的浮萍,一直在抖,靈秀朝北而去,沒再回頭,像上禮拜那樣獨自一人朝著陸傢營的方向騎瞭過去。
對於這陣子閨女的頻繁往復,柴老爺子曾問過原因。“吵架瞭還是咋的?眼跟兔子似的?”靈秀不答。柴老爺子又問,問著問著就急瞭。“有傢有口的,什麼事兒不能解決?”這麼多年他從未見過姑娘這幅模樣,“你倒說句話啊?!”靈秀仍舊不答。
老伴兒見狀,忙打圓場。“小妹你怎瞭,倒跟你爸講講啊。”這邊勸完,內邊又勸老頭子。“容她喘口氣,這麼急幹啥!”後來沈怡過來,老爺子才得知具體情況。“當初你不也這樣兒嗎。”解釋開瞭就又問靈秀外孫的腳礙不礙事,直嚷嚷著要去溝頭堡看看呢。周三內天晌午靈秀把情況又徹底給二老解釋一遍,就如現在,她說:“直說在他娘娘內邊住著呢,騙你們幹啥,又不是什麼大事,都甭過去。”又告知二老說兒子班裡的同學來瞭,明兒指不定要去哪呢,撒瞭個謊。本來這壓在心頭的事兒想跟沈怡訴訴,聽聞說好幾天都沒在傢,連大鵬都跑他爺那瞭,就是不知這姐妹兒跑去哪瞭。
燈熄滅之後,靈秀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其時圓月當頭,身周都響起瞭呼嚕聲。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梳的油頭,而且又穿上瞭內件青花瓷色的高領旗袍,更為古怪的是,居然還是在船裡面。她掃視著四周,確實是置身在船裡,晃悠悠的。面前擺著那把瑤琴,一切如舊,她便頗為熟練地把雙手搭在上面,在氤氳的香霧中,揮動起雙指來,琴聲中她想看清對方的臉,卻怎麼也看不清楚,她心說算瞭,至於說為何要算瞭呢,卻始終分說不清,於是便在琴聲之下跟著一道和瞭起來。
山青青水碧碧
高山流水情依依
一聲聲如泣如訴如悲啼
嘆的是人生難得一知己
熟悉的場景,熟悉的聲音,怎把電影裡的東西搬出來瞭?不等細琢磨,外面的天色便似乎暗瞭下來。船兒一直在微微晃蕩,她起身把被褥鋪在瞭腳下,她聽到瞭“革命尚未成功”,直到寬衣也始終沒看清那人的臉到底是個什麼樣子。吹熄瞭燈,耳畔緩緩而起的是一股股淙淙流淌的水聲,時而婉轉纏綿,時而又悠遠綿長,令人分辨不清身在何處。
“答應我,不管成與不成都要回來。”這似乎是離別時最好的囑托,也成瞭靈秀這輩子最大的期盼。隨後她摟住他的脖子,把腿盤在瞭他的腰上,輕輕說瞭句“來吧”,便又在窸窸窣窣中把被子往上抻瞭抻,蓋在瞭彼此的頭上。要分手瞭,她想讓他再當一次男人,畢竟再見面時不知何年何月,也不知生死。“我就在這兒等你。”火熱的陽具分開身子杵瞭進來,她哼瞭一聲,隨之又在淺笑中摟緊瞭他的身子,“給我。”纏綿悱惻,身體如火,迎接著渴盼的激情。
呱唧聲四起時,有如噼啪作響的鞭炮,很快便讓人融入到瞭這份忘卻時間忘卻煩惱的快樂中。不知過瞭多久,也許一呼的時間,也許是一個世紀。靈秀翻瞭下身,趴在瞭船上,她很舒服,於是朝著身後的人喊瞭句“快來”,身後之人便來瞭,壓在她身上繼續動作起來。
黑夜中,她不知他嘴裡說的都是什麼,隻隱約聽到什麼琴,開始時模模糊糊,但那連貫而又持久的動作搞得她確實很舒服,以至於她人都飄瞭起來。這次似乎沒在船裡,至於說在哪,她喝酒瞭,反正沒在自己屋裡,隨著撞擊之聲的響徹,她有些昏厥的腦子開始有所意識,不過身體卻實在太乏瞭,以至於動彈不得掙紮不得,就連隨後反手掐向那個人的胳膊都沒有半分力道。
男人何時走的靈秀真說不清,她站在船頭上,一邊北望一邊掐算著時間,當看到男人朝著碼頭奔過來時,她欣喜若狂,同時也覺察到瞭危機,便想都沒想就一把抄起船上的竹篙,撐瞭起來。
“快把船劃過來。”男人的聲音萬分急切,邊跑邊喊,連臨走時給他系的白圍脖都跑丟瞭,“快呀靈秀。”
靈秀的動作已經不慢瞭,卻怎麼也無法靠近碼頭。“快來救我……”蒼茫中,她再次聽到呼聲,也漸漸看清來人的臉,“媽你還不快點。”駭得她心驚膽戰,再入眼時,一群手持利刃的人蜂擁而至,揮起刀來砍瞭下去……
說不清自己是嚇醒的還是喊醒的,靈秀一腦門子汗,她顫抖著揚瞭下上半身,又一腦袋跌在枕頭上,開始大口喘息起來。她聽到瞭自己的心跳聲,咚咚咚地,又過瞭好半晌才翻瞭個身,然而摸瞭半天也沒在身邊找到煙,隻得奮起身子來到炕下,躡起手腳走向炕頭,把墻壁上的挎包取瞭下來。
摸到煙時,靈秀也摸到瞭兒子從首府帶回來的內個小玩意,她喘著長氣,撲通撲通的心跳裡又變得有些不知所措起來。其時明月如鬥,乍泄的銀光像波紋似的讓一切都變得清冷起來,田野,小路,房屋,樹木,連每一扇門窗都如此清晰。
靈秀光著身子站在堂屋裡,在喝瞭一碗白開水後,潮熱的身子總算是舒服一些,不過心口卻一直在跳,不止如此,連褲衩都濕透瞭。這是夢,肯定是夢。她反復咀嚼著,點燃香煙之後,兀自在那念叨。“哪有兒子跟媽幹內種事兒的?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怔怔間,她又搖起腦袋,“他是我兒子,敢不聽我的嗎!”像抓住瞭什麼東西似的有瞭憑據和依托,變得頗為篤定起來。
院子裡一片靜寂,靜得連每一口呼吸都變得深邃起來,靈秀孤零零一個人站在堂屋門前,煙倒是抽完瞭,人卻在這涼滑的夜色下輟飲起來,她悲從中來,在無力和茫然中使得她又抱緊瞭自己的肩。“跟老丁喝交杯酒又怎瞭,不正趕上小二結婚嗎,又沒偷偷摸摸背著人幹……沒落紅就不是處女瞭,我又沒做對不起你的事兒,憑啥要冤枉我……”由懵懂無知到結婚成傢,這些年來靈秀各方面都做得非常到位,她雖沒談過戀愛,卻也知曉男女方面的分寸,然而莫須有的東西憑白就這麼給她扣在瞭腦袋上,像座大山,壓得她透不過氣,偏偏又是最親最近的人拿起小刀來剜她的心,一刀刀捅進來又一刀刀抽出去,“就算離瞭,我也能養活我自己,我爸媽也能照顧好我。”負氣的話說出口時,她眼前又變得一片模糊,心有不甘的同時,眼前便又浮現出兒子的身影。“媽累瞭,累瞭,沒人要媽瞭。”心裡委屈,瓦藍色的杏核中,眼淚撲簌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