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致遠那晚和安逸塵一起睡。
安逸塵睡得迷迷糊糊的,寧致遠幫他洗瞭澡。大少爺手法挺笨拙的,安逸塵靠在浴缸裡,寧致遠站在浴缸旁脫衣服,暖色的燈光照在他裸露的背脊上,上面全是交錯的傷痕。
安逸塵睜大瞭眼,盯著寧致遠背後的傷痕,那些傷痕像是用細長的東西抽出來的,已經長出瞭粉色的新肉,和原本蜜色的膚色完全不一樣。
寧致遠回過頭來,見安逸塵盯著他的後背,痞痞一笑:“怎麼?我長得太帥瞭,都挪不開眼瞭?”
安逸塵沒在意他的調侃,伸手觸碰瞭一下寧致遠的後背,寧致遠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沒事,別擔心。”
寧致遠吻瞭一下安逸塵細白的手指,自己跨進浴缸。他全身肌肉結實,肩寬腰窄,典型的模特身材,背後的傷痕為他添瞭許多成熟感。寧致遠靠在安逸塵身邊坐著,把他抱在懷裡。
安逸塵有些不自在地繃著,兩個人在暖和的水裡裸呈相見,肉貼著肉抱在一塊。寧致遠難得沒有做什麼情色的動作,隻是安靜地抱著他。
“是不是想問傷是哪來的?”寧致遠問。
安逸塵點瞭點頭。
寧致遠笑瞭笑,低聲說:“我爺爺打的。
“寧傢的傢法,做瞭壞事就要挨打,老爺子親自上,手法不減當年……抽得我在床上癱瞭一個星期。”
安逸塵心裡一緊,抬眼看寧致遠。寧致遠英俊的臉離他好近,細長濃密的睫毛沾著水珠,眼睛黑得像是一塊曜石,透出隱隱的亮光。
寧致遠突然問:“小啞巴,你想到京大去麼?”
安逸塵一怔,輕輕地點瞭點頭。
“為什麼?為瞭你自己的夢想?你以後想做什麼?”
想做什麼?
安逸塵沒有想過。
他考京大,不過是因為京大是全國的最高學府,足夠著名,足夠耀眼,足夠讓拋棄他的父母對他刮目相看。但是他以後到底要做什麼,他根本沒有考慮過。
他所想的,不過就是想讓父母再看他一眼。
安逸塵無言以對,他垂下眼睛,避開寧致遠的目光。寧致遠卻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頭抬瞭起來,看著他的眼睛。
“不要逃避,這不是可以逃避的問題。”
寧致遠說:“你是不是從來沒有為自己想過?”
安逸塵慌亂地看著寧致遠的眼睛,寧致遠的眼底滿是堅定之色,他牢牢地捧住安逸塵的臉,輕笑道:“你還記不記得一個月前那個人是怎麼說我的?
“他說我是不學無術的米蟲,所有人都說我是個官二代,仗著傢裡的勢力成天為非作歹……你是不是也這麼覺得?”
安逸塵不敢回答,他低著頭,寧致遠把腿纏瞭上來,把安逸塵的腿卡在自己的腿間。
“我從來沒為別人著想過,總是隨著自己的想法而活,我們兩個算是兩個極端吧。這樣吧,我不會對你做任何事,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覺得我是個壞蛋?”
安逸塵抬起頭,猶豫地看著寧致遠,寧致遠松開瞭腿,往後退瞭一點。
安逸塵點瞭點頭。
寧致遠笑瞭。
“沒錯,就是這樣。我再問你,你是不是很想擺脫我,讓我趕緊滾出你的生命裡?”
安逸塵抖瞭一下,往後縮瞭縮。寧致遠拍瞭拍他的臉,溫柔道:“不要怕。”
安逸塵點瞭點頭。
寧致遠像是料到瞭一樣,低嘆瞭口氣,說:“我再問你,你恨不恨你爸媽?”
安逸塵瞪大瞭眼。
你都知道瞭?他張瞭張嘴。
寧致遠像是知道他要問什麼:“對,我都知道瞭。”
安逸塵搖瞭搖頭。
寧致遠瞇著眼睛看他:“真的?”
安逸塵覺得自己在寧致遠的目光下無所遁形,他再也無法忍受這種尷尬的狀況,比肉體上的裸露更加私密,他不想讓寧致遠靠得太近,這讓他感到恐慌。安逸塵攀著浴缸壁走瞭出去,留下寧致遠一個人待在裡面。寧致遠對此沒做什麼表示,安逸塵裹著浴巾回到自己的臥室,他聽到寧致遠在客廳瞭走瞭幾圈,然後關上瞭客廳的燈。
後來寧致遠再也沒和安逸塵談過這件事。日子還是那樣過著,時間匆匆來到六月初,還有幾天就要高考瞭。
安逸塵開始出現考前綜合征,整天晚上睡不著覺。寧致遠偶爾晚上來查房,看到他還點著燈在讀書。後來寧致遠強硬地擠進瞭安逸塵的寢室,每天押著他和他一起睡覺。
六月四號學校停課放假。安逸塵沒有課上,明顯變得更加焦慮瞭。晚上兩點鐘他還睡不著,假裝睡覺也瞞不過寧致遠瞭,寧致遠發瞭火:“你到底在緊張什麼?”
安逸塵縮在被子裡,焦慮地咬著嘴唇。
寧致遠抓瞭抓頭發,眉頭緊鎖,他抹瞭一把臉,把安逸塵按在懷裡,說:“別擔心,老師不是說瞭,隻要正常發揮,京大不是問題。”
安逸塵沉默不語。
“這樣吧,我給你講故事……就講我小時候的事吧。”
寧致遠聲調平平地訴說著,一副哄小孩睡覺的模樣:“我小時候是在我爺爺身邊長大的,我爺爺那人,特別正直,你懂的,軍人嘛……那個時候我妹還沒出生,我爸媽各自忙著工作,我就跟著我爺爺在軍區大院裡,每天和那群軍人玩騎馬打仗……他們好狠,我還讀初中,就帶著我去抓毒販,那個毒梟的子彈……就打在我的肩膀上……你知道吧,真的子彈,好痛的,我頭一次流那麼多血,我以為我要死瞭。”
安逸塵愣瞭一下,寧致遠在黑暗裡笑瞭笑,又說:“後來我上瞭癮,跟著他們在軍隊訓練,滿身都是傷,可是我敢保證,沒有誰的訓練成績可以超過我。我爺爺很寵我,本來是不想讓我來讀書的,跟著他在軍隊裡混就好。我爸不願意我碰刀碰槍的,和我爺爺吵瞭一架,把我接瞭過來,逼著我讀書,他想讓我日後跟著他從政……我爺爺差點被他氣出病來,那個時候我真的恨死寧昊天瞭。
“當然,我現在也挺恨他的。
“不過沒什麼關系,混到高中文憑之後,我不欠他什麼瞭,想幹什麼就接著幹,他也管不著。”
安逸塵聽得心都揪緊瞭,忍不住握瞭握寧致遠的手。
寧致遠的掌心裡全是繭,原來是握槍握出來的。
寧致遠回握瞭他一下,親瞭他額頭:“好瞭,故事講完瞭,睡覺。”
安逸塵哪裡睡得著,依舊張著眼睛。寧致遠無奈地看著他,清瞭清嗓子。
“我給你唱搖籃曲,怎麼樣?”
不等安逸塵反應,他自顧自地唱瞭起來:“睡吧,寶貝……我親愛的寶貝,搖籃搖你快快安睡……睡吧睡吧被裡多溫暖……”
安逸塵挨在寧致遠的懷裡,聽著他低沉的歌聲,那些焦慮好像都隨著這首溫柔的搖籃曲一同消逝瞭。
“睡吧睡吧……我親愛的寶貝……”
安逸塵抓著寧致遠的手心,寧致遠把他的手環在掌心裡,柔軟的頭發貼在他的額頭。
安逸塵靜靜地閉上眼睛,夢中的畫面寧靜溫暖。有個小男孩坐在空曠的草地上,抱著一把小小的玩具槍,他笑得溫暖又明亮,伸出小小的掌心來握安逸塵的手。
“不用怕不用怕,”他說,“我這是一雙經歷過生死的手,握著你,你就什麼都不用怕瞭。”
“你怕嗎?”夢中的安逸塵問,他的聲線清朗。
“我也不怕,”小男孩說,“我是不會死的。
“你要是親親我,我就更歡喜啦,我就把不死的魔法送給你。”小男孩說。
安逸塵親瞭親他。
小男孩回吻瞭安逸塵,他們在飄滿蒲公英花瓣的夢境裡接吻。小男孩說:“我的魔法都給你瞭,你要加油啊。”
“我會的。”安逸塵說。
這晚之後,安逸塵的焦慮癥好瞭許多。在緊張的復習之下,轉眼就到瞭六月七日。
考場就在本校,教學樓外面拉瞭黃色的警戒條,每個學生都被傢長護送來到考場,父母不停地給孩子打氣或是安撫他們緊張的情緒。安逸塵靜靜地看著一個女生撲到母親的懷裡哭泣,溫柔的母親不停地撫摸著她的頭發。
一隻大手摸上瞭安逸塵的頭發。
“怎麼,緊張瞭?”寧致遠問。
安逸塵收回目光,搖瞭搖頭。
“快到時間瞭,進考場吧。”
寧致遠把安逸塵送到他的考場,他說:“加油,未來的京大新生。”
安逸塵拉過寧致遠的手,在他掌心裡寫:“加油。”
寧致遠垂著眼睛,輕輕地笑:“你給我畫個愛心吧,我就一定會加油的。”
安逸塵紅瞭臉,他猶豫瞭一下,還是在寧致遠掌心裡慢慢畫瞭一個心形。
寧致遠盯著安逸塵低垂的睫毛,和他高挺的鼻梁下粉色的唇。
寧致遠握著拳,把那顆心握在掌心裡,他把拳頭貼在自己的心臟上,說:“你的加油我收到瞭。一起努力吧。”
“打倒高考大魔王!”
安逸塵做題做得很順利。
他和寧致遠彼此都不問考得如何,寧致遠考完一門就在安逸塵的考場門前等他,兩個人一起回傢,吃飯散步睡覺。
最後一門收卷的鈴聲響起,安逸塵站瞭起來,走出考場。寧致遠從後面拍瞭拍他的後腦勺,說:“結束瞭!”
結束瞭。
噩夢一樣的高三,終於結束在這聲鈴聲裡。
寧致遠牽著安逸塵的手:“走,我帶你出去浪!”
他不知道從哪裡搞來一輛機車,幫安逸塵戴上安全帽。寧致遠跨上機車,拍瞭拍後座:“來,娘子,上花轎!”
安逸塵哭笑不得,上瞭車。寧致遠說:“抱著我,抱緊一點,不然等會就會掉下去瞭。”
安逸塵抱著寧致遠的腰,靠在他的背上。寧致遠的背好暖和,和他本人一樣,熱乎乎的。
寧致遠一蹬油門,機車發出一聲野獸一般的低咆,轟響著沖瞭出去。
狂風刮過安逸塵的身體,他緊緊地抱著寧致遠的腰,寧致遠騎著車快速地穿梭在川流不息的大道上,所有的燈光化作燈流迅速掠過安逸塵的眼前。寧致遠忍不住爽快地大笑起來,吹著口哨。他笑聲清朗,連安逸塵都被他激動的模樣感染,想跟著大叫。
要是他能說話就好瞭。
寧致遠把車開上瞭盤山公路,上瞭一座位於郊區的矮山,山頂上有一塊好大的平地。寧致遠停好車,摘下瞭安全帽,甩瞭甩他染瞭汗水的頭發。
安逸塵也摘瞭安全帽,寧致遠牽著安逸塵說:“跟我走。”
他們走到山頂的邊緣,靠著欄桿,山下城市的夜景一覽無餘。整個城市如一塊巨大的鉆石,鑲嵌在黑暗的大地上,無數光流匯聚在城市的中心,城市中的最高樓聳立著,玻璃幕墻上亮著巨大的四個字:“高考再見!”背景上無數煙花燃放,五光十色。
“小啞巴,這個時候,就該對著下面大叫!”寧致遠在夜風中大喊道。
安逸塵激動地看著面前的景色,無數光芒在他眼中凝聚成一顆小小的星星,他微微張大嘴,喉嚨裡的聲帶輕輕地震動起來。
沒有聲音。
安逸塵摸瞭摸自己的喉嚨,垂下瞭眼睛。
寧致遠突然站在安逸塵身後,一把把他抱瞭起來。安逸塵雙腳離開瞭地面,嚇得差點尖叫出聲。
他緊緊地攀住寧致遠的肩膀,寧致遠哈哈大笑,低頭吻瞭安逸塵的額頭,說:“我來幫你叫。”
他面對著群光匯聚的城市,大喊道:“啊——————”
“終於結束啦——該死的高考——日你媽——!”
安逸塵把頭埋在寧致遠懷裡,忍不住笑瞭。
“沒有什麼可以攔著我啦——我要回京城啦——帶著我的媳婦兒——”
安逸塵嚇瞭一跳,伸手去捂寧致遠的嘴。
寧致遠被他捂瞭嘴,他伸手抓住安逸塵的手腕,吻在安逸塵的掌心。
他的嘴唇下滑,沿著安逸塵的生命線,吻過他手腕上的動脈,感受到他的脈搏在他的嘴唇下跳動著。
“小啞巴……我想親親你。”
安逸塵一顫,他望著寧致遠的眼睛,寧致遠的眼睛又黑又深,仿佛凝聚瞭所有情意。
安逸塵慢慢地閉上瞭眼睛。
寧致遠低下頭,將嘴唇貼在安逸塵粉色的唇上。
夜色正好,晚風溫柔,一切都變得朦朧起來。
隻有寧致遠的體溫是最真實的。
他們倆靠在一起,望著燈海蒼茫的城市。
安逸塵所有的青春,歡笑與痛苦,都凝聚在這裡,而不久之後,他終於要離開瞭。
告別所有的過去,重新開始新的生活,新的人生,遇見新的人。
寧致遠的手指纏著安逸塵的手指。
就算寧致遠隻是玩玩也罷,在這一刻,安逸塵是真的很感謝他。他打開寧致遠的手掌,在他掌心慢慢畫瞭一個心形。寧致遠安靜地看著他畫完,然後握著拳,低頭親在安逸塵的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