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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豺狼

  龍眠山古稱龍舒山,山勢蜿蜒起伏,巖壑幽邃,林木蔥蘢,遙遙望去狀若一條蜷曲安臥的青龍。北宋畫壇泰鬥李公麟因愛龍眠山景色佳麗,攜兩個兄弟李元中、李亮功同時歸隱於此,世稱“龍眠三李”。

  李公麟在山上建造瞭規模龐大的龍眠山莊,號龍眠居士,晚年自繪《龍眠山莊圖》,蘇軾為之跋,視為國寶。蘇轍則作《龍眠二十詠》,一一品題山中二十處勝景,龍眠山從此鵲聲四起,遐邇聞名。

  李公麟在桐城置下偌大的產業,良田數百頃,豪宅數十棟,店面商鋪不計其數,連城中最高檔次的“龍眠酒樓”都是李傢的私產。他替自己的後代安排好瞭一切,用不著他們為瞭生計而到處奔波,隻需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無憂無慮地享受逍遙人生。

  一帆風順的生活,可以讓人少吃許多苦頭,卻也少瞭許多生命掙紮軌跡中應有的精彩和刺激,難怪那隻八十八歲的老烏龜,死到臨頭還要弄個漂亮的年輕姑娘尋一下開心。

  四人這幾天都沒吃好,下山後要回寄存的馬車,直奔“龍眠酒樓”,點瞭十七、八個菜肴,痛快地大吃大喝。席間,方學漸提出要幫雲霞贖身,一來消除她的一抓之恨,二來這幾天花錢如流水,囊空心痛,如果在偷賣身契的時候,來個順手牽羊,反手牽牛,嘿嘿……

  眾人商量一番,覺得明的肯定不行,隻能用暗的。對於這一類偷偷摸摸的暗黑行動,方學漸跟著龍大小姐出生入死過好幾回,技巧熟練,自然成瞭這次代號為“殺龜四人行”的統帥兼馬夫,酒足飯飽,載著三個美女回到龍眠山下。

  找瞭一個偏僻的地方停好馬車,四人結束一番,雲霞在前引路,沿著一條狹小的山道爬瞭約莫一炷香的工夫,前面是一個人工改造過的樹林,方圓數頃,遍植紅豆杉、闊葉油桃、丁香和白蠟樹等十幾類樹種,穿過暗影重重的樹林,前面便是古老的“龍眠山莊”。

  三更天時,星淡月彎,高高的院墻上老藤盤虯,爬滿瞭各類苔蘚植物,說不出是淒清還是肅穆。夜風絲溜溜地吹過,四周除瞭颯颯的落葉和間或響起的秋蟲低鳴,聽不到一絲人跡活動的聲響,如此良辰美景,雖非月黑風高暴雨夜,也是殺人越貨偷盜時。

  偷東西自然要一個人望風,四人都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這麼刺激好玩的事情,哪個甘心為人之後?雲霞不懂武功,帶著妨礙行動,首先被排除在外。因為她不懂武功,所以要派一個人保護她的安全,最佳人選自然是初荷。

  方學漸裝作沒看見初荷那厥得半天高的小嘴,解下腰間的七星寶劍遞給她,道:“荷兒,雲霞姐姐,請把你們的肚兜解下來。”

  兩個美女瞪大眼睛,像看一頭恐龍似地看著他,問道:“幹嗎要解肚兜?”

  “幹這種偷偷摸摸的事情,自然要蒙面,萬一被人發現,報告官府,仔細追查起來,可是吃不瞭兜著走的倒黴事情,這叫防范於未然。你們肚兜透氣性好,還有現成的繩子可以固定,那是天底下最實用的蒙面佈,獨一無二。”

  “幹嘛不能把你這件長袍的前後下擺剪下來,做十塊蒙面佈也足夠瞭。”雲霞的一雙黑眼珠直瞪瞪向他望著,眼神幽幽的,像貓眼石一般微微放光,顯然不肯輕易就范。

  “大姐,這件長袍是我花瞭整整八十兩銀子,請玉山縣的第一裁縫師傅‘巧手劉三姐’趕做的,我成親拜堂那天就是穿的這件衣服,意義非凡啊!再說長袍剪去下擺,成瞭一件寬袖馬甲,不倫不類的,成何體統?如果傳瞭出去,我以後怎麼見人?你們的肚兜隻是借來用一下,少穿這一小會又不會凍死,你看,你的初荷姐姐多爽利,一點不含糊,小昭,這個你用。”

  小昭一臉嬉笑,卻把初荷奶白色繡粉紅牡丹的肚兜丟還給他,拉著雲霞的手臂躲到一個灌木叢後去更衣。方學漸脖子伸得三尺長,恨不得鉆到那片樹叢後去瞧個究竟,少不瞭又挨一下大老婆的頭槌,眼睛瞪圓,道:“喜新厭舊的壞蛋,我的肚兜難道不好?”

  方學漸急忙拿起肚兜,湊到鼻子面前深深吸瞭口氣,嘆道:“好香,好甜,親親荷兒,才三天不聞,你那個地方越發有女人味瞭,相公好喜歡。”

  月光灑在初荷潤麗的臉上,些微的紅暈更增她的艷色,明眸之中躍動著微薄的火焰,笑道:“你不是說過,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麼,三日便是九秋,這麼長時間,多少有些變化的。”

  方學漸怦然心動,一把抱住她的柔軟腰身,張嘴咬住一隻飽滿高挺的雪峰,濕滑的舌尖拖著一絲發亮的唾液,從小巧敏感的山巔盤旋而過,惹得她的嬌軀一陣顫栗,像一片風中抖動的杏葉。

  “哎喲”,樹叢後轉出來的雲霞看見如此纏綿的景致,忍不住輕呼一聲,心兒咚咚跳,面上紅霞飛。

  兩人急忙分開來,初荷羞赧地低下頭,方學漸不好意思地笑笑,看見小昭的臉上已掛著一隻明黃色繡杜鵑的肚兜,兩隻眼睛骨碌碌地亂轉,模樣兒真是說不出的俏麗動人,強忍住笑,也把初荷的肚兜圍在自己的臉上,奶香撲鼻,抱一抱拳,拉著小昭的手掌,輕輕躍上山莊厚實的高墻。

  小昭武功不行,輕身功夫差強人意,站在兩丈高的院墻上也不覺如何害怕,莊中燈火寥落,樓宇層疊,瓦舍林立,黑暗之中也數不清這許多。

  墻角密密種著幾十桿湘竹,前面是一圃叫不出名字的花,開得很艷,香氣卻很淡。兩人如飛鳥一般躍下,伏下身子,悄聲穿過花圃,以墻角、樹幹為掩蔽,躲躲閃閃地快步而行,翻過一道圍墻,見前面一排二層樓房,樓上一個房間的窗中透出燈光。

  兩人對視一眼,點瞭點頭,當下展開輕功,奔到那棟樓宇前面,飛上二樓,隻聽“噼啪噼啪”算盤響,原來是賬房先生在算賬。

  兩人弄濕手指,在窗紙上輕輕戳一個洞,往裡張望,隻見一個五十上下的瘦削男子坐在桌前,一手撥弄算盤,一手翻動賬簿,全副心思正在算賬。

  桌上一支已點瞭大半的紅蠟燭,燭油淋淋漓漓地淌下來,註滿瞭古銅高柄燭臺的碟子。房中右邊是一張單人小床,青色的蚊帳略微退色,左邊靠墻處是一排排的樺木櫃子,多數上瞭銅鎖。

  方學漸心想算你倒黴,向小昭比個手勢,走到門前,一腳踢去。“格勒”一聲,門栓斷裂,身子像豹子似地竄進去,不等那人反應過來,已一拳擊在他的太陽穴上。賬房先生身子搖晃幾下,口吐白沫,“砰”地摔倒在地,暈瞭過去。

  方學漸見他這副樣子,不禁嚇瞭一跳,剛才的一拳他沒有使用內力,不至於當場斃命吧,急忙蹲下身去,探查鼻子,幸好還有微弱的呼吸。

  從他的腰帶上解下一大串鑰匙,兩人翻箱倒櫃一番,十幾隻櫃子裡全是一疊疊的賬簿,有些封頁陳舊、紙張發黃,翻開一看,裡面居然還有南宋的年號,可謂歷史悠久,數百年前的稀有古董。

  拉開桌子上的兩個抽屜,裡面倒有三、四百兩的碎銀子,大的不過十兩,小的不到二錢,大概是“龍眠山莊”當天的收入。方學漸大所失望,滿心期望這裡有一大疊、一大疊的銀票,這區區四百兩銀子,差距實在太過懸殊,傷心。

  捏人中,澆涼水,弄醒那個賬房先生,方學漸伸出手臂,掐住他的脖子,惡狠狠地道:“我是天柱山上百花寨的三當傢,銀子呢?”

  賬房先生醒過來,睜眼看見兩個兇神惡煞的蒙面人,蒙面的佈條別出心裁,一白一黃,上面都繡瞭一朵逼真的花卉,嚇得全身發抖,張嘴呼喊,奈何喉嚨被掐,啞口無言,好半天才明白過來,面孔漲紅,手指點著右邊的方向。

  方學漸稍稍放松手指,賬房先生說道:“銀子……銀子在老爺那裡。”

  “老爺住在哪裡?”

  “在後院,隻是不知道在哪個奶奶的房裡。”

  “那些房契、田契、賣身契呢?”

  “在老奶奶那裡,後院最左邊的那棟三層樓。”

  “好,辛苦你瞭。”方學漸甜蜜一笑,一拳砸在他的頭上,又暈厥過去。

  這人還算聽話,抽屜中的碎銀子就沒有動他一毫,省得他傾傢蕩產地賠償。兩人吹滅蠟燭,出房下樓,朝後院的方向跑去。

  過瞭幾重廳堂、偏院,翻過一堵圍墻,來到一個占地極廣的院子,山石、清溪、柳蔭、曲廊、亭臺樓閣點綴其中,想來便是山莊後院瞭。

  沿著左邊的鵝卵石小道快步小跑,兩人一個心思,找到那隻老烏龜元配夫人的住處,先把雲霞的賣身契給弄出來。行過七、八個假山,兩座連著短廊的四角亭,前面一排稀疏的紫杉樹,後面屹立著一棟三層高樓。

  兩人不敢肯定這高樓就是自己要找的那一棟,但方位在左,隻得上去看一看瞭。攜手上樓,兩個起躍,直上三樓,房中沒有燈火,不知道住的是誰,方學漸伸手去輕輕推門,隻聽“吱呀”一聲,房門應手而開,居然是虛掩的。

  月色淒迷,把他的淡淡身影投入門內,屋中一片漆黑,方學漸一顆心怦怦亂跳,背脊發冷,心中掠過一絲不詳的預兆,左腳慢慢伸進去,右手扶著門框,慢慢推開,鼻中突然聞到一股濃重的血腥氣。

  方學漸渾身一個激靈,伸出去的左腳立時縮瞭回來,真氣運行雙臂,雙腿打開,擺下一個“起手單鞭”的防禦招式,隨時應對從屋子裡撲出來的偷襲。

  濃鬱的血腥氣從半人寬的門縫裡飄出來,粘稠得好像一鍋刺鼻的米粥,暗沉沉的房中鬼氣森森,陣陣冷風從背後吹來,門扇格格作響,深夜聽來,讓人毛骨悚然。

  方學漸渾身的寒毛根根直豎,硬著頭皮等在那裡,繃緊的身子如一支拉滿弓弦的利箭。四下裡萬籟無聲,連自己的心跳也幾乎聽得見,薄冰似的月光照上他蒼白的額頭,黃豆大的冷汗不住滾落,絲綢肚兜濕乎乎的,貼在臉上,說不出是香艷還是受罪?

  嗒的一聲輕響,眼前火光一閃,小昭取出瞭懷中的火折子,點火引燃。她盯著血盆大口一般的漆黑門洞,驚懼的目光在火焰下輕輕抖動,方學漸轉頭看瞭她一眼,低聲道:“裡面危險,你守在門口不要進去。”

  左掌接過火折子,右手取下腰間的盤龍長鞭,猛地一腳踢開虛掩的房門,身子如靈貓般撲出,一招“行雲佈雨”,長鞭縱橫迂回,宛轉如意,把身前的偷襲方位護衛得密不透風。

  房門一開一合,“吱呀”搖曳,借著火折子微弱的亮光,空無一人的房間裡凌亂一片,翻箱倒櫃,蚊帳被生生扯下半幅,床前的地上濕瞭好大一片,灰撲撲的,不知道是不是血跡。

  方學漸輕舒口氣,點燃桌上的蠟燭,房中登時大亮。他收起火折子,走到床邊,地上一大圈血跡殷紅,觸目驚心,還在活物般緩緩蠕動,一點點往外擴張。一張絲帛被褥破瞭十幾個大孔,翻出的棉絮都是杜鵑花一般的紅。

  床上並頭睡瞭一對男女,男的白發蒼蒼,老樹皮似的皺紋佈滿整張面孔,是一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女子烏發蠶眉,兩粒眼珠子突兀而出,看得出生前是頗有些姿色的年輕婦人。兩人的面孔因為失血過多而呈現蠟黃顏色,看上去異常地恐怖猙獰。

  老牛吃嫩草,這個老頭多半就是姓李的那隻老烏龜,想不到這麼快就得瞭報應,也算老天有眼。這個婦人年紀不大,顯然隻是老烏龜的姨太太,這棟樓房自然也不會是元配夫人的住處。

  方學漸粗略地掃瞭幾眼屋子四周,連兩人臨睡前脫下來的衣褲都被撕成一塊塊的,落瞭滿地,屋中最值錢的東西想來已被先期到達的“同志”席卷一空。

  他吹滅蠟燭,輕步出房,把屋中的情形向小昭簡略說瞭。睜著一雙星辰般美麗的大眼睛,小昭一臉的驚疑不定,最後拉住他的胳膊,輕輕籲瞭口氣,好像提在嗓子眼的一顆心終於回落到瞭胸腔。

  兩人飛身下樓,拐過一座小山似的太湖石,鵝卵石小徑的盡頭是一條架在荷花池上的雨廊,亭臺軒榭,朱梁碧瓦,九曲十八彎,極盡江南園林的秀雅風姿。

  秋風像一個在黑暗中盲目飄蕩的夢遊者,嘩嘩地吹過湖面上的枯殘荷葉,很快迷失在遼闊的遠處。晶瑩的星辰在灰色的天宇上閃爍著動人的光芒,就像一雙雙情人朦朧而灼烈的眼睛,空氣甜蜜得像佈滿瞭花粉。

  方學漸突然立定腳步,回身拉住小昭的手掌,深深地註視她,輕輕嘆瞭一口氣,道:“小昭,相公明天就要北上,相隔萬裡,這一次分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我現在好想親親你,把你抱著走過這條雨廊,也算是我的一種補償。”

  小昭身子一震,仰起臉來,月色的清輝溶入她癡癡的目光,潤澤的水光在裡面輕輕波動,突然踮起腳尖,隔著兩隻肚兜,在他的唇上點水似地吻瞭一下,柔聲道:“相公,你還是背我吧,小昭喜歡相公背,背一生一世,背來生來世,生生世世背下去。”

  霎時間,一股熱流在方學漸的胸腔中滾過,滾燙膨脹,撐得他的喉頭有些哽咽,急忙點頭道:“好,相公就背小昭一生一世,背小昭來生來世,生生世世背下去。”蹲下身子讓她爬到自己背上,兩隻手掌穩穩地托住小昭圓潤的大腿,起身走上荷塘雨廊。

  腳下的槐木板畢竟年代久遠,踩上去咯吱作響。小昭雙臂抱著他的脖子,腦袋靠在他的肩上,感覺著他堅實的肌肉,聞到男子身上濃烈的溫熱氣息,一顆女子芳心飄飄然,沉醉一時。

  正當兩人沉浸在這短暫的纏綿一刻時,前面腳步聲響,兩個臃腫的黑影從雨廊的另一頭飛速地奔瞭過來。方學漸清醒過來,急忙放下背上的小昭,隻這一會工夫,那兩個黑影就到瞭近前,每人背上兩個大包袱,怪不得看上去臃腫不堪。

  黑衣黑巾的兩人想不到在這雨廊上碰到兩個蒙面的“同志”,飛掠的身子在三丈外停瞭下來,對視一眼,解下背上的包袱,一言不發,拔出腰間的長刀就砍瞭過來。

  刀光霍霍,疾如閃電,兩人的身法迅捷如奔馬,瞬間逼近他的五尺之內。勁風撲面,方學漸長發亂舞,隻感覺連周圍的空氣都被那鋒利的刀刃割成瞭凝固的塊狀,壓的他呼吸困難。

  “起鳳騰蛟”、“翻江倒海”,他大喝一聲,接連退出三步,手中長鞭毒蛇一般竄起,宛轉狂舞,瞬間使出兩記厲害招數,把兩個黑衣人逼出一丈之外。小昭原來站在身後,被他後背一撞,驚叫一聲,飛出兩丈遠,啪嗒落地。

  方學漸無暇他顧,手中長鞭電閃而出,使一招熟練無比的“風卷殘雲”,纏住一人的手腕,剛想拉扯過來,一掌斃命,眼前驀地一花,一柄呼嘯的鋼刀破空而來,雪亮的刀光擋住瞭西沉的月亮。

  他的身子猛地竄出,頭上的青巾徐徐飄落一塊,瞬間被凌厲的刀鋒絞成十幾塊,蝴蝶般在空中飛舞。方學漸低頭躲過致命的一刀,左拳甫出,結結實實地印上那人的小腹。

  “噢”的一聲慘叫,黑衣人如遭電擊,嘴裡一大口鮮血噴出來,身子飛回,“噗”地被後面同伴的長刀刺瞭個對穿,身子好像破瞭孔的水袋,血流“嘶嘶”飛濺。

  方學漸右手一抖,鞭子急速拉回,剩下的黑衣人半身麻木,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同伴死在自己的長刀之下,驚駭莫名,手腕被鞭子一帶,長刀脫手,身不由己地跌撞過來,咬牙切齒地左手握拳,朝方學漸的口鼻擊來。

  方學漸哈哈大笑,反身一個勾踢,腳後跟準確地命中瞭那人的下頜,“格勒勒”一陣骨頭碎裂的聲音,黑衣人的身子呼地飛起來,咚的一聲,穿透雨廊的屋簷,瓦片翻開一大片,腦袋伸出在外,脖子下的身子凌空懸掛,雙臂軟綿綿地垂下,忽悠悠地飄來蕩去。

  方學漸有生以來這一仗打得最為漂亮,幹凈利索地解決兩個用刀高手,一掃幾個月來的頹勢,心情激動之下,在原地手舞足蹈一番,正扭著屁股,猛地想起小昭的身子被自己撞飛,不知道受傷沒有,收回纏在那人手腕上的鞭子,急忙跑過去扶起她的身子。

  小昭哎喲連聲,身子軟綿綿的,揉著又痛又酥的胸部,無力地道:“相公,以後你要後退,最好事前打聲招呼,我的小乳鴿可禁不住你幾下撞。”

  方學漸剛學會《洗髓經》神功,一時信心爆滿,頭腦發熱之下得意忘形,忘記瞭平日時刻註意的收斂和風度,被小昭嬌媚的聲音一喚,登時冷靜下來,擔心剛才的大叫大嚷會驚醒山莊裡的人眾,急忙背起小昭,上前走到那兩個黑衣漢子身前,伸手去他們的衣袋中一番摸索,掏出兩疊銀票、十多兩銀子、兩塊玉牌和一張畫著圖形的地圖。

  他不及細看,把這些東西全都放入自己懷中,提起角落裡的那四個藏著賊贓的包袱,腳步輕點,飛也似地往來路狂跑。出瞭雨廊,才轉過太湖石,隻見那三層高樓的房間裡已亮起瞭燈火,一個年輕的女子突然發瘋似地跑出來,身子猛地撞在陽臺護欄上,搖搖欲墜,扯開喉嚨喊道:“不好啦,殺人啦,老爺和九奶奶被人殺死瞭,快來人啊……”

  天色陰沉得猶如喪服,秋風起處,滿院落葉蕭蕭而下,女子的尖叫聲淒厲而驚惶,遠遠傳出,在寂靜的深夜顯得越發嘹亮和刺耳。方學漸暗叫不妙,知道經她一叫,山莊裡很快就有大批壯丁傢奴趕過來,腿上加快速度,在假山花木叢中沒命地飛奔。

  飛上後院圍墻的時候,前後院子裡都已經有不少燈光亮起,人聲、敲梆子的聲音隱約傳來。方學漸心急如焚,額頭上不住冒出汗來,跳下圍墻,落腳無聲,身子盡量伏低,像一頭敏捷的非洲黑豹,借著偏僻漆黑的墻角、樹影向前逃竄。

  一路上七高八低,也不知踩壞瞭多少樹苗、花卉,踏壞瞭多少花盆、籬笆,好不容易挨到跳進來的地方,心中一下大定,伸手拍拍小昭的圓臀,笑道:“寶貝老婆,總算安全瞭。”身子一縱,一個“飛鶴沖天”式,高高地騰空而起,他的腳尖還沒踩上墻頭,忽聽下面“著”的一聲叱喝,三枚梭子鏢在月色下光芒閃爍,化成三道藍色閃電,分上中下三路,朝他的背後疾速飛來。

  這人等到這時才跳出來突發暗器,也夠陰險狡詐的,方學漸想不到在這裡碰上暗器高手,差點亂瞭方寸。他身在半空,周身沒有半點借力之處,無法側身逃避,再加小昭伏在背上,形勢可謂千鈞一發,萬分兇險。

  方學漸急中生智,右臂猛地一甩,把兩個包袱擋在身後,一個扭頭,叮的一聲,牙齒一陣劇烈酸痛,生生咬住瞭那枚電芒一般的梭子鏢。

  方學漸穩穩地躍上墻頭,雙腳站穩,“呸”地吐出口中的鋼鏢,笑道:“下面的龜孫子聽瞭,老子乃天柱山上百花寨的三當傢,今天暫時饒你一次,過些日子卷土重來,定取你的狗命。”笑聲嘶啞,頗是勉強,心中後怕不已。

  眼前藍芒閃動,又是三鏢飛來,他急忙縱身落地,招呼等在原地的初荷和雲霞,沿著來路,飛也似地跑瞭。

  遠遠聽見山莊各處人聲鼎沸,銅鑼、面盆敲得震天響,事情鬧大,再不跑就危險瞭。四人急急如喪傢之犬,惶惶如漏網之魚,全速飛奔下山。

  初荷輕功卓絕,跑起來還不覺吃力,雲霞小腳伶仃,走快些都不行,何況快速跑步?“哎喲”一聲,跌翻在地。

  初荷搖瞭搖頭,回去扶她起來,抬頭望時,方學漸已跑出幾十丈遠,隻得攙扶著她勉強小跑。雲霞腳脖子生疼,臉上汗水涔涔,在初荷又拖又拉之下,勉強跟上,下身的直筒長褲卻被路旁的荊棘割破瞭好幾道口子,露出好幾塊雪白的大腿肌膚。

  方學漸雙臂提著四個大包袱,背負小昭,一路急奔,繞過山腳一片灌木林,看見馬車還停在原地,登時松瞭口氣,吹聲口哨,輕松地小跑過去,撩開車簾,正要把四隻包袱扔到車上,漆黑的車廂中突然閃電般伸出兩把鋼刀,一左一右,架在他的脖子上。

  四周的樹幹後“哧哧哧”竄出十幾條黑影,刀光霍霍,指住兩人身上要害,一個中年漢子哈哈大笑道:“想不到縱橫江湖十幾年的‘豺狼當盜’,今天會落在我的手裡,你們這幾天真夠猖獗,短短三天時間,連盜安慶府周縣七傢巨戶,殺人數十,連老子的師父你們都不放過,可也知道有今天麼?”提起腳來,踢中小昭的屁股。小昭哎喲一聲,痛得眼淚汪汪。

  方學漸不料事情結束,大功告成的時候還會生出這樣的變故,鋼刀架在脖子上,半分動彈不得,一時無法可想,隻是聽那中年男子的聲音有些熟悉,待得小昭哀號一聲,心中發急,猛地想起一個人來,叫道:“周成大師兄,我…我是方學漸。”

  那人正是名劍山莊的大弟子,安慶府通判周成,他的第二腳離小昭圓潤嬌嫩的屁股還有半寸的距離,聽瞭他的叫喊,硬生生收住勢力,訝道:“你……你是六師弟方學漸?”

  方學漸見他果然是大師兄周成,這一喜非同小可,雞啄米似地點頭道:“是啊,是啊,正是我,我是方學漸,你……你剛才說師父……”他猛地想起他剛才說的“連老子的師父你們都不放過”的話,莫非……莫非名劍山莊遭劫,莊主薑昌榮也死於盜賊之手?

  周成鼻子裡哼瞭一聲,轉過來看瞭他手中提著的四個包袱一眼,一把扯下他面上的肚兜,冷冷的目光逼住他,突然抓住他的前襟,咬牙道:

  “你失蹤兩個月,師父讓我四處尋找你的下落,哪知道你卻自甘墮落,給這批盜賊團夥把門望風,快點交代,你肩上的這個女子是不是八年前,一連偷盜應天、揚州和蘇州三府五十八戶的‘繡花大盜’?坦白交代,處分從寬。”

  方學漸見他微妙地眨瞭眨眼,知道大師兄要開脫自己的罪名,可惜背上這人是自己的親親小老婆,而且八年前,小昭還是一個八、九歲的黃毛丫頭,和那個聽上去就強壯無比的‘繡花大盜’實在是風牛馬不相及的兩回事。

  他苦笑一下,道:“大師兄,我背上的這個女子是你的弟媳婦,不是什麼‘繡花大盜’,我們這次來‘龍眠山莊’,其實不是來偷東西的,是來給一個良傢女子報仇的,我們……”

  周成不料他這麼死腦筋,心中一急,臉上的汗就下來瞭。

  他這次帶來的手下,其中有兩個和副手成志明走得比較近,還有三人是本地玉山縣衙門的人,知縣派來引路的。玉山縣的衙役倒還罷瞭,成志明一直虎視眈眈,窺覷自己的位置,一旦借此機會在知府徐學詩的耳邊打個小報告,說自己在執行公務的時候,肆意包庇師弟,可要吃不瞭兜著走。

  方學漸雖說是他的同門師弟,但入門比較晚,除瞭節日,兩人平時見不上幾面,交情有限,何況現在師父已經死瞭。安慶通判的職位掌管一府的刑名巡捕事宜,可是日進鬥金的優等差事,自己的一傢老小就靠這個享福,丟瞭飯碗,以後哪裡還會有吃香喝辣、萬人恭維的好日子?

  他一時權衡輕重,很快鎮定下來,面上一臉疾惡如仇的凜然神色,怒道:

  “方學漸,你這個欺師滅祖的賊子,打著‘豺狼當盜’的名頭,勾結‘繡花大盜’,大行盜竊、殺人的醜惡之事,兄弟們,把他們用牛皮索捆綁起來,拿回安慶大牢,交徐大人發落。”

  方學漸不料他翻臉如此之快,口中大喊冤枉,手中的四個包袱早被兩個衙役奪去,丟進車廂,另有四個官差取出牛皮索,上來捆綁兩人的手腳。

  周成心中多少有些內疚,不敢和他的目光對視,轉頭走到一旁。忽聽得頭頂上一個女子叱喝一聲,心狀的梧桐樹葉瑟瑟落下,不等他回過神來,頭皮驀地一涼,一柄利劍當頭斬下,削去烏皂帽的一角,絲絲斷發隨風亂飛,薄冰一樣的劍刃停在他的耳邊,侵骨生寒。

  初荷的聲音,道:“狗官,放開我的相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