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荷的目光慢慢明亮起來,像夜晚降臨時兩顆冉冉升起的星星,蒼白的臉色因為激動微微有瞭一絲紅暈,喜悅的光芒從眸子深處一點點滲出來,突然大叫一聲,半轉身子,一下抱住方學漸的脖子,兩片紅唇顫抖著湊上來,狂亂地親吻他的鼻尖、眼睛和嘴唇,淚水沿著她的臉頰“嘩嘩”而下。
方學漸全身滾燙,胸中熱血沸騰,張嘴含住她的香嫩小舌,拼命地吸吮,天地一下子縮得極小,小得都裝不下第三個人。他的手掌從初荷後背的破孔中滑進去,背脊的肌膚光潤而冰涼,在微微顫動,像一隻驚悸的松鼠。
正當兩人如癡如醉、渾然忘我的時候,身邊突然響起瞭幾下輕輕的咳嗽聲,聲音雖輕,傳入方學漸的耳內無異敲鑼打鼓,慌忙推開初荷的身子,一雙翠綠色的繡花小鞋赫然在目,抬頭望去,隻見秦凌霜站在自己身邊,仰頭望著天上悠悠的白雲。
初荷羞得滿面通紅,掙紮著要爬起身來,雙足無力,一下又跌進方學漸的懷裡,索性把腦袋埋入他的臂彎,輕聲道:“這裡好多人。”
方學漸左臂摟住她的身子,右手慢慢梳理她的秀發,低聲安慰瞭幾句,突然想起龍嘯天臨終前交給自己的那枚戒指,“這枚戒指…是神龍山莊掌門的信物,袁紫衣一死,你…你便是莊主”,現在袁紫衣已死,自己可不就成瞭神龍山莊的莊主?隻怕這些手下早把自己恨得入骨,輕易不肯答應。
自己腿腳麻木,不便行走,初荷大病初愈,身體虛弱,全要靠秦凌霜和那頭大雕在身邊護衛,三人要平安下山絕非易事,如果在這裡和山莊眾人長期對峙,沒吃沒喝,更加不是良策。
他心中主意打定,咳嗽兩聲,仰頭道:“秦伯母,龍莊主臨終之前,交給小侄……”話未說完,突然手腕一緊,一股清淡的熏衣草香撲鼻而入,兩道慌亂急迫的目光釘在自己臉上,一個女子發顫的聲音道:“你……你說嘯天他……他已經……”
方學漸嚇瞭一跳,見那隻抓住自己手腕的手掌在微微發抖,不敢直視她的目光,輕輕點瞭點頭,道:“龍莊主被袁紫衣關在一個山洞裡,五年來一直過得生不如死,我昨夜想救他出來,不小心被她發現,把我們推下山崖,掉進山下的一個水潭,水潭裡養瞭一條很大的蟒蛇,龍莊主被蛇身纏住,肋骨根根折斷,不幸去瞭。臨終的時候,他說他每時每刻都在想念一個叫凌霜的人,他說他這輩子欠她的太多,今生無論如何都還不清,隻有下輩子重新投胎,再來還她。他還給瞭我一枚戒指,讓我當神龍山莊的莊主,還讓我一輩子好好地照顧初荷。”
他一邊說著,一邊偷眼打量,見她蹲在地上,一雙眼睛定定地望著自己,又似完全沒有看見自己,目光迷離,仿佛在瞭望一個十分遙遠的地方,隔著久遠的記憶,那裡有她的笑,她的哭,她的辛酸。
秦凌霜的眼神漸漸變得朦朧,十指發顫,細潤的下巴微微蠕動,長長的睫毛突然驚悸地一抖,兩絲晶瑩的液體從眼眶裡面悄然滑出,慢慢凝成大大的兩顆,搖晃著,如兩粒沉甸甸的珍珠趟過蒼白的面龐,無聲地跌落在繡花鞋上,濕瞭,化瞭,沒瞭,像跌落瞭一個夢,一段思念,一種幽怨。
她伏在女兒背上,雙肩聳動,忍不住小聲地抽泣起來,盡量壓抑著,一段珍藏瞭十七年的愛恨,無數孤單難眠的夜晚,刻骨銘心的相思情義,都似要隨著弱不可聞的哭泣宣泄出來。
方學漸覺到初荷的身子微微一動,手臂一緊,不讓她亂動,低頭下去,嘴唇湊到她的耳邊,小聲道:“荷兒,讓你娘親好好哭一陣,哭過之後就好瞭。”
初荷抱緊他的腰身,頭顱依偎在他的懷裡,微微摩擦,柔軟的發絲鉆進方學漸的鼻孔,奇癢難受,他急忙伸手捏住瞭自己的鼻子,及時掐滅瞭一個激情四溢的噴嚏,攬狂瀾於既倒。
過瞭好半晌,秦凌霜才停止哭泣,擦幹臉上的淚水,站起身來道:“小方,你說嘯天有一枚戒指給你,能給我瞧一瞧麼?”
方學漸見她兩眼通紅,臉上微有歉意,比剛才冷冰冰的面孔和氣瞭許多,急忙摘下戒指,遞給她,道:“龍莊主讓我接任莊主之位,我年幼學淺,多半當不好。”
秦凌霜接過戒指,哼瞭一聲,道:“袁紫衣害死嘯天,她的女兒多半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初荷是嘯天的親生女兒,神龍山莊的財產自然全是她的,嘯天要你一輩子照顧初荷,是答應招你為婿,莊主這個位置當然做得。”
袁紫衣一死,她這個在野夫人儼然成瞭神龍山莊的當傢人,秦凌霜平時言語木訥,但此事關系自己女兒的切身利益和一生幸福,說話居然頭頭是道起來,不再理會他,拿瞭那枚戒指,徑直向聚集在圍墻下的山莊眾人走去。
方學漸聽她的口氣不但要給自己撐腰,還有心要把女兒許給自己,高興得心花怒放,見她轉身走遠,伸手在初荷的圓臀上掐瞭一下,道:“寶貝兒,這面鏡子幫瞭我們大忙,難道你一直帶在身上嗎?”
初荷依偎在他的懷裡,不知道娘親已經走遠,扭瞭扭圓潤的腰身,聲音輕得像蚊子叫,“嗯”瞭一聲,道:“那天真危險,幸好你引開瞭敵人,我和娘親才安然無事,我在夾層裡聽到你的一聲慘叫,下來後看見桌子上全是血,以為……以為你給他們害死瞭,我拿著那面鏡子,真是傷心死瞭,飯也吃不下,覺也睡不著,娘親答應帶我來報仇,我才好過瞭些。”
方學漸聽著她微帶顫音的話語,想象她手捧鏡子嗚嗚痛哭的情形,心中柔情無限,低頭在她嬌嫩的臉蛋上親瞭又親,輕聲道:“荷兒,你的娘親已答應把你許給我,我們過幾天拜堂成親好不好?我要一輩子和你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初荷羞得滿面通紅,把自己的身子緊貼在方學漸的身上,低低地道:“拜堂成親是不是要穿新衣服,新娘子頭上蓋塊大紅佈,讓新郎官來揭?”
方學漸所知也十分有限,隻知成親以後兩人就有瞭正式的名份,你不負我,我不負你,可以光明正大的恩愛親熱。他想瞭想道:“荷兒,拜堂成親的時候,新娘子鳳冠霞帔,要打扮得漂漂亮亮,新郎官也要穿上大紅吉服,三拜成親,結成夫妻,生兒育女,恩恩愛愛地過一世。”
初荷伸出一個指頭在他的胸前劃動,柔聲道:“漸哥哥,看見你還活著,我都歡喜得要瘋瞭,這一輩子,我隻想和你在一起,永遠不分開。”
方學漸歡喜得也快瘋瞭,抱著她的身子,頭望藍天,眼角微微濕潤,過瞭半晌激動的心情才平靜下來,在她臉上用力親瞭兩口,道:“荷兒,有個問題我一直搞不明白,一般的人都把裝飾品掛在胸前,為什麼你別出心裁,把那面鏡子掛在背後?”
初荷的臉蛋變成一塊大紅佈,忸怩瞭半天,才低低地說道:“那鏡子太大,在前面掛不下。”
方學漸“哦”瞭一聲,一臉壞笑,手掌悄悄從下面潛入,一下握住她飽滿挺拔的右乳,嘴唇咬住她的耳朵,道:“恐怕不是鏡子太大,而是親親荷兒寶貝的山峰太高,掛在前面不像樣。”
初荷玉頰羞紅如火,低低地呻吟一聲,臉上一陣陣地發燒,嬌羞無限,心中柔情蜜意,把一顆頭顱深深地埋入男子的懷中,隨著方學漸手指的動作,呼吸漸漸輕快,很快春深不知何處瞭。
兩人身子粘在一處,外表平靜,內心火熱,相互依偎,細細品味這一刻難得的溫存。日頭當空,大庭廣眾之下,方學漸膽子再大,也不敢胡作非為,幹出太出格的事來,右臂摟著初荷柔軟的腰肢,左手五指輕輕揉捏,仔細感受指下每一分的細滑和堅挺。
方學漸心中快活,一雙眼睛卻一眨不眨地註視著圍墻那邊的變化舉動,練武場長寬各七丈,全用青石方磚鋪成,邊上擺瞭幾個石凳。四具屍體橫躺在地,周圍結瞭一層褐色的血跡,陽光落在上面,反射出十分刺眼的顏色。
二十幾個傢丁在地上或蹲或坐,被雪鷲趕在一處,手握兵器,戰戰兢兢,見秦凌霜過來,一齊站立起來,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秦凌霜輕巧地躍過瞭圍墻,很快抓瞭一個肥胖女人回來,身穿緞袍,軀體滾圓,臀部偉岸,正是那個一屁股壓碎八個花盆的閔總管。秦凌霜放下她的身子,運起內力,在她頭頂的“百會穴”拍瞭一掌。
閔總管“呀”的一聲,臉上的肥肉蕩漾起伏,搖擺不定,口中“呼呼”的喘氣,終於醒瞭過來。她艱難地睜開水泡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枚黑黝黝的玄鐵戒指,上面鑲嵌著一條金色的小蛇。
秦凌霜是龍嘯天的第一任情人,又和袁紫衣交手無數次,閔總管對她並不陌生,這枚玄鐵戒指是神龍山莊掌門的信物,她當差二十多年,自然更加熟悉,何況這枚戒指的主人還救過她的命。
山西“六合門”是大同府歷史最悠久的武林世傢,她投師其中,學藝七載,出落成一個珠圓玉潤的大姑娘,和少門主劉勤武感情漸深,滿心希望成為下一任的門主夫人。
可惜好夢難圓,嘉靖十二年,大同發生兵變,“六合門”下有不少弟子參與瞭此事,叛軍殺死瞭總兵官李瑾,禍事闖大。兵變平定後,“六合門”自然首當其沖,男子殺頭,女眷充軍,幸虧龍嘯天及時出現,讓她免遭無窮無盡的凌辱。
方學漸見兩人面紅耳赤地爭執瞭好一陣子,閔總管終於妥協,轉頭和山莊眾傢丁又說瞭不少話,他坐在上風頭,聽不清她們在說些什麼,過不多久,一群人陸續過來,磨磨蹭蹭,臉上盡是疑惑和不願之色。
閔總管走到方學漸的身前,微笑道:“袁公子,你上山來求親,夫人和小姐對你的人品才學都十分中意,有心納你為婿,突然間不告而別,害得山莊上下一通好找,其中原委可否向大傢解釋一下麼?”
方學漸經她一提,想起自己這次上山原是求親而來,事情直轉而下,弄成這副模樣實非出自本意,他略一瞥眼,看見秦凌霜的目光有些異樣,心頭像被針紮瞭一下,猛地一個激靈,知道她對自己產生瞭疑慮,剎那間背上出瞭一身冷汗,勉強擠出一個笑臉,戰戰兢兢地將前後經過說瞭。
其中涉及袁紫衣的傷天害理的作為,不免要添油加醋,煽風點火,甚至無中生有;說到自己相救龍嘯天的壯舉,少不瞭慷慨激昂一番,當真大義凜然,感天動地;最後臨終的遺言,自然又有另一番說辭,力求讓山莊眾人堅信莊主的位置非他莫屬,使秦凌霜堅信初荷非他莫嫁。
一群人觀看瞭方學漸聲情並茂的表演,心中皆唏噓不已。同在一個屋簷下,他們早就耳聞夫人和金威不幹不凈,哪知道袁紫衣如此辣手,為瞭討好小白臉,竟然對老公暗下毒手,等到聽瞭小昭的證詞,哪裡還有半點懷疑。
方學漸見眾人面上憤憤不平,七嘴八舌地咒罵兩人,十句中倒有九句是罵金威的,心中雪亮,知道這些都是世故老練之人,袁紫衣餘威尚在,再加龍紅靈的緣故,還不到落井下石的時候。金威這條落水狗沒有瞭翻本的機會,卻是非痛打不可的。
方學漸心中稍稍安定,他此刻要依仗秦凌霜的扶持,對她的一舉一動時刻註意,半點不敢馬虎,見她微微皺眉,知道山莊眾人罵得有些野瞭,當下咳嗽瞭兩聲,等大傢靜瞭下來,開口道:
“蒙龍莊主的抬愛,把神龍戒指授予小子,我無德無能,原本就不是做莊主的材料,但迫於形勢,現在隻有老著臉皮先擔當這麼一分兩分瞭。山莊現在迫切要解決的有三件事,龍莊主的屍身還在懸崖下面,須想辦法運上山來,這是第一件;第二件是山莊死瞭好幾個人,對他們的傢人一定要妥善安撫,為避免麻煩,盡量私下解決,最好不要驚動官府;第三件事情和大夥兒的肚皮有關,累瞭這大半天,閔總管的腳步快些,讓廚房整治幾桌酒菜上來,先填飽肚子再說。”
眾人聽他如此吩咐,輕重緩急一一明瞭,暗中點頭不已,心道這年輕人果然有些門道,不是繡花枕頭之類,聽到後來有酒菜下肚,更是齊聲歡呼起來。
閔總管當下調派人手,讓小萍通知廚房,盡快整治酒菜,十幾個男性莊丁留下來收拾屍體,打掃衛生。方學漸和初荷因為行動不便,在幾個丫鬟的扶持下,分別到莊中的貴賓房休息。
小昭低下頭,攙扶著他的胳膊,登上樓梯,突然幽幽地嘆瞭口氣。方學漸心中一酸,伸過去掐她細腰的手掌縮瞭回來,望著她滿頭柔順如水的烏發,胸中情潮起伏,自己剛才和初荷親熱的情景,她定然全都看在瞭眼裡,難道她在怪自己薄情廉恥,見異思遷?
房中陳設依舊,兩人扶著方學漸上床躺下,點上龍涎香,無聲地退瞭出去。他很想把小昭挽留下來,隻是捉不到她的目光,小昭刻意地躲避著他的目光。她的心裡一定有一個什麼結子?會不會和大小姐有關?想到龍紅靈,方學漸心中一痛,針刺一般。
沒過多少時候,閔總管微笑著敲門進來,身後的丫鬟是個生面孔,方學漸頗感失望。這丫鬟身材豐腴,皮膚白皙,也有幾分姿色,她手中平端一個盆子,輕煙裊裊,香氣撲鼻而來。方學漸好幾天沒正經吃過一頓飯瞭,聞著這股香氣,口水泉湧,吞咽不止。
一碗蓮蓉綠豆粥下肚,方學漸饑餓稍緩,接過丫鬟遞過來的毛巾擦凈嘴巴,口中直贊閔總管辦事利索。閔總管笑瞇瞇地看著他吃完,等丫鬟端瞭空碗出去,關上房門,才開口說起正事。
她已派人連夜去饒州府,請醫術高超的莊神醫來給他治病。山下的老麻和玉山城裡的老錢,是神龍山莊的兩個主要骨幹,她已派人去通知二人盡快上山,有要事商量。最後說起這次傷亡的撫恤問題,說瞭山莊的慣例,請他定奪。
方學漸得知死一個人才賠償五十兩銀子,覺得太少,讓她付雙倍的金錢給死者傢屬,傷者也同樣待遇。神龍山莊的傢產是憑空從天上掉下來的,用不著他花一兩銀子,爽性裝得大方些,山莊傢人的月俸從下個月起增加兩成。
神龍山莊上上下下有一百二十多號人,管理著偌大的產業,八千多畝水田,一個萬畝的大牧場,十八傢雜貨店鋪和一個客棧,每年的進賬不過一萬五千兩銀子,人工的支出占去三分之一,加上平時的日常花費,大概隻有五千兩的多餘。
方學漸花起錢來大手大腳的,月俸增加兩成,山莊的收入便減少瞭一千兩銀子,市面上的行情,漂亮的丫鬟有十多個可買瞭。閔總管見新莊主如此慷慨,心中不免高興,說瞭一會閑話,廚房送來瞭酒菜,便告辭出去。
屋中隻剩他一人,方學漸馬上露出餓死鬼投胎的本性,“雙龍搶珠”、“狼吞虎咽”和“風卷殘雲”,化鞭法為抓法,神功不學自通,頃刻間,桌上湯汁橫流,杯盤狼藉,酒幹菜空。他摸著圓滾滾的肚子,舒服地打個飽嗝,伸手抹瞭抹油光發亮的嘴巴,正要躺下休息,房門突然“得得”敲響。
方學漸嘀咕一聲,問道:“誰啊?”
一個女子的聲音道:“是我。”
方學漸聽出是秦凌霜的聲音,急忙正襟危坐起來,拿起桌上的抹佈擦瞭一下嘴巴,努力擠出瞭一臉最燦爛的笑容,道:“秦伯母,我還沒睡呢,你推門進來吧。”
秦凌霜推門進來,方學漸眼前陡然一亮,見她已換過身上的裝束,穿著一套湖綠色緞天藍邊的衣裙,頭發挽瞭驚鴻髻,上面插著一支珠鳳釵,兩隻綠玉墜子在耳邊打著秋千,更襯托得她肌膚勝雪,風致若松。
秦凌霜素白的面孔不施一點粉黛,純凈無瑕,冷冰冰的,依舊看不出絲毫表情,但是眼橫秋水,眉拂春山,發似雲堆,秀色照人,清麗難言,絕世美人的一舉一動之間,自然有一股讓人心醉神馳的魅力流淌出來。
方學漸的心口怦怦亂跳,暗叫乖乖不得瞭,丈母娘長得這麼漂亮,做女婿的眼睛享福,內心煎熬,也不知是禍是福?
秦凌霜關上房門,回過頭來,見他直愣愣地望著自己,臉上微微一紅,光潤白膩的肌膚上滲出一片嬌艷,便如白玉上抹瞭一層胭脂,心中微有薄怒,鼻子輕輕哼瞭一聲。
方學漸回過神來,知道自己剛才的舉止十分無禮,歉然一笑,說道:“秦伯母,您請坐,小侄行動不便,就不起來給您行禮瞭。”
秦凌霜點瞭點頭,徑直上前,居然在床沿坐瞭,雙手驀地伸出,來抓他的大腿。方學漸吃瞭一驚,待要回縮,哪裡動得瞭分毫?心中念頭飛轉,她要脫掉自己的褲子,難道她寂寞難耐,不小心看上自己,要和女兒搶……
這個念頭才轉到一半,隻見她伸手在自己的大腿上捏瞭捏,問道:“這裡痛不痛?”方學漸面上一紅,原來她是給自己看病,而不是沖自己褲子裡那根棍子來的,暗罵自己思想齷齪,不是正人君子。
秦凌霜在他兩條腿上掐來掐去,力量漸漸加重,不住詢問他的痛癢,半晌後從懷中掏出一個棉包,點燃蠟燭,從包裡抽出八枚金針,用燭火燒瞭片刻,隔著衣服,刺入他腿上的幾處穴道。
方學漸暗暗喜歡,原來丈母娘不但姿容清麗,擅長書法丹青,還會歧黃、針灸之術,這類內外兼修、秀外慧中的奇女子舉世罕見啊,心中不禁大搖其頭,袁紫衣除瞭喜歡給人戴綠帽子,哪一點比得上她,龍嘯天真是沒有眼光啊。
兩人近距離相對,方學漸的鼻中聞到一陣清淡幽香,若有似無,仿佛她這個人一樣,讓人捉摸不透。低頭見她臉頰如玉,藕節似的細嫩脖頸垂下來,彎成一段流暢柔美的曲線,光滑的肌膚又白又膩,蕩人心魄。
方學漸的心口“咚咚”亂跳,隻覺在那段脖頸上親一下,便是立時去死也值得,幾次想湊上嘴唇,心底總有一股極大的恐懼在拉扯著他,嘴裡雜七雜八地稱贊她的醫術高超,其中夾瞭一兩句對她美貌的褒獎之詞,說者含糊隱晦,聽者也樂得接受。
秦凌霜替他兩條腿上的幾個穴道都刺瞭金針,讓他休息片刻,站起身來在床前的椅子上坐瞭,臉色凝重,問道:“聽閔總管說起,你的真實姓名叫袁明善,幾天前,你還來山莊向袁紫衣提過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方學漸心中暗暗叫苦,臨時編造故事顯然來不及瞭,隻得把前後的一切經過原原本本地向她說瞭,除瞭和龍嘯天的糾葛,倒也沒有隱瞞、篡改多少。說完,從懷中掏出那本《逍遙神功》,雙手捧瞭,恭恭敬敬地遞給她。
夕陽的餘輝從窗口射進來,慢慢爬上她的膝頭,秦凌霜接過《逍遙神功》,沉默瞭好一會兒,搖瞭搖頭,輕輕嘆口氣,道:“這也怪你不得,袁紫衣機智百出,心狠手辣,要瞞過她原是極難的,隻是你和那位龍姑娘的事……”
方學漸暗噓口氣,道:“閔總管已派人去請山下的麻叔和錢伯,龍姑娘的事情最好讓他們商量決定。畢竟也是龍莊主的骨肉,不可能讓她一個人在外面浪跡天涯,找不找得到是一回事,回來之後,大傢能和平共處那是最好。”
秦凌霜的臉色有些發白,她轉過頭,凝視天邊那輪正在下沉的紅日,血色的晚霞流進她的眸子,像兩團漸漸熄滅的篝火,她凝望瞭很久,直到黑暗吞沒瞭最後一條火苗,突然站起來,腳步沉重地走到門邊,抓住門把手,緩緩道:“不管怎麼樣,我都希望你能好好照顧初荷。”
暮色霧一般淹沒這間屋子,無聲無息,沒有一絲征兆。黑暗之中,秦凌霜瘦弱的身子像一束憔悴的幽蘭。方學漸突然生出幾分愧疚和憐惜,龍嘯天生前,她做不瞭山莊的女主人,龍嘯天死後,她依舊隻是一個過客。
一個女子,哪怕她是天香國色、絕代佳人,一旦愛錯瞭人,寂寞和痛苦便要和她相伴終生瞭嗎?
龍紅靈呢?她有沒有愛錯自己?如果自己找不到她,不能解開她心頭的結,盡釋前嫌,她這一輩子是不是將和秦凌霜一樣,要倍受愛與恨的折磨,將在寂寞和痛苦中度過一生?
方學漸的眼眶微微有些濕潤,掙紮著爬起來,跪到床上,道:“秦伯母,請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初荷,寧可自己性命不要,也絕不讓她受一點委屈。”
房門無聲地滑開,山上的秋風灌進屋來,帶著濃厚的涼意,遠處褐色的峰巒暗影重重,與夜色疊在一起,更顯得天幕的濃重。等方學漸抬起頭,房中空空,秦凌霜已經走瞭。
第二天,服侍方學漸梳洗更衣的仍是那個身材豐腴的丫鬟,名叫小杏,他雖然有心讓小昭服侍自己,隻是不便開口。吃罷早飯,閔總管帶瞭一個醫生模樣的人進來,神清骨秀,五十上下年紀,想來便是那個莊神醫瞭。
雙方見過禮,莊神醫望聞問切一番,開下一張通經活血的方子,囑咐他平時多註意鍛煉,情況好的話,不出一個月便可康復。閔總管詳細詢問瞭方學漸的病情和用藥方法,拿出二十兩銀子謝他。
送走瞭莊神醫,老麻和老錢進來見新莊主,幾人都是老相識瞭,用不著多作介紹。丫鬟獻上香茶,三人把自己一年來手頭管理的工作開始向他匯報,收入多少、支出多少,某月某日因某事臨時雇工化費多少,某月某日宴請某官員吃飯加送禮又化費多少,山莊某下人生病補貼瞭多少,方學漸腦袋越來越大,聽得雲裡霧裡,稀裡呼嚕,臉上卻依舊笑瞇瞇地聽著,說到句子的末尾還要理解似地點一點頭。
好不容易等老麻說到牧場裡一頭有八年生育齡的母豬,前天夜裡又生下九隻豬崽的時候,第一次工作匯報會才暫時告一段落,最後是方學漸的總結性發言,自然是表揚、表揚再表揚,鼓勁、鼓勁再鼓勁,全是“與時俱進”、“一切向前看”、“團結奮鬥,共同努力”之類,說得激情飛揚,口沫橫飛,實質性的問題一個都沒有涉及。
方學漸見三個精明強幹的部下一本正經地聽著自己的廢話,臉色莊重,頻頻點頭,和自己的論調積極配合,熱烈響應,突然間發現,莊主這個位置其實也蠻容易坐的。
四人又說瞭一會閑話,話題慢慢轉到龍紅靈的身上,龍嘯天和袁紫衣已死,這些山莊的舊臣自然最關心龍紅靈的安危,何況三人心中雪亮,龍紅靈和方學漸的關系十分地不簡單。
方學漸手中端著茶杯,抬頭望著天花板,長長地嘆瞭口氣,道:“靈兒是龍莊主的親生骨肉,莊主去世的時候,我曾答應他一輩子好好照顧靈兒,卻不料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她一個人在外面流浪,無親無靠,日子肯定過得很苦,神龍山莊應該發動一切力量尋找她的下落,這件事情就由閔總管牽頭,錢伯和麻叔協助幫忙。”
三人都是看著龍紅靈一點點長大起來的,再加龍嘯天舊時的恩惠,多少有些情義,閔總管更是將她當成親生女兒般看待,聽瞭方學漸的安排,胸中一塊大石落地,心生感激,站起來向他行瞭一禮。
四人又商量瞭一番,議定留多少人在縣內尋訪,抽多少人去附近的德興、鷹潭、興化、景德鎮和饒州。方學漸最後提出,為瞭聯絡方便,暫時將山莊總部移到城郊的“靈昭學苑”,神龍山莊的日常維護,交給牧場裡的一些老媽子。三人自然沒有什麼異議。
午飯時候,廚房在大廳開瞭六大桌豐盛的酒菜,山莊總部三十九個傢人,加方學漸、閔總管、錢伯、麻叔、秦凌霜和初荷共四十五人分別坐瞭,算是新莊主的見面宴。
開席之前,閔總管先將方學漸的幾項決定說瞭,山莊眾人聽到下個月起月俸增加兩成,臉上喜笑顏開,一齊歡呼出聲。按照慣例,新莊主上任要一桌桌過去敬酒,但方學漸行動不便,便由山莊眾人輪流上來敬酒。
初荷坐在方學漸身邊,一雙明亮澄澈的眸子盯著他看個不夠,有許多疑問,事先得瞭母親的囑咐,隻得強忍心中好奇。她酒量很淺,喝下半杯花雕酒,一張面頰紅潤潤的,火燒起來,如一隻熟透的蘋果,一雙眼睛變得朦朧,水汪汪的,嬌媚迷人,艷麗絕倫,看得方學漸怦然心動。
這一場酒席直吃到日頭落山,眾人才盡歡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