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嗚咽,陽光血一般潑下來,染紅瞭整個練武場。一聲尖銳的口哨響起,“雪鷲”揮動巨大的羽翼,驅趕圍攏上來的眾人,有兩個放“暗青子”的莊丁,被利爪輕輕劃過,立時身首異處。
“叮”的一聲,長劍在方學漸的面前橫過,濺起一點火星,一枚寸許長的銀針在空中翻瞭七、八個筋鬥,刺入兩塊青磚的縫隙間,方圓三尺內的野草立時凍僵、枯萎,連那兩塊青磚都似有些發白。
方學漸抬起頭來,眼前青光閃爍,隻見一團紫影和一團綠影都在場中急速旋轉,手執長劍,倏分倏合之際,發出密如連珠般的“叮叮”聲響。兩人的身法迅捷,翻滾來去,正在全力相搏。
他低下頭,用自己的面孔去貼初荷的臉,肌膚相接之際不禁打瞭個冷戰,臉上猶如貼瞭一塊寒冰,那裡還有一點生人的氣息?方學漸心如刀割,身子篩糠般劇烈顫抖,突然怒吼一聲,手掌在地上用力一拍,身子騰空飛起,三起三落,朝那個紫色人影撲去。
袁紫衣正在全力抵擋秦凌霜的凌厲進攻,頭頂風起,知道有人撲下,身子一縮,右掌伸出,一招“舉火燎天”,波的一聲響,正拍中那人的肩頭。
方學漸肩頭一痛,一股陰冷的寒流沖將過來,霎時間全身冰冷透骨,他內力一滯,砰地落地。袁紫衣心中一喜,長劍舞動,寒芒點點,用一招“杏花春雨”擋住秦凌霜的一招“神駝駿足”,右腿一提,朝方學漸的面孔踢去。
秦凌霜挺劍直刺,劍尖將到之際,突然圈轉,左足輕點,身子凌空拔起,劍光霍霍,虛虛實實,將對方的上身要害盡數籠罩在劍光之下,正是《舞風飄雪劍法》中的一招“飛雪漫天”。她上次受袁紫衣暗算,身中“冰魄銀針”,到現在還沒痊愈,此刻擔心女兒的傷勢,出招更加快捷迅猛。
方學漸心傷初荷的慘死,腦中一直昏昏沉沉,神不守舍,被袁紫衣用“寒冰掌”擊中肩頭,猶如身在一個冰窖之中,冷得牙關格格亂抖,眼前突然一花,一隻紫緞小鞋踢瞭過來,他想也不想,張嘴一口咬去。
袁紫衣是西域彌勒教的高手,少年時入中原辦事,她精通內媚之術,深知男女間的各項淫樂法門。“玉面郎君”龍嘯天那時正值年少,初曉情事,和她一經接觸,登時迷得神魂顛倒,乖乖地臣服在她魅力無邊的肚皮上。相識不到半月,他就把舊時的情人,“中看不中吃”的秦凌霜拋在腦後,毅然娶她為妻。
袁紫衣的內功以《素女心經》為基礎,走的是“純陰”路子,隨著功力的增長,對男女的性愛需求越大。《素女心經》練到第三重後,三日不和男子交歡,內力就會停止不前,七日沒有陽氣補充,輕者功力倒退,重者走火入魔,欲火焚身而死。
剛成親的時候還好,小夫妻蜜裡調油,日夜歡娛不足為奇,兩人還生下一個女兒,到瞭第三年,袁紫衣神功有成,如狼似虎起來,胃口越來越大。龍嘯天盡管武功高強,人物風流,又兼正在壯年,卻也經不起她每天采補,不出一年便神情混沌,骨瘦如柴,隻得找些借口離傢外遊。
袁紫衣嫁入神龍山莊有其目的,又不是真的喜歡龍嘯天,自然不會為他守活寡,丈夫外出的第三天,她就勾引瞭山莊裡最壯實的男丁,外號“種馬溜”的項大龍做自己的床榻嘉賓,翻雲覆雨,騰雲駕霧,著實快活瞭一番。
由於兩人是暗中來往,龍嘯天又往往一去數月,所以平平安安地過瞭三年。
項大龍雖然號稱“種馬溜”,天生偉大,一條大肉棍子如八、九歲的孩童胳膊,方圓百裡無人能敵,卻總歸抵不住袁紫衣的軟泡硬磨和《素女心經》的吮吸無度,終於天陽耗盡,挺舉乏力,被惱羞成怒的袁紫衣扔下瞭“萬蛇窟”。
袁紫衣有瞭項大龍的滋潤,一時神功大進,知道平常的男子再也不能滿足自己的需求,千方百計弄來瞭一本《洞玄子秘註十三經》,讓新挑選的情夫王猛動刻苦修煉。
王猛動是龍嘯天的得意弟子,天生一條“獨角龍王”的碩大陽根,雖然比項大龍巨無霸的“尺三長矛”小瞭兩個檔次,袁紫衣春閨寂寞,心急火燎間也找不到更大的,隻能湊合著使用。
兩人茍合瞭三年,王猛動畢竟年紀太輕,天資不如項大龍厚實,師娘又隻賞瞭一個相貌平平、身材臃腫的使女蕭笑供他采補,練功雖然勤快,供大於求的情況卻一直沒有扭轉,終於形銷骨瘦,男子的精髓一點點被吸吮凈空,終於成瞭一條人幹,下場自然也好不到那裡去。
金威是袁紫衣的第三位枕席情郎,長相威猛,一條火棒碩大偉岸,上面青筋密佈,層層盤繞,隱隱有頂天立地、氣吞山河之浩瀚氣勢。袁紫衣見瞭這根“盤龍天柱”,芳心大喜,對他愛護有加。有瞭先前的經驗,明媒正娶之外,還給他討瞭兩個小妾,供其采補、享用。
比起項大龍和王猛動,金威的心計顯然要深沉許多,他不甘心一輩子做師娘袁紫衣的交歡種馬,他要占有整個神龍山莊,做一莊之主。他先放出風聲,讓龍嘯天知道有人和袁紫衣私通,兩夫妻頓時反目成仇;他再煽動袁紫衣設計除去龍嘯天,一碗“斷魂奪魄散”和一枚“冰魄銀針”要瞭他大半條命,可惜讓龍嘯天跳下懸崖,沒有親眼見到他的屍體。
做莊主最好的辦法自然就是母女通吃,可惜天下沒有哪一個母親,肯把女兒和自己共享一個情郎,淫蕩醜惡如海陵王的昭妃阿裡虎,一個讓兩個丈夫髓竭而死,欲求無度的絕代淫娃,得知女兒重節被海陵王勾引失身,也要打鬧一通,反目成仇。
何況龍紅靈當時隻有十一歲,雌蕊未生,花苞還沒長成,如何輕易采摘?一等就是五年,女大十八變,大小姐終於出落成一個姿容艷麗、意態妖嬈的標致美女,蛾眉帶秀,鳳眼含情,腰如弱柳迎風,面似嬌花拂水,當真艷如桃李,人見人愛。
師娘不肯,隻有自己動手,可惜半路上突然殺出一個“袁明善”,這小子看上去斯文有禮,摸上去精瘦如柴,下體的棍子再大也有限,怎麼會獲得龍小姐的好感?居然點頭同意瞭?
幸好這小子吃錯瞭藥,深更半夜闖到瞭後院,這不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闖進來?自投羅網,自找死路,活膩瞭,好,成全你。那一腳“飛龍在天”是從“神龍鞭法”變化出來的,凝聚瞭畢生的功力,狠、準、毒、辣,一擊致命,是頭牛都給我踢死瞭。
把他輕輕送入“萬蛇窟”,美人和山莊就這樣回來瞭。那一夜真興奮,和袁紫衣一連做瞭八次,比第一天被她勾引上床還多瞭一次。師娘在我身下“嗷嗷”歡叫,我閉上眼睛,腦子裡卻是龍紅靈在我身下“嗷嗷”歡叫,我咬著牙齒,腰幹起伏,猛抽狠送,心裡念一遍“紅靈”,就頂一次。
死瞭一個“袁明善”,就會有第二個“袁明善”,上天留給我的時間並不多,思前想後,我終於決定先向大小姐的侍女小昭下手,隻要控制瞭小昭,攻克龍紅靈這個總堡壘隻是時間問題。
小昭這個丫頭蠻乖巧的,長得也十分討人喜愛,收做偏房最好。我略施小計就把她騙瞭出來,在人跡罕至的“萬蛇窟”下,孤男寡女,哈哈,要圓要扁,還不是我說瞭算。可惜半路上又殺出瞭那個“袁明善”,掐他脖子還不會斷氣,真他媽的倒黴。
袁紫衣昨夜被“姹紫嫣紅”咬傷,雖然及時服下瞭解毒靈藥“青眼冰蟾”,體內的殘毒卻未除盡,武功多少打瞭一些折扣。她和秦凌霜十幾年來明爭暗鬥數十次,功力始終不相上下,此次相鬥,也是半斤八兩。
她見對方劍招飄渺,難以捉摸,長劍劃圈,使一招“三環套月”抵擋,腳下一縮,想要退避一步。才劃瞭一個圓圈,右腳突然一痛,卻是被方學漸的牙齒咬住瞭鞋頭。接著小腿被人抱住,一時立足不穩定,身子後仰,左腿翹起,“嗤”的一聲,已被長劍劃瞭一道五寸長的口子,鮮血湧出,濕瞭褲子。
方學漸如何肯放過這個大好機會,雙手猛拉她的小腿,身子一撲,一個手肘撞向她的小腹。袁紫衣身經百戰,反應何等迅速,身子後仰,左掌伸出,拍向地面,右手的長劍一招“橫掃千軍”,掃向方學漸的脖頸。
秦凌霜隻需長劍直刺,就可以殺瞭這個和自己有十幾年宿仇的情敵,但方學漸的性命勢必就此斷送。
她天性和善,外冷心熱,腸子柔軟,長劍陡轉,一招“流泉浮雪”刺到瞭一半,變成瞭“風卷殘梅”,鋒刃擦著方學漸的面頰過去,“當”的一聲,長劍相交,震得他耳中“嗡嗡”直響。
方學漸的手肘直直下落,終於重重地擊在袁紫衣的小腹上。
人身上的腹部極是柔軟,何況是一個風流婦人的小腹?方學漸內力運轉,真氣通臂,手肘擊在上面,猶如撞進一團棉絮當中,柔軟得仿佛空無一物,受不住半點力氣。
他心中一驚,暗叫不妙,肚子上已然挨瞭一腳,張牙舞爪地飛上半空,嘴巴一張,喉嚨裡的一口鮮血終於噴瞭出來。
龍紅靈遠遠地看見方學漸瘋子一般又咬又抓,秦凌霜劍法犀利,連綿不絕,母親橫躺地上,在兩人的圍攻下左支右絀,連遇危險,她驚怒交加,幾次想沖過來,都被雪鷲揮動羽翼擋瞭回去。
閔總管搶上瞭兩步,臉上的肥肉蕩漾起伏,巍偉壯觀,每隻手中都握著一柄短刀,她是六合門的弟子,十幾年來安逸慣瞭,卻也沒有將“六合刀法”忘記幹凈,腳踩蓮花小步,扭動粗壯的腰肢,直上直下地砍過去。
刀子未近雪鷲三尺,霎時間胸口一悶,透不過氣來,身子騰雲駕霧般平平飛出,穿過圍墻,蓬的一聲,結結實實跌在院內。墻下五盆名貴的菊花開得正盛,被她闊大的臀部輕輕吻瞭一下,立馬皮開肉綻,筋斷骨折,嗚呼哀哉,飛來一場橫禍,也算流年不利。
秦凌霜斜跨瞭兩步,長劍一圈,一招“冰河倒瀉”奔騰而出,劍身輕顫,隱隱有轟鳴之聲。袁紫衣識得此招厲害,長劍下劃,接著身子一側,一個“懶驢打滾”,避開她的劍鋒,乘勢一招“毒蛇出洞”,刺向秦凌霜的下腹,左掌在地上一拍,正要爬起身來,左腿失血過多,突然一軟,差點跌翻在地。
方學漸剛才從三丈高的空中摔下,跌得眼冒金星、七葷八素,躺在地上直喘大氣,見此良機豈肯放過,一個打滾,拳頭伸出,打在她的左小腿上。
袁紫衣哀叫一聲,身子一歪,左膝跪地,正好躲過秦凌霜的一記直刺,左臂一伸,掐住方學漸的脖子,用力一拉,扯到自己的身前,雙眼血紅,滿是痛恨之色,喝道:“臭小子,你命大,我看你能活到幾時!”手腕抖動,劍光閃閃,舞出三朵劍花,正是“神龍劍法”中的進攻招數“三分天下”。
秦凌霜被迫退開一步,眼看方學漸舌頭伸出,立時便要斷氣,心中一急,翻身躍到她的身後,身子尚在空中,已然反手揮出一劍,想趁她跪在地上,不能回身之際,重創於她。
袁紫衣見她腳尖一點,已然料準會來身後偷襲自己,左手一甩,把方學漸的身子擋在後面,長劍點地,站立起來。方學漸被她掐住脖子,氣悶欲死,雙手抓住她的手臂,想用勁掰開,卻無論如何使不出偌大的力氣。
秦凌霜長劍揮出,驀然發覺劍尖所指之人竟變成瞭方學漸,心中一驚,長劍收勢不及,在他背上劃開一道四寸長的口子,血珠一顆顆地蹦瞭出來。方學漸被袁紫衣單手拎在背後,有痛叫不出口,眼前一陣發黑,雙臂揮舞,慌亂中死死抱住瞭她的脖子,身子整個壓在袁紫衣的背上。
秦凌霜隻需長劍直刺,這對寶貝羅漢一起瞭賬,這個《風月江湖路》的故事也就結束瞭,可惜她心太軟,手執一柄鋒利的青鋼寶劍,站在兩人身後,居然一時找不到下手之處。
袁紫衣練過俞枷術,反手擒拿原本就是她的拿手好戲,卻不料方學漸的耐力如此瞭得,掐瞭這麼長時間居然沒有斷氣,抱住自己脖子的雙臂卻越收越緊,漸漸感覺呼吸困難。
她心思迅捷,猛地一個轉身,使出“跌撲步”,身子故意微微一晃,裝成立足不定的樣子,一招“白虹貫日”斜刺而出,歪瞭三寸,見秦凌霜側身避過,長劍剛向前遞出,右腿一提,猛地反踢在方學漸的腹上,左手一拉一松,把他的身子往秦凌霜的劍尖送去,哈哈一笑,道:“秦凌霜,十七年前你不是我的對手,今天你依舊不是。”長劍一挺,打算在她手忙腳亂之際,突施偷襲。
方學漸小腹上驟然一痛,全身氣血翻騰,忍不住又要吐血,雙腳離地,身子翻轉,倒立而起,喉管突然放松,呼吸登時通暢,他的手臂依舊勾在她的肩頭,微微吸氣,內力沿著小周天的流動更加迅速,身子展開,猛地瞥見有兩柄寒光閃爍的長劍在下面等著自己,右掌使力在她肩上拍瞭一記,身子凌空翻起,又在她的頭頂拍瞭一掌,身子向上直直飛起,正是昨天龍嘯天施在他身上的手段。
“哧”的一聲,長劍貫胸而入。袁紫衣隻覺後背和前胸一陣劇痛,手中的長劍“嗆啷”落地,一雙眼睛瞪得圓圓的,目光從秦凌霜的面孔慢慢移到自己的胸前,一隻白玉般的小手握住劍柄,三寸長的青色鋒刃露在外面,血液正慢慢從傷口滲出,一顆顆滴落下來,在石板上轟然炸開,殷紅如花。
她猶自不相信這是真的,伸出顫抖的手掌去摸胸口的劍身。秦凌霜的右手一抖,將長劍從她身中抽出,傷口血如泉湧,她看著袁紫衣的身子直直地倒下去,一字一句地道:“這是你欠我的,今天我把它取回去。”突然抱住喉嚨,蹲到地上拼命嘔吐起來,清水、鼻涕一齊湧出。
方學漸屁股著地,卻不覺得怎麼疼痛,他看著袁紫衣的後背突然流下一條血痕,然後倒地而死,嚇瞭一跳,心頭突然湧上一股不祥的陰影,耳中突然聽到一聲歇斯底裡的悲嚎,急忙轉頭望去,隻見龍紅靈手握長劍,口中不住哀號,瘋瞭似地一劍劍朝那頭雪鷲刺去。
雪鷲“啾啾”低鳴,避開她的連刺,翅膀拍過,長劍落地,龍紅靈的身子如一隻斷線的風箏,橫飛三丈,撞在堅實的圍墻上,翻滾著摔下來,急怒攻心,一口氣轉不過來,登時暈厥在地。
方學漸一時嚇得呆瞭,腦子轟的一聲,脹裂瞭開來,變成瞭有七、八個那麼大,一顆心突突亂跳,舉起自己的手掌,心中大叫:“不會的,不會的,我沒有打靈兒的娘親,剛才那一掌不是我打的,那定是她爹爹附身在我身上,否則片刻之間,我如何學得會那樣精巧的招數,一定不是我,一定不是我,她一定不會怪我,我還要娶她為妻,今後努力讀書練武,為她考取文武雙料狀元,她也答應過我,要為我生一大堆胖娃娃呢。”
他在心中默默地安慰著自己,可是越想越怕,額上冷汗涔涔,渾身不住輕輕顫抖,雙手撐地,慢慢朝龍紅靈爬去,僵硬的雙腿在地上拖行,膝蓋磨破瞭一層皮,都不覺得疼。
他爬到龍紅靈的身邊,見她原本嬌艷絕倫的面龐此刻竟變得蒼白如紙,臉上沒有半絲血色,心中頓生憐惜,翻身坐起,把她抱起,腦袋枕著自己的大腿,手指試瞭試鼻端,氣息微弱,知道暈瞭過去,心中稍稍安定,伸出手指在她的“人中”上按瞭幾下,龍紅靈“嚶”的一聲,醒瞭過來。
方學漸大喜,含情脈脈地看著她道:“你醒瞭?”突然眼前一花,“啪”的一聲脆響,臉上火辣辣的痛,已然挨瞭一個耳光,胸前跟著一陣劇痛,已被她用“頭錘”頂瞭一下,方學漸“啊”的一聲,翻倒在地。
龍紅靈披頭散發地跳將起來,又伸腿在他的肚子上踹瞭兩腳,罵道:“你這個大壞蛋,枉我天天盼著你來,日思夜想,你卻勾搭瞭外面的女人來欺負我們娘兒倆,你這個天下第一負心薄幸的大壞蛋,我恨死你瞭,我以後再也不想見你一面!”突然眼眶一紅,兩串珠淚“唆唆”而下,噼裡啪啦地砸在方學漸的臉上,扭過頭,嗚嗚哭著,向自己的母親跑去。
方學漸怔怔地躺在地上,淚眼模糊,龍紅靈的背影越來越遠,看上去是那樣遙遠,遙不可及,仿佛隔著一條浩瀚的銀河。牛郎織女一年還可一會,他和龍紅靈呢?誰給他們搭鵲橋,多少年才能相會一次?即使相會,他們之間又能怎樣?
你是天下第一負心薄幸的大壞蛋!我恨死你瞭!我以後再也不想見你一面!那兩串珠淚滴落,打得臉上一片冰涼,打在心上一片冰涼。
龍紅靈跪到母親的屍身前,悲從中來,伏在上面放聲大哭。山莊眾人見主婦慘死,一陣騷亂,幾個血氣方剛的少年弟子跳將出來,挺劍戳刺,被雪鷲一一拋出,摔瞭滿地,餘人遠遠避開,再不敢走近它身前十尺。
方學漸轉頭望去,見小昭手執一柄蛾眉刺,站在人群之中,一雙美目一眨不眨地望著自己,目光中全是殷殷的關切,他心中一暖,朝她點瞭點頭。
秦凌霜見龍紅靈哭得傷心,心中微有歉意,她生性內向,言辭笨拙,此時更加不知道如何開口,輕嘆一聲,揀起地上的長劍,快步走向自己的女兒,突然背後風起,一個女子尖聲道:“你這個惡婦,你殺我娘親,我要你抵命!”
龍紅靈知道對方武藝瞭得,隻有突施暗算才有機會得手,見她背對自己,悄悄拾起母親的長劍,縱步上前,手腕送出,直刺她的後心。長劍堪堪觸及秦凌霜的衣服,對方的身子突然向前飄出一尺,她勢力已盡,劍尖離對方的身體還差三寸,正待運力再刺,眼前突然白光一閃,“當”的一聲響,一股大力傳來,手腕一震,長劍落地,脖子上驀地一涼,一柄長劍抵上咽喉。
方學漸大吃一驚,怕秦凌霜斬草除根,把她也殺瞭,連滾帶爬地沖上來,口中大喊:“秦伯母,劍下留人,她是好人,請你高抬貴手,不要傷害她。”
秦凌霜靜靜地望著龍紅靈,緩緩道:“你想報仇,先下十年苦功。”長劍抽回,再不理她,前行數步,俯身去檢視女兒的傷勢。
方學漸氣喘籲籲,好不容易爬到瞭龍紅靈的身後,見她定定地站在那裡,身子輕輕顫抖,知她好強,這番委屈和悲痛一齊湧上,隻怕比死還要難受,心中憐愛,手掌伸到一半,硬生生停在半途,輕嘆一聲,道:“靈兒,你不要難過。”
龍紅靈霍地轉過身來,眼中冷光一閃,牙齒格格聲響,臉色變瞭幾下,一點點轉暖,突然笑瞭笑,一手扶住額頭,一手伸向方學漸,柔聲道:“漸哥哥,我好累,你讓我靠一下,好嗎?”
方學漸見瞭她的笑容,雖然微微有些苦澀和牽強,但臉上淚痕婆娑,猶如雨打梨花,楚楚動人,比平時陽光般的笑臉更多瞭一層惹人疼惜的風姿,心口怦怦亂跳,喜上眉梢,急忙運起瞭“凌波微步”的內功心法,站起身來,張開雙臂擁她入懷,右手在她後背輕輕拍打,心情激動,眼角泛出星星淚光,哽咽道:“靈兒,人死不能復生,你要想開些,其實這也不能怪秦伯母……啊!”肩頭一陣劇痛,鉆心透骨,被龍紅靈生生咬下一塊肉來。
龍紅靈“呸”地吐出人肉,嘴角邊流下一絲殷紅的血液,一膝蓋頂在方學漸的下身要害,瘋狂大笑起來,道:“你這個沒良心的無賴,瞎瞭眼的壞蛋,我今生今世都不想再見你!”身子後退,幾下起落,翻過圍墻,遠遠去瞭,刺耳的笑聲在練武場的上空回旋飄蕩,漸漸變輕,終於寂然沉沒。
方學漸的臉膛成瞭豬肝顏色,額頭冷汗雨落,手捂下體,蜷縮在地上,心如死灰,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龍紅靈消失的那段墻角,牙關咬緊,背上傷口破裂,鮮血不住滲出,衣衫上的血跡越來越大,腦中突然一陣天旋地轉,身子滾翻,暈瞭過去。
不知道過瞭多少時光,一股暖流從頭頂“百會穴”鉆進來,腦子登時一清,方學漸“啊”的一聲,醒瞭過來。他睜開眼睛,面前一張冷冰冰的面孔,瓜子臉形,瓊玉秀鼻,櫻桃小嘴,正是殺人兇手秦凌霜。
秦凌霜見他醒轉,縮回手掌,兩片嘴唇微微開啟,道:“初荷傷重,要你救治。”
方學漸聽說初荷沒死,歡喜得直欲彈跳起來,上身一仰,麻木的雙腿跟不上節奏,整個身子像元寶似的在地上搖擺瞭幾下,笑逐顏開道:“好,好。”轉頭望去,見初荷盤膝而坐,離自己不過五尺,急忙爬過去,突然發覺地上放著一面鏡子,形式古樸,頂上穿瞭一根細細的銀鏈,模樣兒看上去有幾分面熟。
他匆匆一瞥,也不怎麼在意,爬到初荷的身後,搬動自己的雙腿,也成盤膝姿勢,見她後背的衣服破瞭一個大洞,露出一大塊白嫩細膩的肌膚,毫無瑕疵,如一方天然生就的羊脂白玉。
方學漸覺出奇怪,湊近頭顱,在她的後背上仔細檢視瞭一番,寒意撲面,居然找不到傷口所在。他心中一動,拿起地上的那面銅鏡,鏡子觸手微有涼意,中間有一個小孔,像被一根針刺過,鏡面上黏著一層淺褐色的物事,看不出是什麼東西。
方學漸心頭猛地一震,他想起瞭那個迎工山中的山谷小屋,那道翠綠色的臥室門簾,那張化妝臺桌,桌上不是就擺著這樣一面銅鏡麼?
“牛頭照鏡子,臭美麼?”初荷靠在門上,向他偷眼嬉笑。
金威長臂一伸,手掌已握住他的兩隻腳腕,往後用力一拉,將他凌空提起。“咚”的一聲巨響,他的後腦重重撞上桌面,正壓在那面倒翻的銅鏡上面。鮮紅的血液汩汩而出,頃刻便把銅鏡染得殷紅一片。
原來這淺褐色的物事是自己的血,原來初荷一直保留著這面銅鏡,用鏈子系瞭,掛在身上。他心情激蕩,眼淚一滴滴滾落下來,“啪啪”地打在鏡面上,把幹涸的血液沖起一道道閃亮的溝壑,縱橫交錯。
方學漸心中歡喜不盡,臉上喜氣洋洋,恨不得跳起來手舞足蹈一番,礙於行動不便,隻是仰頭開合瞭三次嘴巴,目光虔誠,面對遼闊的蒼天,把玉皇大帝和如來佛祖好好恭維瞭一番。
秦凌霜見他舉動奇怪,還以為他在思考怎樣救治初荷的辦法,心中感激,好不容易等他低下頭來,這才開口道:“初荷全身被‘冰魄銀針’的寒氣凍住瞭,你練的是純陽內力,正好解救,隻是渡真氣的時候要緩緩而行,不要太急。”
方學漸頓時醒悟過來,答應一聲,突然想起自己給她治傷的時候,運輸內力可是洶湧澎湃,不留餘力,雖然逼出瞭大部分寒氣,苦頭肯定也讓她吃瞭不少,臉上不禁一紅,偷眼望瞭一眼,見她面孔冰冷,喜怒不形於色,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這個未來的丈母娘對自己的印象是好是壞?
他長長地吸瞭口氣,安定心神,運起丹田內力在身上走瞭一遍,護住自己的胸腹,以防寒氣反撲,舉起右掌按住初荷的後心,將一股熱烘烘的真氣慢慢送瞭過去。
方學漸此時已打通“任、督二脈”,內力運行再無滯塞,較之吞下小金蛇時候的二十年功力,增長瞭一倍有餘,單論內力的深厚,已可擠身江湖一流高手的行列,至於武功,大概和鏢局裡的普通鏢師在伯仲之間。
他內力雖然深厚,因為怕弄傷她的內臟,真氣緩緩而行,所花的時間比上次救治秦凌霜還要漫長許多,直到日頭西斜,初荷頭上的白氣才漸漸變淡,體內的寒氣去掉瞭十之八、九。
初荷突然微微一動,“嗯呀”一聲,身子後傾,軟倒在方學漸的懷裡。方學漸見她鼻翼微動,眼皮輕輕跳瞭幾下,緩緩睜開眼來,心情激動之下,喉嚨突然哽住,強忍住咳嗽的沖動,一張面孔漲得通紅,努力笑瞭笑。
初荷睜大瞭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清澈的眼眸中帶著幾分迷惑和意外,癡癡地望著方學漸的面孔,嘴巴張開,輕聲道:“這裡是天堂麼?”
方學漸歡喜得似要炸裂胸口,咽瞭口唾沫,嘻嘻一笑,吐瞭吐舌頭,雙手作勢在頭上裝成牛角的模樣,用調皮的眼神瞧定她,道:“這裡是地獄,我就是看門的牛頭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