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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懲罰

  “我等兩位好久瞭,”齊烈拿起毛巾擦瞭擦嘴巴,笑瞇瞇地道,“這裡的燉鴨不錯,坐下來一起吃?”

  前面幾桌的灰衣漢子嘩地站起來,上前把方、龍二人團團圍住。

  方學漸哈哈一笑,道:“能在這樣一個小地方遇上鼎鼎大名的‘霹靂虎’,也算不虛此行瞭。”

  齊烈的目光閃瞭一閃,收起笑容,道:“你知不知道,老包是我拜把子的鐵哥們,比親兄弟還要親三分,你卻把他殺瞭?”

  “老包是我殺的,”方學漸依舊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可是,文武山莊的韓智奇不是我殺的。”

  齊烈的面孔陡地沉瞭下來,尖銳的目光鋼針一樣射在方學漸的臉上,緩緩地道:“殺死韓智奇的兇手是趙復陽,天下誰不知道?”

  “可是那碗放瞭‘十香軟骨散’的虎鞭湯呢?還有那一招‘白雲出岫’,嘖嘖,深得《回風落雁劍法》的精髓,讓我大開眼界啊!”

  方學漸冷竣的眸子裡露出瞭一絲狡黠,微笑著繼續說道:“齊爺是聰明人,何必要我說得太明呢?萬一這裡的弟兄有那麼一、兩個和你不是太齊心,有什麼風吹草動的,對大傢都沒好處嘛。”

  龍四海自從坐上瞭漕幫幫主的位子,對下屬的猜忌心越來越重。老包勞苦功高,名義上雖然是南洛河的壇主,實際權力卻一直掌握在龍四海的手裡,整天無事可做,幾年下來便成瞭一個裝瘋賣傻的老油子。

  齊烈因為出道較晚,雖然武功高強、能力出眾,在幫內的威望畢竟不足,短時間很難形成大的勢力,這才被派來分管北洛河的事務。

  如果他與薛蓉兒密謀的事情傳到龍四海的耳朵裡,就算隻是捕風捉影,後果也將不堪設想。

  齊烈臉色變幻不定,一會兒紅得像要溢出血來,一會兒又變得比紙還要白,突然在桌上拍瞭一掌,大聲喝道:“你到底是什麼人?”

  “齊爺,他就是那個殺死包爺的兇手啊!”樓下有人應瞭一句,接著腳步聲響,施大寶興沖沖地跑瞭上來。

  分開樓梯口的眾人,突然伸長手臂,砰地在方學漸的臉上打瞭一拳。施大寶縮回拳頭,得意洋洋地走到齊烈對面,彎腰行瞭一禮,道:“齊爺,我把人帶來瞭,我的事情……”

  齊烈抓起吃剩下的半隻燉鴨,狠狠地扔在他的臉上,喝道:“兄弟們,給我揍死這小子。”

  登時七、八條如狼似虎的漢子一擁而上,不等他反應過來,拳頭和腳掌就像雨點般落瞭下去。施大寶抱著腦袋在地板上滾來滾去,痛得嗷嗷亂叫。

  方學漸被突如其來的一拳打得一陣頭暈眼花,捂著鼻子定瞭一會兒神,甕聲甕氣地道:“他奶奶的,我早就看出你不是一頭好鳥瞭,哪有人突然跪下來拜師的?虧你吃得下那一大碟辣椒,殺人也不過頭點地,我和你無冤無仇,用得著花這麼大力氣害我嗎?”

  施大寶蜷縮著身子躲避著密如暴雨的腳跟,突然大叫一聲,卻是被人在要害處踢瞭一腳。

  方學漸搖瞭搖頭,嘆氣道:“齊爺,如果沒有其它事情,我就不打擾你用午餐瞭,不過我有一個小小的要求。”

  齊烈冷冷地看著他,道:“什麼要求?”

  方學漸指瞭指“拳風腳雨”中的施大寶,笑道:“我要把他帶走。”

  齊烈揮瞭揮手,灰衣漢子們退到一旁。

  黃澄澄的松木地板上血跡斑斑,施大寶像一隻大蝦似地躺在那裡,微弱的呻吟若斷若續。

  齊烈看著他提起施大寶的衣領,攜著龍紅靈的小手一步步地走下樓去,突然說道:“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希望也是最後一次見面。”

  方學漸抬起頭來笑瞭笑,道:“黃河十年九災,我對這裡不感興趣,一定走得遠遠的,保管不會打擾你的發財夢。”

  三人下瞭樓梯,看見老麻等人被一群灰衣漢子圍在門口,雙方劍拔弩張,隨時要開打的樣子。

  方學漸知道又是施大寶搗的鬼,伸腿在他的屁股上踢瞭一腳,提起嗓子,喊道:“齊烈齊大爺說瞭,這件事情全是施大寶惹出來的一場誤會,大傢都是出來混的,講的是和氣生財,何必因為一個小人的挑撥而大動幹戈?”

  腳步聲響,樓梯口跑下一個漢子,高聲喊道:“齊爺叫大傢坐回去,繼續喝酒,放他們走。”

  方學漸心中大喜,從懷裡摸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塞到這漢子的手裡,道:“轉告齊爺,說我承他的情,不會給他小鞋子穿的,這五百兩銀子,就當我給兄弟們買酒喝。”

  帶著山莊眾人出瞭客棧大門,他把施大寶扔給老麻,道:“看住這個欺師滅祖的小子,找個地方要好好地開導開導他!他奶奶地,老虎頭上抓癢,活得不耐煩瞭。”

  經過這一變故,大傢連吃飯的心思都沒瞭。出瞭小鎮,又一口氣跑出十多裡路,這才在一個靠林子的路邊停下休息。

  龍紅靈拿出西安時買的“黃桂柿子餅”、“臘驢腿”和“蜂蜜涼粽子”等小吃,分給大傢享用。

  方學漸就著羊皮革囊喝瞭兩口清水,轉眼瞥見地下的施大寶,兩條手臂已被牢牢地反綁在背後,粗大的喉結上下滾動,正鼓著眼睛吞口水呢。

  他刷地拔出腰間鋼刀,指瞭指他的褲襠,道:“如果還想留著你的小雞雞撒尿,就給我老老實實地交代,為什麼要出賣我?”

  “我賭錢欠瞭二百兩銀子……”

  “靠,二百兩銀子?”方學漸氣得臉都白瞭,用刀背狠狠地在他的頭頂拍瞭一下,“老爺我口袋裡的一百多張銀票,最少的也有二百五十兩,你這個愚蠢透頂的豬腦袋,二百兩銀子隻能買隻車輪子。”

  “不是……不是這樣的,齊爺答應過,隻要事情辦成瞭,他就介紹我加入漕幫。”

  “不管你怎麼狡辯,我都做過你的師父,你出賣我,就是欺師滅宗,就是死有餘辜!”

  “師父,我下次不敢瞭。”

  “靠,還有下一次?”方學漸又是一刀背敲在他的頭上,“以前也有兩個混蛋背叛我,你知道他們是怎麼死的嗎?”

  施大寶搖瞭搖頭。

  “其中一個被我捆在一顆高高的大榕樹上,下面堆瞭半圈幹柴,我派人專門看火堆,火大瞭壓點濕灰,火小瞭就加塊幹柴,就這樣用溫火烤瞭七天七夜,直到把他最後一塊骨頭裡的最後一滴油榨出來,整個人才噗地灰飛煙滅。”

  方學漸慢條斯理地講著,臉上的笑容卻越來越詭異,握成拳頭的左手驀地張開,做瞭一個煙灰飛騰的姿勢,翹起的嘴角露出瞭兩顆白得晃眼的牙齒,問道:“你有沒有聽過人油落到火焰上的聲音?”

  施大寶的眸子裡露出瞭深深的恐懼,慌亂地搖瞭搖頭。

  “一滴油落下去,嗤的一聲,一條血紅色的火舌就卷上來,熱熱的,從腳底心烤出更多的油來,然後就有更多的火舌卷上來,一般用不瞭半個時辰,兩隻腳掌就會變成兩塊黑炭。”

  施大寶眼睛都嚇得綠瞭,咽瞭口唾沫,道:“另一個呢?”

  “我還記得,”方學漸抬起頭來,空中的雲彩好像一朵朵綻瓣的白棉花,悠悠地說道,“那是一個很冷的清晨,呼口氣都會結成冰。我讓人剝光那個叛徒的衣服,然後把他浸在後院子的一口井裡,浸一會兒,拉出來吹一會兒冷風,整整炮制瞭三天三夜,這才沒瞭氣。你猜一猜,他咽氣之前說瞭一句什麼話?”

  施大寶整個身子都開始發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是…是不是,請你饒瞭他?”

  方學漸搖搖頭,緩緩地道:“他說,下輩子寧願做條狗,也不願再做人。”

  施大寶猛地一個激靈,脫口說道:“他為什麼背叛你?你要用這樣狠毒的手段處罰他?”

  方學漸低下頭來,清俊的面孔看上去有些蒼白,微微一笑道:“他背叛我,隻因為他把我最心愛的一條小狗打瞭牙祭。在這個世界上,窮人傢的一條命原本就比富人傢的一條狗還遠遠不如,你說是嗎?”

  “師…師父,現在還不到大冷天,您又急著趕路,不至於用這兩種方法來處罰我吧?”

  “當然不會,不過我會把你剝得赤條條的,”方學漸笑瞇瞇的,曖昧地看著他,“封住嘴巴,綁在這個樹林子上,然後用蜂蜜塗滿你身上的每一塊皮肉,你想啊,那些螞蟻聞到又香又甜的蜂蜜,哪有不蜂擁而來的道理?成千上萬的螞蟻黑壓壓地爬過來,用它們細小的牙齒一點點地切割你的血肉……”

  施大寶突然白眼一翻,砰地摔在地上,暈瞭過去。

  方學漸收起長刀,哈哈大笑道:“好個沒膽的孬種。”

  馬貴走過來,湊到他的耳邊輕聲嘀咕瞭幾句。方學漸笑得越發兇瞭,點著頭道:“一切隨你處置,隻要不弄出人命就好。”

  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下,馬貴嬉笑著拿瞭一根牛皮索子和一把短柄匕首,提起施大寶進瞭林子。出來的時候,幾乎讓大傢笑岔氣。

  施大寶的面皮漲得血紅,耷拉著腦袋不敢抬起來,一條粗佈褲子的襠部被剜瞭一個巴掌大的圓孔,亂糟糟的毛發中間,一根烏黑發亮的鐵棍昂首而立。鐵棍的底部,卻被一條牛皮索子牢牢綁著。馬貴拉著繩子的另一端,把施大寶牽瞭出來。

  龍紅靈捧著笑疼的肚子,罵道:“馬貴,你也太缺德瞭吧?”

  馬貴笑嘻嘻地道:“小姐你有所不知,別看他人高馬大的,這個地方可不經用,被‘怡紅樓’的窯姐摸上兩下,就走火冒煙瞭,我這是在幫他練習‘金槍不倒神功’。”

  眾人鬼哭狼嚎,笑得嗓子都啞瞭。

  馬貴把繩索的另一頭綁在馬車的後欄桿上,等方學漸和龍紅靈上瞭車,啪地在馬背脊上抽瞭一鞭,大笑道:“今天我來領路,拉著這個活寶在寶雞的大街上轉一圈,怕不鬧個滿城風雨、傢喻戶曉?”

  四匹高頭駿馬撒腿小跑起來,才出瞭林子,一串清脆的鈴鐺聲突然悠悠地飄瞭過來,若有若無。方學漸探頭望去,隻見南邊的另一條官道上,一隻毛茸茸的龐然大物從一個平緩的土丘後面浮瞭出來,然後是第二隻、第三隻。

  清越的鈴聲被秋風送出好遠,視野中的駱駝卻越來越多,一頭跟著一頭,連成長長的一串,綿延數裡。

  “這個就是駱駝啊,果然比較威猛。”方學漸由衷地贊瞭一句。能在這裡遇上西域駝隊,真是最好也沒有瞭。

  龍紅靈也是第一次看見這麼多駱駝,趴在他的肩上看得津津有味,道:“這個毛茸茸的大傢夥,不知道騎上去是什麼滋味?”

  “到瞭蘭州,我們買兩頭騎騎,不就知道瞭。”

  龍紅靈突然驚呼一聲,一匹通體白鬃的駿馬越隊而出,旋風一般向山莊眾人馳來。一個身穿橘紅披風的女子端坐馬上,突然撤出背後硬弓,搭箭上弦,瞄準兩人的車廂嗖地放瞭一箭。

  疾如流星的箭矢在空中爆出一粒寒星,一閃而沒。馬車的後面,很快響起瞭施大寶的一聲歡呼,那根牛皮索子被利箭射中,斷成瞭兩截。

  那女子驅馬上前,抽出腰間的柳葉刀,俯身劈瞭一刀,反綁施大寶手臂的繩子登時紛紛斷裂。

  “他們為什麼要這樣虐待你?”她的聲音有些沙啞,好像哭過很久的樣子。

  施大寶抬起頭來,面前一位二十多歲的年輕少婦,高挺的鼻梁和微微突出的顴骨,使她的面部輪廓顯得有些生硬。一頭柔軟黑亮的長發,有點散亂的鬢角,反而給她平添瞭三分女人味。

  長腿寬背的白馬高昂著頭顱,忽律律一聲長嘶,神竣異常。英姿勃發的女子穩穩地坐在上面,橘黃色的披風在風中習習飄揚,冰冷的面孔上,看不出一絲表情,一雙熠熠生輝的眸子,卻亮得讓人不敢逼視。

  “他是我的徒弟,我正在教他練習一項獨門絕學,無敵鐵槍功。”方學漸叫馬貴停車,跳下去把一塊棉佈扔給瞭傻站著的施大寶。

  “無敵鐵槍功?”

  方學漸輕飄飄的目光從她神采飛揚的臉蛋移到挺起的胸膛上,這是每個正常男人在見到陌生的年輕女子時的例行公務。

  出人意料的是,這位少婦的胸膛雖然挺得很高很刻意,但是胸脯卻是平得坦蕩蕩的。就好比腳下的黃土高坡,坡是高的,但是土坡上面一覽無遺,連一座像樣的丘陵都沒有。

  “是啊,無敵鐵槍功,就是在床上生龍活虎的那種,這位大姐,難道你對這方面也有濃厚的興趣?”方學漸的嘴角微微彎下來,露出來的笑容看上去有點奸詐。

  少婦的臉蛋紅瞭紅,一雙明亮的眸子轉到施大寶的身上,卻故意不去看棉佈底下高高頂起的長槍,問道:“真是這樣嗎?”

  施大寶的眼珠子在兩人間轉來轉去,突然彎腰向少婦行瞭一禮,道:“女俠英明!”又飛快地向方學漸鞠瞭一躬,道:“師父更加英明!”

  “是啊是啊,”方學漸哈哈大笑,兩道斜斜的目光盯在少婦平順如鏡的胸膛上,“這位女俠不但辦事英明,胸襟更是坦蕩,真乃萬中無一,絕對難得啊!”

  少婦的臉色微微一變,惡狠狠地瞪瞭他一眼,撥轉馬頭回去瞭。

  帶頭的駱駝拐彎走上西行的官道,近得甚至能看清鼻腔內噴出來的白氣瞭。方學漸拍瞭拍他的肩膀,道:“看得這麼癡,舍不得啊?”

  施大寶轉過頭來,滿臉都是討好的笑容,低聲下氣地道:“哪兒有的事,師父真愛開玩笑。”

  “那是想媳婦瞭?”方學漸看著那一領橘紅色的披風消失在駝隊中間,笑瞭笑道,“找媳婦也要挑個奶大屁股圓的,胸脯平平,算個女人嗎?男人們不如自摸得瞭!”

  “自摸?師父,您對麻將也有研究?”

  啪的一聲,方學漸一巴掌抽在他的腦門上,罵道:“要不是看在你還算識相的份上,我就一刀把你閹瞭,這筆帳暫時記著,快上車去吧,爭取戴罪立功。”

  當夜宿在寶雞縣。龐大的西域駝隊沒有進城,在靠近林子的一塊空地上紮瞭一百多個大大小小的帳篷,生起火堆無數。

  天氣真的很冷瞭,尤其是刮風的夜裡,絲絲的冷氣鉆進來,鼠皮襖子也抵擋不住。剛過瞭二更,墻頭上已結瞭一層薄薄的青霜,淒清的月光飄下來,照得一塊塊磚石好像鏡子一樣閃閃發亮。

  方學漸是完成例行的功課之後,被龍紅靈拉到城墻上來的。原本這個時候,他應該躺在熱乎乎的被窩裡,接受大小姐花樣百出的按摩獎勵瞭,昨天用毛茸茸的青草擦拭銀槍,今晚該用兩片濕淋淋的花瓣來上油瞭吧?

  龍紅靈偎在他的懷裡,眸子一閃一閃的,突然抬頭道:“白天那個穿黃披風的是誰啊?”

  方學漸把她的兩隻小手握在掌中,綿軟光滑猶如握著兩塊質地上佳的軟玉,輕聲道:“如果我猜得不錯,那女人肯定是金馬鏢局的‘太平公主’瞭?”

  “太平公主?又是一個皇親國戚,怪不得那麼囂張。”

  方學漸偷偷一笑,心道:“你不是皇親國戚,難道不囂張嗎?要不是把矛頭全對準瞭我,一路上也不知道會惹出多少是非,唉,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方大爺夜夜溫香軟玉滿懷抱,還能夠積下不少功德,也算人間一大快事瞭,南無阿彌陀佛,佛祖可不要嫉妒。”

  “她未必是什麼公主,那個‘太平’嘛,倒確實名副其實。”

  “她很厲害嗎?出現的地方就會天下太平?”

  方學漸在她的耳邊嘀咕瞭幾句,把“太平”兩字的含義解釋清楚。

  龍紅靈噗嗤一笑,嗔道:“你這傢夥真壞,老盯著女人傢的那個地方看。”

  “這不是壞,這是比較,隻有親眼看瞭,才能比出我寶貝靈兒的優勢嘛,你自己摸摸,又鼓又圓,衣服都要撐破瞭。”方學漸抓著她的兩隻小手,慢慢移到兩座高聳的乳峰上。

  龍紅靈連脖子都紅瞭,雖然隔著厚厚的羊絨衣服,纖秀的指尖不經意地劃過敏感的峰巔,仍讓她的嬌軀震瞭一震,然後癱瘓似地軟在他的懷裡瞭。

  方學漸把她橫著抱起,回身躍下城去,嬉笑道:“站在這裡喝老天爺的西北風,不如回去吃乖寶貝的嫩豆腐。”

  山莊眾人快馬加鞭地趕瞭兩日,於日頭將落未落之際,到瞭隴上第一名城蘭州。

  第三天休息,施大寶自告奮勇地陪著閔總管上街,跑瞭一天,雜七雜八地買瞭許多。除瞭四匹駱駝,好東西還有三張虎皮軟墊、兩件白狐裘和一件紫貂皮大衣,做工還算精致。

  從第四天開始,一行人就不遠不近地跟在西域駝隊的後面,一連走瞭兩日,距離嘉峪關已不過二百裡的行程。

  這一日中午,眾人在臨澤城外的一個小酒鋪裡歇腳,每人要瞭一份牛肉拉面和一碟烤羊肉。正吃得稀裡嘩啦的時候,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自西邊而來,鋪子外一聲響亮的馬嘶,一個二十上下年紀的勁裝漢子掀開門簾走瞭進來。

  他徑自走到方學漸跟前,抱瞭抱拳,道:“在下金馬鏢局嚴子路,請問兄臺高姓大名?”

  方學漸轉頭望瞭他一眼,青灰色的勁裝外面穿瞭一件醬色的小羊皮襖子,臉形瘦長,膚色還算白凈,兩撇眉毛和一對眼睛都比較細長,看上去頗有幾分讀書人的氣質。

  “方學漸。這裡的牛肉拉面味道不錯,要不要也來一碗?”

  “不用瞭,我隻是照局主的吩咐來問一下,方世兄這兩天跟著我們的駝隊,不知有何用意?”

  “你們的局主是?”

  嚴子路的眉頭皺瞭一皺,道:“局主叫金香玉,方世兄不是跑江湖的?”言下之意,凡是跑江湖的,都應該知道“金香玉”這個名字。

  “哇,好名字,金銀滿堂玉生香,既有詩情畫意,又哧溜溜冒著富貴氣,真是千金難買的好名字啊。”

  “金滿堂是我們老局主的名字,方世兄不會也沒聽說過吧?”

  方學漸怔瞭一下,急忙道:“當然聽說過,金老局主的威名硬邦邦、響當當的,就像現在日當正午的太陽,暖洋洋地普照大地,哪裡會有……”

  龍紅靈突然插嘴道:“聽人說,金老局主三年前突然失蹤,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老局主的失蹤是真的,”嚴子路的神色有些黯然,點頭道,“三年前,他和局子裡的十一個好手押著一批私貨去吐魯番,半路上不知出瞭什麼意外,竟然連人帶貨全都憑空消失瞭,至今沒有半點下落。”

  “原來是這樣,”方學漸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指著龍紅靈道,“我和內人成親兩年多瞭,可她的肚子裡一直不見動靜,求醫問藥不見多少起色,最後聽一個老神醫講,天山上有一種十分珍貴的紅淚雪蓮,對婦女不孕有著非凡的療效,我們想到西域走一趟,買一些來下藥。因為不認得路,便跟在你們後面。”

  嚴子路看著滿面羞紅的龍紅靈,又望瞭望鄰桌幾個強忍著笑的車夫,心中疑慮不消,卻也不便再問,抱瞭抱拳,說一聲打擾,便轉身出去瞭。

  大小姐在桌子底下狠狠地踩瞭他一腳,一對黑漆漆的嫵媚眼珠流眄顧盼,殺氣騰騰地盯著齜牙咧嘴的方學漸,看那神氣,今天晚上非得大動幹戈、殺雞取卵不能罷休瞭。

  把守嘉峪關的是西寧衛的駐軍,一墻之隔,關內錦繡山河,關外便是茫茫荒漠。如今嚴嵩掌權,官場貪鄙成風,凡是手裡捏著點權力的,無不想方設法地搜刮油水,中飽私囊。

  施大寶雖然是西寧衛的逃兵,罪不可赦,可是穿上體面的錦袍皮衣,懷揣八百兩的龍頭銀票,不出半個時辰,就把出關手續給辦瞭下來。

  憑駱駝的腳力,隻要不迷路,從嘉峪關到哈密不過五天的行程。備足清水、食物、火炭、帳篷和褥子,一行人頂著凜冽的西風,雄赳赳氣昂昂地踏上瞭大漠之旅。

  尾隨著西域駝隊出瞭嘉峪關,眼前白茫茫的盡是荒灘。方學漸回頭望去,隻見連綿的山巒蜿蜒如線,高高矗立的長城雄峻環抱,恰如兩條強有力的手臂控扼大漠荒野。

  正感慨間,忽聽前方的駝隊中一個女子的歌聲悠悠地傳瞭過來:“一過嘉峪關,兩眼淚不幹,前邊是戈壁,後面是沙灘。”歌喉沙啞,蒼涼中透著一股辛酸的悲愴,一點點隨風飄逝,正是那個“太平公主”金香玉。

  一路曉行夜宿,過瞭玉門關,沙漠由淺黃漸變為深黃,再由深黃變成灰黑,真正接近戈壁的邊緣瞭。

  第二天歇在瓜州(今安西),嚴子路又跑瞭過來,告訴方學漸前面有座星星峽,馬車不能通行,讓他趕緊買幾匹駱駝。

  此時天色已黑,城裡的騾馬行早就打烊。山莊眾人忙瞭半夜,求爺爺告奶奶的,才用高得離譜的價格買來瞭五頭褪毛駱駝,有一隻還一瘸一拐的,看著就已經搖搖欲墜瞭,哪裡能負重馱人?

  方學漸氣得七竅冒煙,當場就把施大寶這張活地圖踹翻在地,狠狠地臭罵瞭一通。

  後半夜還不能睡,得把一些必不可少的物品打成方包,捆在八匹還能正常跑路的駱駝上。老麻心疼地卸下馬車,從中挑瞭八匹最強壯的,剩餘的車、馬和物品隻能托付給客棧的老板,代價是每天五兩銀子。

  出瞭破爛不堪的瓜州城,展開在方學漸面前的是一眼望不到邊的廣袤沙海,沒有一絲人煙和生氣。清越的駝鈴又響瞭起來,在亙古荒蕪的大漠中天籟一般揚起。

  一輪紅日從風沙的盡頭探瞭出來,無邊的晦暗開始紛沓而退,便如潮漲潮落時的浪花,光影之間會形成一道清晰的分水線。平緩的沙漠被陰陽昏曉切割成瞭兩半,黎明與黑夜間的取舍判若分明。

  趕到星星峽的時候已是中午,陡峭的石山戈壁一字排開,高聳入雲的懸崖雲霧繚繞,走得近瞭,才會從一堵刀削似的山壁中間看出一條縫隙來。

  峽谷內道路曲折,最寬的地方可容五車並行,最窄的地方隻容單騎通過。兩旁石壁巍峨陡立,巨大的山巖又黑又亮。澄藍和墨黑互相輝映,蔚為壯觀。

  方學漸抬頭望天,隻覺天色又藍又亮,宛如潛在海底仰望一般,心中大叫乖乖不得瞭,幸好這山崖夠高,否則在上面埋伏,單是扔扔石頭,下面的三百多人恐怕就要死一半。

  這條不足二裡長的星星峽足足走瞭半個多時辰。峽谷盡頭豁然開朗,一條足有百尺寬的康莊大道遠遠地鋪出去,仿佛與天地的盡頭相接。兩旁橫亙的山岡依舊是黑色的,陽光照在上面,反射出奇特的光芒。

  深秋的夜晚總是來得十分及時,當龍紅靈昏昏沉沉地牽著韁繩,就要在馬背上熟睡過去的時候,一聲低沉的號角嗚嗚地響瞭起來,這是西域頭人命令自己的屬下原地紮營的號令。

  她精神一振,睜開眼來,一隻血紅的火盆正從視野中悄然熄滅,暗沉沉的黃昏飛快地吞沒瞭廣袤的沙漠和天空。

  在一個巨大沙丘的背面,五個簡易的帳篷支起來瞭,篝火也亮瞭起來,驢腿肉和麥片粥的芬芳更是一陣陣地四下飄揚。大漠上的第一頓晚餐,就在熱烈和新奇的氣氛中開始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