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來燒紙錢的一隻火盆被搬到瞭堂屋中間,裡面燒的是四根椅子腿。圍在火盆旁的兩條大漢光著上身,其中一個胡子拉碴的身上隻穿瞭一條犢鼻短褲,大腿和胸脯上披著一層厚厚的黑毛,看上去十分兇惡。
他剝下腳上的一對麻佈襪子,放在火上烘烤,房間內頓時彌漫開一團驚心動魄的悶騷味。
龍紅靈一隻腳剛跨進門檻,用手在鼻前扇瞭扇,皺眉道:“好臭,”拉住方學漸的衣袖,“我們還是別進去瞭,反正雨也快停瞭。”
方學漸進門的時候一個不留神吸進去一口氣,胃裡一陣翻滾沸騰,差點把昨天的晚飯都吐出來,第二口氣吸到一半,硬生生梗在喉嚨裡,一時上也不是下也不是,憋得面紅耳赤、眼淚鼻涕橫流,來不及招呼一聲,在龍紅靈的攙扶下急忙退瞭出去。
他在走廊上連喘三口大氣,這才好受瞭一點,隻聽屋內一個冷冰冰的男子聲音道:“‘陰山雕’仇兄也算江湖上一個響當當的人物,就算瞧不起在下先祖,也用不著在他老人傢安眠的地方燒你的臭襪子啊!”
那個烏鴉嘴誇張地“哎喲”兩聲,道:“我當這裡是什麼風水寶地,原來是韓莊主的祠堂……不,不,你瞧我這張嘴,老是說錯話,原來是韓莊主先人的祠堂,真是多有失敬。韓莊主,你不要生氣,我這就把襪子收起來,嘻嘻,韓夫人捂著鼻子,是不是嫌我老仇的男人味道太過濃烈啊?”
方學漸哈哈一笑,道:“韓莊主、韓夫人、高大俠,外面風大,我和拙荊雖然很想烤烤火,但對這位‘陰山烏鴉’拉出來的臭屎實在不敢領教,就抱歉不進去瞭。”一手捂住鼻子,一手拉著龍紅靈的玉手,溜到窗下偷看。
仇五嶽兩次遭他言辭戲弄,氣得眼中如要噴出火來,騰地站起身子,口中罵瞭句“他奶奶的”,提起一把椅子就要往窗外扔去,眼前驀地銀光閃動,一柄長劍閃電一般刺來,急忙揮動椅子,隻聽“噗”的一聲輕響,長劍穿透椅背,一截冷冰冰的鋒刃已抵住他的咽喉。
“好,韓莊主不愧是陽臺宮年輕一代的第一高手,三十六路‘回風落雁劍’已有十分火候,這一招‘白雲出岫’使得又快又準,更難得的是出劍幹凈利索,果真是名傢風范,我老高今天又長瞭一些見識。”姓高的漢子滿臉堆笑,口中一迭聲的恭維,伸手止住另一條拔刀在手的漢子。
韓莊主蒼白的臉上紅潮一現而隱,慢慢抽回長劍,目光斜斜地盯在他臉上,笑道:“高大俠過獎瞭,誰不知雪山派一百零八式‘斷風碎雪刀法’人見人愁、鬼見鬼怕,在下的這點微末技藝怎會放在高大俠的眼中。”
姓高的漢子依舊笑得謙虛謹慎,見他的長劍已經抽離椅背,方才轉身對“陰山雕”,厲聲道:“仇五嶽,趕快穿上你的鞋襪,一點規矩都不懂,真是丟人現眼!”
仇五嶽似對這個姓高的漢子十分懼怕,猶如老鼠見瞭貓,一聲不響地放下椅子,飛快穿上鞋襪,起身就往門外走。
“到哪裡去?”姓高的漢子又是一聲厲喝。
“撒尿!”仇五嶽頭也不回,幾步就出瞭大門,目光橫掃,正對上方學漸的嬉皮笑臉,一對兇惡的犀牛眼登時充血發紅。他出來的目的自然不是為瞭撒尿這樣簡單。
“烏鴉老兄,我知道你現在窩瞭一肚子的火,很想找個人發泄一下,不過我提醒你,千萬不要打我的主意。”看著他黑猩猩似的一步步逼近,方學漸十分優雅地抬起大小姐的手掌,在晶瑩如玉的手背上輕輕吻瞭一下,臉上的神情淡定從容。
仇五嶽的瞳孔裡閃爍著瘋狂的火苗,一個箭步飛躥上來,右臂掄圓,一個漂亮的擺拳擊向對手的太陽穴。拳頭沒有落到實處,兩條小腿上陡然一痛,一下站立不穩,“砰”的一聲,撲翻在地。
他的下巴在堅硬的地板上重重一磕,痛得幾欲暈去,呸的吐出一口帶血的唾沫,兩顆大牙骨碌碌滾出好遠,當真是追悔莫及。這位老兄說話原本難聽,今後一開口就是“空穴來風”,連烏鴉都要退避三舍瞭。
方學漸伸腳踩住他的腦袋,彎腰“刷”地拔出他的長刀,隨手一揮,把系在腰帶上的刀鞘削瞭下來,刀尖一挑,伸手握住,笑道:“烏鴉老兄,你這人脾氣太壞,武功又太差,帶把刀遲早會闖禍,不如暫時交給我保管。”
“小哥也會使刀?”高瘦漢子站在門口,一雙眸子灼灼發亮,盯著他手中的鋼刀。
“使刀?我小時候砍過幾年柴,不知道算不算會使?”昭明寺養的閑人是有官方度牒的和尚,方學漸一個未剃度的俗傢弟子,需要做些事情養活自己。
“你不會使刀,不如把它交給我保管?”姓高的漢子指瞭指他手中的鋼刀,攤開瞭手掌。
方學漸輕笑一聲,道:“高大俠武功卓絕,這柄鋼刀自然該交由你保管。”歸刀入鞘,手腕猛地一抖,長刀飛出,當的一聲響,直插入地下的花崗巖。刀柄顫動,嗡嗡聲響,一柄三尺三寸長的鋼刀,隻餘下尺許留在外面。
姓高的漢子望著插在身前的長刀,額頭的青筋突突地跳瞭幾下,攤開的手掌一點點收攏,突然笑道:“兄臺內功驚人,這柄鋼刀還是交你保管比較妥當。”
方學漸松開腳掌,對地下的仇五嶽笑瞭笑,道:“高大俠這麼慷慨,不知道仇兄舍不舍得?”轉頭面對龍紅靈,“靈妹,韓文公是我萬分仰慕的名士高人,今天機緣巧合,正好到他的牌位前去磕幾個頭。”
他一手拉著龍紅靈的左掌,一手輕輕拔起插在地上的長刀,對韓氏夫婦點瞭點頭,進房走到香案前,跪下來正要磕頭,長刀“刷”的出鞘,白光一閃,遮在供桌前的半幅素絹裊裊飄落。
屋子裡的眾人不約而同地大聲驚呼,七對眼珠子一齊落在供桌底下,一對赤身男女摟抱著躺在那裡,神情羞赧,窘態可掬。女的容顏秀麗,肌膚光潔,是個二十五、六歲的美貌少婦,男的頜下一尾稀疏的墨色胡須,額頭、眼角細細的皺紋密佈,卻是一個五十多歲的半老頭子。
方學漸“咦”的一聲,心想:“大姑娘不喜歡小夥子,卻去喜歡一個半老頭子,今年不會流行老牛吃嫩草吧?”臉上卻笑容洋溢,用商量的口氣道:“兩位興致這麼高,完全可以當我們不存在,不要客氣,請繼續往下做。”
姓高的漢子跨上一步,冷冰冰地道:“謝先生、賈妃,你們這樣子,可對得起福王爺?”
韓莊主的面色變得更加蒼白,眼睛卻微微有些發紅,突然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起來,好半晌才平息下來,口中呼呼喘氣,道:“謝叔,你在先祖的祠堂裡這個樣子,叫我怎麼幫你?罷瞭,罷瞭,蓉兒,我們走吧。”在妻子的攙扶下,緩緩走出門去,撐開油紙雨傘,白衣飄飄,很快消失在雨簾盡頭。
“高大俠,這位謝先生是?”
“他就是赫赫大名的‘眇君子’謝榛,呸,什麼‘眇君子’,偽君子才對。福王爺對他禮遇有加,誰知他竟是條中山狼,白吃白喝不說,還拐騙瞭王爺的寵妾。”
方學漸心中嘀咕:“謝榛?這個名字聽起來有點耳熟,不知道是個什麼樣的名人?”口中卻“哦”的一聲,道:“謝老先生,不是我故意指責你,在這件事上,你做得就有些太過孟浪瞭,你為瞭滿足自己的私欲,對不起福王爺也罷瞭,卻多少要替這位年輕漂亮的姑娘考慮一下,你瞧瞧,她做你的女兒都嫌小,你這一狠心,就把她給毀瞭……”
“不是他拐騙我,是我自願跟著他的。”地上的女子霍地抬起頭來,原本羞紅的臉蛋已恢復正常,一雙漂亮的眸子裡射出堅毅的光芒,讓人不敢逼視。
龍紅靈用手指在腋下捅瞭捅他,附在他的耳邊,道:“謝榛是和李攀龍、王世貞齊名的詩人,名氣很大的。”
李攀龍、王世貞是什麼人物,方學漸也是印象模糊。他湊到龍紅靈的耳邊,吃吃笑道:“這位大姑娘連王妃都不想當,寧願跟瞎瞭一隻眼的窮老頭子私奔,那個福王爺不是陽痿早泄,就是挺而不堅,堅而不硬……哎喲!”卻是被大小姐在大腿上狠狠地掐瞭一下。
他輕輕咳嗽一下,把窘態掩飾過去,笑瞇瞇地望著地上的女子,道:“不是拐騙,那也是私奔,根據《大明律》,也是不小的罪,兩位如果不想繼續的話,還是先把衣服穿上,下瞭這一場雨,天氣可冷多瞭。”轉頭望瞭高瘦漢子一眼,“高大俠,不知道你打算怎樣處理他們?”
“我的任務是把他們帶回去,至於怎樣處理,那是王爺的事。”姓高的漢子對兩個同伴打瞭一個手勢,示意他們上前拿人。
兩條漢子點瞭點頭,快步奔出大門,到馬背的革囊裡取繩索。一對私通的男女急忙爬起身,背對眾人,撿起地上的衣褲,手忙腳亂地穿戴起來。
方學漸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賈妃光溜溜的圓臀上,奶蜜色的肌膚發出美玉一般的光澤,讓人口幹舌燥,怦然心動。一條大紅紗褲從圓潤雪白的大腿升上來,把大好的一片春色裹得朦朦朧朧、望眼欲穿。
直到一條玉色羊皮挑的鵝黃銀條紗裙子徹底隔絕瞭最後的期盼,方學漸這才收回貪婪的目光,咽下一口唾沫,輕嘆一聲,道:“錦衣玉食的金絲雀不做,卻喜歡做一隻奔波勞碌的海燕,唉,我真不知道有些人的腦子裡是怎麼想的?”
賈妃正在整理頭上的發髻,聞言身子微微一頓,轉頭瞥瞭他一眼,柔聲道:“如果這隻金絲雀是關在籠子裡的,而海燕能夠在天地間自由翱翔,你選擇做哪一樣?”
方學漸一時語塞。龍紅靈湊到他耳邊,小聲道:“想個辦法,幫幫他們。”
方學漸伸出手臂摟住她的腰肢,貼著她的耳朵嬉笑道:“還說不是淘氣包,這是別人的傢務事,你也要插上……”話音未落,院子裡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然後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人奔將過來。
五人扭頭望去,隻見“陰山雕”仇五嶽跌跌撞撞地奔到門口,手中握著一捆麻繩。他抬腳正要跨過門檻,突然直挺挺撲倒下來,砰地摔在地上,身子一陣痙攣,便即氣絕,背上的一尾箭翎卻兀自顫動不已。
仇五嶽的嘴角慢慢淌下一股鮮血,在地上很快積瞭淺淺的一灘,火光照耀之下,血液居然是絢麗的紫紅色。箭頭上顯然抹瞭一種很厲害的毒藥。
雨勢和緩多瞭,淅淅瀝瀝的細雨像一把柔軟的毛刷,輕輕撫摩屋頂上的每一塊瓦片,絲絲輕響。祠堂內一時鴉雀無聲,五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看著紫紅色的血液從“陰山雕”缺瞭兩顆門牙的嘴巴裡流出來,粘稠的血液蟲一樣蠕動,慢慢爬上一塊花崗巖,然後是第二塊。
眾人的耳朵邊仿佛能聽到液體汩汩流淌的聲音。
高瘦漢子突然大叫起來:“仇弟,仇弟……”跑上去扶起仇五嶽的身子,拼命搖晃。仇五嶽瞪大著眼睛,連瞳孔和眼白都成瞭絢麗的紫紅色,看上去詭異之極。
高瘦漢子悲憤難當,站起來高聲叫道:“韓智奇,你這個烏龜王八蛋,有種就明刀明槍和高爺爺決一生死,躲在烏龜洞裡暗箭傷人算得什麼好漢?韓智奇,你是沒膽子的孬種,你是沒卵蛋的閹貨,我操你十八代……”
黑暗中突然傳來幾聲輕微的弓弦震動的聲響,仿佛裊裊飄落的葉子被突如其來的急風驟然絞碎。在弓弦聲響起的同時,大門口同時燃起瞭一道亮如白晝的匹練,雪亮的刀光猶如蛟龍出海,急風驟雨般飄搖舞動,嚴嚴實實地覆蓋瞭他周身三尺的方圓。
五根快如流星的利箭狂奔而來,還未近身,已被瞬間湧起的刀浪絞成齏粉。這就是雪山派人見人愁、鬼見鬼怕的一百零八式“斷風碎雪刀法”,式式斷風,招招碎雪,威猛犀利,無堅不摧。
方學漸這時候才知道,為什麼那個鹵莽的“陰山雕”仇五嶽見到這個高瘦漢子,好像老鼠見瞭貓一樣。
刀光驟停,高姓漢子已沖瞭出去。黑漆漆的院子裡很快響起瞭兩聲淒厲的慘叫,然後是一些物體墜落地面的聲音。
“快躲起來!”方學漸心中怦怦亂跳,這些進攻的敵人不知道哪一路人馬,萬一被流矢擊中,那就死得太冤枉瞭。他拔刀在手,一腳踢翻供桌,招呼三人躲到桌子後面。
賈妃和謝榛雖然偷情時膽子很大,現在被幾聲慘叫一嚇,早就六神無主,雙腿發軟,難以舉步。方學漸苦笑一下,抓小雞似的一手一個,提到供桌後面。
龍紅靈的臉色有些發白,躲到賈妃身邊,朝他招瞭招手,道:“你也來躲一躲。”
方學漸微笑著搖瞭搖頭,提著鋼刀在供桌前慢慢踱步,全神貫註地探察周圍的一切動靜。
門外的雨漸漸停瞭,偶爾風過,簷下的幾點殘瀝搖晃著跌落下來,嗒、嗒、嗒,在沉悶的黑暗中,水滴敲打著石板,分崩離析的聲音聽上去格外驚心動魄。
箭矢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箭矢上的毒。防不勝防的箭加上見血封喉的毒藥,這才是致命的。從明亮的屋子裡望出去,隻能看到一院子的黑,徹頭徹尾的,好像濃墨一樣的黑。
方學漸緩緩轉動身子,晶瑩的汗珠從他的臉上一顆顆滾下,他甚至顧不上擦一擦。
嗡的一聲輕響,細微的弓弦再次震動,這一次卻來自頭頂。箭矢呼嘯,一縷勁風破空而來,方學漸隻來得及揮動一下刀鞘,嚓的一聲,一根一尺二寸長的利箭已把犀牛皮的刀鞘射瞭個對穿。紫紅色的箭頭發出絢麗奪目的光芒,與他的太陽穴相距不到半寸。
方學漸僵硬地站在那裡,不敢確信自己是不是中瞭箭,直到聽見龍紅靈啊的一聲驚呼,這才斜瞭斜眼球,哈的一笑,其實隻是張瞭張嘴巴,然後輕輕地舒瞭口氣。
左前方的屋頂上有一個腳底板大的黑孔,因為靠近一根橫梁,不仔細看很難發現。方學漸自然不會給他發射第二箭的機會,長刀脫手而出,銀光一閃,撞碎瞭黑孔旁的一塊瓦片,破洞飛逝。
屋頂上很快響起瞭一聲殺豬似的慘嚎,一個重物砰地摔倒,壓碎瞭一大片屋瓦,灰塵、碎石梭梭而下,黑孔旁的十幾根橫梁被震得“咯吱、咯吱”響,然後沿著斜坡骨碌碌滾瞭下去。
沉甸甸的屍身從屋簷上翻滾而下,摔在濕漉漉的石板上,“嘭”的一聲,水花四下飛濺。水花映出屋內的燭光,漆黑的院裡陡然一亮。一條瘦長的人影驀地躥起,鬼魅般的長刀飄搖飛舞,左首一棵柏樹的枝葉在狂嘯的急風中紛紛墜落。
叮的一聲,然後又是一聲淒厲的慘叫,幾塊支離破碎的殘體從枝杈間先後掉落下來,空氣中頓時飄滿瞭血液的腥味。狂風驟停,幾片徐徐飄落的葉子戀戀不舍地在空中掙紮幾下,然後輕輕舔上濕潤的泥地,漆黑的院子裡又重歸寂靜。
火苗漸弱,血色的木炭在盆子裡“畢剝、畢剝”的響,火星一蓬蓬的亂竄,屋子裡越來越暗。
方學漸左手握一塊椅子面,右手提一根椅子腳,倒也攻守兼備。他縮頭縮腦地躲在木板後面,一雙眼睛骨碌碌亂轉,一邊賊溜溜的東張西望,一邊豎起耳朵註意屋頂上的風吹草動。
他緩緩轉動身子,突然感覺有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在註視自己,低下頭來,卻見大小姐從桌沿上探出半個腦袋,正一臉關切地望著自己,心中一暖,對她露齒一笑,輕聲道:“我沒事,沒有你金口玉牙的同意,我說什麼都會活下來的。”
龍紅靈的小臉微微一紅,白瞭他一眼,回身吹滅祭臺上的蠟燭,屋中登時大黯。
方學漸心中一動,如果屋中沒有亮光的話,屋頂上就無法進行有效的瞄準,也就不會輕易放箭。他健步上前,端起火盆扔瞭出去。
煙灰輕揚,暗紅色的火炭在院子的上空描出一道醒目的弧線,咚的一聲,遠遠地落在地上,然後是一連串“嗤嗤”的輕響。
弓弦再次震動,方學漸急忙趴到地上,用木板蓋住瞭腦袋。朗月一樣的刀光再度亮起,衣袂輕快地掠過長空,飛舞的枝葉被瞬間湧起的勁風吞沒、撕碎。
絕望的慘叫混合著刀鋒切割骨頭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院子裡好像又下起瞭雨,那是粘稠的血液從切開的傷口噴濺而出,從半空、從枝頭、從刀尖滴落下來,不停敲打地面的聲音。
方學漸忍不住抬起頭來,耳中突然聽到一聲痛苦的悶哼,依稀便是那高瘦漢子的聲音,心臟一抖,暗叫糟糕,這位刀法高手不會中箭瞭吧?
左邊的樹梢上突然傳出一聲怒吼,一柄長刀“呼”的飛出,烏沉沉的,猶如橫空掠過一道灰色的閃電。右邊的一叢樹冠猛地一抖,一聲淒厲無比的悲嚎遽然響起,枝葉分開,一條黑衣漢子一頭栽瞭下來。
偷襲的黑衣人已死瞭六個,方學漸依舊趴在地上不敢亂動,一雙眼睛骨碌碌亂轉,他不敢確定還有沒有其他的敵人在暗中潛伏。
那個姓高的漢子終於跳瞭下來,才一落地,左腿突然一軟,撲通跪瞭下來,鼻中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他伸出顫抖的右臂,指著方學漸,道:“這……位兄弟……”
方學漸急忙從地上爬瞭起來,頭頂木板,一邊轉動腦袋觀察周圍的動靜,一邊小心翼翼地挪步過去,好半晌才走到那人跟前,輕聲問道:“高大俠,你叫我有什麼事?”
高瘦漢子的手中不知什麼時候多瞭一本書冊樣的東西,顫抖著遞到他面前,口中呼呼喘氣,嗓子沙啞得幾乎不成人語,道:“這…是雪山派的…鎮山之寶,替…我交……”
方學漸提心吊膽地不住東張西望,他等瞭一會,不見“交”字後面有什麼動靜,彎下腰仔細一望,這位老兄手臂不再顫瞭,嘴巴也不再喘瞭,睜著眼睛一動不動,自然是嗚呼哀哉,和他的兩個兄弟做伴去瞭。
“雪山派的鎮山之寶,不會是《斷風碎雪刀法》吧?嘿嘿,拿過來瞧瞧。高老兄,不是我不幫你,而是你沒說清楚要交給誰,小弟我就勉為其難,暫時借來看一看瞭,阿彌陀佛,你可千萬不要怪我。”
方學漸笑瞇瞇地把書冊塞入自己的衣袋,右掌一豎,飛快的念瞭幾句《往生咒》,便火急火燎地逃回祠堂,拋去手中的木棍,從地上撿起那個釘著一根箭矢的刀鞘,低聲喚道:“大小姐,敵人好像死光瞭,我們趕快回去吧。”
龍紅靈“嗯”瞭一聲,起身繞過桌子,走到他身邊,道:“真的死光瞭?”
方學漸低頭湊到她的耳邊,輕聲道:“我也不知道,這塊木板你拿著,用它蓋住腦袋,我現在來喊一二三,等我喊到三的時候,你用最快的速度沖出去,跑到街上就安全瞭。”
龍紅靈點瞭點頭,把木板頂到頭上。還沒有等他數數,後面一個男子的聲音道:“你…你們要到哪裡去?”
“我們到哪裡去關你屁事?”方學漸沒好氣地道。他對這頭喜歡吃嫩草的老牛沒有好感,盡管他是一頭很有名的老牛。
“能不能帶我們一起走,這裡…這裡死瞭好多人。”謝榛的聲音明顯地發著顫。
“帶你們一起走?我有什麼好處?”
“我…我給你五兩銀子,五兩銀子有一百隻雞可以買瞭。”
方學漸愣瞭一愣,繼而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流出來瞭。他轉頭對龍紅靈道:“大小姐,這位大詩人說要給我五兩銀子,五兩銀子有一百隻雞可買…”
謝榛聽出他笑聲中的嘲弄之意,道:“你如果嫌少,我這裡有二十兩銀子,我…我……”
“謝老哥,你知道我平時打賞下人,一般給多少銀子?”
“多少?”
“一般給十兩,最少的也給三兩。”
謝榛不說話瞭。朝廷一個從七品的官員,月俸也才十兩銀子。
“怎麼樣?如果沒有其它重要的事情,我們就先走一步,嘻嘻,反正時間還早,兩位關起門來,還可以親熱親熱……”
“等……等一下,這位小哥,能不能借一步說話?”謝榛看他要走,心中一急,慌忙出聲攔住。
“借一步說話?”方學漸再次轉過頭,心中估量瞭一下,這個老頭活瞭大半輩子,說不定有什麼傳傢之寶藏在身上,先看一看再說。何況自己明天就要改道西行,把他們丟在客棧裡,也不算違背約定。
他幾步跨到桌子前面,扶住謝榛搖搖欲墜的身子,笑嘻嘻地道:“老爺子一定有什麼傳傢寶貝想讓我開開眼界?在下擦亮眼睛,拭目以待。”
“不是的,”謝榛把聲音壓得極低,附在他的耳邊,道,“我有一本研究男女性事的《天魔禦女神功》,我想小哥一定會感……”
“《天魔禦女神功》?你也有一本?”方學漸驚呼出聲。他的那本《天魔禦女神功》在神女峰下的黑龍潭被水泡瞭一夜,墨跡損毀,沒有用瞭。
“哦,小哥也看過在下編撰的《天魔禦女神功》?那是我年輕時候的一部遊戲之作,其中有不少東西異想天開,那是當不得真的。我手頭的這本是《天魔禦女神功》新編,裡面的東西可大不一樣哦。”
“遊戲之作?可是我已經……”方學漸忍不住呻吟一聲。
謝榛臉上的皺紋波浪一般輕輕舒展,笑起來的樣子像一頭逮到瞭小雞的老狐貍。他從懷中摸出一本薄薄的青皮書冊,塞到方學漸的衣袖中,低聲道:“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屋中太暗,方學漸的左手輕輕撫摩光滑的書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讓他怦然心動。他把書冊塞入衣袋,沉吟瞭片刻,道:“好吧,趕快收拾一下,外面說不定還有敵人,你們走不快,我們背著你們跑。”
方學漸在他肩上拍瞭一下,不等他回答,走過去與龍紅靈商量背人的事情。才一開口,大小姐就直誇他聰明,背一個活人在後頭,就好像背上扛瞭一個擋箭牌,安全系數大瞭許多。
計議一定,等兩人收拾好包袱,方學漸背謝榛,龍紅靈背賈妃,喊一聲一二三,縮著腦袋狂奔出去。兩人沖出院門,奔上長街,一口氣又跑瞭五十多丈,這才減緩速度,放兩人下地。
時近三更,一行四人慢慢走回“快活林”客棧,院落四周暗沉沉的,既沒有燈光也沒有人聲,為生計奔波的客人們早已安寢。方、龍二人背著一對老少冤傢翻過圍墻,跳進瞭方學漸的客房,今晚隻有騰一間屋子給他們住瞭。
方學漸點上蠟燭,看見兩人的神色有些尷尬,故意打瞭個哈欠,道:“時候很晚瞭,兩位早點休息,我和拙荊也要去睡瞭。”伸手去拉龍紅靈的小手,卻被她靈巧地躲開瞭。
龍紅靈的臉上微微泛出紅暈,纖足一點,燕子般從窗口飛瞭出去。
方學漸攀上窗臺,回頭望瞭望屋中的兩人,輕輕一笑道:“夜深霜重,我就不打擾兩位休息瞭,隻是這傢客棧的床鋪做得不是很結實,兩位等會使力的時候可千萬要把握分寸啊,哈哈,告辭!”
大小姐客房的窗子敞開著,隻是屋子裡黑漆漆的,沒有點燈。方學漸輕手輕腳地爬進去,口中“喵喵”的學貓叫,輕聲叫道:“大小姐,你不要怕,我來幫你捉老鼠……”
兩隻腳尖才一落地,猛地一股細細的芳香襲人而來,一團滑膩的軟玉飛鳥投林般撲入自己的懷中,兩條修長的手臂攀住脖子,唇上一熱,自己的嘴巴已被兩片柔軟的紅唇完全封鎖。
少女香噴噴的胴體柔若無骨,方學漸一下子飛到瞭雲端,迷迷糊糊的隻覺得自己的心跳得極快,快得好像要從嗓子裡跳出來瞭。他猛地抱緊懷中的嬌娃,開始用滾燙的嘴唇來回應她的熱情。
大小姐嬌艷的臉蛋羞紅如火,男人熱辣辣的舌頭靈巧地探入她的口腔,在兩排光潔細密的牙齒間緩緩遊走,然後一個狡猾的前俯沖,很快找到瞭她敏感的舌頭和顫栗的源頭。
方學漸的嘴唇含住瞭一隻柔軟的耳垂,雙掌輕輕握住她胸前傲然挺立的兩座山峰,大小姐的整個身軀就無力地癱軟下來。要不是兩條胳膊還有氣無力地吊在他的脖子上,她非軟倒在地不可。
男子火熱的嘴唇逐漸下移,從秀美的下巴,瑩潤的脖頸,一直到豐盈高聳的胸脯,跋涉的過程緩慢而執著,像一個虔誠的求知者。峰巒疊嶂,兩排堅硬的牙齒輕輕咬住瞭玉女峰上的鮮美櫻桃,大小姐啊的一聲,芳心一陣猛烈跳動,抱著他的腦袋嬌喘連連。
大小姐的身材玲瓏凹凸,肌膚柔軟豐盈,摸上去的手感十分良好。方學漸一手摟住她的細腰,一手在她的肩胛到腰際不斷撫摸,然後爬上豐滿的圓臀輕輕揉搓。
龍紅靈俏臉飛紅,秀氣的鼻子不住地發出嬌媚的呢喃,身上被男人撫摸過的地方有一種熱乎乎的感覺久久不去,那是一種妙不可言的酸軟滋味,讓人渾身發軟,心醉神馳。
方學漸的手掌很快溜進瞭大小姐的裙子,隔著兩層佈料溫柔地撫摩著她的大腿,然後一點點往上爬,手掌貼上光潔細嫩的小腹,伸出靈巧的食指,穿越隱秘的草地。輕輕地挑逗她的大腿根部。
兩隻柔嫩的櫻桃在他的逗弄下膨大變硬,大小姐羞得抬不起頭來,嬌弱的身子輕輕顫抖,好像秋風中的一片落葉。被男性撫摩的快感讓她下意識地微微分開大腿,狡猾的食指長驅直入,最後的陣地便失守瞭。
下體隨著手指的活動越來越熱,濃稠的汁液塗滿瞭兩片嬌艷的花瓣。方學漸抽出手指,上面又濕又滑,好像抹瞭一層油。花蜜的芬芳陣陣飄蕩開來,他伸出舌頭舔瞭一下,道:“真香。”
龍紅靈隻覺全身乏力,軟軟地靠著他的胸口,膩聲道:“你壞死瞭。”
方學漸把手指上的花蜜舔舐幹凈,攔腰抱起她的身子,道:“不管你有沒有準備那個該死的‘七日斷腸散’,今天晚上我都要做一回壞人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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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有一人名喚謝榛,瞎瞭一隻眼,但他善作歌詞,所作的歌詞在民間流唱甚廣。
萬歷元年冬,謝榛到彰德,孫穆王親自接待他,飲酒暢談之餘,孫穆王便讓自已的寵姬賈氏在簾後彈唱,賈氏唱的是謝榛所作的一首竹枝詞,孫穆王見謝榛聽得十分出神,幹脆叫賈氏出來拜見,賈氏長得非常漂亮,她接著又把謝榛所作的歌詞都唱瞭一遍。
謝榛十分高興,起來說:“夫人所唱的,不過是在下粗淺之作。我當重作幾首好詞,以備府上之需。”次日,謝榛即奉上新詞十四首,賈氏把它們一一譜曲彈唱,兩人配合得十分默契。
孫穆王見兩人如此投機,便在次年元旦將賈氏及一些豐厚的禮品送給謝榛。世稱孫穆王成人之美,有君子風度。
上面是《音樂史話》裡一段關於“成人之美”的故事,可信度還是比較高。萬歷元年,謝榛已經七十六歲,居然還有那麼大的魅力,希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