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州有兩個人物十分出名,一個是《水滸傳》裡的打虎英雄武松,另一個是“唐宋八大傢”之首的韓愈。武松隻是一個擺不上臺面的土匪頭目,韓愈卻是土生土長的孟州人,文章蓋京華的一代文聖,但在普通老百姓的心目中,殺人不眨眼的武都頭反而比韓文公受歡迎得多。
黃河北岸的渡口有一個不太起眼的小酒館,門口飄揚的酒旗上赫然寫著“三碗不過河”,據說已是百年老店,眼光果然獨到。進入孟州城,最寬闊最繁華的一條街道叫武松大街,生意最好的妓院叫“金蓮坊”,客人最多的茶館叫“飛雲浦”,規模最大的澡堂叫“鴛鴦樓”。
眾人一路打聽,城裡最好的客棧叫“快活林”,城裡最好的酒樓就叫“十字坡”。龍紅靈一撇小嘴,切的一聲,“十字坡”不是一傢賣人肉包子的黑店嗎?這裡的民風還真淳樸,孟州城幹脆叫武松城得瞭。
說歸說,住的客棧仍然是“快活林”,去的酒樓仍然是“十字坡”,隻是酒樓廚師最拿手的一味“東坡肉”,雖然做得色香味俱全,看著總讓人提心吊膽,不敢下筷。
飯後回到客棧,方學漸推開馮保的房間,放下手中的食盒,摸到桌上的燭臺點燃蠟燭。馮保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兩隻眼睛直愣愣地瞪著天花板。
“餓瞭吧?”方學漸小心地扶他坐起,夾瞭一塊噴香滋潤的紅燒肉遞到他嘴邊。
“這裡是什麼地方?”馮保張開嘴巴,機械地上下開合。
“孟州,我們已過瞭黃河,”方學漸把一筷刀削面送進他嘴裡,“馮保兄,明天我們就要折向西行,隻能委屈你一個人在這裡養傷瞭。”
“你們要去哪裡?”馮保斜瞭斜眼球,看瞭他一眼。
“一個很遙遠的地方,”方學漸笑笑,“我已經關照過客棧的夥計,他會找個手腳麻利些的丫鬟來服侍你,到時候你多賞他幾兩銀子。”
馮保看瞭他半晌,突然伸出手掌,道:“你把一千九百九十兩的銀票和那瓶藥給我。”
“不要這麼性急,至少先把這碗面給吃瞭。”
“我吃飽瞭,快把一千九百九十兩的銀票和那瓶藥給我。”
方學漸的笑容有些尷尬,放下碗筷,從衣袋裡摸出一個貼身收藏的荷包,揭開外面的兩層油紙,露出一疊厚厚的銀票,道:“馮保兄,我一直有個不是太動聽的消息想告訴你,那瓶‘天山雪蓮丸’被我不小心給弄丟瞭。”
“弄丟瞭?”馮保呻吟瞭一下,“沒有那些藥丸,我的傷怎麼辦?”
“這倒不用擔心,我關照過客棧的夥計,明天一早,孟州城最好的醫生就會來給你看病,”方學漸點出八張小面額的銀票遞到馮保攤開的手裡,“這裡是三千五百兩銀子,除去看病、住宿和買丫鬟,夠你舒舒服服地過完下半輩子瞭。”
馮保把銀票細細地翻看瞭兩遍,這才小心地收入自己的衣袋,舒瞭口氣,面上的神色終於好看瞭些,道:“算你好心。”
方學漸也暗籲口氣,扶著他慢慢躺下,掖好被角,道:“馮保老兄,我們這也算最後一次見面瞭,祝你早點養好傷勢,今後的日子紅紅火火,開開心心。”
“我這樣的人還能開心?茍延殘喘罷瞭。”馮保的雙手緊緊地捂著胸前的衣袋,仿佛怕那些銀票會長出翅膀飛走。在他的世界裡,或許隻有這些銀子才能溫暖他的心瞭。
方學漸吹滅蠟燭,靜靜地退出去,掩上房門。
天邊的殘輝已經燃盡,遼闊的天穹上星光稀疏,鐮刀形的上弦月無聲地滑入一片暗色的浮雲,視野中的萬物漸漸失去瞭自己的形狀和顏色,一開始變得灰褐的一片,隨後就溶成瞭漆黑一團。
方學漸躡手躡腳地走到龍紅靈的房門外,紙窗上透出燈火的亮光,大小姐應該就在裡面。他先側耳聽瞭聽,聽不到什麼動靜,便伸手輕輕敲瞭敲門。
“誰啊,我正在洗澡,不要進來。”房中果然傳出幾下“嘩嘩”的水聲。
方學漸全身一熱,一顆心登時怦怦亂跳起來,伸手推推門,門板紋絲不動,顯然上瞭門閂。
“你是誰呀,為什麼不說話?”房裡傳出來大小姐糯米糖一樣又甜又軟的聲音。在他的記憶裡,隻有春情蕩漾、情難自禁的時候,大小姐的嗓子才會變得這樣又甜又軟,滑膩得讓人打心眼裡酥麻出來。
方學漸原本隻想和她來拉拉傢常,隨帶敘敘舊、彈彈“情”,當然,如果一切順利,在互道晚安之前,能彼此體會一下嘴唇上的體溫,交流一下舌尖下的液體就更加美妙瞭。
方學漸就好像一隻無頭蒼蠅,在原地團團轉瞭三圈,太陽穴上的青筋突突亂跳,如果破門而入,一來影響不好,二來顯得自己沒有教養,會被大小姐大大地看輕。可是,有什麼好法子,既能保持君子的風度,又能進房去撫慰她寂寞的心靈?
在窗紙上捅破一個小孔,方學漸偷眼張望,燭光輕漾,屏風後面水氣裊裊,依稀可以聞到大小姐身上的幽幽體香。讓他欣喜若狂的是,後面的窗子居然有半扇打開著,那不是天賜良機是什麼?
他很快在心裡做瞭一個決定,這個決定大膽而香艷,是個男人都會做出這樣一個決定。隻要想一想,擠在一個熱氣騰騰的大木桶裡,千嬌百媚的大小姐在懷中蛇一樣扭動,臉頰滾燙似火,眼眸迷離如霧,牛奶一樣嫩白的肌膚閃動著絲綢一般的光澤。粗糙的手掌微微顫抖,在神秘而飽滿的崇山峻嶺間肆意滑行,不,不是滑行,是飛翔,小鳥一樣的飛翔,裹著歡快的呢喃和吟唱。
方學漸用最快的速度回到自己的房間,不及點上蠟燭就打開瞭後面的窗子,探頭一望,窗外是一個人工小樹林,種著二十幾棵銀杏、紅棗和白皮松,“快活林”的稱號倒也名下不虛。
他飛快地鉆出窗子,一躍下地,看準位置走到龍紅靈客房窗下,腳尖一點,身子猶如騰空的蛟龍般輕輕躍起,精確無比地攀住瞭窗臺的邊緣,正要伸手去拉另外半扇窗子,忽聽“咯”的一響,窗子自動打開,緊接著“嚯喇”一聲,一盆熱水兜頭潑下。
方學漸險些驚呼出聲,眼前一大片銀光瀉下,還沒反應過來,已被淋瞭個滿頭滿臉。他驚魂稍定,掛在那裡不敢動彈,隻覺一條條水流從臉上流下,隱隱有些脂粉香氣,知道是龍紅靈盥洗後的熱水。
窗前很快響起瞭大小姐得意的笑聲,然後是故作深沉的一聲嘆息,悠悠道:“有個傻瓜以前很喜歡舔我的腳趾,我說過有機會一定弄一盆洗腳水給他嘗嘗,卻不知道滋味如何?”
方學漸痛苦地呻吟一聲,知道又中瞭大小姐的美人計,心想:“既來之則安之”,雙手一拉,從窗口探進半個腦袋,仰頭望去,龍紅靈俏生生地站在面前,手中端著一隻清漆木盆,兩道揶揄的目光正在自己的臉上打轉。
“喲,方大公子,良宵一刻值千金,你不去陪你的柳姑娘、花姑娘,黑咕隆咚地卻來這裡爬我的墻頭,真是稀罕哪。”
“大小姐,我…我這次冒昧造訪,其實…其實是想來問…問你一件事,就…就是你今晚有沒有空?”
“有沒有空?我很空啊,長夜漫漫,我又沒有張公子呀、李衙內的來陪我,自然空得很。”
“既然有空,大小姐,你能不能屈尊陪我上街去逛一逛?”
龍紅靈瞪大瞭眼睛,露出一個非常奇怪的表情,道:“陪你逛街?我有什麼好處?”
熱水漸漸變涼,秋風刮在他的臉上,隱隱作痛。方學漸爬進窗子,一臉媚笑道:“大小姐是美貌與智慧的化身,身價百萬,富甲一方,世上還有什麼寶貝能入你的法眼,用不著事事都講好處吧?何況我隻想請您高抬貴腳,上街和我去轉一圈,看看街景罷瞭。”
龍紅靈嘻嘻一笑,把一塊毛巾遞給他,道:“不要好處就陪你逛街,也不是不可以,隻是你要老老實實地告訴我,我剛才的那盆洗腳水好不好喝,滋味美不美?”她算計瞭一天,就是要捉弄他一下,念念不忘那盆洗腳水的味道。
方學漸咂瞭咂舌頭,又舔瞭一下嘴唇,裝出一副很陶醉的模樣,道:“佳人賞賜足浴溫湯一盆,果然又香又甜,比西王母壽宴上的玉露瓊漿還要好喝三分,怕就怕我喝上瞭癮,再也離不開大小姐玲瓏秀美的天下第一腳,隻能每天躲在你的床底下,等著大小姐洗腳的時候能偷偷喝上幾口。”
龍紅靈又喜又羞,臉上微微一紅,輕啐一口,道:“你又不是老鼠,每天躲在我的床底下。”
“老鼠?你的床底下居然有老鼠?大小姐,你千萬不要害怕,我這就幫你把它們抓出來。”方學漸面色凜然,一副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決絕神氣,擼起衣袖,彎腰就往床底下鉆。
龍紅靈又好氣又好笑,心想這人如此無賴,臉皮的厚度和北京的城墻相差仿佛,去演戲或做官倒是塊好材料。伸腳在他的屁股上推瞭推,笑道:“別抓瞭,某隻大老鼠隻會在我洗腳的時候才出現,嘻嘻,天色不早瞭,我們去逛街吧。”
吹滅蠟燭,兩人從窗口翻出,繞過樹林,跳上高高的圍墻,天上沒有月亮,微微的星光描出這座城市淡淡的輪廓,仿佛一張暗褐色的剪影。
圍墻外面是一條小巷子,幽深而狹窄,穿行其間,連呼吸都跟著壓抑瞭。幸好巷子的盡頭就是寬闊的大街,兩邊樓宇林立,不時有大團的燈光和人聲從裡面膨脹出來,給沉寂的天地增添一絲生氣。
青石板的街面遠遠地鋪出去,暗夜看來,就像一條黑色的巨蟒。秋風嗚嗚地吹,路邊的紅楓落葉飄零,兩人一言不發地並肩走著,方學漸順勢握住瞭她的小手,龍紅靈瞟瞭他一眼,又低下瞭頭。
不知走瞭多遠,方學漸突然捏瞭捏她的手掌,轉頭道:“靈兒,我有許多問題悶在心裡,一直想問你。”
龍紅靈抬頭看瞭他一眼,兩雙年輕的眸子在黑暗中相撞,閃閃地發出亮光,仿佛有高強度的電流從中間流過。
她的身子微微一顫,飛快地回過頭,一腳踢飛一片飄下來的落葉,道:“我也有許多問題想問你,我讓你先問,你問一個我也問一個,大傢都要老老實實地回答問題,不準撒謊,同意嗎?”
“好的,我保證不撒謊,”方學漸用大拇指輕柔地撫摩她的手背,大小姐的小手綿軟無骨,摸上去十分受用,“靈兒,你恨我嗎?”
龍紅靈的身子僵硬瞭一下,慢慢地抬起頭,天空中一片一片的浮雲黑壓壓地移過頭頂,她輕輕地吐出一個字:“恨!”轉過頭望向他,突然笑瞭笑,道:“該我瞭,你現在最大的心願是什麼?”
“贏取你的芳心,然後把我的寶貝靈兒風風光光地娶過門。”
“當面撒謊,你現在最大的心願肯定是想法子救你的老婆。”龍紅靈的眸子裡水波蕩漾,一張小臉蛋紅撲撲的,不知道是興奮還是氣憤。
“我的好靈兒啊,對一個男人來說,救老婆不是心願,而是一種責任,寧死都要去擔當的一種責任,”方學漸停下腳步,伸出手掌緊緊握住她的兩條臂膀,“好,該我問瞭,你恨得我有多深?”
兩人面對面地站在一棵高大的柏樹下,樹冠巨大的陰影讓他們隻能模糊地看清楚彼此的輪廓。龍紅靈抬起頭,從他發亮的眸子裡,她清晰地感覺到瞭一種澎湃如沸的熱度,這種熱度滾燙得足以孵化堅硬的蛋殼,把女人柔軟如絲的愛心解放出來。
她很想撲上去,用她的牙齒和愛情,在這個男人的肩頭狠狠地咬一口,讓他體會一下什麼叫刻骨銘心的痛,並讓自己的印痕隨著這陣疼痛,永遠地烙上這個男人的記憶和心房。
可她沒有這樣做,她隻咬瞭咬自己的嘴唇,咬得很重,然後無聲地笑瞭笑,就像一朵午夜突然盛開的蘭花,她用一種柔媚到骨髓深處的聲音道:“我恨死你瞭!”
愛一個人或許不需要理由,但是恨一個人,一定需要理由。大小姐為什麼恨方學漸?理由是什麼?是不是因為喜歡死他瞭?
方學漸什麼都沒有說,隻是把她的身子連同手臂緊緊抱住,滾燙的嘴唇從她的額頭、眉梢、鼻翼一路遊下來,尋找她的嘴唇。
“該我問瞭,”龍紅靈奮力扭動身子,掙紮著想脫出他的懷抱,但他抱得太緊瞭,兩條手臂像鐵鏈一樣牢固,她隻能不停地搖頭,躲開他的親吻,微微喘息道:“如果救你的老婆也是一種心願,是不是比我要重要得多?”
方學漸怔瞭一怔,轉頭見到她的側面,瓊鼻微聳,長長的睫毛低垂,容顏嬌嫩,說不出的淒楚動人,心中一蕩,忍不住便要說出“自然是你重要”,心中猛然驚醒,初荷對自己一往情深,被那白衣女子抓走,不知道要吃多少苦頭,憑她柔弱的性子,說不定每天以淚洗面,思念自己。
騙騙大小姐容易,但是話一出口,萬一她認真起來,要自己立刻回神龍山莊和她拜堂成親,卻如何是好?
他呆瞭半晌,突然輕輕嘆瞭口氣,道:“親親靈兒,你的初荷姐姐和你都是我的心頭肉,一般的重要,一般的割舍不開,少瞭你們其中一個,我都會一輩子不開心。”
龍紅靈被他牢牢抱在懷裡,聞到他身上濃烈的男子氣息,心中又是煩亂又是愉悅,掙紮一會,身子漸漸變軟,力氣越來越小,聽瞭他的表白,心底湧上一股難以言說的滋味,也不知該喜歡,還是發怒?
她彎轉手腕,用尖尖的指甲在他的手臂上劃出幾道血痕,口中叫道:“快放開我,快放開我,你分明不把我放在心上,卻說這些不痛不癢的廢話騙我……”
方學漸怎麼舍得放手,雙臂用力,使勁圈定她的身子,任她翻江倒海、騰挪變化,都不能撼動半分,突然“哎喲”一聲,肩膀上又被她咬瞭一口。
對眼前這個憊懶男子,龍紅靈真是又愛又恨,恨起來的時候隻想遠走高飛,一生一世都不再見他的面,可是當真離開,卻又覺得生活瞭無生趣,整日傻傻的提不起勁頭,站著、坐著、躺著,無時無刻不在想他,連做夢都盼著能和他在一起,盼他時時說些逗人的笑話,哄自己開心。
她一時頭緒煩亂,心中是愛恨交加,掙紮無功,猛地張嘴一口咬下,牙齒切肉,絲絲鮮血滲入嘴裡,又咸又澀,腦子一個機靈,猛地清醒過來,轉頭望去,隻見方學漸的身子輕輕顫抖,額頭上冷汗涔涔,一副痛苦萬分的模樣,心中吃瞭一驚,急忙輕聲問道:“你怎麼樣?很痛嗎?”
方學漸的嘴唇微微發白,兩排牙齒捉對打架,顫聲道:“沒什麼,也不是很痛。”身子發抖,抱著她身子的手臂慢慢松瞭。
大小姐哪裡會信,輕輕掙脫他的懷抱,伸手撕開他肩頭的衣服,隻見肩胛骨上圓圓的一塊傷疤,上面又新添瞭一排整齊的牙印,鮮血不住滲出,情狀十分突兀,猛地想起自己曾從他的肩上咬下過一塊肉,這塊傷疤自然就是那次發怒時的傑作,心中不免生出些歉意,急忙從懷裡掏出金瘡藥,敷在傷口上,低著頭不敢看他,口中喃喃道:“誰叫你老是惹人傢生氣,活該!”
一陣急風刮過,地上的落葉紛紛卷到空中,在兩人的面前上下翻飛,仿佛一隻隻遊弋花叢的蝴蝶。
方學漸咬緊牙齒,肩頭舊瘡復發,火燒一樣疼,低頭見她的目光躲躲閃閃,眸子裡全是關切愛護的神色,心中登時大慰,隻是大小姐平素天不怕地不怕,此時居然神情忸怩,活像一個犯瞭錯的小孩,倒也十分罕見,知道她嘴巴雖硬,對自己著實關心,當下哼哼唧唧,身子斜斜地倚在她的懷裡,把五分疼痛假裝成十分。
龍紅靈勉強站定身子,雙臂牢牢地抱著他的腰身,惟恐松手摔他一交,聽他一聲聲叫得痛苦淒慘,心中早沒瞭主意,轉頭瞥見前面有塊巖石,柔聲道:“我們到那邊去坐一下。”
兩人攙扶著挪步過去,石頭半面傾斜,方學漸慢慢躺下,手臂不松,拉著大小姐靠在自己身上,他長長地松瞭口氣道:“寶貝靈兒,你真是我的前世冤傢,我總有一天會被你的櫻桃小嘴活活咬死。”
龍紅靈軟軟地靠在他的胸前,反手抱住他的虎腰,格格一笑,道:“你隻要聽我的話,我怎麼舍……會咬你。”
方學漸在她的頭頂上親瞭一下,道:“我有幾條小命,怎敢不聽我寶貝靈兒的話?以後我們成瞭親,你說生幾個寶寶,我們就生幾個寶寶,絕不多生一個,也絕不少生一個。”
龍紅靈聽瞭他前半句話,心中一喜,隨之後半句話出口,才知道又是他的流氓話,輕輕地哼一聲,道:“你說話從來都這麼油嘴滑舌,沒個準頭麼?”
“沒有啊,我這人誠實善良,謙虛謹慎,說出來的話從來一是一,二是二,比廟裡的和尚還要可靠三分。”
龍紅靈嗤的一笑,道:“如果你誠實可靠,世上還有狡猾無賴之徒嗎?”
“大小姐,你怎麼到現在都不懂我的心呢?我的長相雖然英俊瀟灑得過分瞭一點,做人行事卻萬分的忠厚踏實,你不要冷笑,我現在對天發誓,如果有一句話欺騙大小姐,就叫天打五雷轟,讓我不得好……”
話音未落,平地起狂風,頭頂的枝葉“潑啦啦”狂舞起來,街上塵土飛揚,天地一片昏黑。仰頭觀望,眼前突然一亮,天際飛過一條鋸齒形的電光,仿佛浩瀚的蒼穹突然裂開瞭一道口子,接著轟地一聲,一個沉悶的焦雷猛地炸開,大地一陣搖撼,震得人耳朵發麻。
龍紅靈轉身躲入他的懷中,驚叫道:“哎喲,天打五雷轟,有個厚臉皮的要不得好死瞭。”
方學漸暗罵老天爺翻臉無情,連一點面子都不給,伸臂抱緊懷中的美人,笑道:“命中註定,我會被你的金口玉牙一點點的凌遲咬死,自然算不得什麼好死瞭。大小姐,馬上要下雨,我們先找個地方躲一躲。”
他彎腰抱起龍紅靈,拔腿朝前飛奔,跑出百餘步,街道旁現出一條寬闊的岔道,兩邊柏樹林立,石板盡頭飛簷翹角,隱約是座氣象非凡的院落。
“轟”的一響,又是一個悶雷從頭頂滾落,雨點登時開瞭閘一般,噼裡啪啦地砸下無數指頭大的雨珠子,打得地上塵土飛揚。
方學漸抬頭望天,見半空中烏雲翻滾,雨點砸在臉上隱隱生疼,他猶豫瞭一下,飛步跑上岔道。兩人跑到屋簷下,閃電一道接著一道,猶如一條條銀龍破空飛過,照亮門匾上的三個黑字:文公祠。
龍紅靈“啊”的一聲,說道:“原來是韓文公的祠堂,不知道裡面還有沒有人?”
雨勢漸大,密麻麻地如萬箭齊發,雨滴敲在屋簷墻頂,錚錚錚,嘡嘡嘡,好像鐵指銅琵琶輪出瞭千萬根急弦。
院門緊閉,方學漸松手放她下地,咚咚地敲起門來。良久無人應門,等瞭一會,回頭笑道:“大小姐,裡面好像沒人,看來我們又要做一回梁上君子瞭。”
兩人相視一笑,攜手躍上院墻,墻內是一個半畝大小的天井,種著七、八株龍柏和玉蘭,兩側碑廊環繞,中間的一條走道全是青石鋪就,盡頭處的主祠堂飛簷鬥拱,雕梁畫棟,氣勢宏偉沉肅。
驟雨如瀑,厚厚的一片水霧彌結成障,望出去唯見天地茫茫。方學漸拉著大小姐快步穿過天井,飛身躍上臺階,躲到堂前的屋簷之下,雖隻短短一瞬,兩人的衣服上已落瞭不少雨點。
“咦,屋子裡面好像有燈光。”龍紅靈掏出一條絲絹,擦拭頭發衣服上的雨滴,探頭到門縫裡張望。
半空中“呼喇喇”的打瞭個霹靂,方學漸一邊探頭張望,一邊伸出衣袖擦去臉上的雨水,聽到龍紅靈的話語,回轉身子,透過門板的縫隙,果然有微弱的燭光隱隱流出。
兩扇棗木門油漆斑駁,已有許多年頭,方學漸伸手輕推,大門紋絲不動,裡面應該上瞭門閂。他握住龍紅靈的小手,湊到她的耳邊,輕聲問道:“看見些什麼沒有?”
不等大小姐回答,耳中突然聽到一個女子嬌媚的呻吟:“…喔…喔,好人…弄死我瞭,喔…喔,達達……卿卿……我的好人,啊…我…要飛天瞭……”
雨打在瓦上,刷刷直響,房內一陣陣婉轉的嬌啼時高時低,伴著“噗噗”、“咕唧”的男女燕好之聲隱隱傳來,既怪異又香艷。龍紅靈轉過頭來,一張粉臉紅艷艷的,說不出的嫵媚動人,眼波躲躲閃閃,用蚊子一樣的聲音道:“沒…沒有看見。”
“不要緊,我們到窗下去看。”方學漸伸長手臂圈住她的細腰,半拖半抱的繞到長窗之下,用手指戳瞭兩個小孔,兩人探頭望去,一下子被屋裡的景象吸引住瞭。
燭光輕輕搖曳,一對赤身裸體的男女癡迷地糾纏在一起,前倨後恭,左搖右擺,一張鋪著素絹的供桌“咯吱咯吱”呻吟不絕,衣衫散落一地。
女的平臥在供桌上,半個豐滿的玉臀懸在外面,兩條雪白結實的大腿盤上男子的頭頸,胸前豐腴的雙峰隨著身子的搖擺,舞出一波波的滔天怒浪,口中“達達、卿卿”,不住嬌啼浪號。
男子威風凜凜地站在地上,古銅色的皮膚上汗水淋漓,如一個身披鎧甲的大將軍,正在騎馬打仗、馳騁疆場,雙手緊緊握住她的細腰,口中呼呼喘氣,猛力擺動腰桿快速抽提。
方學漸呼吸一滯,鼻中聞到一股少女又甜又膩的香氣,喉頭一陣發幹,一顆心怦怦地急速跳動,手掌一緊,感覺到大小姐的小手在輕輕顫抖,扭頭望去,隻見她的臉蛋兒紅得與海棠花一般,呼吸微微急促,呢喃之聲幾乎細不可聞。
伸出舌尖在她的耳垂輕輕舔瞭一下,柔聲細語道:“寶貝靈兒,他們在做什麼啊?”圈住腰身的手臂緩緩下移,爬上她的圓臀,輕輕一握,觸手又滑又膩,嬌嫩無比。
龍紅靈身子輕輕一顫,肌膚一陣滾燙,猶如染瞭一層胭脂,說不盡的嬌美艷麗,她用指甲在他的手背上輕輕掐瞭一下,媚聲道:“小壞蛋。”
方學漸在她耳邊誇張地“啊”瞭一聲,牽著她的小手慢慢引到自己的下身,隔著褲子握住粗大跳動的玉莖,嬉笑道:“是不是這個小壞蛋啊,可是這個壞蛋也不小呀。”
大小姐嬌羞的吟哦一聲,一張嬌艷絕倫的粉臉又紅瞭起來,頭頸彎下去,長長的睫毛輕輕顫抖,不敢轉頭看他一眼,握住男子火棒的小手微微一抖,卻沒有松開。
方學漸趁勢從背後把她整個抱住,伸出濕熱的舌尖,在她細毛叢生的頭頸耳後慢慢舔弄,雙掌從大小姐的腋下穿過,握住一對高聳挺拔的飽滿雪峰,輕輕揉動。
大小姐啊的一聲輕呼,手掌一緊,男子粗大的火棒猛地一抖,跳動得更加劇烈,幾乎難以把握。她剛一偏頭,兩片微微張開的嘴唇就被他整個含住,身子一陣顫抖,感覺一條火熱的舌頭探進來,一路勢如破竹,攻城拔寨,很快和自己的舌頭纏綿一處。
兩人肌膚緊貼,口舌糾纏,一門心思沉浸在情愛的樂趣中,渾然忘瞭身在何處,也不知過瞭多少時候,猛聽院子外“忽律律”幾聲馬嘶,接著院門“砰砰”亂響,一個漢子高聲叫嚷:“開門!開門!避雨來的!”
方學漸急忙松開手掌,右手食指豎在唇上,輕噓一聲,示意她不要出聲。大小姐喘息細細,微微睜開眼睛,與他神氣活現的目光碰在一處,心中突然大羞,飛快地低下頭去,膚光潤膩的臉上飛起兩朵紅雲。
大雨滂沱,外面“砰砰砰”的敲瞭十多下,另一個漢子高聲叫道:“喂,屋裡有人沒有?都死光瞭嗎?奶奶的,再不開門,老子可要破門而入瞭。”這人嗓子粗啞,猶如破鑼。
方學漸伸手摟住大小姐的纖腰,噘起嘴在她紅撲撲的臉上親瞭一口,笑道:“寶貝靈兒,你常罵我是烏鴉嘴,那真是大大的冤枉瞭好人,外面那漢子說話又粗魯又難聽,才是天生的一張烏鴉嘴巴。”
龍紅靈撲哧一笑,抬起頭來正要譏刺幾句,卻見墻頭上黑影一晃,一個漢子跳進墻來,落地輕盈,身手頗為矯健,手中白光閃動,居然握著一柄百煉鋼刀。
那人快速地在天井中掃視一周,隱約瞧見廊下站著有人,卻不怎麼在意,回身打開院門,放同伴入內。
方學漸肚子裡一陣嘀咕,這些人行動矯捷,看上去都是身負武功之人,自己要事在身,老婆要救,大小姐要追,實不願多惹是非,能避盡量避一避。他心中打定主意,急忙拉著大小姐從走廊右首繞過去,快步走下臺階。
三個漢子一身濕漉漉的躥上走廊,口中不住抱怨,那個破嗓門的更是罵罵咧咧:“他媽的,鳥廝老天,落這麼大雨,害得爺爺一身濕。”一瞥眼望見碑廊上的方、龍二人,躲躲閃閃的好像在故意躲避自己,他心中來氣,大喝一聲,道:“喂,你們兩個是什麼鳥人,鬼鬼祟祟的躲在那幹什麼?我剛才吃瞭奶的叫門,你們為什麼不來開?”
長長的碑廊上一溜煙立著十幾塊四方形的石碑,和墻體砌在一起,突在外面的約有一寸多厚。石碑上密密麻麻地刻滿瞭雞蛋大的文字,該是韓文公生前留下的文章和詩歌。
方學漸伸手輕輕撫摩,感覺得出這些文字一個個龍飛鳳舞,精神飽滿,筆勢遒勁有力。
他正好摸到韓愈《重雲李觀疾贈之》中的兩句,便隨口念瞭出來:“小人但咨怨,君子惟憂傷。靈妹,這位韓文公當真厲害,活著的時候就料到日後有隻烏鴉會到他的祠堂來大聲呱噪,打擾他的安眠,這便寫下瞭這膾炙人口的詩句。沒有教養的小人不懂規矩,不分青紅皂白就呱呱亂叫,難怪守節高義的正人君子隻有空憂傷瞭。”
龍紅靈在他的腰上輕輕地戳瞭一指,笑道:“淘氣包,就喜歡多惹是非。”
方學漸“咦”瞭一聲,奇道:“大小姐,淘氣包不是你嗎?喜歡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我們主動避到這裡來,已給足瞭他們面子,這隻烏鴉居然上門挑釁,那不是皮肉發癢,想挨揍嗎?”
那漢子虎吼一聲,提刀就要趕過去,卻被一個瘦長個子的同伴厲聲喝住,聽瞭方學漸的後半句話,眼中如要噴出火來,突然回身一刀,猛地砍在祠堂的大門上。這座祠堂建於北宋神宗六年,歷時頗為久遠,雖然是棗木門,木質已有些疏松,長刀用力砍下,登時開瞭一道口子。
龍紅靈忍不住輕呼一聲,鋼刀拔出,縫隙中漆黑如舊,屋子裡的蠟燭居然熄瞭。
粗嗓漢子愣瞭一愣,三寸厚的棗木門居然擋不住自己的隨手一刀,心中又喜又奇,不敢相信自己的武功進展如此之快,抬腿“嘭”的踹瞭一腳,裡面的門閂沒斷,左邊的凹槽卻震得脫落,連著門閂咚的掉在地上,半邊大門“吱呀呀”開瞭。
三人歡呼一聲,推開房門一擁而入,屋中很快亮起瞭燈光。
方學漸抱住大小姐的柔潤細腰,臉蛋貼上她光滑的香腮,抬眼望瞭望祠堂,道:“親愛的淘氣包,想不想過去看一下。”
“不想。我也不喜歡淘氣包這三個字。”龍紅靈想起供桌上赤裸裸的一對男女,心頭一陣狂跳,伸手抓住他兩隻欲行不軌的手掌。
“你不喜我叫你淘氣包,我以後就叫你親愛的小靈兒或者心肝寶貝小靈靈,你說好不好?”方學漸在她的耳邊輕輕吹氣,男子滾燙的氣息讓大小姐的身子微微顫栗。
“不好,肉麻死瞭。”龍紅靈面紅耳赤,連吐出來的字眼都有些發軟瞭。
“這個不想,那個不好,小可人兒,到底要我怎麼做,你才喜歡?”方學漸伸出右手食指,沿著她圓圓的肚臍慢慢打轉。
龍紅靈“咯”的一笑,道:“好癢。”轉身抱住他的脖子,身子軟綿綿的倚在他的懷裡,美麗的鳳眼微微睜開一線,臉上的神色亦喜亦嗔,癡癡地望瞭他半晌,突然道:“隻要你真心對我好,我就喜歡。”
兩人四目相對,發亮的眸子裡閃爍著說不盡的喜悅和愛慕,連流淌的氣息都甜滋滋的,猶如蜂蜜。方學漸低頭下去,在她柔軟的嘴唇上輕輕觸瞭一下,兩人全身輕輕一震,全都凝住瞭呼吸。
方學漸用力收緊手臂,仿佛要把她的身子整個揉進自己的軀體,緩緩地長吸口氣,兩片滾燙的嘴唇微微張開,正要化身一粒火種,將一堆哧哧冒煙的幹柴徹底引燃。
正當兩人顫抖的嘴唇越來越近,皮膚與皮膚的距離細微得連遊標卡尺都無能為力之際,頭頂格的一聲輕響,一塊瓦片陡然碎裂。方學漸猛地一個機靈,正待一親芳澤的嘴唇硬生生停在半空。
轉頭望去,隻見對面的碑廊上有三條黑影快步滑行,幾下起落,很快躍上瞭祠堂的屋頂。他心中暗暗詫異,看這三人的輕身功夫,應該是江湖上有字號的人物,卻為何冒著大雨憊夜前來?那邊碑廊上有三人,這邊的碑廊上卻不知道有幾個?
正凝思間,頭頸上陡然一重,腦袋下垂,嘴唇立時碰到瞭兩片又滑又軟的東西,一縷甜絲絲的勾魂幽香環繞周身,心中微微一蕩,尖起嘴巴輕輕吸吮。正如火如荼間,忽聽一個漢子朗聲道:“外面風大,兩位不介意的話,請到屋裡來烤烤火?”
兩人分開嘴來,抬眼望見一條人影站在廊下,正是喝住那“烏鴉嘴”的高瘦漢子。方學漸心想:“外面濕氣太重,自己內力深厚不打緊,大小姐在洛神府中關瞭十天,身子比較虛弱,吹上兩個時辰的寒風可受不瞭,進去烤烤火也好。”
正要開口回答,院門口突然傳來一聲輕輕的咳嗽,一頂油紙雨傘裊裊而入,一對年輕男女手挽手地邁步進來,白衣勝雪,長帶飄飄,氣度榮華,宛如雨中神仙。
“多謝高大俠的好意,外面風大,我和拙荊正要進去烤烤火。”那男子又是一聲輕輕的咳嗽,微笑著向走廊上的高個子點瞭點頭。
方學漸哈哈大笑,道:“多謝高大俠的好意,外面風大,我和拙荊也正要進去烤烤火。”
姓高的漢子見瞭那白衣人,臉上微微變色,抱拳道:“原來是韓莊主到瞭,高某中途遇雨,借貴地暫時避一下雨,韓莊主素來大人大量,千萬不要介意?”
白衣人不料碑廊上還藏著有人,轉頭望瞭一眼,笑道:“先祖的祠堂一向冷冷清清,想不到今夜會有這許多貴客蒞臨,真是失敬。這位兄臺,既然來瞭,就一起進去烤烤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