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周紅虹領著段逍和其他兩個小孩在登機口消失,路燕心裡一片悵然。此前,她是那樣立場堅定地反對師生倆相處,可現在,她卻不得不主動將兒子拱手相送。
冥冥中,難道真的有什麼命中註定,造化弄人?
想當初,她路燕是何等自信的一個女人啊,自信自己一定能扼住命運的咽喉,不受人擺佈,不拘謹規俗,愛情,友情,親情,一切事情都能處理地得心應手,完美搞定。可現在,她發現並非如此,短短幾天來,接連發生的事情全都出乎她的意料,讓她措手不及,疲於對付。覺得自己現在就好像汪洋大海裡的一葉浮萍,隨著波浪的起伏,被拋上去摔下來,摔下去再拋上去,完全身不由己,隨波逐流。
幾天來,她覺得自己的心情也有如坐瞭過山車,忽上忽下,急劇變動:先是寂寞的侵擾讓她的芳心不住地騷動,後是出墻的刺激讓她的情慾暗潮洶湧,接著,當她正全身心地沉浸在和小情人的的幸福歡愛中,沒想到卻突然得知兒子畸戀,丈夫淪陷,自身受騙,友情寸斷……
這不是造化弄人又是什麼?
「唉!」想到這裡,路燕情不自禁地深深嘆瞭口氣:「周紅虹啊周紅虹,我路燕最終還是輸給你瞭,我隻希望到澳大利亞後,你不要讓我兒子在你和你丈夫之間太過難堪。」
她不確定兒子到澳洲後會發生什麼事,她唯一的欣慰隻能是:等飛機在澳大利亞一落地,兒子就徹底安全瞭。
至於段逍到瞭那裡,如何與章啟華面對和相處,那隻能聽天由命瞭。
現在,她唯一需要擔心的,就隻剩下丈夫瞭。甄星去省城已經好幾天瞭,該活動的應該都已經活動瞭,該打點的也應該都已經打點瞭,可還是沒有一丁點的消息。這本來就夠讓她焦急的瞭,可偏偏今上午省紀委又專門派來那麼一個調查組,向她透露瞭那多的事,怎能不讓她越發擔心。
她心裡很清楚,丈夫貪污的事萬一要是落實瞭,哪怕隻有傳說中的十分之一,那至少也得是個無期。
即使再往好裡想上一萬倍,丈夫最終毫發無損地回來,她們夫妻倆所面臨的,也將是一個極難收拾的爛攤子:她和谷勇的關系,丈夫和李雨的關系,和甄星的幹系,她又和李雨的的關系,和甄星的關系,等等等等,一切人和一切事情,全都糾結在一起,繞成瞭一團亂麻。無論如何,這一切總得需要解決吧!可是,辦法呢?
「我們回去吧。」候機廳裡的廣播又響起播音員小姐那棉若無骨的聲音,播報著兒子所乘航班起飛的信息,將路燕路燕從思緒中驚醒。她輕聲嘆瞭口氣,看也不看身邊的李雨和林海音,隻是嘟囔瞭一聲,便轉身朝候機廳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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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雨駕著比亞迪,林海音坐在她旁邊的副駕駛座上,路燕則在後排,三個女人,誰也不說話。暗夜中,車外,是一盞盞飛閃而過的路燈,車內,則靜得出奇,靜到整個車內開始凝結出一種尷尬的氣氛來。
李雨可以分明地覺察出來,自從下午突然心急火燎地跑到醫院非要立刻給段逍他們買去澳大利亞的機票那一刻起,路燕對待她的態度便變瞭,變得愛理不理,變得充滿敵意,眼神裡滿充斥的都是冷漠和積怨,哪有一絲昔日的友好和善意。
「這才隔瞭一天,路燕這是怎麼瞭?就算是發現瞭段逸私自辦的那些護照,這些護照對他的案情極其不利,也不用這樣子吧。」李雨心裡暗暗揣測著,不知怎的,她越來越覺得路燕之所以突然變成這樣,一定和她自己有關系。
「難道,難道,她對於我和她老公的事知道瞭些什麼?」越想,李雨越覺得惴惴不安,心虛不已。
沉默越是繼續,尷尬便越令人難堪。終於,還是林海音率先出聲,打破瞭這種奇怪的氛圍。
「呵呵,燕姐,幸虧雨姐傢這車型號夠大,來時竟擠瞭那麼多人。幸虧晚上沒有交警哈,要不,還真害怕查車。」她早已感覺出瞭路燕和李雨之間的異常,雖然她也不明白原因,但還是想從中調劑調劑。
可是,對於她的回應,路燕卻冷冷地看瞭她一眼,根本沒有搭茬。
「燕姐,逍逍現在算是安全瞭,接下來段大哥的事你又有什麼打算呢?」見上一句話沒什麼效果,林海音心中暗笑瞭一笑,乾脆轉身看著路燕,轉向瞭她更為關心的話題。
「打算?我還能有什麼打算!明天我就去把房子和值錢的東西賣瞭,然後去省城。是死是活,好歹得拚上一拚。總不能這樣一直呆在這兒,自己的老公被關起來瞭,卻總指望著別人。」路燕這次回話瞭,可卻話裡有話,語帶諷刺。事實上,她說的是實話,下午發現那些護照後,在做出要將段逍送往澳大利亞的決定的同時,她也做瞭這個決定。
甄星去省城活動也好幾天瞭,卻還沒有一丁點消息,本來就令她焦急,上午又看瞭李雨和丈夫的那些照片,更添加瞭她的羞惱。她雖然早就做好瞭丈夫有外遇的心理準備,但她還是萬萬沒想到,丈夫的這個外遇,竟然就是自己多年的好友和閨蜜。而且,而且,就連甄星竟也參與在內,三人一起瞞著她,玩那種荒亂之極的淫蕩遊戲。
這樣的情況,她還能指望誰?
「啊?!燕姐,你說的是真的?」她此話一出口,林海音頓時一驚,就連李雨聽瞭,握方向盤的手也不由一抖。
「當然是真的,都這時候瞭難道我還兒戲。唉,我自己的老公,我不拼誰拼?難道靠那不……不要臉的小……小三?情人出事瞭,還假情假意地派出自己的老公。」路燕本來想罵的更厲害的,比如婊子蕩婦什麼的,但一看到李雨的背影,抿瞭抿嘴,還是硬生生地將話改瞭回去。
可是,這已經足夠瞭,已經足夠李雨承受的瞭。
在李雨的記憶裡,和路燕好友這麼多年,發生矛盾時雖然也經常吵吵罵罵,相互挖苦,可這樣如此傷自尊的指桑罵槐,卻真還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足以深深刺痛她敏感的內心。
「夠瞭!夠瞭!你不要說瞭!」唰地一下,她猛地將車停到瞭路邊,雙手掩面涕泣瞭幾聲,然後扭頭直視著路燕,她多年的好友和閨蜜,一字一頓地說道:「燕,看來我和你老公的事你都已經知道瞭。既然這樣,我也不用再掖著瞞著。你……你想知道我們三個是怎麼開始的嗎?」
就著車內淡淡的燈光,李雨的眼裡滿是堅毅,一向感性多於理性的她,第一次有這樣的沖動要表達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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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咱們大三的那年的夏天麼?音妹,那時你是大一。全國很多城市都在鬧學潮,咱們的學校在首都,鬧的更厲害。你知道,我和甄星一直自由慣瞭的,不像你和段逸,你是從來就不關心政治,段逸是向來都謹慎沉穩,沉浮很深。我倆可不一樣,運動一開始,我倆便參與瞭進去。
一開始,我倆還抱著一點跟著玩玩的心態,可隨著形勢的發展,卻越來越沉浸其中,不能自拔瞭。時間長瞭,連自個兒都覺得,什麼民族的希望,什麼國傢的未來,還真得就指望我們瞭。哼,現在看來,真是幼稚。
那時候,根本就沒感覺到什麼危險,哪怕到後來JF軍開始進城,我們還一起成群結隊地慰問去。這期間,還是段逸看得準。呵呵,他啊,在政治這方面一向很敏銳的。他不止一次勸說我和甄星,讓我們不要再參與,說真弄不好瞭,可能鬧出大亂子,到時惹禍上身,而且還說大禍。可是,可是,那時我和甄星正在興頭上呢,哪會聽他的啊。
那年兒童節後不久的那天,雖然已經宣佈瞭戒嚴,但我和甄星還是到瞭廣場。當時我們和其他人一樣都想著,難不成那些大人物還真敢開槍對付他們的人民。
不幸,還真讓段逸給言中瞭。就在那晚,我和甄星遭遇瞭一場終生難忘的人間悲劇。」
說到這裡,李雨低聲嘆瞭口氣,神色顯得異常淒慘。
「具體什麼情況,想必後來你也從很多同學啊校友啊那裡聽說瞭,這裡我……我也不想說瞭。我隻想說的是,就在廣場封鎖前不久,段逸竟跑到那裡找到瞭我倆。我到現在都還記得當時那個情景,他滿頭大汗,不停地大口喘氣,顧不得歇歇,便拉著我倆要走,說他從一個同為學生會幹部的朋友那裡得知,上面已經決定那晚要動真格的。他說他那個朋友是高幹子弟,消息不容置疑。
可是,就在我和甄星還猶豫的時候,悲劇就開始瞭。咳,現在想起來,都怪我和甄星,要不是我倆,也不會連累到段逸都沒來得及出來。
在一片警笛中,轟鳴中,哭喊中,慘叫中,我們三個夾雜在人群中,無頭的蒼蠅一樣亂跑,顧不得南北東西,隻是滿心恐懼的亂跑。最後,慌亂中,也不知當時怎麼找到的,我們和另外幾個人,一起躲進瞭一條小胡同裡的一棟破舊四合院裡。
現在想起來,那棟四合院當時很可能正趕上拆遷,卻還沒拆乾凈。大門已經沒瞭,圍墻還剩一半,有的房子屋頂都已掀翻在地。
我們一夥人就躲在一間還算有屋頂的小屋裡,聽著外面不時響起的槍聲和警笛,大氣都不敢喘,不分男女地三三兩兩摟抱在一起。
除瞭恐懼,還是恐懼,以及,滿腔的不甘心。
大傢都才二十多歲,正是青春爛漫的大好年華,別說人生瞭,就連上帝賜予我們的身體都不曾享受過呢。要是就這樣糊裡糊塗被流彈打死瞭,或坦克車碾死瞭,怎麼會甘心?
或許真是物極必反的道理,當恐懼到瞭一定程度的時候,大傢反而不那麼恐懼瞭。再加上當時是夏天,大傢又各自和相熟的人摟抱著,溫度孕育情慾,導致有些原本就是情侶的開始互相愛撫,互相摩挲,隨之,親吻和激情便變得水到渠成,瓜熟落蒂。
在她們的感染下,一些不是情侶的男女也開始糾纏在一起。燕,你應該可以想像的到,在那樣一個隨時隨地都有可能丟掉性命的時刻,大傢誰不想今朝有酒今朝醉,盡情享受人生的歡欲?
就這樣,我和甄星,還有段逸,根本就沒考慮什麼道德,什麼倫理,主動或被動地,邁出瞭我們三人一起的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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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原……原來是這樣!」李雨輕聲細語的一席話,卻聽得路燕是通體發冷,動魄驚心。想當年,在那場風暴中,本就對政治不感興趣的她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知讀閑書,哪會想到腥風血雨中竟還會發生這樣的奇艷際遇,不由又是感慨,又是好氣,不知不覺中,臉上對李雨的惱怒消失瞭不少。
「後來,等風聲漸漸穩瞭,我們都回瞭學校。我和甄星雖然一直有參與活動,但卻都是隨大溜的小角色,法不責眾,學校根據上面的要求也就大事化小,隻是各自給瞭個記過處分。至於段逸,他本來就是學生會幹部,學潮期間政治立場又一直很堅定,那晚去廣場救我們的事也沒曝光,所以很快被升為學生會主席。這些你都是知道的。」見她神情漸轉,李雨心情也是大好,說話也更加坦率。
「至於我們三個的那……那件事嘛,我們後來也想就此打住的,可是,可是,你也知道,那種又刺激,又興奮的感覺,我們三個任憑是誰也無法忘卻,於是,也就瞞著你,一……一直持續到現在。」說到關鍵的時候,李雨還是有些不好意思,覺得對不起好友。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話說到這裡,路燕的心思已經不在羞惱上瞭,而是開始對三人之間那種奇特的關系越來越感興趣,李雨本是無意的一句「你也知道」,一下子觸動瞭她敏感的神經。她還以為,李雨已經知道瞭她也和苗雯玲谷勇一起玩過三人行呢。
「呸呸呸!你……你們仨什麼感覺,我……我怎麼知道?」說著,臉上已飛起一抹潮紅,兩人之間的宿怨和隔閡愈發消散。
「你是不知道,是不知道。」路燕如此小兒女般的反應,更使李雨安心,情不自禁地暗嘆畢竟是多年的姐妹交情:「後來,我們也不止一次想對你坦白,可是每次想給你說的時候,又總顧慮重重。你這人好強,清高,又驕傲又死要面子,知道瞭段逸和我們的事,還不把我們都給撕瞭,你們的傢庭毀瞭不說,咱們多年的友誼也……也……。所以,我們猶豫過來猶豫過去,也就也隻沒有告訴你。」
李雨的話,正說中的路燕個性中的痛處,讓她不禁暗暗感嘆:「唉,也確實。按照自己的個性,他們仨這事要是真在幾年前讓我知道瞭,我還真會鬧他個天翻地覆不可。可是,現在嘛,就難說瞭。誰讓我自己也禁不住誘惑,已經和谷勇那個小壞蛋也那個瞭呢。」
將心比心,推己及人,事情至此,路燕對李雨的惱怨已經是徹底釋然。在心中,她不得不暗暗嘆服:至少在感情這事上,李雨,她的這個閨蜜,比她要瀟灑得多。
想到這裡,她扭轉臉,重新開始正眼直視老友,嘆道:「唉,事情既然已經這樣瞭,再說它還有什麼用處,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我現在最擔心的是,到底還有沒有可能將我傢那口子給救出來?」
聽到話題轉到瞭營救段逸的事情上,李雨眼裡不由也露出一絲迷茫:「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我老公不是已經去省城瞭麼?他會盡力的。」
李雨不說甄星去省城的事還好,一說路燕反而又有點生氣瞭,想到平時甄星對自己眼饞不已的樣子,不由有點擔心他營救自己老公的誠心,低聲嘟囔道:「他會盡力?哼,我不信。這都去瞭好幾天瞭,還沒有一點消息。我看他是巴不得段逸被一直關在裡邊吧。」
「啊?燕,你怎麼能這麼說啊。我老公可不是這樣的人,這次去省城,他幾乎把傢裡的所有存摺和銀行卡都拿走瞭,連他公司的執照和資產證明也都全帶著。他說,真不行的時候,就是把所有的東西拿去抵押做保,也要把你老公給保出來。」聽瞭她的話,李雨感到有些委屈,連忙將甄星走時祝福她千萬不要告訴路燕的話都說瞭出來。
這下輪到路燕吃驚瞭,她瞪大瞭雙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啊?!雨,你……你說的都……都是真的?」
她可知道,甄星辛辛苦苦這麼多年,公司規模雖然不算太大,那也得值上一個多億。現在聽李雨的語氣,看來他是擺明瞭已做好準備,為救段逸縱使傾傢蕩產也在所不惜。
路燕不由暗暗感慨:這兩個男人,一個寧願分享自己的嬌妻,一個甘心傾盡自己的傢財,這究竟是一種何等鐵的友誼!
而李雨,對於甄星這種近乎敗傢的行為竟然也這麼坦然!路燕更是另眼相看:「雨啊雨啊,看來過去我也小瞧瞭你。」
「當然都是真的,難道我還騙你不成。我老公前天晚上還打電話回來,說他正再四處托人活動呢。至於這兩天他為什麼沒有電話,我,我也不大清楚。」看著路燕震驚的模樣,李雨不禁又是為老公驕傲,又是為情人擔心。
「哎呀,對瞭,對瞭!你說我之前怎麼就沒註意到呢!」所謂旁觀者清,當事者迷,這時,一直在一旁默不作聲的林海音突然叫喊瞭起來:「雨姐,路姐,我想,很可能星哥在那邊的活動現在已經起作用瞭。」
「你這話怎麼說?」路燕和李雨齊齊望向她。
「你們想想,星哥是星期天晚上去的省城,周一周二開始展開活動,然後昨天上午搜查組就到路姐傢搜傢,今天上午,省紀委乾脆又派來人,專門找路姐談話。你們不覺得,這一系列事情之間有某種聯系麼?」林海音雙眼閃光,透露的滿是興奮。
「對呀對呀!音妹,快說,什麼聯系?」路燕和李雨聽瞭,都大感有理,急聲催促她趕快解釋。
「當然是星哥的活動起作用瞭。你們想啊,段哥和他局長貪污的那些錢,哦不,弄……弄的那些錢,那麼大的數額,不可能就他兩個單獨分瞭,一定還有其他人共享利益。這些人,恐怕不僅僅包括咱們市的其他一些部門的領導,我想,就連省裡一些更大的人物也逃脫不瞭幹系。星哥在省城隻要向那些大人物一吹風,他們還不趕緊幫忙,向紀委施壓?這種事情我工作中見多瞭。紀委嘛,本身就很尷尬,夾在黨和行政中間,兩面不是人,誰也不敢得罪,隻要有人一打電話,就很容易慌神。我判斷啊,前天上午搜傢,那是案情走投無路情況下的孤註一擲,今天上午談話,則是瀕臨絕境時的最後嘗試。如果我猜的不錯,星哥那邊應該很快就會有消息瞭,而且說不定還會是好消息呢?」
林海音憑藉她的經驗,滿臉興奮地一口氣說瞭一大通。她滿懷希望地認為,路燕和李雨聽完一定會喜出望外。可事實上,路燕和李雨卻聽得長大瞭嘴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寫的盡是不信。
短短時間內出瞭那麼多事故,她倆這會兒可不敢相信會發生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於是,一時之間,三人誰也不再說話,車內重又回覆瞭最初的那種沉寂。
「咚- 咚咚- 咚咚咚,咚咚- 咚咚- 咚咚咚……」正在此時,李雨的手機猛然響瞭起來,熟悉的豬八戒背媳婦的鈴聲,將三人嚇瞭一跳。
「啊!啊!是,是我老公,是我老公!你們說接不接,接不接?」手機上顯示的來電號碼,更是讓李雨手忙腳亂和語無倫次。
「什麼?你老公?接啊,接啊,當然接啊!」路燕和林海音對視瞭一眼,異口同聲地提示她:「哦,對瞭,按免提,用外音。」
「喂,老婆,這深更半夜的你和女兒去哪兒瞭,難道還和海音妹還在外面遊玩?知不知道路燕幹嘛去啦?打她的手機無法接通,傢裡也沒人。我和段逸已經回來瞭,半小時前下的飛機,我倆都沒有傢裡的鑰匙,正在他傢樓下等著呢。」
甄星那熟悉而又略帶疲憊的聲音響起,聽得三個女人目目相覷,片刻之後,「哇」地一聲,猛地抱緊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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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這真的是真的嗎?」坐在車上,路燕感到腦袋一片眩暈,事情的發展真的是太出乎她的意料瞭,讓她簡直不敢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她覺得自己的心腔裡好像被灌瞭各種各樣的飲料和酒,整個感覺是五味雜陳,既高興又欣慰,既興奮又膽怯,另外還有點小緊張。她實在沒想到,之前盼丈夫回來就宛如盼星星盼月亮一樣,可現在真盼回來瞭,自己卻是這種心情。
「既然專案組把丈夫和李雨的事都告訴我瞭,那我和谷勇的那些事想必也都告訴他瞭罷。雖然他也應該明白這不過是一種分化我倆關系的小伎倆,但他畢竟還是知道瞭。到時,他會怎麼看我?我又該如何面對?」
她眼睛望著車外,腦子卻忐忑不安地亂想,車窗外黑沉沉的著夜幕撲面而來,路燕感到那簡直就是一處無邊無際的黑洞,她正一頭紮進去,怎麼逃也逃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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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你們送曉筱和段逍的飛機去瞭,剛剛起飛?」看著滿臉還帶著驚喜的三個女人,甄星剛聽她們解釋瞭兩句,便一下子變瞭臉色,瞪大的雙眼充滿瞭意外和失望,差點就想動手打人。「你們,你們,你們幹的好事!本想給你們一個驚喜的,沒想到,沒想到,卻讓你們給我們一個驚喜!」
聽得出來,他口中所說的第二個驚喜,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反義詞。
「不用急,不用急。我們先瞭解一下到底發生瞭什麼事。」還是段逸沉得住氣,他先是安慰瞭一下好友,然後轉身看向瞭路燕,自己的妻子:「燕,這麼說,你已經發現我放在傢門口的墊毯的秘密瞭。你告訴我,除瞭你們三個和周老師,還有沒有其他外人知道?」
「沒有。我也是今天下午打掃衛生時無意中才發現的,發現後趕緊到醫院找李雨商量訂機票的事,等訂瞭機票就已經傍晚瞭,然後找到周老師就直接送瞭機場。這其中我們一直沒接觸外人,不可能有外人知道。」
看著丈夫消瘦不少的臉頰,路燕心中禁不住一陣陣疼痛。剛才的那點小緊張和忐忑一下子消失到九霄雲外。如果有可能,她好想一把就將丈夫的臉攬進懷裡,好好地愛撫,好好地親吻。可是,甄星緊張的叫喊和丈夫臉上那嚴肅的表情告訴她,又出事瞭,而且看來麻煩還不小。
「又……又怎麼啦?」李雨卻沒她想的那麼遠,本以為回來後會得到丈夫的笑臉相迎,沒想到卻是一陣猛訓。
「怎麼啦?你說怎麼啦。你們不知道機票都是實名制啊,而且還是全國聯網,機場和有關部門都是有聯系的。你們這時候送段逍出去,不就等於告訴有關部門,重大貪污嫌犯的傢屬外逃瞭,趕快過來抓捕啊!你說你們幹的這叫啥事吧你們,事先也不給我打個電話。我在省城求爺爺告奶奶,費瞭九牛二虎的力氣,可是,可是,現在所有的努力,卻有可能因為幾張小小的機票全都付諸流水。你們說,現在可怎麼辦吧。」甄星沒好氣地看著她們三人,嘴裡連珠炮似地一陣痛斥。
「啊!是,是這樣嗎?」聽瞭他的話,三女一下有點傻瞭,又是後悔,又是害怕。尤其林海音,她平時的工作中就沒少遇到過這種通過傢屬出國而發現貪官外逃線索的案例,而她竟一點沒考慮到,更是自責不已「都怪我!都怪我!怎麼我就一點沒想到這點呢?!」她滿臉通紅,看著李雨和路燕,眼睛裡幾乎要掉下淚來。
「沒關系,沒關系。」段逸看著這個老同事的妻子,想到她是那樣毅然決然地跟王建生決裂,轉而追隨甄星並主動提供材料營救自己,現在又在主動承擔責任,不由有點刮目相看,於是出聲相勸,表示安慰:「我這次能出來,除瞭感謝老天爺外,其次就應該是甄星瞭。他忙活瞭那麼一大陣子,難免有點怨氣,你千萬不要怪他。」
見三女的臉上有不解的神色,段逸知道,她們是對他表示感謝老天爺的事有疑問。於是笑瞭笑,開始解釋。
「我說感謝老天爺,並不是說著玩的。就在前天上午,『老頭子』,我說的是我們那個被雙規瞭的老局長,腦梗塞發展成腦溢血,徹底一命歸西瞭。他一死,我的事也就沒瞭最直接的證人。加上我一直拒不承認,以及甄星在外面的大力活動,紀檢委迫於各方面的壓力,最後隻能同意我今天下午被擔保出來,但前提條件是我不能隨意離開,更不能擅自出國瞭,這其中也包括傢人。其中隻要我們有一個擅自離開或出國,紀檢部門就有權將我再次關押和受審。所以,你們一說送逍兒去澳洲,甄星立馬就急瞭。」
「不過,我覺得,如果按照路燕剛才的說法,事情倒還真沒發展到無法挽救的地步。」
「你們給逍兒訂機票的時候已經傍晚瞭,那時公檢法部門早已下班,即使機場給他們打電話或發傳真,他們也不一定有人接收。況且,逍兒他們登機不是很順利嗎?我和甄星也安全地回來瞭。所以,僅根據這兩點就可以判斷,咱們的紀檢部門還不知道情況,等他們知道瞭,想必也得是明天上午上班瞭。」
「所以,從現在開始到明天早上,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收拾一下東西,然後逃離這裡,之後再想辦法,到澳大利亞去。」
他的話條分縷析,句句在理,雖然聲音不高,但卻顯得相當擲地有聲,大傢聽瞭,隻有佩服的份。
「咱們兩傢嘛,我倒不大擔心,稍微收拾一下立馬就可以走人。我所擔心的是……」最後,他先用目光瞟瞭瞟林海音,然後扭臉望向甄星,意味深長地問:「我所擔心的是,林妹怎麼辦?她是跟著一起走呢,還是……?」
話雖沒說完,但大傢卻已完全明白瞭他的意思。包括林海音自己,也才發現自己面前猛然擺出瞭一個兩難的抉擇:跟著一起走吧,可是女兒怎麼辦?留下吧,雖說安全沒什麼問題,可是與甄星確守又難以割離。
一時之間,無論是她,還是甄星李雨,全都不說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愣愣地呆坐在瞭路燕傢的客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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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大哥,星哥,雨姐路姐,我想好瞭,我,我還是先留下吧。怎麼說,傢裡都還有個小孩,等我把她安頓好瞭,我……再去找你們。你們收拾東西吧,我先……先回去瞭。」
沉默中,也不知過瞭多少時間,或許是一分鐘,或許是一個小時。這邊甄星和李雨還沒反應過來,那邊林海音已經冷不防地丟下一句話,然後掩面而去,抬頭再看時,隻剩下「呯」地一聲,路燕傢那扇猛然被甩上瞭的防盜門。
「音妹……」當甄星恍然醒悟過來,哪裡還有林海音的身影。他呆瞭一呆,起身便要去追。
「哎,甄星,我說還是讓她去吧。人活一輩子,凡事豈能皆如人意,有時候,留一段美好的回憶也就夠瞭。更何況,正向她說的,以後你們有的是重逢再遇的機會。」不等他抬腳,段逸已伸手將他攔住,厲聲相勸:「當務之急,是我們要趕快收拾東西離開。她留在這裡,一點事都不會有,我們要是再耽誤,可真會壞事瞭。」
「啊?!是啊是啊!星,你……你不用擔心,總有一天,音妹會到澳洲與我們相會的。」呆瞭一呆,路燕也沒想到竟會出現這樣的轉折,一時之間,竟也不知如何安慰甄星才好。
她已經記不清楚,自多久沒直接稱呼甄星的名字瞭,以前,她總覺得這樣叫太過曖昧,她可不願意讓甄星以為自己對他有親近的意思。可這次,她卻情不自禁地叫瞭出來。
原因無他,她太感動瞭,太出乎意料瞭。
她實在想不到,林海音這樣一個看上去嬌滴滴柔弱弱的女人,在這關鍵的當口,竟能做出這樣的抉擇。同樣作為一個女人和母親,她完全可以體會得到林海音做這決斷時的痛苦:一邊是親生女兒,一邊是摯愛情人,卻必須得非A即B,從中選一,那時一種何曾的難事?
這樣的選擇,換作是她,恐怕也很難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做出決定,而且還做得那樣迅速,那樣果敢,那樣正確。
她不由開始對林海音刮目相看。
先是苗雯玲,再是周紅虹和李雨,現在又加上瞭一個林海音,路燕突然發現,自己這幾個相知相熟的閨蜜或熟人,竟好像是在一夜之間,全都表現出瞭之前從沒註意過的堅強和瀟灑。尤其是在感情方面,更是灑脫果敢的無以復加,讓她這個一向很自詡的女強人也有點自慚形穢。
「女人啊女人,你這一輩子,到底是為誰活著?」不知怎地,她心底突然冒出瞭這樣一個莫名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