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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女醫

  第二天晌午剛過,接瞭錢寧回報的丁壽風風火火趕赴東廠。

  有困難,找劉瑾。

  這已是丁二爺的思維定式,起碼到如今為止,丁壽還未發現這老太監有什麼問題是解決不瞭的。

  “壽哥兒,恭喜高升啊。”未到二堂便遇見瞭丘、谷二人,如同一尊彌勒佛般的谷大用老遠便開口恭賀。

  “公公就別拿小子開心瞭。”丁壽滿是苦色,順手揉瞭揉因為某些原因還在發酸的下顎,道:“督公老人傢可在?”

  丘聚抬頭看瞭看天色,道:“應是午睡方醒,正在聽曲解悶。”

  “隨咱傢來。”谷大用招瞭招手,笑道:“我二人正好無事,便引你過去。”

  “珊瑚鉤、芙蓉扣,扭捏的身子兒別樣嬌柔……”

  才到劉瑾休息院落,便聽得房內一陣小曲清唱之聲,唱詞是前朝的《趙盼兒風月救風塵》,曲調委婉多情,嗓音輕柔嫵媚,將這滿是心腹事的丁二爺聽得陶醉入神,險些忘瞭來此何幹。

  “不想督公戲班內還有如此唱功的伶人,比我府中貽青二人強多瞭,待會若是請討,督公可會割愛?”丁二不愧是個心大的,前事未瞭,如今便想著如何豐富自己在大明的精神文化生活瞭。

  丘、谷二人聞言面色古怪,丘聚嘴角浮起一絲嘲意,谷大用則捏著嗓子來瞭一句同是出自《救風塵》的念白:則教你怎生消受……

  “老谷啊,在外面蹭戲也就罷瞭,怎麼還唱上瞭,敗興啊。”劉瑾的聲音從屋內傳出,語意帶瞭幾分調笑。

  三人不再耽擱,齊齊進屋,讓丁壽稱奇的是屋內僅有半臥在羅漢床上的劉瑾和侍立一旁的白少川。

  身著貼裡的劉瑾翻身而起,白少川取瞭外袍為他披上,劉瑾對著四處尋摸的丁壽道:“壽哥兒,賊眉鼠眼的看什麼呢,又不是第一次來瞭。”

  谷大用捏著蘭花指掩唇偷笑,道:“壽哥兒正琢磨督公何處金屋藏嬌,惦記著要您老割愛相送呢。”

  “金屋藏嬌?”劉瑾微微訝異,笑道:“看上瞭那個丫頭瞭,說吧,反正咱傢也用不上。”

  丘聚尋瞭一處自顧坐下,道:“他想要方才唱曲的。”

  正半跪在劉瑾身前整理腰帶的白少川劍眉一挑,沒有說話。

  劉瑾則是一愣,隨即哈哈大笑,“小川,壽哥兒想要你去他府上,你可願意?”

  仔細整理完劉瑾衣袍,白少川直起身來,雲淡風輕道:“若是督公吩咐,屬下自無不可。”

  “怎麼,適才小曲是白兄所唱?”丁壽驚訝道,實在看不出白少川如此多才多藝,清吟小唱幾與女子無異。

  刷的一下展開折扇,白少川星眸璀璨,戲謔道:“有辱尊聽,不知可還入得丁兄法眼?”

  丁壽尷尬道:“在下實在不知,孟浪之處還請白兄海涵。”開玩笑,把白老三放自己傢裡,估計沒幾天那幫花癡娘們就會給二爺編出一片綠油油的大草原來。

  劉瑾則不再糾纏這一話題,對著丁壽道:“小子,昨日升瞭官,怎麼不想著邀咱傢擺升官宴?”

  聽說起這事,丁壽立時垮瞭臉,“督公,這分明是三法司那幫酸子在陷害小子,借此離間咱們在兩宮前的情分,若是處置重瞭,太後那裡定然不依;可是輕輕揭過,陛下這裡又定是不饒,難辦得很啊。”

  劉瑾回身坐下,拄著下巴問道:“那你打算怎麼辦?”

  “屬下想著趁人還在刑部大牢,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丁壽做瞭個舉掌下切的手勢,“徹底把這鍋扣在刑部。”

  “釜底抽薪,好,你總算長進瞭。”劉瑾點瞭點頭,滿懷欣慰之色。

  “可是閔珪那老貨實在警醒得很,大牢外面把守森嚴不說,還給曹祖安排瞭單間,連每餐食物都要有人先嘗過,實在是無處下手啊。”

  丁壽兩手一攤,叫苦不迭。

  “怎地人還沒提到詔獄?”劉瑾突然問道。

  啊?丁壽一愣,答道:“沒有,屬下想著能拖一天是一天。”

  “馬上把人提出來吧,耽誤久瞭小心被扣一個怠於王事的帽子。”劉瑾慢悠悠道。

  “可是……”丁壽還要辯解。

  “去——”劉瑾拖長聲音道,雖隻有一個字,卻不容置疑。

  “是。”丁壽無奈,轉身出門,心中暗罵:老太監到底哪頭的,聽曲聽成老年癡呆瞭不成!!

  看著丁壽背影轉過照壁,劉瑾才緩緩站起,來至廊下,喃喃自語道:“用咱傢的刀來傷咱傢的人,王嶽呀王嶽,你真讓咱傢失望……”

  ************

  五府六部的辦事衙門沿著長安街一字排開,西長安街上是五軍都督府和錦衣衛正堂,東長安街上則是吏部、戶部、禮部、兵部、工部乃至翰林院、太醫院等文官衙署,唯獨沒有刑部在內。

  不招人待見的刑部與大理寺、都察院都坐落於西城阜財坊,刑部大牢內所關押的犯人也並非詔獄內的欽犯,多是作奸犯科的平頭百姓,大多攢積一處,難免人滿為患。

  大牢內分為四監,每監又設五房,除瞭中房有窗可以享受陽光外,其餘東西南北四面皆是昏暗牢房,蛇鼠橫行,而這中房也並非犯人居住,而是負責看守的牢頭休憩之所。

  一高一矮兩個黑衣獄卒拎著箍桶走在牢房過道上,兩旁牢房內的囚犯從欄檻內伸出殘破陶碗,等待派飯。

  “班頭大爺,多給一口吧!”

  “大爺,餓死小的們瞭,快點啊!”

  “嚷什麼,一幫餓死鬼投胎的賊囚,老實呆著。”高個兒獄卒舉著用來放飯的木勺,頤指氣使道。

  嘈雜的牢房稍微安靜瞭些,獄卒頗為滿意自己的威勢體現,將一勺勺可以照見人影的稀粥倒進瞭一隻隻臟手所舉的破碗裡。

  走道盡頭人聲漸息,是一間幹凈整潔的單人牢房,高個兒獄卒從一個提籃裡掏出幾樣飯菜,塞瞭進去,對裡面喊道:“開飯啦。”

  角落裡的犯人抬起頭來,頭發花白,兩頰暈紅,眼神狂躁,看著便讓人有不安之感。

  兩個獄卒似也不願和犯人多話,扭身就走,未過幾步便聽到監牢內的抱怨喝罵聲:“殺千刀的賊牢子,又偷吃你曹大爺的飯菜。”

  “你他媽的……”高個兒獄卒回身欲罵。

  身邊的矮個子獄卒連忙攔住,道:“兄弟算瞭,這人是部堂大人交待下來的,犯不著和他置氣。”

  高個兒往地上狠狠“呸”瞭一口,罵道:“奶奶的,無官無品不使銀子讓他住現監,還想怎麼著?”

  “要不瞭多久就要移交錦衣衛瞭,詔獄裡豈是好過的,跟他個將死之人還計較什麼。”矮個子開解道:“再說瞭,托這老東西的福,咱們兄弟也沒少打牙祭不是。”

  高個兒聞言後果然喜笑顏開,道:“沒錯,死到臨頭還不知,到時有這老小子受的,走走,咱哥們喝酒去……”

  二人回到中房,推杯換盞,小酒喝得正歡,突然聽到外監大門嘩啦啦一陣響,隨後錯亂的腳步聲響起,幾名身著飛魚服的錦衣衛進瞭大牢。

  為首的一個錦衣衛腰板挺直,滿是精悍之色,見瞭二人大剌剌道:“你們是大牢的禁卒?”

  兩個獄卒再沒瞭方才犯人面前的威風八面,老老實實地上前施禮:“小的們正是,不知幾位上差有何吩咐?”

  “本官錢寧。”錢寧自顧大馬金刀往條凳上一坐,將一封公文往桌上一扔,道:“奉指揮使丁大人之命前來提人。”

  獄卒湊在一起,將北鎮撫司與刑部共同開具的公文勘驗無誤後,高個兒點瞭點頭,道:“請上差隨小的進去提人。”

  錢寧努瞭努嘴,隨他同來的校尉便隨著高個兒獄卒走瞭進去,錢寧則翹著二郎腿,看瞭看桌上酒菜,嘖嘖道:“有酒有肉的,瞧著刑部大牢的油水不少啊。”

  “上差就別拿小的取笑瞭,不怕您笑話,這些飯菜都是給您要提的那人犯預備的,上頭有令,凡是那人吃的東西都要咱們先行吃過,怕是擔心有人投毒……”矮個兒獄卒四下看瞭看,掩著嘴小聲道:“說句難聽的,小的幹這活兒,牽條狗來試一樣能幹……”

  說得有趣,錢寧聽得咧嘴大笑,笑聲未落,一個校尉慌慌張張跑瞭過來,“錢頭兒,看去看看,不好啦!!”

  錢寧與矮個兒的獄卒連忙到瞭牢獄盡頭,單間牢房外,那個高個兒獄卒面如土色,已經嚇癱成一團,牢房內的床鋪上,他們要提的人犯曹祖口鼻流血,早已死去多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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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乾清宮內,正德怒氣沖沖,拍案不已。

  “該犯年歲雖大,但健壯硬朗,而且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下諭移交詔獄時猝死,這其中豈無鬼祟隱匿之事,刑部一幹人等豈有不枉法害命之徒,朕這大明朝國法何在!”

  “陛下息怒。”劉健道:“刑部亦知曉人犯幹系重大,從不輕慢疏忽,其中定有內情,可下旨讓刑部嚴查。”

  “嚴查,必須嚴查。”朱厚照大聲道,“刑部?還提什麼刑部?閔珪閉門思過,涉案一幹人等自問案主事以下,巡風官提牢等俱下詔獄問罪。”

  “這……”劉健皺瞭皺眉,本就是給錦衣衛下的套,若是全交給瞭緹騎,那不由得這幫子人編罪麼,首輔大人眼珠一轉,道:“臣啟陛下,此案涉及勛貴,非比尋常,臣請內廷司禮監共同參審詳查。”

  正德略一思索,點頭道:“準奏,司禮監會同東廠共審此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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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部驗屍間。

  慘白的燈光映照著慘白的窗紙,混合著空氣中淡淡的血腥腐臭味道。

  曹祖渾身赤裸地躺在一張長桌上,一個滿是皺紋的老仵作正對他開膛剖腹,將他體內臟器一一取出驗看。

  司禮監秉筆太監范亨以手帕掩鼻,強忍著令人嘔吐的味道,一瞬不瞬地看著桌上一切。

  東廠理刑百戶丘聚則面無表情,三角眼中精光閃爍,仿佛對一個個血淋淋的臟器充滿著興趣。

  “二位公公,該犯死於中毒。”將屍體用白佈蓋上,忙碌完一切的老仵作汗透重衣,滿是疲憊的向二人稟告道。

  “果然。”范亨的刀條臉上寒霜密佈,對著丘聚道:“老谷,你怎麼說?”

  “何毒?”丘聚吐出兩個字。

  老仵作搖瞭搖頭,羞愧道:“小人白活瞭這麼大歲數,實在勘驗不出。”

  “你東廠內不就有一個用毒高手麼,何必明知故問。”范亨嘴角帶起一絲冷笑,嘲諷道。

  “范公公話中意思——莫不是認為東廠有所牽連?”丘聚揮手讓仵作退下,若無其事地說道。

  “聽聞世上有一種下毒之法,先以半毒之物服之,欲待毒發之時,再佐以半毒為引激發,可若是隻服任何半毒,不但查驗不出,且身體無礙。”范亨凝視丘聚,繼續道:“據說蜀中唐門便尤擅此道。”

  “風聞虛妄之事,難以讓人信服。”丘聚避開范亨目光,對著外面吩咐道:“把那二人帶過來。”

  東廠番子押著兩個獄卒進瞭屋內,房中氣味和白佈上的斑斑血跡嚇得二人肝膽俱裂,癱在地上公公爺爺的一頓亂叫。

  “你二人負責看守人犯,他可會被人下毒?”丘聚指著桌上曹祖屍體問道。

  “不會不會,絕對不會,自打他進來後,除瞭提審,小的沒讓任何人碰過他。”高個兒腦袋如同撥浪鼓般連搖不已。

  “部堂大人交待過,小的們一直是盡心伺候,天可憐見,小的對親爹都沒這般用心過!!”矮個兒叫起撞天委屈,涕泗橫流道。

  “這二人連同外面的仵作可都是刑部的人,您看這人證陛下可會滿意?”丘聚皮笑肉不笑地瞧向范亨。

  范亨黑著臉一言不發。

  命番子將人帶走,丘聚好似自言自語道:“人犯無緣無故被毒死大牢,深究下去,難保不會扯出什麼私相授受,內外勾結之事啊。”

  聽得“內外勾結”四字,范亨面皮忍不住抽動瞭一下,按《大明律》結交近侍乃是死罪,丘聚分明意有所指,冷冷道:“你待如何?”

  丘聚正視這位秉筆太監道:“督公的意思:息—事—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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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懷揣著東廠與司禮監、刑部聯名的奏本,丁壽心情忐忑地立在仁壽宮外。

  本想著到乾清宮交旨復命,這差事就算完瞭,沒想小皇帝跑到張太後這兒來瞭,這娘倆湊一塊,天知道又會給自己找什麼麻煩。

  “丁大人,太後宣你進宮。”才出宮門的王翠蝶對著長籲短嘆的丁壽說道。

  “謝過姐姐瞭。”丁壽涎著臉湊瞭過來。

  翠蝶心虛地四下看瞭看,“丁大人休要如此,奴婢生受不起。”

  “該是小弟高攀瞭才是。”丁壽嘻皮笑臉地說道,望瞭望宮內方向,小心問道:“太後和陛下在談些什麼?”

  猶豫瞭一番,翠蝶還是回道:“還不是二位侯爺的事,兩宮言談間有些不洽,丁大人待會兒回話時要小心些。”

  暗道聲果然,丁壽忽覺得牙床有些腫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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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山爐內香煙裊裊,珠簾後端坐的母子二人半遮半掩,神情難測。

  “臣丁壽叩見陛下、參見太後。”

  “起來吧。”張太後語帶薄慍。

  “刑部人犯猝死之事調查如何瞭?”小皇帝語氣也是不善。

  丁壽斟酌瞭一番,回道:“陛下,經司禮監與東廠聯合勘驗,曹犯死於中毒……”

  朱厚照急聲問道:“他被何人所害?”

  “小猴兒,話要想好瞭再說。”太後不急不緩說道。

  “這個……”

  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丁壽腹誹,“據查,該犯系服毒自盡。”

  “什麼?自盡?”朱厚照有些不信,追問道:“毒從何來?又為何偏在此時自盡?”

  “該是人犯早先預備,刑部已自陳失察之過。至於自盡之事麼……”丁壽偷眼看瞭看那二位的神色,繼續道:“多方推斷,曹犯知曉將被提解詔獄,憂心誣告一事敗露,遂自絕避罪。”

  “誣告?”朱厚照眉毛豎瞭起來。

  “二侯謀逆之事,查無佐證,確系誣告。”丁壽可不想與那兄弟倆的破事扯上關系,避重就輕道。

  “那其他不法之事呢?”奈何朱厚照卻不是一個好糊弄的,繼續追問道。

  “其他事嗎……”丁壽心思電轉,顧左右而言他,“據刑部相關人等所說,曹犯語氣狂妄,言多怪誕,當是神志不清,其人未可盡信。”

  “其所舉之事言之鑿鑿,竟無一是真?”朱厚照沉聲道。

  無一是真?沒一個是假的好不好,問題是這話總不能當著人傢姐姐面說啊,丁壽被逼得欲哭無淚,心道太後呀,二爺在為你弟弟死扛,你能不能稍微幫襯一下啊!

  “好瞭皇上,別這麼不依不饒的瞭。”也許是張太後聽到瞭丁壽心聲,突然開言,“既然發告之人都已死瞭,這事就揭過去算瞭吧。”

  “母後明鑒,其人雖死,所舉之事卻未必不真。”朱厚照起身回道:“建昌、壽寧二侯囂張跋扈、目無法紀,不法之行盈滿都門,兒皇早有耳聞,若不施以嚴懲,怕難以服天下臣民之心。”

  “胡鬧。”狠狠一拍座下矮榻,張太後嗔目道:“百姓傢還曉得個”娘親舅大“,難道你一點親情不念!?”

  “兒皇幾時不念親情,登基之初便為二位舅舅各增祿米三百石。”正德委屈辯解道,隨手一指外間的丁壽,“如丁壽般位列三品,一年祿米也不過三百餘石而已。”

  誒,皇上,您娘倆吵架捎帶我幹嘛呀,簾外丁壽縮瞭縮脖子,心中暗道。

  張太後掃瞭外間丁壽一眼,嗤笑一聲,道:“先皇在世僅一次便賜你舅舅良田上萬頃,區區那點祿米就不要拿來說瞭。”

  “父皇對二位舅舅自是恩寵有加,皇莊官地不過三分起科,卻恩旨侯府莊田由五分起……”朱厚照話音中也帶瞭火氣,“可那狀紙中提及,二侯猶嫌不足,放縱傢人,迫害良民,為瞭征租,竟打死人命,如此貪得無厭,當嚴懲以儆效尤。”

  “莫說狀紙所言未必是真,即便是真的,不過死瞭幾個平頭百姓,又怎麼瞭?!”慈壽太後被弘治皇帝寵慣瞭,說話肆無顧忌。

  朱厚照隻覺一股火氣直沖頂門,也口不擇言道:“母後莫忘瞭,你也是出身百姓人傢。”

  一句話氣得張太後粉面煞白,霍地站起身來,厲聲道:“那你把他們剮瞭吧,都死瞭幹凈!!”話一出口,忽覺一陣暈眩,仰頭便倒。

  “母後!!”朱厚照驚呼,扶之不及。

  在一眾宮人驚駭之時,珠簾分開,如一道輕風,丁壽飄至近前,伸右臂挽住太後柔軟身軀,左掌一股真氣由後腦玉枕穴輸入。

  “嚶嚀”一聲,張太後悠悠醒轉,見自己軟在丁壽懷中,玉面難得一紅,輕聲道:“放開哀傢。”

  丁壽口中應是,還是扶著她緩緩斜靠在榻上。

  “母後,你怎麼樣?”朱厚照關切問道。

  “哀傢小門小戶的,不勞皇上費心。”張太後將螓首扭到瞭一邊。

  “母後……”朱厚照面露窘態。

  “陛下且先回避一下吧。”丁壽看瞭眼賭氣扭頭的太後,對朱厚照勸解道:“待太後消消氣。”

  朱厚照點瞭點頭,“也好。”

  看著朱厚照出瞭宮門,丁壽對翠蝶道:“有勞王宮人請太醫院梅太醫前來診治。”

  待著屋內無人,丁壽苦笑道:“氣大傷身,太後您又何苦?”

  “唉~~”,長嘆一聲,張太後扭過身來,面色蒼白淒苦,“以為有瞭兒子能做終身之靠,誰想他與哀傢終不是一條心,早知如此,就該……”

  自覺失言,張太後住口不語。

  “皇上也有難處。”丁壽半跪榻前,道:“二位侯爺平日行徑確是太過,就拿與慶雲侯爭利之事來說,數百人持械相鬥,京師震駭,若要陛下當作無事發生,未免自欺欺人。”

  “再不成器也是哀傢的兄弟,若不護著他們,怕是該求太夫人過來聒噪哀傢瞭。”張太後愁苦萬端,她也是心累,總不能攔著自個兒親娘進宮吧。

  “其實陛下心中還是有著母傢的。”丁壽道。

  “哦?”自己兒子自己清楚,張太後有些不信道:“何以見得?”

  “先皇時恩準壽寧侯乞買殘鹽九十六萬引,陛下登基甫始,便在一力促成此事。”

  太後白瞭丁壽一眼,斂眉輕哼瞭一聲,道:“你又不是不知,上個月敲定瞭,事情沒成。”

  “還不是劉健為首的滿朝重臣上疏反對,陛下據理力爭幾近一年,言此乃是先帝恩旨,可這些老傢夥們就是不依,還說什麼先帝早有悔意……”

  丁壽添油加醋道:“這些老臣倚老賣老,先皇下旨時不見他們反對,偏偏欺負陛下年幼登基,此時紛紛跳瞭出來,陛下與二位侯爺的關系都是這些老傢夥們敗壞的。”

  “無人臣之禮,不為人子。”張太後惱怒地捶著床榻,不覺又是頭痛,素手扶額。

  丁壽連忙起身來至太後身後,輕揉她兩側太陽穴,柔聲道:“太後還是寧神靜養,您這玉體失和的事傳出去,便是金太夫人曉得瞭,也說不出什麼來。”

  “可哀傢那兩個弟弟……”張太後不放心道。

  “太後請放寬心,有微臣在,二位侯爺不會有大礙,不過略施小懲怕是躲不瞭。”丁壽大包大攬道。

  “也該給他們個教訓瞭。”太後忿忿不平,這兩個倒黴弟弟,給自己惹瞭多少事,當初每次和先帝翻臉,都是因為他們惹出的麻煩。

  “交給你瞭,哀傢不管瞭。”張太後伸直秀頸,換瞭個舒服的姿勢,閉目享受丁壽指尖揉動帶來的舒適,“哀傢也該歇歇瞭。”

  丁壽稱瞭聲是,心中暗爽,“劉健你們給二爺下套,老子反手就給你們上點眼藥,這叫一報還一報。”

  梅金書背著藥箱隨著翠蝶進來,“微臣拜見太後。”

  “太醫診病臣不便在側,微臣先告退瞭。”丁壽小聲道。

  “欸~~你要走啊?”太後有點不舍,平日裡傢人過來都是奏討乞封或是又惹瞭麻煩,少有人陪她聊天解悶,她那嗜睡的習慣便是這麼養出來的。

  “啊?不,微臣就在宮外伺候,隨傳隨到。”有心說是的丁壽看著太後失望眼神,立馬改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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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後怎麼樣瞭?”

  仁壽宮外焦躁等待的朱厚照,一見丁壽便急聲詢問。

  “陛下放心,太後該是一時急火攻心,應無大礙。”丁壽道。

  “那就好,那就好。”朱厚照放下心來,又狠狠一捶掌心,“都是那兩個為非作歹的傢夥害得朕母子失和。”

  “恕臣直言,太後一心想保自傢兄弟平安,若陛下逼迫太過,怕會真的有損天傢親情。”丁壽換瞭一副嘴臉,憂心忡忡道。

  “朕豈不知,可難道讓朕姑息養奸,由他二人繼續作惡不成?”朱厚照恨聲道。

  “嚴懲怕是太後那裡不依……”丁壽故作思索一番,繼續道:“不如給二位侯爺一個教訓,既讓他們曉得輕重,又給太後一個臺階。”

  “什麼教訓?”朱厚照問道。

  “罷瞭二侯的朝參,無旨不得隨意進宮。”

  丁壽見朱厚照眉頭皺起,似有覺得輕判的意思,連忙解釋道:“一來讓二位侯爺曉得在宮裡失瞭寵,今後行止必會有些收斂;二來太後那裡也全瞭面子;三來麼也給天下臣民一個交代,陛下執法嚴明,不徇私情,乃聖君垂范。”

  “朕不在乎這些虛名。”被忽悠起來的朱厚照眉花眼笑,卻還裝作不在意狀。

  “另外關於刑部……”丁壽又道,既然首輔劉健都擺瞭一道,那率先給自己挖坑的閔珪要不收拾一下,二爺心裡實在氣不過。

  “人犯獄中服毒自盡,刑部一幹人等辦事不力,自大司寇下涉案人等皆以罰俸論處。”既然劉瑾和王嶽都不想在這事上深究,丁壽也不敢鬧出太大動靜,道:“也好給群臣一個教訓,今後勤於王事,勿有懈怠。”

  朱厚照滿意地點瞭點頭,拍瞭拍丁壽肩膀,“進退兼顧,三思而行,這才是股肱之臣的樣子,天下官兒都像你這樣思慮周祥,朕該少瞭多少麻煩事。”

  “陛下謬贊,臣惶恐。”丁壽笑容滿面,難抑得意之色。

  沒等丁二爺的小尾巴翹起來,朱厚照隨之來瞭一句:“讓你找的人怎麼樣瞭……”

  丁壽正發愁怎麼解釋這檔子事,遙見宮女翠蝶慌慌張張地跑瞭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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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太後虛弱地躺在榻上,神色萎靡。

  “母後,母後……”朱厚照立在榻側,輕聲呼喚。

  太後緩緩睜開眼簾,“皇上,你那兩個不成器的舅舅……”

  “母後放心,丁卿已經與兒皇說過瞭。”朱厚照將方才商議二侯的處置一五一十講瞭出來。

  太後欣慰地點瞭點頭,“讓皇兒費心瞭。”

  “母後哪裡話,都是兒子不孝,累您氣壞瞭身子。”朱厚照一時真情流露,哽咽道。

  丁壽把梅金書拉到一旁,低聲道:“這是怎麼瞭?剛才還好好地,怎地診完病更嚴重瞭?”

  “稟世叔,太後有暗疾在身,此番大怒,將體內燥鬱之火激發,故而來勢兇猛。”梅金書面色凝重,略一沉吟,繼續道:“觀其脈象,右手寸關二部脈甚洪大,左手心脈大虛……”

  大段醫理聽得丁壽頭疼,打斷道:“說人話,什麼病?”

  梅金書話語一窒,籌措一番言辭,繼續道:“鳳體積攢陰寒,陰虛火旺,似乎長期不寐……”

  不可能,就二爺見她這幾回,哪次不是日上三竿才起床,丁壽大搖其頭。

  不但丁壽不信,湊過來的朱厚照也是不信,待喚過翠蝶細細詢問,不由二人驚訝莫名。

  “太後整夜不睡有些日子瞭,白日裡神思倦怠,心心懨懨地,吃過幾位太醫的方子調理,也不見效。”

  “那為何不早日稟報於朕?”朱厚照憂心母親,惱怒道。

  翠蝶慌忙跪倒請罪,“奴婢早想稟奏,奈何太後不許,隻說自己知道,不要奴婢多事。”

  “金書,你可有診治之法?”丁壽問道。

  “此次痰火鬱結於心,引發暈厥,倒是有幾個方子應急。”梅金書眉頭深鎖,道:“可這長期不寐之癥若不緩解,怕是治標不治本啊。”

  “無法根治麼?”朱厚照道。

  “陛下明鑒,尊卑分明,男女有別。”梅金書為難道:“男醫女疾本就有諸多不便,況且以男子之身度女子之心,推斷病由,難免有失偏頗,差之毫厘謬以千裡,微臣不敢妄施藥石。”

  “那你還杵在這裡做什麼,去喚醫婆來。”朱厚照喝道。

  翠蝶面露難色,“陛下,宮中醫婆多年前俱都老病請辭瞭。”

  “不獨宮中,便是天下間,也是女醫稀缺,杏林之憾耳。”梅金書感懷道。

  沒功夫聽梅金書感嘆大明朝婦科前景,朱厚照匆忙傳旨,欲征集民間女醫為太後診病。

  “陛下,臣府中西席便是女子,醫道精湛,可以一試。”丁壽毫不猶豫把談允賢賣瞭。

  “怎不早說,快快宣召。”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朱厚照連聲催促。

  丁壽見梅金書面色猶豫,便道:“此人乃梅太醫師妹,請梅太醫隨臣同去敦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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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輪滾滾,沿著青石街道一路奔馳。

  “金書,方才宮內似乎有話要說。”丁壽向同在車廂內的梅金書問道:“可是有何不妥?”

  梅金書嘆瞭口氣,“小侄無狀,怕是給世叔扯上瞭個麻煩。”

  聽梅金書一番解釋,丁壽才曉得談允賢此次進京是有求而來。

  談允賢幼弟一鳳,弘治五年舉人,中舉之後屢試不第,在大明朝舉人做官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首先需三次會試不中,才有機會候補派官,可即便派官也不一定輪得到,因為還有一批取瞭進士後朝考不合格的在傢等著候補呢。

  嚴格來說,那位中舉後就樂瘋瞭的范進老爺這輩子能不能熬到派官,還得看祖上積瞭多少德。咱也別提那位舉人中的另類海青天,那位做官是因為張孚敬改革吏治,三途並舉,談一鳳可沒那運氣。

  不過好歹談傢也是書香門第,世代為官,機會比同輩多些,在談一鳳中舉十三年後,總算是熬到瞭桂林訓導的空缺。

  “府城訓導?”丁壽聽到這裡,面上露出輕視之色,一個不入流的小官兒。

  梅金書倒是沒有小瞧之意,隻顧說道:“桂林地處偏遠,允賢心懸幼弟,想為他另謀一官職,恰逢長今小師妹延聘西席,聽聞世叔又是當朝紅人,便請托小侄。”

  說到此,梅金書面帶赧色,“為小師妹早得名師授業,小侄厚顏答允,本想等待時機再面訴詳情,又怕世叔為難,遷延至今。”

  “不就是要補個實缺麼,有什麼為難的。”丁壽滿不在乎道。

  梅金書面色凝重,道:“官職授受,朝廷自有法度,豈是易於的。”

  丁壽仔細打量著比自己大許多的師侄,他老子梅退之一心想著造朱棣後人的反,兩個兒子卻一個癡、一個呆,替自己考慮什麼朝廷法度,還真是養子不“肖”。

  梅金書被丁壽看得渾身不自在,“世叔,可是小侄言語有錯?”

  “沒錯。”丁壽展顏一笑,拍瞭拍梅金書肩頭,“此事交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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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日炎炎,蟬聲切切。

  雅軒雖是臨水而設,也難抵酷暑,談允賢圍著一條碧綠色白點湘裙,同色主腰上隻披著一襲輕紗,香肩玉臂若隱若現。

  小軒地處後宅,談允賢不虞外人撞見,何況郎中面前無羞澀,行醫多年的她顧忌本就少得多,穿衣自然隨便。

  此時她正整理翻看梅金書前些時日送來的道教名方《摘玄子》,據說乃是元代國師長春真人丘處機所著,內載長壽之術多不秘傳,談允賢自閱後便手不釋卷,一卷剛剛讀完,正尋下一卷來看。

  忽覺有異,談允賢回過身來,見門口佇立二人,梅金書避嫌,眼神四處閃躲,丁壽則興致勃勃地盯著她薄紗下的雪白膀子。

  啟齒一笑,談允賢回身上前萬福:“東翁,師兄,有何見教?”

  ps:上章戴義督造的那張古琴現存故宮博物館,有興趣的可以去看看。親王年俸祿米應該本色一萬石,榮王還沒就藩,所以是三千石。

  另外做個調查,這書現在還有多少人看,多少人是奔肉看的,原本是無聊寫著消遣的,現在寫書手懶,不更還老惦記著,查資料耗費時間太多,還得從正常劇情裡硬湊肉戲,精神壓力太大,忒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