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如水,斯人獨立。
“月白風清,良辰美景,白兄不邀月同醉,來此何幹?”丁壽緩步上前,輕輕說道。
白少川斂眉低目,輕笑道:“今時非比往常,丁兄一舉一動皆受人關註,芙蓉暖帳一時風流快活,平白授人以口實,殊為不智,是以白某提醒一二。”
“白兄這個提醒未免太有誠意瞭。”丁壽伸出折扇,扇尖上赫然夾著一枚銀針,在月光之下發出幽幽藍芒。
白少川不以為意,伸手取回銀針,悠然道:“倘若丁兄色令智昏,連這區區手段都不曾提防,那便取死有道,不足惜也。”
丁壽神色一凜,凝視白少川,白少川輕搖折扇,神態自若。
“呀呀——”一隻落單烏鴉由樹梢飛起,打破瞭二人沉寂。
丁壽扭身就走。
“丁兄何往?”
“回傢睡覺,明日還要隨二鐺頭習琴,沒時間與你在人傢房頂上絮叨。”丁壽擺瞭擺手,由這傢宅院的房脊上一躍而下。
白少川看著手中銀針,唇角輕勾,手腕一翻,那隻在梢頭盤旋的老鴰直直墜地,立時沒瞭聲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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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府內的一間小屋。
“媽,這京城的宅子真大,比宣府強多瞭。”蕊兒喜滋滋地捧出一盤糕點,送到美蓮面前,“這是長今小姐親手做的的藕粉桂糖糕,您嘗嘗。”
美蓮看瞭看盤中糕點,面無表情地問道:“好吃麼?”
蕊兒連連點頭:“好吃極瞭。”
“打你個沒出息的吃貨。”美蓮抬手一個耳光將女兒打倒在地。
“媽——”,倒地的蕊兒捂著紅腫臉頰,委屈道:“女兒怎麼啦?”
“一盤子糕點就讓人收買瞭去,再給你點好處是不是要把你娘我也賣瞭?”美蓮憤憤道。
“女兒不敢。”蕊兒連忙端正身子跪下,哀泣道:“以後女兒再也不要小姐給的東西瞭。”
“呸,什麼小姐,一個高麗小丫頭,不知給爺下瞭什麼迷魂湯,府裡上下反倒拿她當個寶瞭。”美蓮冷笑道:“一準兒是貽青那幾個狐媚子給支的招,看著就不是正經人傢出來的。”
蕊兒囁喏不言,美蓮兀自不休,指著女兒罵道:“你也是個不爭氣的,早早就把身子給瞭爺,肚子裡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白白糟蹋瞭爺的那些精水。”
“女兒也不曉得,”蕊兒眼中含淚,委屈道:“不過女兒還年輕,總有機會的,娘別擔心。”
“不擔心?京城裡這些女人一個個被姓譚的婆娘整治的服服帖帖,那個高麗丫頭私底下是管她叫媽的,姓杜那兩個女人院子裡又是丫鬟又是婆子的,明擺著也是受爺的寵,你肚子裡若沒爺的骨血,咱娘倆怎麼在這大宅子裡立足。”美蓮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痛心疾首道。
看著女兒被訓得怯怯不敢說話,美蓮也失瞭興致,冷笑一聲:“哼,老爺這麼大的傢業,想獨霸瞭去……”雙手環抱胸前,緩緩道:“走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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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弦胡同,延禧寺。
二鐺頭雷長音性子恬淡,不喜喧鬧,平日並不住在東廠,而是在保大坊的寺廟內借住。
丁壽從做完早課的僧人處打聽到雷長音住處,便繞過雄偉的大雄寶殿,來至一處幽靜跨院,還未及近,便聽院中傳出一陣柔和悠揚的琴聲。
輕咦一聲,丁壽有些奇怪,拜後世精英教育的福,湊熱鬧也上過幾天古琴培訓班,當然如今除瞭幾首曲子其他也忘得差不多瞭,更沒有某小主琴放反瞭也能彈的本事,可這院中琴音明顯是二人合奏還是能覺察到的。
琴音倏止,雷長音的聲音響起,“一曲未完,竹樓先生何不盡興?”
一個沙啞聲音回道:“貴客已至,怎好累人久候。”
“俗人旁聽,不想擾瞭二位雅興,罪何如之。”丁壽轉過院墻,長揖施禮道。
定睛細看院中,翠柏之下,二人對坐,每人身前擺放著一具瑤琴,一個青衫文士正是二鐺頭雷長音,另一人寬袍緩帶,白面無須,卻是不識。
“琴聲不雅,貽笑大方,丁僉事見笑瞭。”那位竹樓先生起身還禮道。
“閣下識得敝人?”丁壽奇道。
“丁僉事乃宮中常客,豈能不識。”那人笑答:“咱傢司禮監戴義,這廂有禮瞭。”
丁壽疑惑地看瞭雷長音一眼,奇怪他怎會和司禮監的人攪在一起。
“果然人中龍鳳,儀表堂堂,難怪深得兩宮信重。”戴義細細打量丁壽,笑道:“某觀大人印堂發亮,紅光滿面,近日必然青雲直上,官運亨通啊。”
“承公公貴言,若果有此日,定當擺酒答謝。”丁壽沒當回事,隨口客套道。
戴義連聲說好,轉對雷長音道:“雷兄,琴已送到,戴某告辭瞭。”
雷長音欠身道:“謝過竹樓先生借琴之德。”
“你我之間何談謝字。”戴義長笑一聲,出門而去。
“雷兄,這是……”丁壽開口欲問。
“雷某之琴向不假手於人,便請托竹樓先生割愛暫借。”雷長音一指側邊案幾上的一具古琴,道:“丁兄看可還滿意?”
丁壽走上前去,見案幾上是一具仲尼古琴,通體發小蛇腹間冰紋斷,古意盎然,手撥琴弦,琴音玲瓏清越,有金石之音。
“好琴。”丁壽贊道,抬頭看向雷長音,“這是宋琴?”
雷長音搖瞭搖頭,示意他翻過來看。
丁壽翻過琴身,見琴底龍池處墨書三行小楷,“大明弘治十一年,歲次戊午,奉旨鴻臚寺左寺丞萬脛中,制琴人惠祥斫制於武英殿。命司禮太監戴義、禦用監太監劉孝、潘德督造。”
“這琴是戴義督造的?”丁壽奇道,看不出這內宦之中還有如此雅士。
“憲廟多才,喜愛琴弈書畫,成化年間宮中貂璫不乏能詩善畫之人。”雷長音撫須笑道:“不獨制琴,這幾行楷書也是竹樓先生所題。”
“哦?”丁壽細看這三行五分楷書,字體工整,婉麗飄逸,“好一手臺閣體。”丁壽贊道。
“正是,竹樓所書,已可與國朝沈自樂媲美。”雷長音點頭道。
“督公可知你二人交往?”丁壽關心的是另一件事,東廠與司禮監多次鬥法,這二人如何自處。
“我二人以琴會友,不談其他,督公自是體會下情,不加幹預。”雷長音坦然道。
“志在高山,志在流水。一客荷樵,一客撫琴。”既然劉瑾知情,丁壽又能說些什麼,“二位也算一段佳話。”
“丁兄言重瞭,後輩小子如何敢比效先賢。”雷長音謙遜道,抬手延請丁壽入座。
“伯牙雖有子期知音,卻無雅音相酬之樂。雷兄過謙瞭。”丁壽端坐案前道,既然蒙人授業,二爺也不吝惜幾句好話。
雷長音搖瞭搖頭,也不再多言,“聽聞丁兄內傷未愈,某有”普庵咒“,功能寧心養性,祛病強身,今試彈之,請丁兄一做顧曲周郎,如何?”
“不才受教,雷兄請。”丁壽案前施禮道。
雷長音十指輕撫瑤琴,細按宮商,一曲柔和舒緩琴音隨之而起,丁壽聞之隻覺腋下生風,飄飄然如臨仙境,恍置雲端,四肢百骸說不出的舒服熨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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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欠”,丁壽捂嘴打瞭個哈欠,滿腹辛酸,這大明的早朝太特麼不人道瞭,大半夜的就起床往皇城趕,誰能受得瞭。
哈欠一起,再也收不住,丁壽張嘴又要再打一個,被對面劉瑾眼神冷冷一掃,強忍瞭回去。
“虧得是在這裡,若是在金水橋前,少不得被糾劾禦史記你個失儀之罪。”劉瑾皺著眉頭道。
“公公恕罪,這還不到卯時,小子精神有些頂不住瞭。”丁壽苦著臉道。
“這些話你對在寅時前便在午門前候著的文武百官說吧。”劉瑾看瞭看乾清宮門,又道:“早朝隨侍陛下,這是錦衣衛堂上官才有的恩典,萬歲爺特旨要你隨伴,當曉得感恩才是。”
“是。”丁壽點頭,忍不住又用他的大紅紵紗飛魚袍袖子揉瞭揉眼角。
這番不成器的樣子氣得劉瑾把頭扭到瞭一邊,落個眼不見為凈。
丁壽千等萬等,終於將朱厚照從乾清宮等瞭出來,看著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丁壽便曉得這位也是個困覺的。
在內侍服侍下,朱厚照登上肩輿,剛剛起駕,便見司禮監王嶽匆匆走瞭過來。
“奴婢參見陛下。”王嶽恭敬行禮道。
“王嶽,什麼要緊事啊?”朱厚照歪著腦袋,半睡半醒地問道。
“皇上大婚在即,所用納吉問采禮品還未清點,奴婢想請劉公公移步內庫,共同清盤,免得有什麼疏漏,誤瞭大事。”王嶽道。
“今日早朝該某輪值,王公公可否稍等片刻?”劉瑾看瞭看天色,道。
“老劉,你隨王嶽去吧,反正這早朝隻是個過場。”今日並非朔望大朝,四品下的官都要排到奉天門外,有事啟奏,沒事就各回衙門辦差瞭,朱厚照對這種擺足瞭排場打個招呼的面子事深惡痛絕,可又沒辦法,文官們總喜歡把按時上朝和開經筵作為評價一個君主聖明與否的標準。
劉瑾躬身應是,隨著王嶽去瞭,丁壽睡意正濃,未曾留神王嶽轉身之際眼中盡是得意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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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許進有事啟奏。”
本以為奉天門溜一圈,就可回去補覺,誰知偏偏有人不開眼,新晉兵部尚書許東崖便是其一。
“許卿,所奏何事啊?”正德問道。
“前番都察院副都禦使巡撫宣府車霆,勾結外番,私開邊市一案,臣有下情稟奏。”
許進一張嘴,一坐一立打盹的君臣二人都警醒地豎起瞭耳朵。
“車霆之事已有定論,有何下情?”正德正瞭正身子,擺出帝王威嚴道。
“車霆雖已下獄問罪,偵案緝拿之人尚未敘功。”許進頭也不抬,盯著手中象牙芴板,專註說道:“錦衣衛指揮僉事丁壽,幹練有為,才堪大用,臣薦舉其升遷為指揮使,掌北司詔獄,請陛下聖裁。”
“嗯~~”丁壽覺得有些匪夷所思,老子玩命從朝鮮轉一圈,這些酸子都恨不得把我治罪嘍,如今拿掉瞭他們一個巡撫,反倒要給我敘功,這些官兒什麼時候這麼大度瞭。
正德卻興奮起來,“早該如此,朕當日便言丁卿有定遠之才,爾等卻百般推脫……”小皇帝眼看要翻起舊賬來。
“陛下慧眼識人,臣等老邁不及。”劉健幾位閣老今日好說話得很,主動承認錯處。
“如此,便晉丁壽為錦衣衛指揮使,執掌北鎮撫司。”正德轉身對著身邊發愣的丁壽,低聲道:“傻站著幹嘛呢,還不快謝恩。”
“哦。”反應過來的丁壽雖覺得事情並不簡單,還是老老實實跪倒丹墀下謝恩。
“好瞭,眾卿還有何事?”難得早朝碰上一件開心事,朱厚照睡意全消,來瞭興致。
“老臣請罪。”刑部尚書閔珪出列,“前有百姓曹祖狀告建昌、壽寧二侯不法之事,此案撲朔迷離,盤根錯節,刑部多日緝查,收效甚微,乞陛下治罪。”
拉倒吧,閔大人,曹祖的狀紙都快詳細到把罪證一一羅列瞭,撲朔你個大頭鬼啊,挨呲兒吧你,丁壽心中偷笑。
果然一提到自己兩個舅舅,朱厚照便是火大,“此案已經旬日,竟毫無進展,刑部辦事如此不力,豈有此理。”
“刑部多為循吏,辦事拘泥不化,難免遷延,老臣乞請將此案轉交緹騎幹臣,也好早日水落石出,排解君憂。”閔珪道。
“交給錦衣衛辦?讓誰來?”正德道。
丁壽心中突然有些不好的預感。
“新晉指揮使丁壽,文武兼資,念頭通達,當是不二之選。”閔大人一點都看不出快八十的人,說話又急又快,沒有半點耽擱。
正德皇帝難得聽大臣誇自己人,連連點頭,“算你們有識人之明。”
“陛下,臣年輕識淺……”丁壽可不想背這口黑鍋,不嚴查二侯,皇帝這裡過不去,可真要是收拾瞭這兩個姓張的,仁壽宮那位主兒能把自己活吞瞭。
“丁壽年紀雖輕,卻屢破大案,頗有才具,都察院附議。”張敷華出班補刀。
“臣初掌北司……”
“丁指揮蒙聖恩執掌詔獄,必然盡心竭力,報效君恩,大理寺附議。”楊守隨又是一刀。
“陛下,臣……”能不能讓老子說話,丁壽再次張口欲言。
“怎麼?”朱厚照對丁壽神情有些驚訝。
“丁大人無需多慮,隻要丁大人秉公執法,恪守臣節,朝中上下定無人掣肘。”謝閣老出班道:“為安其心,老臣請陛下賜丁壽全權。”
“原來擔心這個,朕便賜你獨斷之權,無論何人不得幹預此案。”正德拍板,“散朝。”
“陛下聖明。”群臣山呼萬歲,“恭送陛下。”
朱厚照開心站起,拍瞭拍丁壽肩膀,“好好幹。”又掃視身邊無人,低聲道:“官兒也升瞭,快把人給我找到。”
看著拍屁股走人的小皇帝和星散而去的朝中大臣,被捅得渾身是洞的丁壽欲哭無淚:什麼啊,這大明朝能不能少一點套路,多一些真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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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職等恭賀大人高升。”錢寧等一幹人滿是諂笑的向丁壽道賀,“石大人傳話過來,在松鶴樓為大人擺酒慶賀。”
“替我謝過石大人,今日某身體不適,就不去赴宴瞭,改日登門賠罪。”丁壽緊皺眉頭,呆坐在自己的簽押房內,揮手將眾人打發瞭,單獨留下錢寧。
“錢寧,有什麼法子能把犯人弄死?”丁壽托著下巴問道。
“大人想讓他怎麼死?”討論起專業問題,錢寧擼起袖子,興致高昂。
“隨便。”丁壽隨口道:“比如洗臉在水盆裡淹死,喝水時候嗆死,睡覺姿勢不對把自己悶死,從床上掉下來摔死,做噩夢把自己嚇死,扣火癰把自己扣死,我管他怎麼死!!!”二爺越說心火越旺,對著錢寧吼道。
錢寧聽得目瞪口呆,結結巴巴道:“大……大人,詔獄裡弄死個把人小事一樁,卑職便曉得雨澆梅花等十餘種手段,回頭報個瘐斃,仵作也查不出什麼蛛絲馬跡,可您……您這些……太過……匪夷所思,這傳出去不是把天下人當傻子,就是被天下人當傻子,錦衣衛百年聲名可就全沒瞭……”
“隻要能把人弄死,誰管你用什麼手段。”丁壽燃起一絲希望,一把抓住錢寧衣領,道:“刑部大牢的人呢?做的掉麼?”
“這……刑部大牢與詔獄互不統屬,怕是……”錢寧有些為難,但看著丁壽殺人的眼神,連忙改口道:“卑職盡力。”
松開錢寧,丁壽恨聲道:“三法司,二爺記住你們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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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風鏢局。
大堂內賓客滿座,可惜來者並非托鏢,而是討債。
郭旭、程鐵衣、翁惜珠等人依次而坐,對面的則是京城各大買賣的東主掌櫃。
“鄧夫人,非是我等乘人之危,大傢都是開門做生意的,所求無非一個”財“字,鄧爺入獄之始,我等可曾到櫃上擠兌?所慮的不過是鄧傢金字招牌,念著多年以來的交情,如今您也高抬貴手,給我等一條生路。”一個身穿灰鼠色綢袍的高瘦漢子侃侃而談道。
翁惜珠端坐椅上,臉色煞白,不發一言。
“諸位聽郭某一言,既然大傢都是鄧忍朋友,當曉鄧傢經商之道,誠信為本,斷不會有所虧欠,鄧傢錢莊一時周轉不便,且請寬限幾日,給鄧夫人一些轉圜餘地。”郭旭長揖到地,誠懇言道。
在座幾人起身還禮,“郭大少言重瞭,若隻是我幾人的生意,念及鄧爺往日幫襯之情,有何不可,隻是如今身不由己,還請郭大少體諒我等難處。”
郭旭還要再言,翁惜珠打斷道:“不用求瞭,這些人背後的靠山覺得傢父和外子出獄無望,徹底撕破瞭臉,打的就是落井下石,吞掉鄧傢生意的算盤,哼,鄧傢真是有眼無珠,錯交瞭你們這些無義之徒。”
翁惜珠言辭刻薄,幾人面色尷尬,看向身後一個身材矮胖的漢子,那漢子自進門後一直未曾發話,此時嘿嘿笑道:“什麼時候瞭,翁大小姐還是這副趾高氣揚的樣子,說我等落井下石也好,趁火打劫也罷,欠債還錢,天經地義。”
“登門欺凌,真當我長風鏢局無人麼?”程鐵衣性如烈火,拍案而起,桌上杯碗都被大力震翻。
“豈敢,長風鏢局威名赫赫,兩位局主武藝高強,我等早有耳聞。”那漢子不為程鐵衣聲勢所嚇,依舊慢悠悠道:“敝人更知程大少秉性剛烈,並非蠻不講理之人,想必也會給我等一個公道。”
“你——”,任程鐵衣怒火萬丈,卻無從發泄,論武功他一隻手便能把眼前眾人都扔出鏢局,可這又非江湖仇殺,對方又占著理,大有無處使力之感。
“不知諸位要何公道?”一襲丁香長裙的程采玉手捧木匣,由後堂轉出。
“程大小姐?”漢子道。
采玉點頭承認。
“早聞程大小姐冰雪聰明,乃女中諸葛,便請做個公道,我等都在鄧傢銀號櫃上存有銀子,今日憑莊票取回,有何錯漏之處,還請指正。”矮胖漢子雖言辭客氣,詞鋒卻銳利非常。
翁惜珠上前一步,怒道:“若真是生意所需,豈會聯袂而來?且提銀日期逼迫如此之緊,分明不給鄧傢籌措之機。”
“籌措?”漢子笑容中盡是不屑,“翁大小姐不比自欺欺人,鄧傢各地商鋪銀根吃緊,便是再等個一年半載,也未必強過而今。”
“你……”翁惜珠不由心中氣苦,鄧傢雖說藏寶被盜,可各地商鋪仍有流通存銀,其時隻要轉手部分買賣,未必不能緩過氣來,可她本人眼高於頂的性子,即不肯折瞭“小財神”名號,又無鄧忍經商手段,數月以來,生意每況愈下,偏又這些人聯手欺上門來,傢中商鋪若是抵債,怕是被敲骨吸髓,吞得渣子都不剩。
“諸位盡是京中商行頭面人物,采玉今日有幸得見,心中有幾句話要說,不知幾位是否賞面肯聽?”采玉向眾人斂衽施禮道。
眾人紛紛言道:“程大小姐言重瞭。”“大小姐請講。”
“曾子曰:國不以利為利,以義為利也。采玉不通經濟之道,但想來先賢此言既用於國,也適於人。”程采玉輕移蓮步,緩緩道。
眾人面面相覷,齊聲道:“願聞其詳。”
“仁者以義為利,以財發身;不仁者以身發財,災害並至。”采玉註視中堂懸掛的“義薄雲天”牌匾,嬌軀盈盈一轉,朗聲道:“諸位可曉得本鏢局有”四不保“的規矩?”
“四不保?”眾人疑惑問道。
程鐵衣起身傲立,道:“貪官污吏搜刮民脂民膏,不保;殺人越貨,血腥臟銀,不保。”
“來路不正,來歷不明的銀鏢,不保;不孝逆子,奸盜匪類,不保。”郭旭接口道。
“四不保歸為一句,便是”不義之財“不保。”采玉凝視眾人道:“長風鏢局創立至今,可謂人才凋零,生意慘淡,卻仍能為江湖敬仰,同道抬愛,成為天下有數鏢局,所恃者正是鏢局信守的”四不保“規矩。”
采玉轉看一眼翁惜珠,繼續道:“諸位乃京中豪賈,生意往來,公買公賣,修齊治平,以禮持傢,而今鄧傢遭難,不求施以援手,但求寬限時日,不催逼過甚。身負商賈之名,而行儒傢仁義之道,諸君所為當不讓先賢。”
“這個……”采玉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一番話,將眾人連吹帶捧,俱都意動,看向那個矮胖漢子,“朱爺,您看……”
“程大小姐能言善辯,可這仁義禮智信總當不得飯吃,隻憑一番話便讓我等空手而歸,未免強人所難吧。”朱姓漢子撣瞭撣衣袖,淡淡道。
打開桌上木匣,采玉舉起道:“這是長風鏢局房契與地契,以此作保,諸位可還滿意?”
“采玉,你……”翁惜珠與長風鏢局眾人交情不深,見采玉竟肯以鏢局基業為保,不由大為感動。
朱姓漢子呵呵一笑,裝模作樣的打量瞭一下鏢局四周,“恕我直言,貴鏢局攏共也不值萬把銀子,在座哪傢又不與鄧傢錢莊過往銀錢巨萬,隻憑這些怕是難以讓我等信服。”
“你還要怎樣?!”程鐵衣欲待上前,被身旁郭旭舉臂攔住。
“朱爺,今日也就算瞭,權當給郭大少個面子。”
“是啊,殺人不過頭點地,何必欺人太甚。”
面對諸人相勸,朱姓漢子不為所動,兩眼一翻,道:“算瞭?那位爺豈會與我等算瞭?”
“這……”眾人面露難色,啞口無言。
“二位局主,程大小姐,今日的事本與幾位無關,隻要鄧夫人能拿出銀子或者等價抵押之物,我等扭身就走,如何?”朱姓漢子下瞭最後通牒。
“本王作保,你可信得過?”威嚴聲音響起,身著赤色蟠龍袍的朱佑樞踏步而入。
“草民拜見王爺。”堂上眾人紛紛施禮。
朱佑樞不理別人,單對跪拜的朱姓漢子道:“朱瀛,你可信得過本王?”
人既已得罪瞭,便顧不得許多,朱瀛咬瞭咬牙,幹笑道:“榮王爺作保人,草民當然無話可說。不過麼……”話鋒一轉,又道:“榮王爺還未就藩,萬一鄧傢失信毀諾,僅憑著三千石的歲俸作抵,似乎單薄瞭些……”
跪在他身後的其他人都覺得身子有些發軟,就算朱佑樞是個空架子王爺,畢竟是當今聖上的親叔叔,這姓朱的真是豁出去瞭。
朱佑樞不怒反笑:“此言不虛,本王原就未打算空口為憑。”示意身後下人捧過一紫檀木匣,低身對著朱瀛耳邊道:“這是先皇所賜豐潤縣五百頃上好莊田,可還盡夠?”
“禦賜莊田都已載入金冊,不得買賣,草民怎敢收受!”朱瀛道。
“你是不敢,”朱佑樞直起身子,乜視朱瀛道:“你背後的保國公可以啊。”
“王爺知道……”朱瀛驚慌失言,立即住口。
“拿上地契,給本王滾。”朱佑樞一甩袍袖,眾人惶惶,手忙腳亂地擠出瞭長風鏢局。
“有勞王爺。”郭旭笑臉上前。
“誒~~,客套話多瞭,便顯得你我交情淡瞭。”朱佑樞調侃道:“還是三緘其口的好。”
二人會心一笑,翁惜珠施禮道:“惜珠謝過王爺援手之德。”
“不必客氣,鄧忍也是本王的朋友,他傢中生變,我又豈能不理。”朱佑樞唏噓道:“誰能想到昔日富甲天下的小財神,會被宵小欺上門來。”
翁惜珠恨恨道:“都是那惡徒害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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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府,書房。
“老而不死是為賊,閔朝瑛更是個老賊頭。”丁壽端坐椅上,發著早朝被人坑瞭的牢騷。
跪在他雙膝之間的倩娘連連點頭。
“還有都察院的張公實,還南都四君子呢,呸,小人一個,是不是?”
“咻咻……咻咻……”倩娘螓首點動更加快速,櫻唇不住吞吐,將丁壽胯下棒兒舔得油光發亮。
“大理寺的楊維貞也是一丘之貉,媽的三法司沒一個好鳥。”丁壽雙手伸進倩娘秀發,盡力貼近自己胯部。
可憐倩娘如何曉得丁壽說的是些什麼,隻覺那根粗壯肉棒突然間直插喉嚨,噎得她喘不過氣來,驚呼聲全被堵住,隻得求救的眼神望向丁壽。
這哀婉神情更讓丁壽火氣旺盛,將倩娘粉面都埋入胯間毛發,汗津津的瓊鼻冰涼地貼在自己小腹上,大手從她松開的衣襟內伸入,抓住雪膩酥胸,不住揉搓,直到胯下美人不支,粉拳不斷拍打,才松開雙手,脫她自由。
小嘴濡濕,兩片香唇微微腫脹,連著嬌喘瞭幾下,倩娘緩過氣來,輕輕拭瞭拭唇角,媚聲道:“爺,奴婢去做飯。”
“做什麼飯,爺火氣大得很。”丁壽將倩娘推到在地,撩起裙擺,“來,把褲子脫瞭,讓爺出火。”
倩娘輕咬下唇,羞答答褪下佈褲,將馬面裙撩到腰際,雙膝跪地,上身俯臥,隻將白如玉盤的豐臀呈現在老爺面前。
看著眼前雪白豐隆,高高翹起的香臀,丁壽也不耽擱,解開褲子,對準目標,用力向前一沖。
“噗嗤”一聲。
“啊……”雪白玉頸倏地伸直,倩娘已和丁壽廝磨多時,兩腿間早已泥濘不堪,借著淫水潤滑,肉棒直插到底,她隻覺腔道內熱浪直沖頂門,隨後螓首隨同腰肢瘋狂扭擺,迎接一次又一次的沖擊。
“啪啪……啪啪……”肉體撞擊之聲不停,夾雜著“滋滋”的性器愛液摩擦聲,整個書房內彌漫著一股淫靡氣息。
門扉輕響。
“什麼事?”丁壽雙手從倩娘腋下穿過,握住粉嫩堅挺的一對乳房,下身繼續用力聳動,倩娘被撞擊的呻吟浪叫。
“老爺,程澧回府瞭。”書房外是譚淑貞的聲音。
“讓他等一會兒。”丁壽突然開始加速,小腹撞擊粉臀的頻率加快,幾乎已分不出間隔。
倩娘被這突如其來的快攻轟得渾身酥軟,“爺……受……不瞭……求……求您……慢些……”
門外譚淑貞聽得二人交合,也是欲火升騰,還是勉力克制,微微喘息道:“他還帶回來四十隻大箱子,已經搬入東側院庫房。”
丁壽猛地大力撞擊身下嬌軀,倩娘“啊——”的呼喊一聲,全身哆嗦,狂泄而出。
“進來吧。”丁壽抽身而退,渾身癱軟的倩娘無力地俯臥在地上。
甫一進門,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丁壽那根兀自搖頭晃腦的碩大毒龍,譚淑貞連忙定下心神,過來替丁壽整理衣袍,握住陽根擦拭幹凈,重新納入褲內。
收拾妥當後,丁壽道:“我先過去,替倩娘收拾一下。”
扶起癱軟無力的倩娘,譚淑貞替她掩上衣襟,遮住瞭雪白肉脯,為她穿褲之際,驚訝發現雪白膝蓋上透著些許淤青。
“倩娘妹子,你也曉得爺的胃口大,怎麼敢獨自承歡,也不怕虧瞭身子。”譚淑貞不由埋怨道。
倩娘有些委屈,“本是請示老爺晚膳用些什麼,誰知道爺有這興致,挨瞭這一通亂頂。”
譚淑貞噗呲一笑,“你呀,快起來吧,晚飯就別動手瞭,讓王六傢的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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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著遊廊一路疾行,程澧緊隨在丁壽身後。
“老爺恕罪,泰山這批貨物起出之後,本當早日回京,怎奈去歲黃河改道,水患至今未消,道途險阻,是以耽擱瞭些時日。”程澧邊走邊解釋。
“水患都治理不好,工部也是些屍位素餐的廢物,整日借口推諉,不足成事。”丁壽冷哼一聲,道。
程澧不知自傢主子這話是說工部,還是自己,心中有些忐忑,還是繼續道:“近年來北直隸匪患猖獗,小的不敢貿然行事,都是聚集大隊,方行上路,幸有真定府刑廳馬大人是老爺舊交,調瞭鄉兵護送,此番一路安全,也是承瞭老爺之澤。”
丁壽哈瞭一聲,道:“對瞭,還有兵部許東崖,京畿之地匪患他不去除,好端端給二爺下套,這筆賬我給他記著呢。”
說話間二人已到瞭丁府庫房門前,程澧在門前引指道:“這四十口箱子火漆未動,請老爺驗看。”
“知道瞭。”丁壽進門,當的一聲房門關閉,讓本要隨後跟進的程澧吃瞭閉門羹。
險被撞瞭鼻子的程澧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躊躇之際,房門忽開,丁壽臉色古怪道:“老程……”
“小的在。”程澧忙迎瞭過來。
“你這一路辛苦瞭,下去休息吧,某今日心情不好,有些話別在意啊。”
程澧惶恐道:“老爺說哪裡話,蒙您老器重,把府中生意交我打理,小的是肝腦塗地,萬死……”
當的一聲,房門再次緊閉,將程澧和他的滿腹忠言都關在瞭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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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落盡,新月初起。
譚淑貞、倩娘、美蓮等人圍著一桌豐盛晚宴兩旁侍立,面面相覷,不發一言。
楚楚手托香腮,與身旁的杜雲娘相顧無言。
坐在下首的長今終於忍不住瞭,偷偷將手伸向瞭桌上的一碟雲片糕。
手才伸到一半,便被側立一旁的高文心拍掉,“老爺還未到呢。”
“我餓……”長今可憐巴巴看著眾人。
楚楚莞爾,用手帕卷瞭幾塊點心,遞給長今,“吃吧,若爺怪罪,由我擔著。”
“謝謝楚楚姐姐。”長今高興地蹦到一旁,大口吃起來。
“譚媽,要不再催催爺……”楚楚對著譚淑貞道。
“已經催三次瞭,爺就是不開門啊。”譚淑貞無奈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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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宅庫房內。
四十個箱子都被一氣打開,珠光寶氣,耀眼生輝。
丁二爺躺在一箱子金磚上,滿手抓著金珠寶石,大張著嘴巴,無聲大笑:發瞭,發瞭,老子發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