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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故人相見

  乾清宮外,亮如白晝。

  兩排內侍宮娥高舉宮燈,分立兩側階陛,張太後端坐高臺,面罩寒霜,身後侍立著司禮監諸位大璫,幸災樂禍地看著下面跪候的劉瑾等人。

  “劉瑾!”張太後冷聲喝道。

  “奴婢在。”劉瑾應聲拜伏。

  “先皇和哀傢念著你們幾個多年來侍奉東宮,薄有微勞,讓你們個個執掌重權,可你們卻不思感恩,反把皇上給弄丟瞭,還有什麼話說。”張太後的話語中透出濃濃怒意。

  “奴婢有罪。”劉瑾等人伏地請罪。

  張太後冷哼一聲,司禮監掌印王嶽俯身道:“太後明鑒,宮內有些小人借近幸之便導皇上飲宴觀遊,朝臣對此多有物議,此番若不加以嚴懲,以儆效尤,怕日後此風愈演愈烈,有損皇上聲名。”

  未待張太後開言,劉瑾叩首,道:“隻消平安尋回皇上,奴婢殺剮存留,全憑上意。”

  司禮監秉筆范亨冷笑道:“怎麼尋?”

  丘聚怨毒地斜睨瞭他一眼,沉聲道:“廠衛九城大索,相信不消多時便可覓得聖蹤。”

  隨堂太監徐智嗤笑一聲,“宮外傳來消息,四九城如今雞飛狗跳的,還是沒尋到皇上蹤跡,若是東廠還由王公公執掌,怎會如此沒用。”

  “好瞭,當務之急是尋回皇上,說這些沒用的事作什麼。”太後不耐煩打斷道。

  怎麼沒用瞭,我的太後哎,大晚上我們幾個不睡覺的給劉瑾上眼藥,不就是想把東廠拿回來,范亨心中叫著屈,猛然瞥見一個小太監往這裡探頭探腦地偷看。

  “太後在此,鬼鬼祟祟的成何體統,拉下去。”范亨一指小太監喝道。

  “太後饒命,范公公饒命。”小太監不等侍衛近身,就往地上一跪,不住磕頭求饒,“是魏彬和馬永成二位公公回來瞭,奴婢過來報信。”

  太後猛地站起,向前走瞭幾步,喜道:“皇上回來瞭!”

  小太監一臉茫然,“沒見到皇上。”

  眾人聞言都是面色一變。

  “喚他二人上來。”太後寒聲道。

  魏彬二人一看眼前陣勢,就知道大事不好,慌忙跪地行禮。

  “奴婢拜見太……。”

  “皇上在哪兒?”太後不等二人說完,便焦急問道。

  哪知一聽這話,二人臉上盡是驚恐之色,“皇上還沒回來?!”

  他們兩個自不會說在青樓裡和壽寧侯府起瞭沖突,最終走散,隻說途遇丁壽,皇上讓他們先回來,二人不敢抗命才自行回宮。

  “就是說你們不知道皇上而今在哪兒?”太後眼簾低垂,冷笑問道。

  二人搖頭,“奴婢不知。”

  “拉下去,廷杖伺候。”張太後衣袖輕揮。

  大漢將軍按住二人,詢問道:“太後,打多少?”

  “打到皇上回來為止。”

  “太後饒命啊!”“饒瞭奴婢吧!”二人慘叫著被拖瞭下去。

  跪著的幾人眼色交流,太後殺心已動,今日怕不能善瞭。

  “貌似那丁壽也是劉公公的人吧?”王嶽負手輕笑。

  “丁壽與某同為皇傢效力,王公公意欲何指?”劉瑾跪直瞭身子,對視王嶽。

  “當面吵來吵去,你們眼裡可還有哀傢?”張太後一拍扶手,喝問道。

  二人連忙告罪,張太後起身焦急地來回踱步,“不能再耽擱瞭,令順天府一同尋找。”

  王嶽躬身領命,還沒待他離開,又有一個小太監快步前來,“太後,皇上回來瞭。”

  丁壽亦步亦趨地跟著朱厚照乘坐的步輦,一溜小跑向乾清宮奔來,到瞭近前,又十分狗腿地搶上前扶著朱厚照來到宮前。

  “兒皇問母後安。”朱厚照走的很慢,一步三搖地踱步上前。

  “臣丁壽拜見太後。”

  太後見他完好無恙,懸起的心才放下,隨後一陣惱怒,“皇上,大晚上的你去瞭哪兒啊?”

  “母後,兒皇去瞭……那個……”朱厚照期期艾艾,有些神思不屬。

  “太後,皇上今日微服出巡,結識瞭幾個進京趕考的都下士子,與他們飛觴賦詩,以文會友,誤瞭時辰,害得您老人傢掛念,實是臣思慮不周,還請太後責罰。”丁二爺什麼腦子,半點不提在哪兒飲酒,隻往和什麼人在一起上引。

  果然,太後好奇問道:“士子?都是些什麼人?”

  丁壽沒義氣的將那幾位的名字身份交待個幹凈,幸好這幾位小爺除瞭焦黃中都是剛剛進京,沒來得及弄出什麼踹寡婦門、挖絕戶墳的缺德事,名聲還沒臭大街,太後一聽都是宦門子弟,皇上與之結交也不算失瞭身份,將來這些人入仕為官,也是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話。

  明朝皇帝愛才,也喜歡培養人才,現在巡撫陜西的都禦史楊一清,從十一歲到三十三歲一直跟在成化帝身邊;另一位劉鈗,八歲時就被憲宗封為中書舍人出入宮闈,宮裡的大門檻對一個八歲小屁孩來說絕對是個坎兒,楊一清就常拎著這倒黴孩子進進出出,朱見深又怕劉鈗小,再把進宮牙牌給摔壞瞭,破例給他換個銀牌;如今的大學士李東陽,當年就曾被景泰帝抱在膝蓋上喂糖吃,有這幾位珠玉在前,朱厚照今天除瞭偷跑出宮外,還真就沒辦什麼錯事,前提是他連賭帶嫖的事沒人知道。

  太後點瞭點頭,“還算自重身份,沒和販夫走卒廝混到一起,但一朝天子,身系宗廟社稷,不可再做此等輕率之事,今後在宮中讀書自省,不許再私自出宮。”

  “兒皇遵旨。”朱厚照規規矩矩點頭答應。

  張太後站起身,今天折騰瞭大半夜,耽誤瞭就寢,她早就頂不住瞭,現在事都處理完畢,趕緊上床補覺才是正經。

  “太後,”王嶽見太後要走,連忙低聲道:“皇上年少沖動,難免會受身邊人蠱惑,今日若不嚴懲幾人,日後恐有宵小爭相效仿,引誘萬歲出宮。”

  張太後低頭思索一番,對著還跪著的劉瑾道:“劉瑾……”

  “奴婢在。”

  “這娃兒是你東廠的人,你說怎麼懲辦?”張太後拋出一個問題。

  劉瑾看瞭丁壽一眼,丁壽眼巴巴的一副可憐相望著這邊,老太監不為所動,恭敬奏道:“雖非誘導出宮主謀,但其不知輕重,教唆萬歲夜遊,重杖一百,以示懲戒。”

  翁泰北何等功力,廷杖三十就在詔獄裡爬瞭旬月才能用屁股著地,一百廷杖,這是讓我死啊,“太後,萬歲,可憐可憐微臣,饒命啊!!!”丁壽真被嚇住瞭。

  “母後,出宮是兒皇的主意,丁壽隻是半途偶遇,實不管他的事。”朱厚照趕忙求情。

  “一百廷杖,太多瞭吧?”張太後再不懂朝事,也知道廷杖能打死人的,這小子平日裡沒少逗自己開心,真把他打死瞭,可有點舍不得,“就打五……三十吧,魏彬和馬永成也別再打瞭,教訓一番也就是瞭。”

  “兒皇恭送母後。”朱厚照眼看著太後乘坐的步輦遠遠離去,轉身對劉瑾道:“老劉,過來背我。”

  剛剛起身的劉瑾一愣,朱厚照眼睛一翻,“怎麼,不願意?”

  “願意願意,這是老奴的福氣,自從皇上長大後,許久不讓老奴背瞭。”劉瑾邊說,邊蹲身弓腰,擺好架勢。

  朱厚照將兩臂向他肩頭一搭,劉瑾兩手一托,將小皇帝背上身子,一步步走上乾清宮陛級,在司禮監諸位大璫的羨慕眼神中步入宮內。

  “小人得志。”范亨呸瞭一口,湊到王嶽近前,道:“王公公,剛才為何不再加把勁,給太後拱點火,順帶收拾瞭劉瑾?”

  王嶽冷冷地看瞭眼階陛下站立的張永等人,攏瞭攏袖子,舉步就走,其他幾人緊緊跟隨。

  “當事的那小子才受瞭三十廷杖,受牽連的劉瑾還能有什麼責罰。”王嶽冷哼道。

  “劉瑾本意要丟卒保車,沒想到太後心軟,便宜瞭那小子!”徐智忿忿不平。

  王嶽腳步不停,搖頭嘆道:“你們啊還真是不如劉瑾,在宮裡這些年還沒琢磨透太後心思,一開始太後就沒想嚴辦那小子,劉瑾不過以退為進,把這人情讓給太後和皇上而已。”

  幾個人一愣,司禮監隨堂李榮問道:“王公公,這話怎麼說?”

  “太後管那小子叫什麼?”王嶽問道。

  徐智遲疑瞭下,不確定地說道:“好像叫”娃兒“吧。”

  “娃兒者,少不更事,即使有錯也情有可原,”言及此處,王嶽一陣冷笑:“咱們在司禮監養尊處優,耳目閉塞,劉瑾已經不聲不響在宮裡又佈置瞭一顆暗棋,還是蕭老公精明啊,明知今夜無功,壓根就不蹚這趟渾水。”

  范亨咬牙切齒道:“好不容易有此機會,今夜的事難道就這麼算瞭?”東廠提督慣例應該由司禮監二號人物的秉筆太監擔任,要問這批人裡誰最想讓劉瑾倒臺,范公公認第二,絕沒人搶第一。

  王嶽猛地駐足,“算瞭?哪有那便宜事,爺們宮裡使瞭勁,朝堂上可還沒發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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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清宮,暖閣。

  劉瑾驚訝地看著朱厚照高高腫起的腳踝,“皇上,這是怎麼弄得?”

  倒黴催的,朱厚照抽抽鼻子,以他的功夫從墻上翻下來是四平八穩,誰想到巷子裡地上躺瞭一群人,他一腳落在一個五城兵馬司的兵丁身上,那個倒黴鬼一下被踩折瞭腿,正德皇帝也被崴瞭腳。

  劉瑾手指輕輕一碰傷處,疼得朱厚照嘶地倒抽一口涼氣,“老奴這就喚太醫來。”劉瑾很是不放心。

  “別喚太醫。”朱厚照脫口喚住劉瑾,這事怎麼跟太醫說,睡人老婆,結果被人傢男人堵屋子裡,翻墻的時候又把腳崴瞭,桀紂之君也沒幹過這麼丟人的事吧。

  見劉瑾驚訝地看著他,朱厚照一臉窘色,“朕不想讓母後知道,不然又該挨罰瞭。”

  劉瑾一副瞭然之色,“老奴去請太醫院新晉太醫梅金書來,他是丁壽舉薦的,嘴巴嚴得很。”

  “丁壽?今日代朕受過,委屈他瞭。”貌似是他強拉著人傢閑逛,人傢陪吃陪喝陪玩,臨瞭還挨一頓板子,朱厚照心裡真過意不去。

  “能為萬歲爺受過,是他的福分。”劉公公看得很開,安慰朱厚照道:“萬歲稍待,老奴這就去傳太醫。”

  一見劉瑾出來,宮外正交頭接耳的谷大用幾人連忙上前,“劉公公怎麼樣,今天的事算過去瞭麼?”

  “今天的事兒過去瞭,明天還沒開始呢。”劉瑾一擺手,止住他們發問,冷聲道:“咱傢一時半會兒出不瞭宮,你們馬上著手幾件事。”

  “張公公,把今日乾清宮當值的人都料理瞭。”

  張永一愣,“為何?”

  谷大用不耐地解釋道:“張公公,這不是明擺著麼,你前腳封宮,後腳司禮監就得瞭消息,乾清宮內有司禮監的內線。”

  “那最多也隻一兩人,何必枉殺無辜?”張永皺眉道。

  “咱傢沒那個閑功夫一一甄別,”劉瑾臉色陰沉,輕輕吐出幾個字:“寧可錯殺,絕不漏殺。”

  “你們兩個,把廠衛人馬都收回來,夤夜羅織朝臣勛戚罪狀,交給朝中咱們的人,以備明日之用。”劉瑾又指著丘聚二人說道。

  二人相視一眼,谷大用遲疑道:“這麼大陣仗,明日禍事會有多大?”

  劉瑾抱肘望天,得意地笑道:“文官們常說福禍相依,是福是禍還不一定呢。”

  幾人心領神會,跟著一笑,全都自動略過瞭正挨廷杖的丁大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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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門。

  丁二爺被拖過來行刑的時候,正看到被打得暈死過去的魏彬、馬永成被拖走,二人拖行留下的血痕觸目驚心。

  看瞭看周遭摩拳擦掌的大漢將軍,丁壽覺得嗓子有點發幹,強充好漢道:“哥兒幾個,咱們都是在一個衙門混飯的,手下留點分寸,別花瞭爺們屁股。”

  領頭執刑的是個錦衣衛千戶,嘿嘿一笑,俯下身子道:“丁大人放心,小的們心裡有數。”

  丁壽覺得這高大漢子眼熟,凝視瞭一會兒,突然醒悟:“你是隨我出使朝鮮的,叫做楊……”

  “卑職楊玉,難得大人還記得。”楊玉貼近丁壽耳邊,低聲道:“莫說劉公公進宮前早有過囑咐,便是沖著大人用體己錢犒勞弟兄們的心意,小的們也不會委屈瞭您老。”

  丁壽聽出別意,“督公早就囑托過瞭?”

  楊玉點點頭,“劉公公進宮前曾慮及會有人受罰,囑咐行刑時不可傷瞭筋骨。”

  這世上還有什麼事是這老太監沒想到的麼,丁壽滿腹牢騷,“剛才那二位是裝的?”

  “他們?”楊玉咧嘴一笑,“劉公公說給留口氣就成。”

  得,那二位不趴幾個月是站不起來瞭,丁壽點瞭點頭,“動手吧。”

  幾個錦衣校尉上前將他手腳綁定,隨後二爺感覺下身一涼,他那善加保養的白嫩嫩屁股就暴露在瞭清冷月光之下。

  “哎哎,打就打吧,怎麼還脫褲子?”被一幫大男人盯著自己屁股看,這又不是澡堂子,丁壽可沒這惡趣味。

  “大人見諒,臀上傷口結痂若是和衣服黏在一起,怕是不便醫治。”楊玉陪著小心解釋。

  “傷口!還要見血啊?”

  “挨瞭廷杖哪有不見血的。”楊玉一副少見多怪的樣子,一揮手:“行刑。”大晚上的,沒那閑工夫陪這位爺磨牙。

  “等等,話還沒說清楚呢……”丁壽仰著腦袋,渴求答案,身後的栗木廷杖已經高高舉起,挽瞭一個漂亮的杖花,掛著風聲“嗚”地落下。

  “啪”地一聲,丁壽感覺屁股麻酥酥的,不疼,這聲勢驚人的一杖比起他往身上拍蚊子的巴掌重不到哪兒去。

  噼噼啪啪,一杖又一杖,丁二爺瞇眼抱著長凳,就當是敲背瞭,哦不,敲臀,話說廷杖也是資歷啊,不見那些科道言官的愣頭青,成天牛逼哄哄地找茬罵皇帝,不就是為挨頓板子,隻要打不死,立馬成為天下名士,士林仰望,咱能不能也成為那樣的存在,仔細想瞭下,又覺得夠嗆,導皇上夜遊,估計那幫窮酸隻會說打得好。

  正當他思維無限發散之際,十杖已過,又換瞭一批人行刑,借這個空當,楊玉苦著臉又湊瞭過來,“大人誒,演戲也得走個全場,這都見紅瞭,您老能不能隨便嚷幾嗓子,也讓小的們好交差呀。”

  “見紅瞭?”丁壽強扭回身,一見自己血肉模糊的屁股,氣運丹田,“嗷——”地一聲慘叫,直接將楊玉嚇瞭一跟頭,那幾位接班的行刑校尉手中廷杖“鐺啷啷”落地。

  四層境界的天魔真氣,在丁大人忘形地鬼哭神嚎下,穿透三大殿,響徹瞭半個北京城,無數人從美夢中驚醒,不知多少正埋頭造人大計的爺們被嚇萎瞭過去,直接影響瞭正德元年的北京人口增長。

  仁壽宮外,在宮娥攙扶下剛剛步下步輦的張太後面色一變,怎麼叫得這麼慘,今日廷杖下手很重麼,三十下是不是打多瞭,連忙傳令身邊道:“傳哀傢懿旨,不管打瞭多少,剩下的廷杖都免瞭,快去快去。”

  乾清宮內,抱著紅腫腳踝的朱厚照感動得熱淚盈眶:“丁愛卿,苦瞭你瞭!”

  正湊在一起的幾位太監也聽到瞭這慘叫,谷大用皺瞭皺眉,“不是囑咐他們別下重手麼,難道楊玉他們幾個抗命瞭?”

  丘聚冷冰冰說道:“他們不敢。”

  劉瑾側耳傾聽,沒有聲音再傳來,哂然一笑:“怕是見血嚇著瞭。”

  “這位四鐺頭手上也有不少人命,竟害怕見血?”張永奇道。

  “有些人不在乎別人流血,卻怕見自己的血。”劉瑾隨手轉瞭轉小指上的翠玉戒指,輕輕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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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奉天門早朝。

  “老臣張懋代五府、六部諸衙門合詞上疏:自古人君,未有不以憂勤而興、驕佚而敗。太祖高皇帝百戰而得天下,深懼後世溺於宴安,故作《皇明祖訓》。近來忽聞陛下宴聞之際,留心騎射,群小雜沓,徑出掖門,遊觀苑囿,縱情逸樂。衛生之害,積於細微;銜橛之危,起於所忽,不可不慎。

  萬歲天縱聖明,想初時定無此心,必左右近侍引入非道,陛下不察而誤蹈。臣等實為寒心。況去歲以來,災異迭見,若再從事迭樂,何以感動天心!“老當益壯的英國公張懋聲若洪鐘,響徹朝門。

  一篇奏疏念完,正德卻沒有回應,張懋抬頭去看,見小皇上捏著一枚銅錢,怔怔出神。

  張懋忍住氣,重重咳瞭一聲,才把魂遊天外的小皇帝給拽瞭回來,“老國公言辭懇切,情真意濃,這封奏疏朕收到瞭,就這樣把。”

  什麼叫就這樣吧,這就完瞭?張懋加重語氣,奏請道:“臣請陛下親賢臣,遠小人,摒棄群小,以正朝綱。”

  “這個……”正德正在為難之際,突然有一人出班請奏。

  “微臣兵科給事中張龍彈劾英國公張懋:英國公世承國恩,執掌兵權,不思報效,反剝削士卒,侵占京營兵役,逞一人之豪侈,臣請嚴治其罪。”張龍將一筆筆證據列出,言之鑿鑿,就差把老頭兒穿開襠褲時候犯的錯給抖摟出來瞭。

  “萬歲,臣……”張懋憋紅瞭臉,說不出話來,剝削士卒,奴役兵丁的事哪個武官沒幹,何況他這執掌兵權三十多年的武官第一人呢,可這些事卻沒法理直氣壯的說出來,這麼大歲數瞭,臉總得要吧。

  張懋臉紅脖子粗,太陽穴上血管突突直跳,眼看就有突發腦溢血的危險,朱厚照在禦座上笑嘻嘻開言道:“英國公有功於國,老愛卿天性率直,縱有小錯,閉門自省也就是瞭。”

  “老臣謝主隆恩。”滿臉羞慚的張懋退回朝班,打定主意回去就閉門謝客,誰他娘的也不見瞭。

  “眾卿可還有事奏?”因某些緣故,正德昨晚失眠瞭,精神頭有些跟不上。

  五府六部的大臣們大眼瞪小眼,劉瑾爪牙明顯已經準備好瞭,誰出頭就咬誰,尊寵在勛臣中排第一的英國公都被懟回去瞭,誰還去觸這個黴頭。

  首輔劉健在人群裡脧瞭一圈,部堂大員們個個眼神躲閃,老大人心中有氣,就知道關鍵時候指望不上這些自保的老滑頭,向都察院的張敷華點瞭點頭,張都堂心領神會,向身後的禦史裡使瞭個眼色,那幫愣頭青想出名都想瘋瞭,最適合當槍使。

  一個愣頭青果然跳出,“臣陸昆有本:自古宦豎欲擅主權,必先蠱其心志。如秦之趙高等。陛下即位以來,寵信閹寺,顛復典刑。太監馬永成、魏彬、羅祥、谷大用輩,共為蒙蔽,日事宴遊,上幹天和,災祲數告,廷臣屢諫,未蒙省納。若輩必謂宮中行樂、何關治亂,此正奸人蒙君故術。陛下廣殿細旃,豈知小民窮簷蔀屋風雨不庇?錦衣玉食,豈知小民祁寒暑雨凍餒不堪!馳騁宴樂,豈知小民疾首蹙額赴訴無路!近來夏秋亢旱,江南米價翔貴,京城盜賊橫行,豈可縱情恣欲,不一顧念?伏望側身修行,摒棄賊永成輩以絕亂源,委任大臣,務學親政以還至治。”

  陸昆是張敷華從南京帶來的舊部,傢裡頗有資財,犯不上索賄貪贓,屁股幹凈胸中自有底氣,奏本盡是煌煌之言,理直氣壯。

  都沒等劉瑾的人跳出來,正德一拍禦案,喝道:“朕不知庶民之苦?朕來問你,一件青藍佈襖價值幾何?”

  啊?這事書上沒說呀,陸昆垂首道:“臣……不知。”

  “朕告訴你,其價四錢五分,朕再問你,一丈紅綾價值幾何?銀絲紗一丈價值幾何?細色稻米一石價值幾何?豬肉一斤價錢幾何?三口之傢月用幾何?”

  一串問題,陸昆腦袋都要垂到地上瞭,隻是不停地說著“臣……不知。”

  朱厚照身子向後,懶散地靠在禦座上,“陸昆,你值幾何啊?”

  “臣不知。”已經完全暈菜的陸昆答道。

  “那就等知道瞭再來做官。”朱厚照沒好氣地說道。

  陸昆聞言癱倒在地上,十年寒窗,金榜題名,仕途就這麼完瞭。

  “陛下,所謂術業有專,禦史掌監察之責,隻需品行端正,直言敢諫,便可任職救民,何必強聞稼穡,通曉市井之事。”劉健突然開言。

  剛才那人一口一個“豈知”多痛快,就差把我比晉惠帝瞭,反過來到他兒這就何必強求,還真是官字兩張嘴,朱厚照都被氣樂瞭。

  不等他開言反駁,侍立在身側的劉瑾就冷笑道:“適才陸大人直斥聖上,句句誅心,自己卻半點不曉民間疾苦,不解民生何談救民倒懸。”剛才陸昆彈劾雖沒捎上自己,可若是把這些人都貶謫瞭,劉瑾單槍匹馬的跟誰玩去。

  劉健捋髯,斜睨劉瑾道:“禦史風聞言事,其職責所在,倒是太祖明訓:內臣不得幹預政事,預者——斬。”

  一個“斬”字說得斬釘截鐵,二人四目間火花四濺,互不退讓。

  “劉瑾,朝堂上幾時輪到你說話。”朱厚照打起圓場,訓斥完劉瑾又對劉健道:“劉老愛卿,雖有太祖鐵牌訓令,但自太祖太宗起,此令已名存實亡,不要在拘泥舊制。”

  劉健躬身道:“陛下,先帝大喪未久,近者傳聞有群小引誘聖上深夜之際,廣為遊樂,若萬一果有此事,於諒陰之禮不合,伏望陛下敬天勤民,節財省役,進賢去佞,賞功罰罪,以使民心可慰。”

  朱厚照聽到“夜遊”之事,臉上已經很不自然,等劉健說完,立刻道:“劉卿所言,憂國憂民,朕當從而行之。今日無事,便退瞭吧。”

  “陛下且慢,昨夜廠衛擾亂京師,京畿動蕩,更有錦衣衛與順天府和兵馬司人馬私相械鬥,全失體統,請皇上嚴查其咎。”禦史張禴突然出班奏道。

  提起兵馬司,小皇上的腳腕就一陣劇痛,冷哼一聲對劉瑾道:“老劉,這事你來說吧。”

  “奴婢遵旨。”劉瑾躬身向朱厚照行瞭一禮,又直起身子朗聲道:“昨夜皇上就此事已咎責錦衣衛指揮僉事丁壽三十廷杖,諸位大人對此可還滿意?”

  朝臣自是知曉廷杖的厲害,沒想到皇上下瞭重手,互相交頭接耳,劉健雖然納悶未經安排突然蹦出來的一位,還是恭敬回道:“陛下聖明,臣等無異議。”

  劉瑾微微冷笑,眼神示意。

  張禴繼續奏道:“錦衣緹騎雖遭重責,順天府也難辭其咎,臣請治順天府尹不敬之罪。”

  “啊?”今天隻是來打醬油上班的順天府尹胡富一愣,這裡有我什麼事啊,連忙出班大呼冤枉。

  劉健皺眉道:“張大人,即便順天府有不當之處,也不至入罪十惡吧。”

  張禴得意笑道:“劉閣老此言差矣,錦衣衛為天子親軍,代表天子臉面,順天府折損天子顏面,難道不是大不敬麼?”

  謝遷怒斥道:“巧言令色,強詞奪理,分明是欲加之罪。”

  “謝閣老言重瞭,劉閣老適才曾言禦史可風聞言事,何況下官之言千真萬確。”張禴面對二位大學士,沒有半分退縮,轉對胡富道:“胡大人以為然否?”

  “皇上,臣……臣……實在不知此情啊。”胡富喊著撞天屈,他哪兒知道順天府三班衙役大晚上不睡覺出去跟錦衣衛掐架,有那時間沒準還能寫出一篇好文章來呢。

  張禴面容一整,“那臣便參順天府尹昏聵失察之罪。”

  “陛下,胡富自執掌順天府來,兢兢業業,克謹忠心,不應以小錯加罪。”李東陽出班啟奏。

  “臣等附議。”劉健、謝遷同時上奏。

  “臣附議。”三位閣老出面,其他的部堂大臣紛紛出面保奏。

  如此聲勢讓朱厚照為難,側身低聲問劉瑾,“怎麼辦?”

  劉瑾看那幫大臣低著頭等回音,輕附耳邊說瞭幾句,朱厚照聽得眉花眼笑,連連點頭。

  “眾卿所言,朕已知曉,胡富執掌順天府,執法嚴明,多有辛勞,雖有過失,卻有功無罪。”

  “萬歲聖明。”眾臣應和。

  胡富擦瞭擦額頭汗水,今兒這關算過去瞭,真是莫名其妙禍從天降,自己是不是該拜拜菩薩,改改傢裡風水瞭。

  朱厚照話音一轉,“然順天府瑣事繁雜,勞心費神,朕體念胡卿辛苦,進其為南京大理寺卿,即日上任。”

  劇情突然反轉,眾臣還沒反應過來,朱厚照就拍拍屁股撤瞭,隻留下震驚錯愕的眾大臣和滿臉苦色要到南京當法院院長的前北京市長。

  早朝散去,劉瑾嘴角噙笑,怡然自得的走在禦道上。

  “劉公公何以如此高興?”李東陽從身後趕上。

  劉瑾略一停步,等著與他比肩,笑道:“咱傢為何不高興,有些人不自量力打咱傢的算盤,結果折進去一個三品府尹,這就叫偷雞不成蝕把米。”

  停步轉向李東陽,劉瑾輕聲道:“咱傢也要勸勸李相,以後和這些人走得遠些,免得把自己也陷進去。”

  李東陽捻須微笑:“老夫謝過公公金玉良言,可是公公未免笑得太早。”

  “哦?請李相指教。”劉瑾微微瞇眼。

  “在太後那裡能遞上話的,可不止司禮監。”

  話一說完,李東陽便拱手告辭,留下劉瑾默默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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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府,臥房。

  在朝堂上眾大臣唇槍舌劍吵得不可開交的時候,梅金書正對著一個爛蘋果般的屁股施醫用藥。

  譚淑貞眾女一臉擔憂之色地看著丁壽,這位爺被錦衣衛抬回來的時候著實嚇瞭她們一跳,小長今更是哭暈瞭過去。

  而如今這位當事人正趴在床上,享受著自傢徒弟親手熬制的雞湯,羅祥的手藝的確不俗,經他調教一番,長今的廚藝突飛猛進,無良師傅啪嘰著嘴吃得不亦樂乎。

  一碗雞湯喝完,丁壽滿意打瞭個飽嗝,才看見眾女神色和偷偷抹淚的長今,不由尷尬笑道:“說瞭不礙事,你們無須掛念,金書,你來說給她們聽。”

  “世叔傷情看似可怖,卻隻是皮腠破損,連肌肉都未傷及,行刑之人竟能將分寸掌握如此精準,殊是不易。”梅大先生嘖嘖稱奇。

  聽瞭梅金書的話,眾女才算放下心來,這幾人都是身世坎坷,譚淑貞、高文心又都是經歷過破傢之禍的,深知若是丁壽有個好歹,這府中定是天塌地陷,她們的境遇絕好不到哪兒去。

  “你們放心瞭吧,忙各自的事去吧,長今,再給師父盛一碗雞湯去。”丁壽絲毫不以剝削童工為意。

  長今脆生生應瞭一聲,端著碗向廚房跑去,她從小受苦,失去親人後更是孤苦無依,自從拜瞭這位師父,周邊人對她都是關愛,她是真心希望這樣的日子能永遠下去。

  “金書,皇上的傷勢如何?”等人走凈,丁壽轉問。

  “還好沒傷瞭骨頭,靜養一陣就無礙瞭。”梅金書對這位長輩沒有任何守口如瓶的覺悟。

  “那就好,那就好。”丁壽慶幸幾句,又擰眉暗思皇上大半夜的怎麼從院墻翻出來,難不成被人當賊瞭,任丁大人天縱之才,也想不到昨晚上小皇帝糊裡糊塗地失瞭身。

  “老爺,有三位姑娘府前求見。”正當二人討論小皇帝傷情時,剛剛退下的譚淑貞又來通傳。

  “姑娘?還三個,叫什麼名字?”丁壽趴在床上隨口問道。

  “領頭的姑娘姓駱,還有二位姓郭。”

  “她們怎麼來瞭?快請。”丁壽又扭頭對梅金書一番交待。

  三女在譚淑貞的引導下,穿過層層院落,雖說也是出身豪富,駱錦楓仍是驚訝於財神府的奢華佈置,出身草莽的郭氏二女更是不用說瞭,郭依雲恨恨說道:“貪官污吏,不知剝削瞭多少民脂民膏,才建成這麼大的宅邸。”

  “二妹休要胡說。”郭飛雲申飭妹妹一句,現在又不是在白雲山劫富濟貧的時候,何苦擺出這幅苦大仇深的樣子,莫說姐妹二人還有求於人,隻怕連駱錦楓都要平白得罪。

  郭飛雲向譚淑貞告罪道:“舍妹口不擇言,還請恕罪。”

  “奴婢當不起。”譚淑貞欠身回禮,“這府邸也是陛下近些日子賞賜下來的,與老爺並無關系。”

  “這位姐姐說的不錯,這宅子原先的主人是鄧忍,錦衣衛指揮使翁泰北的女婿。”駱錦楓幫著解釋。

  “還不是仗勢斂財。”郭依雲不服氣地嘟囔道。

  “據婢子所知,這鄧忍經商還算公道。”譚淑貞伸手虛引,將三女引到抄手遊廊,繼續道:“其實錢財本無對錯,隻要取之有道,豪富亦非罪過。”

  譚淑貞房前止步,“老爺身體不適,隻能在後宅見客,勞煩諸位瞭。”

  “好大的官威。”郭依雲不屑冷哼道。

  “住嘴。”郭飛雲瞪瞭自己妹妹一眼,“你若再胡言亂語,立刻就與我回去。”隨後跟著駱錦楓進瞭房間。

  郭依雲低頭想瞭想,又看瞭看低眉順眼侍立一旁的譚淑貞,狠狠地一跺腳,尾隨二人進瞭房間。

  房內滿是濃濃藥味,幾女穿過一座鏤空疏竹木雕的圓光罩,見丁二爺蓋著一條羅衾,要死不活地趴在床上。

  “錦楓,二位郭姑娘,小兄身子不便,不能起身迎客,見諒瞭。”丁壽呻吟道。

  驚呼一聲,駱錦楓一步沖上前,“丁大哥,你怎麼瞭?昨日不還無事麼?”

  “半夜受瞭頓廷杖,”丁壽苦笑,又安慰道:“皮肉傷,無礙的。”

  “大人此言差矣,廷杖之威豈是血肉之軀可抵,若不精心調理,怕是後患無窮。”得瞭囑咐的梅金書搖頭晃腦又說瞭一大通,許是入瞭戲,連丁壽聽瞭都覺得自己屁股保不住瞭。

  駱錦楓也被梅金書說的玄之又玄的醫理給饒得頭暈,但聽起來好像傷得很重,不覺珠淚在眼眶中打轉,哽咽道:“為什麼打你?”

  “一言難盡,總之伴君如伴虎啊。”丁壽喟然長嘆,趁機握住柔荑輕輕拍瞭拍。

  駱錦楓沒意識到自己小手已被個大男人順手握住,隻顧抱不平道:“總不能平白無故錯打好人吧,真是個昏……”

  “那個妹子,你們三人來有什麼事嗎?”丁壽連忙出言打斷,好傢夥,這小丫頭要是在這裡說什麼大不敬的話,可不是引火燒身麼。

  駱錦楓為難地看瞭身後二女,螓首輕搖,“沒……沒什麼事。”

  郭飛雲面露焦急之色,“妹子……”

  “二位姐姐,丁大哥身上有傷,不宜輕動,小妹另想辦法。”駱錦楓近乎哀求的神情,讓郭飛雲不好多言。

  “錦楓,你們到底有什麼事?”裝可憐的丁壽看幾人好像有事相求,不由好奇問道。

  “還能有什麼事,昨日小妹被人氣走,一夜都未曾回來,我們遍尋不著,想著錦衣衛神通廣大,能不能幫著尋人。”郭依雲沒好氣道。

  “依雲姐姐,不要再說瞭,氣走彩雲的又不是丁大哥。”駱錦楓替丁壽抱屈。

  “他……”郭依雲指瞭指丁壽,到底沒把這小子的醃臢事說出來,賭氣道:“府中人都派出去瞭,還找不到人,還能有什麼辦法?”

  駱錦楓扭捏地擺弄著衣帶,囁嚅道:“小妹還有一個世交,任錦衣衛鎮撫,可以由他調配人手幫忙。”

  “那你怎麼不早說,何必來這裡求他。”郭依雲聞言大喜,上前挽住駱錦楓臂彎,連連催促:“走,我們現在就去尋那人。”

  “且慢。”丁壽本是想著三女同來,不好應對,才裝出一副重傷的樣子,聽聞郭彩雲那小妮子跑丟瞭,這可不是小事,另外二爺的脾性,豈會讓那個什麼鎮撫官搶瞭自己風頭,一掀羅衾,跳下榻來。

  “哎呀!”三女同時驚呼,丁壽為方便上藥,未著下裳,急切間忘形蹦瞭下來,那塗滿五顏六色藥膏的屁股也就算瞭,前面那一根也屌兒郎當地晃悠在幾女面前。

  郭飛雲姐妹連忙扭身,郭依雲還好,未經人事,隻是紅著臉低啐一聲“無恥”,大姐郭飛雲卻是初為人婦,初時忙著轉身回避,略一回味,才省起那物事比起自傢丈夫竟大瞭一倍不止,不由心中小鹿亂撞。

  駱錦楓“呀”的一聲慌忙捂住雙眼,可又好奇地從指縫看去,丁大哥那奇怪的肉棍軟耷耷地垂在胯間,不知做什麼用的,哎呀,偷看男人身子,真不知羞,想到此處,迅雷女俠的臉頰好似火燒一般。

  “失態,失態。”丁壽也是一陣尷尬,忙喚來譚淑貞幫著穿戴衣物。

  駱錦楓扭過身子,眼神卻不知為何忍不住地向後瞟,“丁大哥,你重傷在身,還是不要輕動吧。”

  “彩雲姑娘徹夜未歸,我又如何安得下心。”穿戴整齊的丁壽走到三女近前,“事不宜遲,我們走吧。”

  “師父,雞湯來瞭。”小長今端著雞湯來到門前,正看到出屋的幾人,不由睜大瞭眼睛,怎麼師父身邊又多瞭幾個漂亮姐姐。

  “師父有事出去,來不及喝瞭。”丁壽接過雞湯,轉身遞給梅金書,“金書,你來喝吧。”

  看著離去的幾人,譚淑貞擔心地問道:“梅太醫,老爺的傷勢無礙吧?”

  “本就不是重傷,又施瞭藥,隻要不崩開傷口,無事的。”梅金書隨口道,低頭嗅瞭嗅碗裡雞湯,就唇抿瞭一口。

  味道不錯,梅金書點瞭點頭,忽然覺得氣氛不對,隻見小長今噘著小嘴氣鼓鼓地看著他。

  “那個小師妹啊,這個雞湯雖說滋補,但其中若是再添幾味藥物,更能促進功效,我這裡有幾個食補的方子,你可願學?”梅金書幹笑道。

  “多謝梅師兄。”長今抿唇一笑,露出臉上兩個淺淺酒窩,“我再給你盛一碗湯來。”

  ************

  城外一處樹林。

  郭依雲一指一處空曠道:“就是在這兒,失瞭小妹蹤跡。”

  丁壽點瞭點頭,他並沒多帶人手,隻從府中護衛裡抽調瞭十名錦衣衛,唯一的外援就是正在地上細細尋覓的常九瞭。

  “怎麼樣?”丁壽深知,若這位子顆領班都查不出來,來再多人手也是無用。

  常九直起身子,左顧右看瞭一番,飛身而起,攀爬到一株大樹上,在樹上翻查片刻,又落到地上。

  “大人請看。”常九遞上一角紅色碎佈。

  郭飛雲驚呼道:“這是小妹昨天穿的衣服。”

  “郭三小姐想必當時躲在樹上,不願與姐妹相見。”常九推測道。

  “還能查下去麼?”丁壽問道。

  “既然發現瞭蹤跡,自然可以順藤摸瓜。”常九很是自得,地鼠門尋蹤躡跡的本事,絕不在盜墓倒鬥之下。

  順著蹤跡一路而行,來至密林深處,眼前情形讓眾人面色一變,即便不用常九出馬,也可看出此處有一番惡鬥,地上樹折草伏,狼藉一片,幾棵樹身上還有刀劍痕跡。

  郭依雲不由慌瞭神,“大姐怎麼辦?小妹是不是出瞭意外?”

  郭飛雲也是六神無主,求助地看向丁壽。

  “丁大哥,你在看什麼?”駱錦楓看丁壽對著一根折斷的樹幹出神。

  “這是被人用拳硬生打斷的,樹幹全部開裂,可見此人拳力剛猛,隻是……”丁壽有些猶疑不定。

  “隻是什麼?”郭飛雲姐妹也湊瞭過來,希望能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從這樹幹看拳法的發力角度,好似是少林派的三十三路闖少林神拳。”丁壽皺著眉道。

  “少林寺的?!小妹怎麼會和少林僧人有糾纏,你一定是看錯瞭。”郭依雲很是不信丁壽的眼力。

  “少林弟子遍天下,在京城出現有什麼稀奇。”臭丫頭敢跟老子抬杠,原本也沒十足把握的丁壽,一口咬定就是少林功夫瞭。

  “少林寺都是得道高僧,你當都像你一樣隻會欺負弱女子。”郭依雲開始鄙夷丁壽的人品瞭。

  丁壽有點後悔,當初在遵化就該敲鑼打鼓地把這小丫頭光屁股的樣子曝光,羞也羞死她瞭,讓她再跟老子犟嘴。

  “四鐺頭說得不錯,少林派分支眾多,俗傢弟子更是數不勝數,京城有少林高手並不出奇。”常九走瞭過來。

  “這位大人,可發現瞭什麼?”郭飛雲還知道有求於人,相對客氣得多。

  常九一張手,手心中是一枚飛鏢,長約三寸,鏢身成燕尾形,鏢尖上下有兩道血槽。

  一見飛鏢,郭依雲驚呼道:“燕子鏢,果然是小妹,她定是出事瞭!”憂心小妹安危,眼淚奪眶而出。

  “依雲姐姐,先別傷心,江湖中用燕子鏢的人很多,未必是彩雲的。”駱錦楓扶著郭依雲肩膀勸解道。

  郭飛雲拿過那枚飛鏢,細細掂瞭掂,面露驚慌道:“本門的燕子鏢手法與眾不同,分量和尺寸都是特制,很少與人,這確是本門之物,小妹她……”後話不敢再言。

  眾人都瞧向常九,常九搖瞭搖頭,道:“顯有多人在此爭鬥,足跡雜亂,郭三小姐到此失瞭蹤跡,想必……”看瞭幾女一眼,還是繼續道:“想必是被人擒拿擄走。”

  幾女面色一變,丁壽沉聲道:“那就順著這些人的足跡查下去。”

  “四鐺頭明鑒,這些人分頭而行,屬下不知追尋哪一路。”常九一副為難之色。

  “那我們就分頭去追。”郭依雲脫口道。

  “對方人多勢眾,若是你們再落瞭單,怕又是失手被擒。”略一思忖,丁壽道:“這些人總不會憑空冒出來,順著他們來路追下去,看看到底是哪路神仙。”

  常九躬身領命。

  一行人順著對方蹤跡反溯,竟然又回到瞭京城宣武門外附近,這裡雖非城內,卻有不少百姓依城建屋,南來入京之人多路經此地,遂使此處漸次繁華起來。

  遙看著前方的一排土窯,常九皺眉,“怎麼到瞭窯子裡瞭?”

  “窯子?這裡也有教坊樂戶?”丁壽納悶問道。

  “教坊樂戶怎會到這等地方來,升鬥小民終日為生計奔波,哪裡去得起上等行院,可人之大欲又抑制不住,便有人勾引無籍丐女,在土窯內私設娼窩,俗稱”窯子“,招攬的主顧都是些娶不起妻的窮苦百姓和酸書生,也有些紈絝子弟混跡在此。”

  “你知道的倒是清楚。”丁壽譏笑道,看這附近行人,的確多是穿著粗佈短褐的窮苦百姓,其中夾雜著些腳步虛浮的膏粱子弟,更有一些藍衫都漿洗發白的文人士子,這些窮酸一見有人註視,立即用袖遮面,好似房子著火一樣快步走開。

  “偶爾換換口味,教四鐺頭見笑瞭。”常九捻著鼠須訕笑。

  “丁大哥,抓走彩雲的人在這裡麼?”駱錦楓湊上前問道。

  “呃,錦楓,前面那處所女兒傢去瞭不方便,我和常九去探探路,你們幾人在此靜候消息。”丁壽回身囑咐道。

  土窯前有幾個穿著灰色粗佈衣打著綁腿的人正在攬客,其中一個左腮上有一顆黑痣,痣上還生著一撮毛的漢子沖著丁壽二人就迎瞭上來,“二位爺,到小的這來看看吧。”

  常九故作不耐的揮手攆人,“閃開閃開,都是一些讓人玩殘瞭的爛貨,休想蒙爺的銀子。”

  一撮毛不樂意瞭,“瞧這位爺說的,”打釘“一次不過七文錢,小的犯得著為這點小錢兒蒙您老麼,我這兒姑娘換得勤,人也長得水靈,有一批昨天才送到的,包您老滿意。”又湊近二人悄聲道:“那面那幾個,他們的娘們都沒法看,就那個高個兒,他窯子裡的娘們前兩天還在街口要飯呢,渾身上下沒四兩肉,想想都硌得慌。”

  丁壽擺出一副驚訝的表情,“是麼?那個人呢?”

  “那人的?”一撮毛哂然一笑,“那人的娘們倒是有肉,不知奶過幾個孩子瞭,奶子都垂到肚臍眼兒瞭。”

  丁壽二人會意一笑,一撮毛臉上堆笑道:“老規矩,二位爺您可以隨便看看,不滿意拔腿走人,小的絕無二話。”

  一撮毛引著二人到瞭路邊土窯前,一指墻上幾個小洞,淫笑道:“二位爺上眼吶。”

  丁壽二人將眼睛湊到小洞,向裡看去,這土窯屋頂開瞭天窗,雖不點燈可還光線明亮,裡面數十個女子塗脂抹粉,不著寸縷,見有人朝裡觀望,立刻挺胸抖臀,擺出種種撩人媚態,口中還哼唱著艷曲兒,勾人心魂。

  “伸手摸姐小毛兒,賽過羊毛筆一枝,伸手摸姐胸上旁,我胸合瞭你身中。”

  “伸手摸姐掌巴中,掌巴彎彎在兩旁,伸手摸姐乳頭上,出籠包子無隻樣。”

  “伸手摸姐大肚兒,親像一區栽秧田,伸手摸姐小肚兒,小肚軟軟合兄眼。”

  “伸手摸姐大腿兒,好相冬瓜白絲絲,伸手摸妹屁股邊,好似揚揚大白綿。”

  淫詞浪語,再配著羞人的各種動作,明明是來尋人的丁二爺,都有些心裡癢癢,一撮毛趁熱打鐵,道:“二位爺要是嫌看得不真切,可以進去細看。”

  丁壽對著常九點瞭點頭,二人叩門而入,那些裸女列隊上前,向著二人施禮。

  “二位爺,相中哪個就可以立刻上床快活,七文錢一個時辰,童叟無欺。”一撮毛敦促道。

  擦,相比昨晚上扔瞭大把銀子什麼沒幹的宜春院,窯子裡真是經濟實惠,丁壽環視眾女,見有幾人雖強顏歡笑,眼神中有躲閃之色,便一指其中一女,道:“選她……”

  當的一聲,土窯門板突然飛起,殺氣騰騰的鉆雲燕手持寶劍沖瞭進來,用劍逼住一撮毛,喝問道:“說,我小妹到底在哪裡?”

  丁壽看瞭看大發雌威的郭依雲,後面跟著一臉戒備之色的郭飛雲和不好意思看他的駱錦楓,叉腰問道:“我說靜候消息,你們有哪一句沒聽懂?”

  駱錦楓委屈地眨瞭眨眼,“丁大哥,不是我……”

  “是我,怕是有些人根本就不顧念小妹安危,這節骨眼還有心思和這些淫婦風流快活。”郭依雲冷哼一聲,繼續逼問一撮毛,“快說我小妹的下落。”

  “誰是你小妹,你個瘋婆子,青天白日擅闖民宅,還有王法沒有。”一撮毛硬氣地回道。

  “你還敢反咬一口!”郭依雲柳眉倒豎,寶劍用力,在他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昨日被你們劫掠的女子在哪兒?”

  “什麼女子?我這買賣雖說不納脂粉錢,可也在順天府掛瞭號的,你這平白污蔑,老子要拉你去見官。”

  一撮毛理直氣壯,氣得郭依雲七竅生煙,就想一劍先捅他個透明窟窿,郭飛雲連忙拉住她,“二妹,這是京師,不得莽撞。”

  郭依雲憤憤地將一撮毛丟在地上,“那怎麼辦?”

  郭飛雲看向駱錦楓,眼神向丁壽那裡示意。

  駱錦楓點點頭,“丁大哥……”

  “郭二小姐有主見,你問她嘍。”丁壽滿腹牢騷,找瞭一塊幹凈地方剛剛坐下,就被屁股上的傷痛激地跳瞭起來。

  駱錦楓上前扶住他,拉著袖子哀求道:“就當看在小妹面上,給拿個主意吧。”

  小姑娘可憐兮兮的樣子,讓丁二爺心中不忍,走到方才點瞭出臺的女子面前,“你可有什麼說的?”

  那女子張口欲言,身邊女子一拉她裙角,她支支吾吾道:“沒……沒什麼說的。”

  “你若是被人拐騙強擄,不妨說出來,我等可為你伸冤。”丁壽皺眉,看這些女子似乎還有顧忌。

  “我這是正經買賣,這位爺可別平白污蔑,就是到瞭順天府大堂,也自有人給我做主。”一撮毛倒在地上突然大聲喊道。

  “原來是借瞭順天府的勢。”丁壽冷笑。

  忽然外面一陣嘈雜,“大人,外面來瞭一支巡捕營的人馬。”門口的錦衣衛稟報道。

  “什麼人在天子腳下白日行兇,還不趕快束手就擒?”外面人大聲喊道。

  郭飛雲二女不由握緊瞭手中寶劍,她們可都是有案底的綠林英雌,如今被官兵堵到屋裡,第一反應就是沖出去。

  一撮毛一陣奸笑,“老子在京城混瞭這麼多年,黑白兩道哪個不給幾分面子,識相的放瞭老子,今日權當交個朋友瞭。”

  一挑拇指,丁壽贊瞭聲:“光棍。”面容一冷,厲聲道:“亮官服,叫他們滾。”

  “是。”外面的錦衣衛脫去身上罩衫,現出裡面的飛魚服。

  隻聽外面一陣驚叫,“飛魚服,是錦衣衛。”

  “錦衣衛辦差,相好的給個方便。”

  外面連聲賠罪,接著雞飛狗跳,比來時還快的消失個幹凈。

  “你……你是錦衣衛?”一撮毛顫聲道,如同白日見鬼,渾身打顫。

  “錦衣衛一般不插手雞毛蒜皮的小事,但若是想管,不知哪個衙門敢攔著。”丁壽輕哼道,轉對眾女:“你們現在可有什麼要說的?”

  “官爺,民女有冤啊!”

  “大老爺,救救民女!”

  霎時間,一多半的裸女都跪瞭下來,訴說冤屈,這些女子多是外省進京尋親的,也有一部分是本地人士,在京郊被群乞丐劫掠到一處破廟,輪番奸淫,待羞恥感全去,不生逃念時,再送到此處賣身,說到傷心處,土窯內哭聲一片。

  駱錦楓等三女聽得火起,更為郭彩雲擔憂,郭依雲拽過一撮毛,“說,那些乞丐在哪兒?”

  一撮毛面如死灰,“小的罪該萬死,求官爺給個痛快,那幫子乞丐惹不起的,若說瞭他們蹤跡,我一傢不保。”

  郭依雲大怒,揮動玉掌,連摑瞭幾個耳光,一撮毛緊咬牙關,不吐一言。

  丁壽向常九使瞭個眼色,常九拎著一撮毛出瞭土窯,駱錦楓不解道:“丁大哥,他這是……”

  “在東廠這麼久,怎麼也學會瞭丘公公的幾分手段。”丁壽微笑,隨後又脧瞭那幫裸女幾眼,這幫女子迎客時不躲不避,呼完冤後竟有羞意,抱胸遮陰蜷縮在地上擠成一團,白花花一片,看著養眼。

  忽聽外面一聲慘叫,叫聲剛起便戛然而止,仿佛被堵住瞭嘴巴,隨後幾聲含混不清的嗚嗚聲,不到片刻,常九進屋稟道:“招瞭。”

  丁壽點瞭點頭,留下錦衣衛采買衣物,帶眾女見官,他則帶著常九和幾女奔赴破廟。

  ************

  破舊神廟,四壁透風,卻沒有一絲聲響。

  即便是大大咧咧的郭依雲也是面色凝重,如臨大敵,隻因此處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吱呀”,丁壽凝神戒備,緩緩推開半掩的廟門,眼前的景象讓他胃中不住翻滾,身後幾女更是驚呼出聲。

  廟中到處都是屍體,全部血肉模糊,沒有一具全屍,一個乞丐依坐在柱子邊,他的眼珠吊在眼眶外,手裡還拎著半截人腿;一個倒在神案前的乞丐腦漿迸裂,紅白鮮明;另有幾個乞丐胯下鮮血淋漓,竟沒瞭男根;眾乞丐死相淒慘堆堆疊疊,佈滿瞭廟內。

  “看看有沒有……,嘔——”丁壽對著常九還沒說完,就覺得嗓子眼一緊,終究沒忍住,轉身在廟外吐瞭起來。

  吐瞭半天,將小長今的雞湯全部糟蹋後,丁二爺蹲在那裡喘氣,直到勘完現場的常九走出廟門。

  “怎麼樣?”丁壽擦瞭擦嘴角穢物,問道。

  常九搖搖頭,對未敢入內的三女道:“沒有活口。”

  郭飛雲臉色煞白,身子搖搖欲墜,常九又道:“沒有郭三小姐,死的都是乞丐。”

  三女這才長出一口氣,隨即心又懸瞭起來,郭依雲突然喜道:“你們說,小妹會不會被林中那位少林弟子救走瞭。”

  哎,你當初不是說我走眼瞭,沒有少林弟子參與其中麼,丁壽緩緩直起身子,看著鉆雲燕一臉不爽。

  關心則亂,郭飛雲也在安慰自己,強作歡笑道:“二妹說得對,定是少林高僧路見不平,救走瞭小妹,也許現在小妹已經回去瞭。”

  先是少林弟子,後是高僧,再說下去達摩祖師都該出來瞭,常九終於給這二位思維發散的娘們潑瞭桶冷水,“在下以為不是。”

  “何出此言?”眾人齊聲問道。

  “請隨我來。”常九引著幾人進入破廟。

  盡管丁壽不情不願,三女又驚又怕,還是跟著走瞭進去,廟中間倒著一名高大乞丐,肚腹大開,周圍幾個死去的乞丐嘴裡都嚼著他的一截內臟,還有兩名乞丐死死咬住他的咽喉。

  “四鐺頭請看……”常九矮身托起那個乞丐頭顱,不想那屍體脖頸被咬得狠瞭,隻有頸後一點皮肉相連,他這一托,隻將人頭都拎瞭起來。

  三女嚇得一聲尖叫,丁壽也看得皺眉,常和死屍打交道的常九倒不以為意,索性站起身來,直接托著人頭道:“這人是丐幫大信分舵舵主錢廣進,江湖人稱多臂熊,是少林俗傢弟子,成名絕技便是三十三路闖少林神拳。”

  “這些乞丐是丐幫的人?”丁壽掃瞭周邊幾具屍體一眼,疑惑道:“這幾個都是被他用拳勁震死的,難道丐幫起瞭內訌?”

  “人都死光瞭,小妹又去瞭哪裡?”郭飛雲急得直跺腳。

  丁壽見常九嘴唇動瞭動,欲言又止,不耐道:“有什麼就直說吧。”

  “三鐺頭。”常九猶豫瞭下說道,暗想會不會給白三爺惹來麻煩。

  “什麼?”幾人同時發問。

  “他們中的是三鐺頭的失心散。”常九解釋道:“中毒之後會人性全失,如同瘋狗般互相撕咬,直到生機盡喪。”

  “好歹毒的手段。”三女齊刷刷地看向丁壽。

  “我真的不知情,不然何必轉悠瞭這大半天。”丁壽無辜地聳肩,“罷瞭,我帶你們去尋他好瞭。”轉身出廟,眼神在草叢中一瞥,厲聲喝道:“什麼人?”

  常九飛身而起,從草叢裡抓出一名乞丐,眾人隻覺一股屎尿惡臭,撲鼻而來,這乞丐絲毫不覺失禁,隻是喃喃道:“死光瞭,死光瞭……”

  常九看他眼神呆滯,對丁壽道:“四鐺頭,這人怕是驚嚇過度。”

  “打醒他。”丁壽捂著鼻子躲得遠遠道。

  常九立時左右開弓抽瞭那乞丐四個大嘴巴,乞丐一激靈,眼神恢復清明,呆呆看瞭看常九,越過他又看見駱錦楓等三女,待他看到丁壽時,眼睛猛得一亮,一下子撲瞭過去,“二爺!!!”

  ************

  宜春院,繡房。

  玉堂春將一枚花鈿貼在鬢間,攬鏡自憐,悠悠一嘆。

  “姐姐這麼漂亮,昨夜多少豪門公子為你神魂顛倒的,何故嘆氣?”雪裡梅湊上前,對著銅鏡中的佳人戲謔道。

  “難道為你著迷的就少瞭?”玉堂春反唇相譏道,“昨兒個不還有一位公子與你琴瑟相和,高山流水遇知音麼。”

  “可你一首詩就把所有人的魂兒都勾去瞭,他哪還多看人傢一眼。”雪裡梅垂首絞著手帕。

  “小蹄子,你還真想男人瞭?”玉堂春伸出青蔥玉指在雪裡梅嬌靨上一刮,“真不知羞。”

  “哎呀姐姐,你好壞。”雪裡梅薄嗔道,伸出粉拳捶打玉堂春。

  二人正在嬉鬧,珠簾一挑,一秤金走瞭進來,對著蘇三道:“女兒,有客人來尋你。”

  “這麼早,各房還沒掛燈呢?”雪裡梅訝異道。

  “人傢客人想這時候來,我能有什麼辦法。”

  “生客熟客?若是生客,媽媽就替我回瞭吧,我今兒身子不舒服。”玉堂春蹙眉道。

  “要是半生不熟呢?”一秤金一臉狡黠之色,“是昨晚上的一位公子。”

  “哪一位?”雪裡梅掛著一陣香風沖上前問。

  一秤金雖納悶雪裡梅怎麼這麼上心,還是回道:“就是那位一杯茶給瞭三百兩的王公子。”

  “那個敗傢子兒啊。”雪裡梅失望地坐在瞭繡墩上。

  “要是沒這些個敗傢子,你們都喝西北風去。”一秤金輕斥,隨後推著玉堂春往外走,“乖女兒,咱們做生意的哪有把財神爺往外推的道理,你去應對一下,若是把他的魂兒給抓住,咱們就挖瞭一座金山瞭……”

  雅間之內,王朝儒正品鑒墻上的幾幅字畫,聽得身後環佩叮當,扭過身去,見薄施脂粉的玉堂春斂衽施禮:“奴傢玉堂春見過王公子。”

  王朝儒長揖回禮,“三姐請瞭。”

  玉堂春聽他稱呼心中略感不快,還是淺笑道:“昨夜方才別過,王公子又舍友獨來,不知所為何事?”

  王朝儒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一封信箋,“南京故人有鴻雁托付,昨夜人多眼雜,未及奉承,今日特為此來。”

  一見信箋上那熟悉的娟秀字跡,玉堂春驚喜站起,“你,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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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石板路筆直的伸展到一座建構宏偉的宅第之前,左右兩側各矗立一頭神態威猛的石獅,朱漆大門上茶杯大小的銅釘閃閃發光,大門匾額上書“丁府”兩個金漆大字,八名錦衣力士挺胸腆肚立在門的兩側。

  這威風氣勢已不是當初的財神府可比,平民百姓寧可繞道都不從這幫煞神眼前經過,偏偏有兩名美貌女子主動湊上前來。

  一名看著三旬左右的美艷婦人瞧著丁府,眼前一亮,就要跨步上前,她身後的年輕女子略顯躊躇,止步不前。

  婦人走瞭幾步,未見少女跟上,不由嗔怪地看瞭她一眼,紅裙輕擺,來到她身邊,挽住少女臂彎,半拖半拽地將她拉倒府門前。

  “請問這位軍爺,此處可是丁壽丁老爺府上?”婦人對著近前一個錦衣衛問道。

  腰板筆直鼻孔向天的錦衣衛哼瞭一聲,一指頭上匾額,喝道:“你眼——”待他定睛看清眼前是兩位嬌滴滴的大美人,那“瞎瞭”二字硬生生咽瞭進去,“你眼神真好,這可不就是丁大人的府邸麼。”剛才起嗓拔得太高,這位後半句強把調門放低,結果聲音又尖又細,乍一聽比公公還公公。

  “既如此勞煩通稟一聲,江南故人拜見。”那女子微微一笑,媚態橫生,瞬時間那昂藏大漢全身骨頭都酥掉瞭……

  ps:用三章把行院、私娼、窯子做瞭個交待,這波私貨夾帶得痛快,多說一句本文不是回明同人,人物出身歸宿不會按照月關的路線走,高能預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