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府占地甚廣,佈置華麗,亭臺樓閣點綴,曲水流觴雅趣,莫說貽青等人,即便出身官宦的譚淑貞看得也是撟舌。
“鄧忍隻是一介商賈,宅邸這間深佈局按照大明的營造法怕是早已逾制,被有心人抓住便是一條罪狀啊。”
丁壽微微一笑,道:“翁泰北當權時,誰會去觸這個黴頭,如今翁大人失瞭勢,這點小事又不值得一提,大明開國百十年來,廢弛的又何止一個營造法。”
譚淑貞嘴唇微動,欲言又止。
丁壽回首看見,笑道:“無須擔心,如今我這四品官按律可有正堂七間,何況這宅子又不是隻用來住的……”向著走來的一行人一指,“不還有他們麼。”
李懌母子在一隊錦衣衛押解下來到瞭近前,李懌面色憔悴,見到丁壽畏懼的向尹昌年身後縮瞭縮。
丁壽臉上滿是笑意,微微躬身施個半禮,道:“大妃母子對這宅院可還滿意?”
尹昌年玉顏不見喜怒,淡淡道:“蒙上國恩典,全瞭罪臣性命,如今我母子寄人籬下,怎敢有半句怨言。”
“此心安處是吾鄉,大妃心胸豁達,定能長命百歲,也許能等到與大君重回朝鮮之日呢。”
丁壽笑得燦爛,尹昌年看得越發可惡,冷哼一聲,蓮步輕移,帶著李懌進瞭為他們準備的院落。
丁壽轉身吩咐譚淑貞道:“將這院落收拾收拾,改成朝鮮樣式的,務必要讓大妃母子賓至如歸。”
譚淑貞垂首稱是,遲疑道:“府中人手怕是不足?”
“護衛可以讓杜星野調配錦衣衛,府中下人就由你從人牙處購置吧。”
丁壽正安排府中事務,高文心過來稟告,“老爺,尚膳監有位公公來訪。”
************
“哈哈,聽聞丁老弟喬遷之喜,咱傢特來道賀,惡客臨門,未及通傳,還請不要怪罪哦。”羅祥仍是一副富傢翁的打扮進瞭廳堂,未語先笑,一身肥肉跟著亂顫。
“公公折煞小子瞭,前番蓬萊客棧援手之恩還未及報,這裡且容在下拜謝。”丁壽說著就要彎腰行禮。
羅祥一把托住他的雙肘,笑道:“見外瞭不是,老哥哥隱瞞身份在先,後又不告而別,才覺得愧對兄弟你呢。”
“公公休出此言,您乃宮中顯貴,小子如何能與您稱兄道弟。”丁壽推脫道。
羅祥臉上笑容忽地一斂,冷冷道:“怎麼,丁大人可是覺得咱傢這身子殘缺不全,不配和您結交?”
“公公這話從何來,在下出身東廠,與宮內諸位親近還來不及,豈有小覷之理,”丁壽連忙搖首,道:“既然羅兄折節下交,小弟便高攀瞭。”
“這才像話,”羅祥肥臉笑得如菊花綻放,“今日你我兄弟就好好喝上幾杯,敘敘舊情。”
“甚好,松鶴樓,小弟作東。”
“怎麼,哥哥我來貴府一趟,連頓酒都不給喝麼。”羅祥不滿道。
“羅兄誤會瞭,小弟這府中人手還沒配齊,粗茶淡飯的怕是招待不周。”丁壽一臉為難。
“師父!”小長今剛從園子裡跑瞭一圈回來,小臉紅撲撲的,進屋一見羅祥,脆生生地喊瞭聲“羅伯伯。”
羅祥喜上眉梢地應瞭一聲,誇贊道:“小妮子幾日不見,又漂亮瞭許多。”
“真的!?”長今高興問道,這幾日新見到的人都這麼說她,小女孩被人誇得欣喜,偷瞄瞭一眼丁壽,心中喜氣不由降瞭幾分,為什麼師父從沒誇過她,總是跟那些胸脯鼓鼓的姐姐們嬉鬧。
“長今別胡鬧,喚貽青去松鶴樓訂一桌上好酒宴送來。”丁壽轉身對羅祥道:“如此安排,可好?”
羅祥喚住長今,連連搖首道:“不好不好,松鶴樓那幫廚子的手藝跟江湖上賣大力丸的一樣,哪能入得瞭口,帶咱傢去廚房,且露幾手給兄弟嘗嘗。”得,在羅公公眼裡,京城名酒樓的廚子都是騙錢的把式。
丁壽連說不敢勞煩,羅祥一擺手,道:“既然兄弟傢宴,就別來這些客套。”
長今在一旁牽著羅祥袍子,問道:“羅伯伯,你會做飯?”
羅祥笑著彎下腰,刮瞭刮長今鼻子,道:“伯伯何止會做飯,你上次吃的甜點也是我做的。”
小長今當即歡呼雀躍,“那伯伯教我好不好,將來長今好做給師父吃。”
“好孝順的小娃兒,你要是想學,這身手藝傳給你又有何妨。”
長今聞言迫不及待地拉著羅祥,恨不得立刻飛到廚房裡。
看著二人的身影,丁壽暗道,這孩子是不是真的有做藥膳的基因,怎麼聽到做飯這麼興奮,話說也該找個教她醫術的人瞭。
“老爺,梅太醫來訪。”貽紅立在廊下脆生說道。
丁壽轉頭打量瞭一圈廳堂,這財神府這麼邪門,想誰誰來。
************
“聽聞世叔喬遷新宅,小侄冒昧來賀,請世叔恕罪。”看起來梅金書這些日子在太醫院混得不錯,紅光滿面,精神煥發。
“金書來瞭,在太醫院過的可還習慣?”丁壽擺著一副長輩架勢噓寒問暖。
梅金書恭敬回道:“勞世叔掛心,太醫院藏書頗豐,小侄這些時日獲益良多。”
“外面畢竟不比傢裡方便,如今這宅邸空院很多,你收拾收拾搬過來住吧。”丁二爺渾然忘瞭當初是他把人傢攆到太醫院謀差事的。
梅金書還待推脫,怎奈丁壽執意如此,這個師侄武功不錯,又精通醫術,這樣的傢庭醫生兼職保鏢,怎麼可能錯過。
梅金書隻得答應,又開口道:“小侄還有一事勞煩世叔。”
“自傢人,不用客氣。”丁壽隨意道。
“待小侄引薦一位同僚。”
隨著梅金書目光,丁壽發現還有一名年輕人立在廊下院中。
在梅金書引薦下,那個文靜的年輕人恭敬行禮,“小人太醫院吏目李言聞拜見丁大人。”
一旁梅金書介紹道:“進瞭太醫院方知道子鬱也是湖廣人,近日來與他交流醫術,頗有心得。”
李言聞惶恐道:“先生此言過謙瞭,這些時日蒙先生教誨,實子鬱之幸,怎敢與先生相提並論。”
“好瞭,你二人在這就不須客套瞭,金書,你到底說的是什麼事?”丁壽有點不耐煩,那邊還等著開吃呢,早說早完。
梅金書眼神示意,李言聞還是躊躇一番才開言道:“此事與劉文泰有關。”
“劉文泰?”丁壽納悶,這位坑死皇帝的前太醫院院判怕是骨頭都涼透瞭,好端端怎麼又提起他來瞭。
待李言聞一講,他才明白,敢情這位劉文泰生前辦過一件大事,領銜編纂瞭四十二卷《本草品匯精要》,對北宋名醫唐慎微所著《經史證類備急本草》糾補查遺,藥分十部,共載藥一千八百一十五種,可惜書成當年還未及刊行,他就玩死瞭弘治皇帝,這套官修本草被束之高閣,藏於內府。
“大人明鑒,《本草品匯精要》由數十名醫耗費數年心血,敘述精要,圖文並茂,若就此湮沒,實非國朝杏林之福,求大人在聖上面前美言,將此書刊行,則大人功德無量。”李言聞稽首道。
“內府?”丁壽略一思索,道:“既然這書在劉公公管轄之內,擇日金書便與我一同向劉公公進言,請他拿個章程。”
李言聞千恩萬謝,梅金書也躬身道謝,丁壽卻提及別事,“金書,某此番出使海東收瞭個女弟子。”
“世叔慧眼識珠,小師妹一定是冰雪聰明。”
丁壽得意一笑,“那是自然,她可是命中註定的名醫胚子……”
話還未說完,小長今嘴裡叼著個水晶蹄髈,滿嘴流油地蹦瞭進來,“師父,羅伯伯催您入席呢。”
一撫腦門,丁壽無力地指著長今,道:“就是她瞭,金書看可還堪造就?”心中琢磨是不是該給這小丫頭節食瞭,別名醫還沒培養出來,卻先成就瞭個吃貨。
梅金書微微一笑,打量瞭一番長今後,贊賞道:“小師妹眉目清朗,聰秀靈慧,倒是個學醫的苗子。”
“哦?”丁壽又燃起幾分希望,道:“那金書可願傳授醫術於她?”
“恕小侄無能為力。”梅金書搖頭。
“這是為何?”丁壽奇怪,梅金書可還沒拒絕過他什麼事。
“醫術傳授,需要明晰人體穴位構造,難免肌膚相親,如非夫妻血親,實不宜男女相授。”梅金書恭敬回道:“小師妹年紀雖小,終究是男女有別。”
丁壽張瞭張嘴,想說不在乎,小心思裡卻還不願自傢女徒弟被別的男人按來摁去。
梅金書微微一笑,繼續道:“若世叔有心,小侄可推薦一位女醫給小師妹。”
丁壽百無聊賴,隨口連問道:“姓甚名誰?哪裡人士?醫術如何?”
“醫術自不必說,曾到梅傢莊向傢父請教,傢父多有贊譽,是南直隸人士,姓談,名允賢……世叔,世叔,您怎麼瞭?可是有哪裡不適?”
丁壽張大瞭嘴巴,久久不閉,心中一萬匹草泥馬奔騰而過,女醫明妃傳?這TM哪兒跟哪兒啊。
************
劉瑾托著下巴,面無表情地看著堂下的丁壽與梅金書。
那日聽瞭梅金書細說,丁壽才知道朱祁鎮駕崩時那位談允賢也才三歲,朱祁鈺死的時候她都沒出生,別說搞出什麼狗血事兒來,這二位她連見都沒見過。不過丁二爺既然受人之托,就要忠人之事,得空便帶瞭梅金書來面見劉瑾,誰知說瞭托付之事後劉瑾不發一言,讓他心裡直犯嘀咕。
半晌,劉瑾終於開口:“梅大先生請暫避,咱傢有事與壽哥兒細說。”
待梅金書退下,劉瑾勾勾手指,讓丁壽近前,輕聲道:“你是豬腦子?”
“啊?”丁壽錯愕。
“你可是覺得與皇上的關系親近到可以不顧先皇崩殂的地步瞭?如今朝廷內外有多少人瞪大瞭眼睛尋我們的錯處,要不是有皇上這份信重咱傢早就死無葬身之地,你卻要把這份情分毀掉,可是嫌咱傢命長?”劉瑾盯著丁壽冷聲道。
“公公,屬下沒想那麼多,隻是覺得這是小事一件,對您不過舉手之勞,才敢應承下來。”丁壽心中忐忑,要是劉瑾這棵大樹倒瞭,他們東廠這些猢猻日子絕不好過。
“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幾事不密則害成。雖是小事,可被有心人操持,難保不會成為大禍。朝堂之上處處兇險,咱傢每進一步都如履薄冰,才有瞭今天,斷不會授人以柄。”劉瑾陰測測地說道,隨即冷笑一聲:“何況,宮裡想讓咱傢死的人絕不比宮外少瞭。”
“屬下這就把那個李言聞趕走,斷瞭他的念想。”丁壽轉身就往外走。
“回來。”劉瑾喝止道:“你已經應瞭人傢,若是出爾反爾將來誰還托庇於你,無端砸瞭我東廠的招牌。”
“那怎麼辦?”丁壽兩手一攤。
“那個叫李……李什麼來著?”
“李言聞,太醫院名不見經傳的一個吏目。”
“那小子說的也有道理,這套醫書若刊行於世,確是有利民生,不過……”劉瑾狡黠一笑:“不過卻不能是劉文泰領銜編纂的,讓姓李的那小子重新校對增補,事後換個名字刊行。”
這也行?說實話,丁壽對那位治死瞭兩個皇帝的劉文泰所編纂的醫書心中也是沒底,不由問道:“若是發現錯漏呢?”
“那更好,再給那死鬼添個罪名,滅瞭他滿門。”劉瑾滿不在乎道。
老太監這副視人命如草芥的樣子讓丁壽脊背發涼,硬著頭皮道謝:“屬下無狀,勞公公費心瞭。”
“知道就好,你那女娃兒徒弟怎麼樣瞭,怎麼沒帶她來見?”
“那小丫頭這幾日跟著羅公公學廚藝。”丁壽笑著應承,又想起一事,笑道:“羅公公倒也有趣,那日在蓬萊客棧還說笑他常食人肉……”
丁壽自顧說笑,卻不見回應,細端詳劉瑾吊著眼睛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難道……”丁壽笑容有些發僵。
劉瑾點瞭點頭。
敢情羅胖子還真是個食人狂魔,丁壽還以為那胖子是故作神秘,言語欺哄,這宮裡面都是些什麼妖魔鬼怪,他會不會一時興起把長今給吃瞭。
“那小丫頭不會有事,”劉瑾似乎看穿瞭丁壽心思:“羅祥原本是個菜人。”
“菜人?”這個詞語丁壽聽著新鮮。
“所謂菜人,就是用來做菜的人。”劉瑾慢條斯理道。
丁壽明瞭,自古以來逢大饑之年易子而食的事並不少見,五胡亂華之時視漢人為兩腳羊,明朝晚期北方大旱,人肉更被明碼標價,可現在不是明末啊,大明預備倉尚有餘糧,江南也沒有東林復社那幫雜碎帶領的同善會帶頭抗稅,無論以工代賑還是錢糧救濟,都有餘力,怎麼就出瞭菜人瞭。
“羅祥幼時便和妹妹被賣給大戶人傢做瞭菜人,”劉瑾看出丁壽心中疑惑,繼續道:“奇怪麼?窮人餓極瞭吃人,有錢人山珍海味吃膩瞭,也想嘗嘗人肉的滋味,羅祥命大,那人傢覺得女孩兒肉嫩,先吃瞭他妹妹,他磨斷瞭繩索,趁夜逃瞭出去。”
“後來呢?”隻為口腹之欲而食人,丁壽隻覺人性之惡。
“羅祥再出現時學瞭一身功夫,將那豪強的傢人做瞭滿滿一桌子菜,逼著那人一口口吃掉,最後他再把那傢夥吃掉。”
“那羅公公怎麼進的宮?”這報復手段也夠暗黑的,丁壽心道。
劉瑾振瞭振衣袖,接著道:“那戶人傢也是當地一霸,上交官府,下結江湖,黑白兩道都欲拿他,說是為民除害,可惜,大都成瞭他的盤中餐,人廚子之名,惡聲昭彰,他無處可去,就自閹進瞭宮。”
“宮中貴人就不忌諱?”丁壽納悶道。
劉瑾悠悠道:“宮裡面的人,誰還沒有點辛酸過往。何況羅祥廚藝精湛,皇上就離不開他做的甜食,自沒人不識趣地翻那些舊賬。不過麼……”劉瑾揶揄地看著丁壽:“常有得罪羅祥的人莫名其妙地失蹤,屍骨不存。”
劉瑾很是滿意丁壽睜大眼睛驚恐的樣子,“去把梅金書喚進來,咱傢找他有事。”
看著丁壽失魂落魄地走瞭出去,劉瑾笑得很得意。
************
“學生拜見公公。”梅金書恭敬行禮。
“梅大先生,咱傢最近身體不適,請您給看看。”劉瑾招呼道。
“學生鬥膽,請為公公把脈。”
劉瑾伸出手腕,由著梅金書切脈,仿佛不經意道:“常聽梅大先生稱呼壽哥兒世叔,不知梅丁兩傢是怎生的世交?”
梅金書雙目微閉,手指感受著劉瑾脈絡,恭敬道:“具體情由學生也知之不詳,隻是謹遵父命。”
劉瑾輕哦一聲,“不知梅老先生何處,咱傢也好當面請教。”
“傢父身染沉疴,閉關靜修,久不見外客。”
“梅老先生神醫之名享譽杏林,竟然也會染病?”劉瑾眼皮微抬,掃瞭梅金書一眼。
“能醫者多不能自醫。”梅金書神色不變,收回手指,抱拳道:“公公脈象平和有力,不像有疾在身。”
劉瑾將手腕縮回袍袖之內,緩緩道:“許是梅大先生學藝不精,還是請梅老先生入京診治吧。”
“這個……”梅金書面露難色,“傢父脾氣古怪,怕是不能應召。”
“沖著壽哥兒的面子,咱傢相信老先生會來的。”劉瑾嘿嘿一笑,胸有成竹。
************
午後,風和日麗。
一身白衣的白少川風姿翩然的步出東廠,門旁矗立的番子躬身行禮,白少川點頭回禮。
才行瞭幾步,便聽到身後一個清脆的聲音道:“白公子。”
劍眉輕蹙,雖不情願白少川還是扭過身來,抱拳施禮道:“郭三小姐請瞭。”
一身紅衣的郭彩雲幾步走到近前,玉面羞紅道:“白公子,不想今日偶遇,真是有緣。”
充作門衛的東廠番子相視一眼,抬頭看天,裝作沒有聽見,心中卻道:小丫頭在東廠大門前堵瞭快兩個時辰瞭,竟然說偶遇,騙鬼去吧。
白少川瀟灑一笑,“今日白某得瞭差遣,甫一出門便遇到三小姐,果真是巧瞭,郭三小姐請自便,白某還有公事去辦,恕不奉陪。”
言罷轉身要走,郭彩雲心急的口不擇言道:“白大哥留步。”
白少川轉身面露驚詫,郭彩雲自覺失言,雪白臉蛋漲得通紅,掏出一物扭捏道:“在下有一物送給公子。”
白少川接過,見是一個用料上乘的荷包,至於做工,可以說慘不忍睹,“這是……?”
“這是我親手繡的。”郭彩雲螓首低垂,聲如蚊吶。
“無功不受祿,在下不敢收。”白少川推辭道。
郭彩雲聞言抬頭急急道:“去歲牡丹園多蒙公子援手,這隻是聊表心意,請公子笑納。”
“牡丹園之事白某隻是恰逢其會,丁兄及梅老先生出力甚多,在下不敢貪天之功。”
“白兄這話說的在理,算起來這荷包也該有丁某的一份。”丁壽不知何時冒瞭出來,一把拿過那隻荷包,左看右看,嘖嘖怪道:“這上面繡的是什麼?”
一見丁壽露面,郭彩雲扭身想走,聽瞭此言還是忍不住道:“那是燕子。”
“這麼胖的燕子!分明是隻鴨子。”丁壽連連搖頭,“哪傢的女紅,這女子怕是找不到婆傢嘍。”
聽瞭這諷刺話語,郭彩雲低頭看看針眼密佈仍然紅腫的手指,眼淚如同斷線珠子般流下。
白少川看瞭不忍,“丁兄……”
“白兄慎言,這是兄弟傢事。”丁壽身形一轉,飄到郭彩雲身前,“不許哭,背著男人勾搭漢子,這是要浸豬籠的。”
“什麼豬籠啊?”一個嬌嫩的女聲從身後響起,丁壽暗道不好,側頭看去,一個黃衫少女與兩個容貌相近的美貌女子玉立亭亭在不遠處。
丁壽幹笑幾聲,“錦楓,你怎地來瞭,還和郭傢幾位小姐在一起,哈哈,真是好巧……”
“你還說?從高麗回來也沒想著去找人傢,枉費人傢為你擔心。”駱錦楓瓊鼻一皺道。
丁壽大呼冤枉,“愚兄歸心似箭,就是為瞭能早日見妹子你,今日本就打算去尋你的。”
駱錦楓面上微微一紅,嗔道:“當著這麼多人說什麼瘋話。”頓瞭一頓,又不相信的問道:“今日真的是去尋我?”
丁壽指天發誓,從懷裡掏出一件錦盒,“這幾日若不是操持這東西,早就去尋你瞭。”
駱錦楓滿臉疑惑地接過錦盒,打開一看,隻見裡面是一支盤珠臥鳳釵,整支鳳釵由珍珠串聯而成,鳳身和鳳尾由淡綠色的玉石連接,做工精巧。
“這是……”駱錦楓驚喜道。
“不錯,這就是那日正陽門外你喜歡的那支珠釵款式,此番出使得瞭不少東珠,這幾日讓內府工匠趕制,就為瞭搏妹子一笑,可還滿意?”丁壽暗暗擦汗,幸好今天帶瞭這珠釵出門,要不然這關不好過啊。
“難為丁大哥惦念小妹瞭。”駱錦楓笑靨如花,忽地想起什麼,“剛才你和郭傢小妹說什麼豬籠?”
“啊,那個,那個白兄啊,郭三小姐一番苦心繡瞭這隻燕子,雖說體型不堪瞭些,可也不用說配上竹籠吧,這讓三姑娘情何以堪,瞧瞧人傢都哭鼻子瞭,快把這荷包收起來,給人姑娘道個歉。”丁壽一邊說一邊緊著使眼色,滿是哀求。
白少川一副瞧不起你的表情接過荷包,躬身向郭彩雲道:“白某謝過姑娘美意,適才言語不周,請姑娘海涵。”
駱錦楓厭惡地看瞭一眼白少川,過去挽住郭彩雲,道:“彩雲妹妹,犯不著為這樣男子傷心,他哪裡知道為瞭繡這荷包你平白吃瞭多少苦。”
“不,不,不是……”郭彩雲不忍心上人被人誤解,有心要為白少川辯解兩句,卻見到丁壽惡狠狠的眼神,左右為難,掩面而去。
“小妹,你……”郭依雲一指丁壽,氣惱著要將當日之事說出。
大姐郭飛雲持重得多,一扯二妹,搖瞭搖頭,她不知駱錦楓和丁壽的關系,可那日湯泉的事說出來對三人名節有礙,且得罪錦衣衛對她們這些綠林人士終不是好事,“尋小妹要緊。”急急追瞭過去。
“郭傢姐姐,等等我。丁大哥,我們改日再敘。”言罷駱錦楓白瞭一眼白少川,跟瞭過去。
丁壽暗籲瞭口氣,抱愧道:“白兄,委屈你瞭。”
折扇輕敲掌心,白少川幽幽道:“女人一個已是麻煩,你如今真是麻煩透頂。”
************
面對熙熙攘攘人流,丁壽漫無目的走在大街上,今日本要去尋駱錦楓的,結果也不用尋瞭,以後遇到她和那幾隻燕子在一起還得勞心解釋,女人多瞭果真是麻煩。
他正在愁眉苦臉,肩膀突然被人敲瞭一下,扭身看,朱厚照一身文士袍,笑嘻嘻的立在身後。
“皇……”見朱厚照面色一變,丁壽立即改口:“公子,您怎麼從傢裡出來瞭?”
近來劉健和科道官兒們連著進諫,勸阻小皇帝觀遊,連一向伴在朱厚照身旁的張永都建議在宮中修身讀書,減少外出,怎麼這位爺又偷溜出來瞭。
看朱厚照身邊不見貼身侍從的張永,丁壽低聲問道:“張公公知道麼?”
“這叫什麼話,張永也是奴婢,公子爺要出來玩還要他準許不成。”一個身材微胖,管傢打扮的人說道。
另一個同樣打扮,身形瘦削,面色漆黑的人接口道:“老馬說得不錯,公子爺要幹什麼何需別人來聒噪。”
朱厚照很滿意二人的話,一指他們道:“魏彬,馬永成,還不給丁大人見禮。”
丁壽連忙止住二人,“二位公公就別客氣瞭,既然公子爺白龍魚服,咱們就免瞭這些俗禮吧。”
“也好,”朱厚照張目四望,“既然碰到瞭,你就隨我們一同逛逛吧。”
於是君臣四個人就在大街上四處閑逛開來,丁壽才知道朱厚照還是一位砍價高手,逮到一個攤鋪就和人討價還價,一番唇槍舌戰價錢落下來瞭,他轉頭就走,丁壽被老板那殺人眼神看得臉發燒,隻有掏錢買下,沒一會,他和魏、馬二人就拎上瞭一堆沒用的東西。
順帶一說,明朝皇帝雖長在深宮,還真不是“何不食肉糜”的主,比起大清皇帝驚訝大臣早餐竟然吃得起雞蛋的情商,明朝皇帝清醒得多,隆慶皇帝喜歡吃長安街的果餅,尚膳監和甜食房開價幾十兩銀子給做瞭一份,隆慶吃完後告訴他們,這果餅五錢就可以買一大盒,坑瞭皇帝的內臣們戰戰兢兢低首認罪,隆慶皇帝哈哈一笑也就完瞭。
這時朱厚照又被一傢巨大門臉的店鋪招牌給吸引瞭,一個碩大銀鉤高高掛起,再無旁的文字,店內人來人往,進進出出,朱厚照看不出名堂,抬腿就往裡進。
丁壽等要跟進去,在店前被人攔住,“幾位,這是賭場,當鋪在斜對面。”
馬永成肩扛手提著一大堆東西,尖著嗓子叫道:“混賬,爺們像需要進當鋪的人麼?”
“不像,”那店夥搖瞭搖頭,又道:“可幾位這大包小包的也不像是進賭場玩兩把的,幾位爺見諒,銀鉤賭坊店大卻不欺客,您別讓小的為難。”
“說得好,既然貴店不欺客,這些東西就勞你看顧瞭。”丁壽早已不耐煩,將這堆東西往地上一扔,奔瞭進去。
魏彬和馬永成有樣學樣,把這些雞零狗碎的東西一扔就追瞭進去。
店夥看著這一地零碎,哭笑不得。
經這麼一會兒耽擱,丁壽進店已然找不到朱厚照,這店內格局可比大同的富貴賭坊大得多,大堂邊上還有許多套間,烏泱泱的人頭,丁二爺可是犯瞭愁。
還是魏彬二人熟悉朱厚照愛熱鬧的性子,終於在人最多的臺子邊找到瞭小皇帝。
“開大,開大。”小皇帝臉紅脖子粗,大力揮舞著手臂。
莊傢揭開骰蠱,竟是小,朱厚照一陣捶胸頓足,見瞭丁壽一把抓住,“來得正好,我剛把玉佩輸瞭,借我些銀子翻本。”
“您怎麼還玩起色子來瞭?”丁壽苦笑道。
“這東西叫色子?看他們玩這玩意大小分明,輸贏立見,真是痛快。”朱厚照興奮道。
丁壽笑瞭笑,他缺銀子那陣子也沒到賭場來,人傢也是開門做買賣,這玩意對他跟搶錢沒什麼分別,如今既然是哄小皇上高興,就委屈下賭場吧。
“談什麼借,在下出銀子做本,贏瞭五五分成如何?”文華殿算是同窗,如今再一起分贓,這關系應該更進一步瞭吧。
朱厚照果然答應,丁壽笑著遞過一錠銀子,小皇帝拿著銀子,猶豫問道:“這把押大還是小?”
“您隨意,反正押哪個都是贏。”丁壽笑著把手指按到瞭賭臺下面……
“哈哈,又贏瞭。”朱厚照身前已經壘起一堆銀山,過癮得很,劉瑾成天說內庫沒銀子,這銀子來得不挺容易嘛。
“公子爺手氣真好,財星高照。”魏彬一旁奉承道,他和馬永成論資歷比不得劉瑾、張永,今日好不容易得到機會陪著小皇帝出來玩,隻要把這位爺伺候舒服瞭,將來好日子多的是。
“押小。”朱厚照又一把將銀子都推瞭過去。
莊傢嘩啦嘩啦又搖起骰蠱,剛一落地,丁壽就已聽出“四四五”,隻要將“五點”變成“二點”,這局小皇帝就又贏瞭。
“開寶。”隨著荷官唱和,骰蠱打開,“四四五,十三點,大。”
丁壽臉色一變,喝道:“你再仔細看看,分明是四四二,十點,小。”
手指暗中用力,那粒色子變成“二點”,可轉眼間又變成瞭“五點”。
這群人裡有高手,丁壽手指力道加深,可對方也跟著加勁,隻見骰蠱裡那顆色子滴溜溜亂轉,點數忽大忽小,搖擺不定。
“有鬼。”圍觀賭客呼啦啦散開,賭臺上除瞭丁壽隻有一個紫臉膛的華服老者同樣將手按在瞭臺案上。
老者看著不斷變幻的色子,沉聲說道:“小賭怡情,年輕人,當曉得適可而止。”
“老先生當聽聞大賭養傢,何必擋人財路呢?”丁壽嬉笑道。
“若是江湖朋友一時手緊,老夫自當解囊相助,可這樣明著砸場,卻是不把老夫放在眼裡。”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受人施舍怎比得上自己憑本事拿呢。”
老者嘿聲道:“老夫看你怎麼拿。”雙掌同時按在賭臺上,將丁壽隔桌傳來的天魔真氣消弭無形,色子穩穩停在“五點”上。
丁壽輕輕一笑,嘬唇作勢,那粒色子騰空而起,飛出瞭骰蠱,被朱厚照一把接過。
老者面色一變,輕輕一拍桌案,骰蠱中剩下的兩粒色子凌空跳起,變成瞭兩個“六點”。
還未等色子落下,丁壽屈指連彈,兩粒色子登時被指風打個粉碎。
“一個點都沒有,這該是小吧。”丁壽抱臂,一臉得意之色看向老者。
老者沒有意料中的惱怒,而是撫髯大笑道:“果然長江後浪推前浪,老夫駱燕北今日認栽瞭。”
“前輩便是”賽孟嘗“駱老前輩?”丁壽變色。
“老夫可比不得門下食客三千的孟嘗君,江湖朋友抬愛而已。”
駱燕北笑得爽朗,丁壽卻心中苦澀,第一次見面就在人傢地盤出千,還能指望老兒把閨女交給他麼。
“小子孟浪,冒犯老前輩之處還請恕罪,這些銀子如數奉還。”丁壽一推身前銀堆。
誰料朱厚照一個虎撲就趴在銀子上,“憑什麼還,這是贏的。”倒是不在乎這點銀子,可這是他這輩子第一次掙銀子,按他的本意這些銀子應該找個香案供起來,敲鑼打鼓的讓天下人都知道當皇上的不光會花錢。
丁壽附耳低語瞭幾句,朱厚照嘴一撇,“你剛才使詐瞭?”
看丁壽面色尷尬地點瞭點頭,朱厚照鄙視道:“人品太差。”不情不願地從銀子上爬起來。
駱燕北看這兩個年輕人有趣,樂呵呵道:“賭場無父子,各憑本事,這是你們贏的,便該你們拿去。”
“老兒爽快。”朱厚照轉嗔為喜,拽過魏彬來,大把大把的往他懷裡裝銀子。
“哎呦,公子爺您慢點,裝不下咯。”魏彬大呼小叫。
馬永成原本在人群旁看熱鬧,眼角突然發現一個人進瞭賭場,不由一愣,急忙跑到朱厚照身邊說瞭幾句。
朱厚照臉色一變,一拉丁壽,道:“快走。”
丁壽還想交待幾句場面話,朱厚照壓根不給他機會,連桌上銀子都不要瞭,急匆匆鉆入瞭賭客群裡。
幾人走得匆忙,駱燕北微微訝異,又聽身側有人道:“世伯,何故聚瞭這許多人?”
駱燕北扭回身,見一個英俊青年立在一旁,竟是一身錦衣衛飛魚服裝束。
他與這青年乃是熟識,笑道:“小事情,幾個小傢夥耍弄手段贏瞭些銀子。”
“竟有人在太歲頭上動土,”青年劍眉一挑,道:“是何模樣,小侄傳令五城兵馬司緝拿。”
駱燕北擺瞭擺手,引著青年走向後堂,笑道:“犯不上,那幾人不像缺銀子的,隻是小孩子貪玩罷瞭。”
“世伯寬宏,卻總有宵小欺上門來,若不嚴懲幾人,怕無寧日。”青年還不打算放過。
駱燕北扯開話題,“不提他們瞭,侯爺身子可還康健?”
“勞世伯掛念,傢父還好,隻是……,”青年難得臉色一紅,“隻是掛念我和錦楓的事。”
“這丫頭被她娘寵壞瞭,小侯爺將來可有苦頭吃的。”駱燕北哈哈笑道。
“小侄便是喜歡她的爽朗性子,”青年略一踟躕,遲疑道:“適才去府上,下人說錦楓和人出去瞭?”
“近日老友的女公子來訪,錦楓和她們結成瞭手帕交,常常結伴出遊,小侯爺敬請寬心。”駱燕北看穿瞭青年心思,一語道破道。
青年小心眼被人看穿,神色訕訕道:“小侄沒旁的意思,隻是聽聞近來京郊常有女子失蹤,怕錦楓有瞭閃失……”
************
“小公子,何故匆匆而去?”丁壽被拉扯到人群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才得空問道。
“方才進來個熟人,被他看到我就不妙瞭。”朱厚照擺擺手道。
想著今後怎麼面對駱傢人,丁壽苦著臉道:“您這回可害苦我瞭。”
朱厚照聽丁壽把一肚子苦水倒完,不以為意道:“多大個事情,我下旨指婚不就是瞭。”
“您高抬貴手。”丁壽作瞭個揖,“我可不想這麼早擺房正妻在傢裡,不是給自己找罪麼。”
丁壽剛說完就覺得失言,“我……我……不是說您。”
小皇帝沒當回事,鼓著氣道:“若不是有這個規矩誰想大婚,不過婚後就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瞭,看誰還把我當小孩子看。”
“您說的是,看天色不早,是不是陪您回傢?”丁壽堆笑道。
“不回,難得出來一趟,還沒玩夠呢。”朱厚照搖頭。
“沒錯,我們總要讓公子爺盡興不是。”馬永成二人小雞啄米地點頭。
“那您說還要去哪兒玩?”今天攤上這個熊孩子,丁壽也打算認命瞭。
朱厚照仰頭看天,半天憋出一句:“你拿主意,反正要好玩的,我沒玩過的。”
這不是耍無賴麼,丁壽撓頭。
這時一輛青佈蓬的馬車緩緩駛過,車簾挑開,一個熟悉的男聲響起,“丁兄,道左相逢,這是要去哪兒啊?”
丁壽暗道幫手來瞭,“黃中兄,近來可好?”
身材瘦削的焦黃中下車與丁壽客套瞭幾句,看瞭看朱厚照等人,疑惑道:“這幾位是……”
“這位是……”丁壽發愁怎麼介紹小皇帝。
朱厚照呵呵一樂:“兄長請瞭,在下朱德正,乃是丁大人的表弟,這兩個是傢中長隨。”
“既然是丁兄表弟那便是自傢人瞭。”焦黃中得瞭老子囑咐,一定要好好結交丁壽,姿態放得很低,“正好愚兄約瞭幾個朋友小聚,幾位同往如何?”
朱厚照愛熱鬧的性子當然叫好,這位爺同意瞭,其他人哪敢說不。
於是一行人上瞭馬車三拐兩拐的來到瞭本司胡同,雖未到掌燈時分,各房院落中還是能飄出濃濃的脂粉香氣和絲竹之聲。
這地方丁壽可不陌生,拉住焦黃中,道:“此處是教坊行院密集所在,怎麼到瞭這兒?”
“詩酒風流怎能少的瞭紅袖添香,聚會之地便在宜春院。”焦黃中理所當然道。
“宜春院,這名字真是好聽,快走快走。”朱厚照連聲催促。
馬永成和魏彬二人也是跟著附和。
得,你們幾個非要逛妓院,二爺奉陪。
************
宜春院外觀看起來像是一座書寓,粉白墻面,青磚碧瓦,倒還真像個風雅去處。
一進大門,便有足穿毛豬皮靴,頭戴綠色角巾的龜公過來迎客喊堂,“樓上的姑娘們見客瞭。”
焦黃中一塊碎銀丟瞭過去,“休要呱噪,去喚一秤金來。”
接瞭打賞的龜公一臉賤笑,點頭哈腰道:“幾位爺裡邊請。”
時候尚早,此時行院內客人並不多,幾人過瞭天井,進瞭大堂,朱厚照選瞭張椅子一屁股坐下,抖著衣衫道:“今天逛得累死瞭,快點上茶。”
馬永成趕快跑到皇帝身後,拼命舞動袖子幫著扇風,魏彬扯著嗓子喊:“沒聽見公子爺的話麼,快點上茶,人都死光瞭。”
焦黃中一愣,看瞭丁壽一眼,丁壽一攤手示意他也沒辦法,隻得由焦黃中上前,“朱兄,這裡不是我們坐的。”
朱厚照左右看看,“這桌子有人占瞭麼,怎得沒看見?”
“勾欄行院自有一套規矩,從”前門“”升階“”登堂“到”進軒“”落座“”定情“,次序分明,我等的身份不宜在此散座。”焦黃中解釋道。
“怎麼到這吃酒還要像朝堂站班一樣,那麼多的規矩講究?”朱厚照本就是個討厭規矩的,誰想處處都是規矩,一個字,煩。
“這位公子說的是,沒有規矩不成方圓,行院規矩傳承千年,自有道理。”一個身披粉紅輕紗徐娘半老的婦人手拿香帕迎瞭出來。
“幾位公子,好久不見,真是想死奴傢瞭。”婦人揮動香帕,嬌嗔道。
朱厚照納悶道:“本公子今日才第一次來,何來久不相見之言。”
婦人笑容一滯,焦黃中和丁壽忍俊不禁,這女人拿風月場中橋段兜客,卻被這初來的雛兒一句話給噎住瞭。
婦人畢竟老於世故,轉瞬間便噗嗤一樂,“原來公子第一次來,可奴傢總是覺得您面善,莫不是前世有緣?”
“真的,這世上真有輪回一說?”朱厚照自小聰慧,精佛學,擅梵文,對佛傢轉世輪回還是有幾分相信的。
“好瞭蘇媽媽,不要逗這小兄弟瞭。”焦黃中一旁笑道。
“奴傢哪敢耍弄幾位公子爺,這不一聽焦公子來瞭,人傢便倒履相迎麼。”婦人掩口笑道。
朱厚照恍然,“你剛才在騙我?”
“奴傢怎麼舍得騙您這樣俊俏的小公子。”婦人腰肢輕扭,轉到瞭朱厚照身邊,媚笑道。
“大膽。”“放肆。”馬永成和魏彬在後面大喝道。
“唷,二位爺,您悠著點,還沒到您使勁兒的時候呢。”婦人如蔥玉指拍著自己高聳的胸脯,大驚小怪道:“您這嗓門,真嚇死奴傢瞭。”
他們要是能在這兒使上勁,那才見瞭鬼呢,瞧著魏、馬二人被這話噎得三屍神暴跳,憋得臉紅脖子粗不敢發作的樣子,丁壽心中不無憐憫地冒出一句: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群太監上青樓。
那邊婦人說完故意用手指挑開紗衣,胸部大片雪白的肌膚都暴露在空氣中,朱厚照覷見那道幽深誘人的乳溝,不由俊臉漲紅,窘迫地低下頭去。
婦人呵呵一笑,暗道果然是個生瓜蛋子,舉目看向焦黃中,“焦公子,今日是打茶圍還是擺飯局?”
“勞煩蘇媽媽且給我們尋個雅軒,酒席先預備著,朋友來瞭便開席。”焦黃中吩咐道。
“好嘞,奴傢給您安排去。”香風飄過,走到丁壽身邊還拋瞭個媚眼。
丁壽眼尖,見那鴇兒雖上瞭年紀,卻風韻猶存,胸前高聳的玉峰絲毫不見下垂,年輕時想必也是個尤物。
焦黃中見他呆呆盯著鴇兒背影,笑道:“這女人年輕時也是一代花魁,纏頭之資不菲,一秤金的花名就是這樣得來的,真名倒是沒幾個人說瞭,後來嫁瞭樂戶蘇淮,旁人都喚她蘇媽媽瞭。”
“既然是花魁,怎麼還嫁瞭個樂戶?”丁壽問道。
“說是花魁,無人脫籍不還是個賤籍樂戶,還能嫁誰,這夫妻兩個收養幾個女孩兒,開起這宜春院,,就是日進鬥金,也脫不開賤民的身份。”
丁壽點點頭,不再言語,大明朝軍民匠灶,世代不易,這是朱八八定的規矩,這邊根紅苗正的大明接班人坐在邊上,還是少說兩句為妙。
幾人被小廝領著進瞭一處佈置典雅的竹軒,方一落座,就有從人捧上點心小吃,又一個龜公挑開簾子,“姑娘們奉茶咯。”
一個個各具姿色的女子魚貫而入,捧著托盤,上面擺著精致茶盞,陸續來到幾人身前行禮。
丁壽見這些女子有的清秀,有的艷麗,這個身材修長,那個嬌小玲瓏,環肥燕瘦,釵影滿樓。
這是所謂的“加茶碗”,朱厚照可不懂青樓裡的規矩,見人端瞭盤子上來,總得打賞不是,反正魏彬懷裡揣著大把銀子,一出手就往盤子裡放瞭五兩。
那身著鸚鵡綠裙子的女子一陣驚喜,“謝公子。”
沒法不喜,明末陳圓圓出局也不過五兩,清唱一曲也是五兩,這女子身價自沒法與秦淮八艷媲美,難得有這樣的主顧打賞。
朱厚照不管那些,一看人傢高興,他也高興,下一個又往盤子裡放瞭五兩,一個接一個,來者不拒。
焦黃中看不下去瞭,伸手攔住道:“朱兄弟,愚兄在風月場裡多混瞭幾年,勸你一句適可而止,倒不是心疼那幾個”盤子錢“,可一次訂交瞭這許多姑娘,怕你身子骨吃不消。”
朱厚照壓根沒聽懂他說的意思,隻是懵懂地點瞭點頭,焦黃中揮手讓其餘的姑娘都下去,那幫沒得到盤子錢的姑娘們看焦黃中恨得牙根直癢癢。
即便如此,前面得瞭賞的也不少,呼啦一下子圍瞭上來,把赤膽忠心的魏彬和馬永成給擠到瞭一邊。
“公子,您喝茶。”
“公子,您嘗嘗這點心。”
“公子,這是奴傢為你嗑的瓜子,來,吃一個。”
鶯鶯燕燕,將朱厚照圍得密不透風,魏彬馬永成想上去攆開這幫女人,可又不知朱厚照是否樂在其中,怕惱瞭小皇帝,急得在圈外直跺腳。
焦黃中微微一笑,舉茶相邀,“丁兄,你這位表弟有趣的很啊。”
門簾一挑,一秤金款款步入,見被眾女環繞的朱厚照,她也是一愣,“瞧不出,這位公子爺胃口倒大,奴傢今日走瞭眼。”
朱厚照奮力將眾女分開,丁壽一見他的樣子不由樂瞭,一臉的胭脂口紅,倒真像個脂粉堆裡的膏粱子弟。
“表兄,我餓瞭,什麼時候能吃飯?”朱厚照一邊抱怨,一邊由著魏彬二人用手巾將臉擦拭幹凈。
“正要跟幾位爺回稟,您的朋友們來瞭。”一秤金笑道。
焦黃中長身而起,“丁兄,朱兄,請入席。”
************
“焦兄盛情,小弟等愧領瞭。”席前幾名華服公子躬身行禮。
“幾位賢弟,難得此番相聚,待愚兄為諸位引薦新友。”焦黃中笑指一個年輕人道:“尤其是你,順卿,更該認識一下。”
“哦,請兄長指教。”那名俊雅的年輕人好奇道。
焦黃中暫且不理他,對丁壽道:“丁兄,這位是仲卿的三弟王朝儒,剛剛進京求學。”
扭身又對王朝儒道:“順卿,這位是仲卿的至交好友丁壽,你二人還不親近親近。”
王朝儒稍微一愣,施瞭一禮,道:“離開金陵時,傢兄攜嫂出遊,未曾聽聞丁兄大名,沒能及早登門拜會,失瞭禮數,告罪告罪。”
丁壽還瞭一禮,笑道:“順卿兄無須多禮,小弟也是近日在泰山偶遇令兄,一見如故,才有瞭這番機緣。”
“原來如此。”王朝儒點瞭點頭。
一旁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聽聞丁壽名字後一直擰眉思索,忽然開言道:“敢問閣下可是在文華殿作出《少年中國說》,蒙皇上恩賜同進士出身,職任錦衣衛指揮僉事的丁壽丁大人?”
丁壽見一群人裡數他年紀最小,相貌清秀,不由生瞭幾分好感,點頭道:“正是在下。”
少年一步跨前,挽住丁壽手道:“傢父常常誇贊丁兄文思敏捷,廣聞博學,不想今日得見,幸會幸會。”
抄文章還抄出文思敏捷來瞭,就算丁壽臉皮厚,也有點發燒,“不知令尊是哪一位?”
少年躬身施瞭一禮,“傢父新都楊廷和,小弟楊慎,今後還要請丁兄多多指教。”
丁壽連道不敢當,心說原來是在文華殿把二爺駁得體無完膚的楊廷和的兒子,這老兒在傢裡還誇我,真的假的。
另一個帶有巴蜀口音的貴公子調笑道:“用修自幼才學過人,有神童之譽,七歲能誦,十一寫詩,十二作文,十三歲名動京華,連李閣老都呼為”小友“,還要何人指教啊。”
楊慎靦腆道:“劉兄,你我同為川人,此言太不厚道,李相遊戲之言若是當真,我輩便恁地不識天高地厚瞭。”
眾人哈哈大笑,焦黃中又將餘下二人一一介紹,通政司右通政韓福之子韓守愚,翰林院學士劉春之侄劉鶴年,再加上詹事府詹事楊廷和之子楊慎,南京戶部侍郎王瓊之子王朝儒,吏部侍郎焦芳之子焦黃中,丁壽一看,好傢夥,一屋子官二代。
焦黃中笑道:“這幾位都是為瞭下屆科舉,進京備考的。”言到此處,想及自己年歲最大,自傢老子卻死摁著不讓參考,語意不免落落。
弘治十八年的科考剛剛過去,朝廷又不開恩科,下次科舉要到正德三年呢,這麼早進京備考,活動關系、疏通門路才是真的吧,丁壽暗中撇嘴。
焦黃中落寞之意稍顯即逝,又展顏道:“還有一位是丁兄的表弟,姓朱名德正……”人呢,轉瞭一圈,才發現那位朱德正坐在席前已經自己動筷瞭。
菜離得遠不怕,那二位長隨拿著小碟滿桌轉悠,小爺想吃什麼,顛顛跑過去給夾過來,丁壽羞得恨不能找條地縫鉆進去,小祖宗,知道天老大,地老二,你老三,平時自在慣瞭,不在意這些繁文縟禮,可你頂著哥們表弟的名頭好歹給我留點面兒啊。
丁壽一低頭,團團作瞭一個揖,幾人相視一笑,紛紛入席。
“你們客套完瞭?”朱厚照將嘴裡菜咽下,指著一道金燦燦的菜,問道:“這是什麼菜?好吃得很。”
楊慎年歲與朱厚照相差不多,自覺親近,笑道:“這菜名”禿黃油“,以母蟹的蟹黃炒公蟹的蟹膏,一絲蟹肉也不要,用黃酒燜透,高湯調味,不須佐青配面拌飯,單單作為一道菜白嘴兒吃,最是美味。”
朱厚照又一指一道湯,說道:“這道筍湯為何滋味鮮美,與別傢不同。”
韓守愚輕敲桌案,笑道:“朱兄一語中的,這道菜原名”醃篤鮮“,將竹筍與咸肉鮮肉同燉,三者相互浸淫渲染,本已十分鮮美,然而勾欄裡做這一味,隻用肥雞、火腿腰峰和竹筍中段為料,滋味更上層樓。”
焦黃中夾瞭一筷菜肴,送到朱厚照碗碟中,“來來,朱小弟且嘗嘗這道”瓜子肉“。”
“瓜子肉?”剛剛被姑娘們喂瞭一嘴瓜子的朱厚照細細端詳,“哪裡有瓜子啊?”
眾人哄笑,焦黃中解釋道:“哪有什麼瓜子,隻是瓜子大小的肉丁罷瞭,這菜乃是剔出塘鯉魚頭面部兩側活肉清炒,百來條塘鯉魚,不過得此淺淺一盆而已。”
丁壽原以為禦膳房裡食不厭精,卻沒想到勾欄行院中才是精致挑剔到瞭喪心病狂的地步,看著這些宦門子弟習以為常的樣子,可知是此處常客,想著羅祥自幼被賣,也不過是成為這桌上的一道菜而已,果然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啊。
朱厚照嘗瞭一口,連連點頭,魏彬又為他斟上一杯酒,他將金黃色的酒液一飲而盡,又道:“甜,好甜,這酒叫什麼名字?”
“東陽酒。”王朝儒淺酌一口,回道。
“東陽酒?李東陽釀的?”朱厚照翻著眼睛問道。
“此東陽非彼東陽,”楊慎一笑,細細分說:“國朝金華府,元時為婺州路,隋時設東陽郡,此地水質頗佳,稱之重於他水,即便鄰邑所造亦大不如也,所釀之酒,色澤金黃,李太白有詩為證: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此酒清香遠達,味甘性醇,雖飲之至醉,亦不頭痛,不口幹,不作瀉,堪稱佳釀。”
“幾位公子爺用的可還高興?”一秤金柳腰款擺,細聲問道。
“蘇媽媽,今日這火腿熏得有松柏之香,你這宜春院的廚藝怕是已經超過瞭松鶴樓。”韓守愚贊道。
“還不是幾位公子爺賞臉光顧,奴傢要不盡心怎對得起諸位呢。”一秤金招呼周到,眾人如沐春風。
“焦公子,今日選哪位姑娘唱曲啊。”焦黃中乃是今日東主,一秤金自是向他問話。
“今日貴客臨門,當然要選三姑娘瞭。”
“哎呦,不巧,三姑娘如今有客。”一秤金面露難色。
見焦黃中面色不愉,一秤金忙道:“莫若讓雪裡梅為諸位唱上一曲,待三姑娘那邊客散瞭再來這邊相陪,焦公子您也知道,自一仙姑娘走後,奴傢這兒最紅的就是這兩位姑娘瞭。”
焦黃中這才滿意點頭,待一秤金退下,向丁壽道:“這宜春院內最紅的三位美人都是清倌人,唐一仙身姿輕盈,能做掌上飛舞,可惜早早被人重金買去,據說是到瞭南邊;雪裡梅肌膚嬌嫩,白裡透紅,如梅賽雪;可這最漂亮的還是那位蘇三姑娘……”
“焦公子若是惦念姐姐,奴傢便退下瞭,免得庸脂俗粉的在人前礙眼,惹人嫌棄。”一個嬌嬌糯糯的聲音從簾外響起。
“罪過罪過,小生哪敢嫌棄雪裡梅姑娘,平白折瞭在下的壽數。”焦黃中雙手合十連連告饒,“請現芳蹤,以慰小可相思之苦吧。”
門簾挑開,一女輕移蓮步,抱琴而入,丁壽凝目看去,見此女果真冰肌玉骨,薄衫下酥胸淺露,柳眉杏眼,櫻口瓊鼻,楊柳細腰,裊娜生姿。
此女落落大方行瞭一禮,“雪裡梅見過諸位公子。”隨即坐在一個繡墩上,玉手輕揮,琴音淙淙,仿佛高山流水,時而柔緩,時而激越,絲絲入耳,鶯聲婉轉,聽得人纏綿入醉,意馬難束。
楊慎也是精於音律,聽得興起,從旁邊拿起一隻琵琶,左手輕捺,右指彈挑,樂聲輕揚,如秋風習習,竟與雪裡梅所奏之曲高低相和,毫無突兀。
一曲彈罷,雪裡梅上前盈盈一禮,“公子高才,隨節取音,卻嚴絲合扣,奴傢拜服。”
楊慎忙回瞭一禮,“一時技癢,唐突冒昧之處,還請姑娘海涵。”
王朝儒擊掌贊道:“此曲隻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曲好,琴好,人更好,姑娘彈得好,用修和的好。”
“說得好,說得好,”焦黃中鼓掌道:“良辰美景,醇酒佳人,我等行個酒令如何?”
丁壽自問玩不瞭這些文人雅客的酒令,正想著推脫,又抹不開面子,畢竟自傢是這群人裡唯一有功名在身的,盡管那功名裡全是水。
那邊小皇帝歪著腦袋道:“酒令?我來不瞭的。”
神助攻啊,皇上,你這個豬隊友終於發揮作用瞭,丁壽都想抱著他親兩口。
焦黃中微微一笑,“小弟不用擔心,這個酒令簡單得很,諸位兄臺既然要久居京師,便不可不熟此地風物,便以這京師的景、物、事為題作對,無謂俗雅,工整即可,如何?”
正德想這倒簡單,猶豫著是否答應,魏彬攛掇道:“公子爺,跟他們對,不還有小的們麼,常言說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
瞧小皇帝斜眼看他,魏彬自己掌嘴,道:“讓你胡說八道,公子爺一人就能頂個諸葛亮,小的兩個臭皮匠最多半個,哦不,半個都比不上。”
見朱厚照也點瞭頭,焦黃中斟滿一杯酒,道:“那由愚兄開始,”略一思索,將酒遞給雪裡梅,“單牌樓。”
雪裡梅掩唇笑道:“東單還是西單?”
焦黃中笑道:“反正都是單,你若答不上來就得喝酒。”
“雙塔寺。”雪裡梅嬌哼一聲道。
眾人贊聲工整,雪裡梅隨即把酒遞給韓守愚,“珍珠酒。”
韓守愚接酒稍想瞭想,“琥珀糖。”轉遞劉鶴年,“王姑庵”。
劉鶴年答曰“韋公祠”,隨後看到丁壽,笑來一句“白靴校尉”,遞給楊慎。
“紅盔將軍。”楊慎脫口而出,酒杯轉遞丁壽,“京城內外巡捕營。”
怎麼到我這這麼長,丁壽心中叫苦,今天沒事出什麼門,在傢裡摟著女人取樂,欺負朝鮮那母子解悶不挺好的麼,朝鮮,對瞭,丁壽接過酒杯,答道:“禮部南北會同館。”
眾人叫好,丁壽拿著酒杯,暗自琢磨下一個是小皇帝瞭,出題不怕,萬一這孩子答不上來怎麼辦,怎麼才能往宮裡有的職司上靠,有瞭,“奶子府。”
京城內的禮儀房俗稱奶子府,每年四仲月,對各坊初孕少婦檢驗相貌,細分乳汁,留備宮中宣召索用,到瞭日子要是宮中沒有需要,就把人放出去再重新選,這事正歸錦衣衛管轄,魏忠賢的相好奉聖夫人客氏便是這麼進的宮。
這個對子小皇帝果然沒有犯難,張口就道:“勇士營。”宮中禦馬監所轄兵馬除四衛外就是勇士營,朱厚照喜兵愛武,自然張口就來,至於出什麼對子麼,小皇帝想瞭想,“三千掃雪。”
大內每逢大雪後,就從京營調撥三千兵卒入內廷掃雪,輪番執役,常有浪蕩少年花錢頂替兵卒入內,當然肯定不是為瞭學雷鋒,隻是想看看皇帝老兒的禁掖宮廷什麼樣,要是運氣好撿到宮女們丟失的釵履和玩壞的淫具,那出來後跟人吹噓,絕對倍兒有面。
小皇帝肯定不知道那幫小子的齷蹉心思,單純隻是知道宮裡這規矩,於是以此出上聯,果然王朝儒犯瞭難,其他人也在擰眉沉思有何典章風物可以應對,
“五百撿花。”時間將到之際,王朝儒說出下聯。
可眾人聽後卻面露迷茫,顯是不知道這是哪一出。王朝儒解釋道:“南京舊制,設撿花舍人,額定五百人,蓋當年供宗廟薦新,得玉食餹餭之用。”
丁壽笑道:“南京舊制,而非北京,順卿你輸瞭。”
“南北二京皆是京師,有何不可。”王朝儒辯解道。
焦黃中幫襯丁壽道:“可這撿花舍人之制廢棄久矣,與當下無關,還不認罰。”
“好好,小弟認罰。”王朝儒滿飲而盡。
“朱小弟,你既然勝瞭,便由你出題吧。”焦黃中讓道。
朱厚照眨瞭眨眼,從懷中掏出一物,道:“諸位請看。”
“骰子。”焦黃中不解他拿出這東西幹嘛。
“骰子?”朱厚照轉頭看向丁壽,“你不說這叫色子麼?”
“此物據傳是三國曹子建所創,原名”投子“,取投擲之意,本為玉制,後多用骨和象牙,便叫瞭骨旁的”骰子“。”楊慎開懷一笑,“丁兄說得也不錯,傳唐明皇時將幺四點塗紅,因六面都有不同色點,故而也叫”色子“,溫庭筠有詩: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朱厚照一聽樂瞭,“既然七步成詩的曹子建和八叉手而作韻的溫庭筠都與此物有關系,便以”骰子“為題,分韻賦詩,如何?”
楊慎輕笑,“隻怕我等沒有曹、溫二位前輩的才情。”
“不比先賢,就以十數為限,輸瞭無非喝酒,贏瞭麼……”朱厚照看向丁壽,“表兄,你來出個彩頭。”
被你叫幾聲哥就要出血,憑什麼,丁壽心中再不情願也還是從腰間解下一塊雞心玉佩,放在桌上。
焦黃中張羅道:“既然朱小弟有這興致,我等便湊興如何?”
眾人稱好,便低眉沉思,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是才高八鬥的曹子建,命題賦詩,哪那麼容易。
看眾人皺眉,小皇帝很是得意,拖長聲音念道:“小弟開始計數瞭,一……”
話音剛落,房外響起一個悅耳的女聲:
“一片寒微骨,翻成面面新。
自從遭點染,拋擲到如今。“
隨著一秤金掀起房間門簾,一位麗人曳裙而入,滿室燈火似乎都為之一暗……
ps:妓院還沒寫夠,再寫下去這章就拖得長瞭,食肉的兄弟們抱歉瞭。
先說明唐一仙等人不是月關原創,別說出現回明人物。
蘭陵酒到底產在哪兒,涉及地域文化,不好多說,李言聞他兒子的著作裡有記載,有興趣的可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