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曰:三日齊,一日用之,猶恐不敬。二日伐鼓,何居?”
“孔子曰:繹之於庫門內,祊之於東方,朝市之於西方,失之矣!”
左春坊大學士楊廷和清朗的聲音在文華殿中飄蕩,楊介夫乃當今飽學之士,十二歲中舉,十九歲高中進士,弘治十五年因修成《大明會典》,破格由翰林侍讀升為學士,朱厚照還是太子時便在東宮侍奉讀書,如今充當經筵日講官。
說起經筵,源於漢唐,原為皇帝講史咨詢政議之用,宋明沿其制,但最初既無定日,也無定所,直到明英宗以沖齡即位,時任內閣輔臣的三楊上疏請開經筵,制定經筵儀制,每月二日、十二日、廿二日三次進講,定為朝廷盛典,由勛臣一人知經筵事,內閣學士或知或同知經筵事,六部尚書等官侍班,另有展書、侍儀、供事、贊禮等人員,除每月三次的經筵外,尚有日講,稱為小經筵。
其實明代經筵比起漢唐的實用功能,已經淪落為一種繁文縟節的朝廷典制,一幫文官輪著教皇帝怎麼做人,即便以勤政聞名的弘治皇帝對經筵都能避則避,何況如今的正德小皇帝,耳邊有人喋喋不休實是聒噪,朱厚照肩膀一垮,活動瞭下龍腰,卻被楊廷和瞥見。
楊廷和立即停止講讀,高誦:“為人君者,可不敬哉?”
小皇帝本來就魂遊天外,沒什麼反應。
楊廷和聲音繼續提高,“為人君者,可不敬哉?”
還是沒反應。
今日主持經筵的劉健看不下去瞭,大聲咳瞭一聲。
“啊!?哦。”小皇帝警醒過來,正襟危坐。
楊廷和滿意點瞭點頭,準備繼續開講。
正德心中這個膩歪,“楊師傅,朕今日身體不適,可否暫停日講。”
楊廷和肅容道:“皇上不可,經筵一日不廢,則聖學聖德加一日之進;一月不廢,則聖學聖德加一月之進。蓋人之心思精神有所繁屬,則自然強敏。經筵講學,乃是正人主開廣心思,聳勵精神之所也。”
“好吧好吧,那就繼續吧。”正德以手扶額。
楊廷和心滿意足,繼續道:“社所以神地之道也。地載萬物,天垂象,取財於地,取法於天,是以尊天而親地也。”
“啊——”,丁壽實在忍不住瞭,一個哈欠打瞭出來,按說經筵他這個武臣真沒參加的資格,不過小皇帝眼睛一翻,“是你攛掇我開海才被強開的經筵,憑什麼我一人受罪。”於是他被強拉瞭過來做陪襯。
他在旁已經聽瞭半個多時辰,基本確定這經筵就是吃跑瞭撐得整出來的,可文官偏把堅持開經筵日講作為評價一個皇帝好壞的標準,想想也是,不是什麼時候都有機會把皇帝當孫子一樣訓教的。
可這一哈欠卻是惹瞭禍,不待劉健、楊廷和等作出反應,謝遷老頭已經蹦瞭出來,“文華殿乃人文薈萃之地,一介武臣列席其中不知感念天恩,反行怠慢憊懶之事,與夷狄禽獸何異,衛士何在,將此人亂棍打出。”
文華殿開經筵也有大漢將軍值宿,不過不著鎧甲,皆穿軟袍,但金瓜等兵器還是持在手中,聽瞭謝遷之言便要上前。
隨侍在正德身邊的劉瑾一聲大喝:“大膽,天子當面未曾下旨,爾等眼中可還有聖上。”
金瓜武士聞言訕訕退下,這一邊丁二爺卻不幹瞭。
打個哈欠我就成禽獸瞭,滿口子曰瞭不起麼,還尊天親地,你知道地是圓的麼,你懂微積分嗎,你會背元素周期表麼,還瞧不起老子……
上前一步,躬身施禮道:“各位達人,下官方才失儀確是不該,可經筵處處皆聖人之言,恕下官妄言,聖人距今人久矣,安能料得世間萬事?”
楊廷和一聲冷笑,“孔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聖人之言乃行身之則,不通曉如何修身治國?!”
“我大明東南之地有一大島,其土不亞大明,去中國以西有一歐羅巴州,其三十餘國皆奉一宗,宗主名曰教皇,天地廣袤,今九州不過一隅,前人可曾有說?”丁壽侃侃而談。
劉健皺眉道:“此皆虛妄之言,有何憑信?”
楊廷和不愧自幼神童之名,略一思忖道:“也非空穴來風,蒙元至元二年,元順帝曾遣使團西行,其諭旨稱:”咨爾西方日沒處,七海之外,法蘭克國基督教徒,羅馬教皇,朕使人歸時,仰爾教皇,為朕購求西方良馬,及日沒處之珍寶,以免饗壁。“可見確有其國,國朝永樂二十一年及弘治六年,皆有西方日落國使臣朝貢,足見天下之大。”
嗯?!丁壽沒想到楊廷和竟能幫自己找到證據,這讓已經準備撕逼攪亂的丁二爺有些錯愕。
還沒反應過來,楊廷和已開言道:“《史記》有載:齊人鄒衍言所謂中國者,於天下乃八十一分居其一分耳。中國名曰赤縣神州。赤縣神州內自有九州,禹之序九州是也,不得為州數。中國外如赤縣神州者九,乃所謂九州也。有裨海環之,人民禽獸莫能相通者,如一區中者,乃為一州。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環其外。”
擦,古人連大陸板塊劃分都知道,丁壽幹咳一聲,決定拋出殺手鐧,“吾等腳踩之地,實為球形,前人可知?”又怕一會論證起來唇槍舌劍,直接拋出論據,“極目海上,遠望舟船皆是先見桅桿隨後船身,反之亦然,隻因地非水平也。”麥哲倫環球航行還得十幾年呢,你丫給找個古書有載的來。
“張衡《渾儀註》有載,渾天如雞子。天體圓如彈丸,地如雞子中黃,孤居於天內,可見前人已知。”楊廷和不慌不忙說道。
丁壽一臉古怪的看著楊廷和,“楊學士,你知道TFBOYS麼?”
“啊?踢什麼?”石齋先生終於不淡定瞭。
看著楊廷和一臉懵逼的表情,丁壽長出一口氣,看來這位不是穿越的,TNND的,誰說的古人隻知道天圓地方的,讓老子丟死人瞭。
還真別怪丁二爺,明朝人直到明末還都知道地球是什麼樣的,甚至對各國位置都有涉獵,不僅西方傳教士中有利瑪竇的《坤輿萬國全圖》和艾儒略的《職方外紀》,甚至國人自己刊印的《輿地山海全圖》、《輿地圖》、《山海輿地全圖》、《纏度圖》等等,都載有五大洲的許多地理名稱。
隻不過滿清入關一切都走瞭樣,堪稱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那位三朝
重臣張廷玉編纂《明史》時雖錄有意大裡亞、佛郎機、和蘭和呂宋等四個與歐
洲國傢有關的名稱,但也隻知在“大西洋”中。後來經過大清禮部官員查證,這個“大西洋”的信息最後變成“荒渺莫考”,或“其真偽不可考”瞭。荷蘭、佛蘭西、英圭黎、乾絲臘諸國,尚有國可考,但大西洋、小西洋,又是何國何處?
於乾隆八年成書的《大清一統志》,書中所論西洋,有認定西洋國可在印度洋附近,也可在西南大海中,佛郎機、荷蘭與蘇門答臘、爪哇相鄰。乾隆五十四年,和珅等奉旨編修的《欽定大清一統志》中外國都被列為朝貢國,西方國傢隻有荷蘭、西洋、俄羅斯、西洋鎖裡、佛郎機等。
乾隆三十二年,紀曉嵐等校訂《清朝文獻通考》、《四夷考》中還在批判《職方外紀》“所言未免誇張”,五洲之說“語涉誕誑”。時人平步青忿忿不平,認為明人甘受利瑪竇之流奸佞小人的侮慢蒙騙而不自覺,認為利瑪竇將歐洲譯為“歐羅巴”,用字就有誇大之嫌,而將亞洲譯為“亞細亞”,用心更為險惡,“亞”者,有“次”、“醜”、“細”、“微”等意,可見《爾雅》、《說文》等,這分明是在侮辱國人。而明人甘受利瑪竇之侮慢,無人悟其奸者。真不知道後來電視劇搭錯瞭哪根筋沒命誇這位紀先生。
鴉片戰爭之後,道光皇帝才想起讓人打聽清楚英國到底在什麼地方。可明
朝時期的《坤輿萬國全圖》其中清楚地標明瞭英國的所在位置與遠來中國的航
線。受道光皇帝旨意去詢問鴉片戰爭中被俘的英國士兵有關中國與英國和俄羅斯距離遠近的姚瑩發現,《坤輿萬國全圖》已經將海陸諸國何者接壤、孰為東西、相距遠近等標示得已經非常清楚。
再等到光緒年八國聯軍都要兵臨城下瞭,大學時徐桐壓根就不認為這世上有西班牙、葡萄牙等國的存在,都是英夷編出來糊弄大清朝的,“西班有牙,葡萄有牙,牙而成國,史所未聞,籍所未載,荒誕不經,無過於此!”
見丁壽理屈詞窮,老臣們乘勢追擊,兵部尚書劉大夏出班奏道:“皇上,似此等不學無術之輩充斥朝堂,可見傳奉官制之糙劣,老臣再請罷免傳奉官。”
所謂傳奉官,就是不經吏部,不經選拔、廷推和部議等選官過程,由皇帝直接任命的官吏。這也是皇帝被逼的沒辦法,按照文官的選官標準自傢的皇親近臣什麼官都派不上,不過這樣任命的官吏不是正途,平日少不瞭受進士出身的官吏白眼,丁壽恰恰就是劉瑾走門路給弄出來的官,自然有大把人看他不順眼。
別人上奏也就罷瞭,劉大夏前幾天剛由劉瑾和丁壽在正德面前上過眼藥,正德見他可沒有好脾氣,當下冷冷道:“劉卿何出此言,老子雲道不辨不清,理不辯不明,大傢一起坐而論道,遑論其他,還不退下。”
呃,劉老頭一下被噎住瞭,弘治在世時對這些老臣極為尊敬,小皇上登基後蕭規曹隨,似這樣當面駁斥的情況從未出現。
見劉大夏上奏不成,謝遷跟進補刀,“皇上此言不妥,似這等頑劣之輩,不知仁愛忠恕,不識聖人微言大義,何談論道,請嚴治其罪。”
“謝閣老此言差矣。”“下官不敢茍同。”
朝班中異口同聲走出二人,皆是三十有餘,一個國字臉,白面微須,乃是兵部給事中王廷相;另一人長條臉,三縷長須,卻是兵部主事王守仁。
二人出列後也是驚詫的看瞭對方一眼,王廷相率先開言:“先儒之言未必萬世不刊之定論,後世之人亦未必不能蓋過先儒,道者,無終窮,若隻知道因循守舊,惟先儒之言是從,可謂誣道。”
對突然蹦出來的兩個小子謝閣老自是不滿,待看見其中有老友之子便不想計較,溫言道:“先儒高風亮節,志存高遠,豈是吾等能望其項背。”
“造化生人,古今一軌,中人以下,以己論量天下者也,可謂之誣人。”
王廷相堪稱毒舌,你謝閣老自己是中人以下的天分,便以己度天下人,認為大傢都不能像你一樣超越古人,這不是誣蔑“道”瞭,是在誣蔑“人”瞭。
謝遷狀元出身,被後輩如此指摘氣的直哆嗦,一邊王守仁又上前一步:“求學貴在得之於心,若與心中所悟不符,即便孔聖之言也不敢認同。”
“放肆,爾等黃口孺子學的幾日文章,不敬師長,不尊上官,還不退下。”成化十七年狀元禮部右侍郎王華出聲呵斥。
王守仁脖子一縮,後退幾步,沒法不退,老子訓兒子,天經地義,連嘴都不敢還。
這邊卻惱瞭丁壽,剛才出來的這兩位不認識,可好歹卻是為自己解瞭圍,這個後出來的老頭他也不認識,誰知道這位故意教訓兒子給自己老哥們出氣,也是想著保全自傢兒子。
“這位大人慎言,俗語說寧負白頭翁,莫欺少年窮,待來日鯤鵬展翅,少年成就豈可限量。”丁壽打定主意得給這二位找回場子。
王華眉毛一挑,這個罪魁禍首實在討厭的緊,老大人準備挽袖子和謝遷聯手,兩個狀元公並肩子罵死這小兔崽子。
李東陽看今天這經筵鬧得實在不像話瞭,處置這小子那邊皇上和劉瑾定是不幹,輕松放過吧他自己都覺得不解恨,心中一番計較,呵呵笑道:“諸位同僚,今日經筵本是談經說史,皇上言坐而論道一語中的,吾等何必糾結。”
正德立即點頭稱是,看這李老兒比其他人順眼瞭許多。
“可丁大人適才確是君前失儀,若不計較顯得有意包庇,既然今日乃是文會,便罰他文章一篇,以儆效尤。”
“此言大善,一刻為限,他方才所言”莫欺少年窮“,就以”少年“為題,作文一篇,也好讓吾等開開眼界,何謂少年之才。”劉健當即點頭,這小子底細他們也打聽清楚瞭,宣府人士,終日遊手好閑連童子試都沒考過,傢中出錢給他捐瞭個監生,這樣的人能做出什麼好文章來。
正德那邊眼看阻攔不瞭,劉瑾隻得讓人擺上幾案,點上線香,丁二爺端坐案後,咬起瞭筆頭。
眼前這陣勢殿試都比不上,畢竟殿試是一大群人考試,皇上和數人監考,如今隻有他一人執筆,不但皇上在,三公六部大小九卿大眼瞪小眼的看著他,這壓力換個膽小的直接就能嚇癱瞭。
就算丁壽沒心沒肺,可也得寫得出文章來,別說文章就是詩詞他都困難,穿越前輩們都是往唐宋穿,唐詩宋詞不要錢的往外搬,他穿這時候哪還留下什麼可抄的,後世太祖爺的詩詞倒是記得幾首,基本都是犯忌的,“二十萬軍齊入贛,不周山下紅旗亂”,“刺破青天鍔未殘”,“蕭瑟秋風今又是,換瞭人間”,這些詞兒要是用上瞭,估計就是正德都該砍他的頭瞭,
丁壽忽聞得一股若有若無的聲音傳入耳際,“猴崽子,盡人事聽天命,事若不成,裝暈。”猛抬頭,隻見劉瑾面色不改,見他望過來,眼皮一垂,不搭理他,裝暈,也是個辦法,可今後就得夾尾巴做人瞭,丁二爺很是糾結。
眼見得香已經燒瞭一半,他那裡一字未動,正德不由焦躁起來,若是交瞭白卷,他這位皇上也是臉上無光,左右無事便命身邊小太監奉上幾本奏折過來批閱,才看瞭幾本,怒氣上升,啪的一拍桌子,“豈有此理”。
諸位朝臣看這位爺又要鬧什麼幺蛾子,正德已經怒道:“五月小王子方趁國喪襲擾宣府,如今又入花馬池,攻陷清水營,犯甘肅鎮夷所,指揮劉經戰死,大擾關中,可是欺我大明無人!”
兵部尚書劉大夏奏道:“九邊之地堡壘森嚴,韃虜即便破關也難以深入,劫掠一番自會退去,臣舉薦右都禦史楊一清經略陜西,兼理巡撫之職,加築邊墻,以防邊患。”
正德不由氣樂瞭,人傢三天兩頭上門打你,搶一番就走,我這隻能等著挨打,最多花錢把門修好點,有這道理麼,“劉尚書為兵部之首,不曉進取,隻知修墻補洞乎?”
謝遷道:“陛下,兵者,天下之兇器也;勇者,天下之兇德也。此兩者俱非君子之器!劉尚書之言老成謀國,著令九邊守將嚴加戒備,阻蠻夷於國門之外確是正理。”
喘著粗氣,正德又拿起一本禮部的折子,“那朵顏部去歲才勾連小王子入寇大同,先皇未曾懲戒,如今又上本請求互市,這也能答應?”
李東陽道:“朵顏通潮白河、古北口,距京師一日而近,應當善待以固根本。”
“李閣老所言極是,蒙人野蠻,以殺戮為耕作,想我大明乃文明禮義之邦,天朝上國,何須斤斤計較,開通互市,厚待彼方,方不違仁道。”
正德被這幫滿口仁義的大臣氣得說不出話來,坐在一邊的丁壽冷眼旁觀,一幫顓顓老朽,滿口仁義道德,故步自封,兵者兇器,勇者兇德,大明的血氣就被這些文官消磨殆盡,不由心中熱血湧動,一篇文章在記憶中出現……
“少年者,國之將來,人有老少,國亦有老少。”
“欲言國之老少,請先言人之老少。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將來。
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戀心;惟思將來也,故生希望心。惟留戀也,故保守;惟希望也,故進取。惟保守也,故永舊;惟進取也,故日新。惟思既往也,事事皆其所已經者,故惟知照例;惟思將來也,事事皆其所未經者,故常敢破格。
老年人常多憂慮,少年人常好行樂。惟多憂也,故灰心;惟行樂也,故盛氣。
惟灰心也,故怯懦;惟盛氣也,故豪壯。惟怯懦也,故茍且;惟豪壯也,故冒險。惟茍且也,故能滅乾坤;惟冒險也,故能興日月。老年人常厭事,少年人常喜事。惟厭事也,故常覺一切事無可為者;惟喜事也,故常覺一切事無不可為者。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陽;老年人如瘠牛,少年人如乳虎。老年人如僧,少年人如俠。老年人如字典,少年人如戲文。老年人如秋後之柳,少年人如春前之草。此老年與少年性格不同之大略也。人固有之,國亦宜然。“
“潯陽江頭琵琶婦,當明月繞船,楓葉瑟瑟,衾寒於鐵,似夢非夢之時,追想洛陽塵中春花秋月之佳趣。西宮南內,白發宮娥,一燈如穗,三五對坐,談開元、天寶間遺事,譜《霓裳羽衣曲》。青門種瓜人,左對孺人,顧弄孺子,憶侯門似海珠履雜遝之盛事。周亞夫囚於詔獄,韓世忠終老洞庭,與三兩監守吏,或過訪之好事者,道當年短刀匹馬馳騁中原,席卷七國,血戰應天,一聲叱吒,天下震恐之豐功偉烈,初而拍案,繼而撫髀,終而攬鏡。嗚呼,面皴齒盡,白發盈把,頹然老矣!若是者,舍幽鬱之外無心事,舍悲慘之外無天地,舍頹唐之外無日月,舍嘆息之外無音聲,舍待死之外無事業。美人豪傑且然,而況尋常碌碌者耶?生平親友,皆在墟墓;起居飲食,待命於人。今日且過,遑知他日?今年且過,遑恤明年?普天下灰心短氣之事,未有甚於老大者。
於此人也,而欲望以拏雲之手段,回天之事功,挾山超海之意氣,能乎不能?“
“立乎今日以指疇昔,唐虞三代,若何之郅治;秦皇漢武,若何之雄傑;
漢唐來之文學,若何之隆盛;洪武永樂間之武功,若何之烜赫。歷史傢所鋪敘,詞章傢所謳歌,何一非我少年時良辰美景、賞心樂事之陳跡哉!“
“今日之責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強則國強。紅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瀉汪洋。潛龍騰淵,鱗爪飛揚。乳虎嘯谷,百獸震惶。鷹隼試翼,風塵翕張。奇花初胎,矞矞皇皇。
幹將發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蒼,地履其黃。縱有千古,橫有八荒。前途似海,來日方長。美哉我少年中國,與天不老!壯哉我中國少年,與國無疆!“
文成之時原本由一個小宦官朗誦,待聽瞭幾句正德便搶瞭過來,高聲誦讀,越念越是激昂,過癮啊,早就想這樣指著這些大臣鼻子罵瞭,待念完最後一句,長出一口氣,感到胸中塊壘盡除,說不出的舒服,得意道:“諸位愛卿覺得此文如何?”
“此文慷慨激昂,文思如海,撲面而來,可比秦漢佳作。”王廷相首先言道,他與李夢陽、康海、王九思等人一直倡導“文必秦漢,詩必盛唐”的復古之風,對這種文風自然稱道。
謝遷已經被此篇貶低老朽的文字氣的直哆嗦,李東陽捻須道:“文法對仗,循次漸進,讀此文如觀滄海,不知此文何名?”
“《少年中國說》。”丁壽答道。他將梁任公這篇文章稍加更改,去除近代和世界典故,不至露怯。
“《少年中國說》……”中國一詞漢時就已出現,弘治時大學士丘浚尤喜以中國代稱大明,因此名字不顯突兀。李東陽頷首道:“果然後生可畏。”
正德喜不自禁,“今日經筵不同往日,甚是有趣,楊廷和博學多聞,擢為詹事府詹事。”
楊廷和上前謝恩,由五品學士升為三品詹事,可說是平步青雲,清流中又得一砥柱,李東陽等樂觀其成。
正德又繼續道:“錦衣衛指揮僉事丁壽文采出眾,賜同進士出身。”
“陛下萬萬不可。”劉健攔阻道,“丁壽本為武職,賜予功名無有先例,於理不合。”
劉瑾輕聲道:“劉閣老,記得宣德年間侍郎張信曾轉職為指揮使,難道文轉武職便有先例,於理相合麼。”
正德聞言一揮袖子,“就這麼定瞭,誰若不服也作一篇少年說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