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肅殺之氣的北鎮撫司大堂,錦衣衛指揮同知,指揮僉事,鎮撫使,千戶,百戶,總旗,小旗,校尉,力士從堂上一直排到瞭院子裡頭,盡是身穿飛魚服,腰佩繡春刀,烏壓壓的一大片,個個神情肅穆。
“石指揮使駕到。”門口拖長瞭聲音遠遠傳來。
石文義頭戴烏紗,身穿虎豹補子的緋袍,束金荔枝腰帶,腳踩黑色官靴,邁著方步,堂皇而入,丁壽同樣打扮慢他半個身子,緊隨其後。
大搖大擺的踱到正堂公案之後,石文義欠瞭下身子,示意丁壽坐他左首,丁壽暗中撇嘴,知道你對哥們身後那位大太監滿懷敬意,可也不用這麼著急表示,這縮脖哈腰的一下子算是把剛才擺出的官威丟個幹凈。
石文義尚不自知,撩袍堂上一坐,朗聲道:“新官上任不來參見,翁泰北就是這麼掌管的錦衣衛麼。”
幾個散官聞言本想參拜,卻被身邊同僚拉住,眼神示意瞧向頭前站立的百裡奔和曲星武。
百裡奔醜臉上不見喜怒,曲星武咳嗽一聲,出列站定,“衛帥如何掌管錦衣衛,身為副使的石大人難道不曉得麼,噢,屬下忘瞭,自從幾年前被行瞭廷杖後石大人一直告病在傢,怎麼屁股傷好瞭?”
堂下一陣哄笑,“曲星武,翁泰北已經下獄,如今某才是錦衣衛指揮使,你最好放明白點。”石文義惱羞成怒。
“翁大人雖被下獄,卻未曾罷官,石大人想鳩占鵲巢還早瞭點。”曲星武寸步不讓。
石文義雙手向斜上方一拱,“皇上旨意,命某執掌衛事,爾等還想抗旨不成。”
“參拜上官自是應有之義,可這東廠的走狗憑何安坐堂上受我等參拜?”曲星武劍指丁壽。
“不錯,錦衣衛內何來東廠之人,讓他滾出去。”一眾錦衣衛官佐大聲起哄,群情沸騰。
石文義偷眼丁壽臉色,見未有不虞之色,才放下心來,自傢曉得這位四鐺頭到錦衣衛名為幫忙可也有試探自己斤兩的意思,若是鎮不住這幫人,估計劉瑾也不在意換個人掌錦衣衛。
用力一拍公案,“肅靜,因錦衣衛指揮僉事丁焰山身故有缺,委丁壽為錦衣衛指揮僉事,今後大傢份屬同僚,還有何異議。”
丁壽斜眼掃瞭掃石文義,爺們和你沒仇啊,你這麼說不是把我推出去擋槍麼。
一提丁焰山,曲星武心悼老友,悲憤道:“吾等官職都是累功而得,黃口小兒也配與我等同列,弟兄們,答應麼?”
“不答應!”原本隻是竊竊私語的眾人聒噪起來,“老子立大功三次,身受七創,才到瞭副千戶的位置,憑什麼這小子在老子之上。”副千戶張彪率先喊道。
“不公,不公,我等伏闕訴苦去。”聲音越來越大,眾人皆是憤憤。
石文義心慌起來,若是鬧到禦前,不用別人,劉瑾估計第一個扒瞭自己這身皮,何況錦衣衛中還有一派勛貴官,這些小祖宗都是蒙祖蔭授官,平時不來點卯,卻都是看熱鬧不怕事大的,再起哄架秧,自己的仕途基本到頭瞭,一臉無助的看向丁壽。
丁壽緩緩站瞭起來,他倒不擔心,這些人或許有覺的不公道的,但世上不公道的事多瞭,為這點事去伏闕,你丫先廷杖三十吧,隻要以雷霆手段剪除頭羊,這亂子自己就平瞭,主意打定,眼神鎖定瞭九節追魂鞭曲星武。
曲星武既然挑起亂子,自然有所防備,看到丁壽瞧向自己,微微冷笑,手已握住腰間的追魂鞭,隻待對方動手,他便躲入人群,不錯,憑著本部衙門官吏任免的確難以上達天聽,可若是北鎮撫司內鬥死傷枕籍,就足夠讓皇上重視瞭,就是要讓人知道,沒瞭翁大人,誰也鎮不住錦衣衛。
全部心神放在丁壽身上,隻等他出手,卻突然胸前一疼,一截利刃從背後穿心而過,曲星武充滿驚詫,透胸而出的利刃竟是同僚好友的鑌鐵判官筆,艱難的扭過頭去,百裡奔的醜臉上還是古井無波。
“你……你……好……”。撲通一聲,曲星武死不瞑目,栽倒在地。
原本吵鬧的眾人霎時安靜瞭下來,怎麼也想不到身為翁大人愛將的百裡奔率先變節。
“曲星武不遵將令,犯上作亂,目無君上,已被正法,爾等還要效仿?”百裡奔冷冷掃視眾人。
眾人不言。
百裡奔單膝跪倒,“屬下參見指揮使。”
轟啦一聲響,錦衣衛眾官佐齊齊單膝跪倒:“屬下參見指揮使。”
形勢陡變,石文義一臉雲淡風輕,大馬金刀端坐堂上,“弟兄們辛苦瞭,都起來吧。”
“謝指揮使。”齊聲應喝,聲振屋瓦。
看著換臉比翻書還快的石文義,丁壽點頭,這小子能當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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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瑾閉目斜靠在軟榻上,聽完丁壽的講述,緩緩道:“北鎮撫司的事你怎麼看?”
“石文義算不上可造之材,連守門之犬都勉強,不過深諳官場之道,奸猾小卒而已。”丁壽說出自己看法,“百裡奔所為倒出乎我的意料,不過屬下並不信他,想必石文義亦是如此,將整肅北鎮撫司的差事派給瞭他,就是以觀後效。”
揉著自己太陽穴,劉瑾緩緩道:“有這麼個廢物也方便行事,其他人麼,也不用過於高估他們的忠心,隻要你爬的夠高,自然有人來伏在你的腳下。初到錦衣衛可能沒什麼幫手,咱傢給你物色瞭一個。”
拍瞭拍掌,一個褐色直身,尖帽白皮靴番子打扮的漢子低頭而入,“屬下拜見督公,參見四鐺頭。”
“杜星野!”丁壽看清來人相貌不由一驚,當日寧折不彎的七星堡主如今低眉順眼,垂手而立。
劉瑾輕嗯瞭一聲,算是應答,“今後你就跟著壽哥兒,聽他的指派。”
杜星野俯首聽命,劉瑾揮手讓他退下,看著丁壽探詢的眼神,輕笑道:“從老丘手裡過瞭一遭,鐵打的漢子也得熔瞭。”
丁壽瞭然,對這個成天陰森森看人的太監有瞭新認識,打定主意今後絕不活著落到他手上。
既然無事,丁壽打算告退,臨出門劉瑾的一句話又讓他差點沒絆個跟頭。
“收拾收拾,明天隨我進宮面聖。”
“啊?!”
“皇上想看看被翁泰北具本參奏的人是個什麼德行……”
見皇上,丁壽後世對這位皇帝沒什麼印象,不隻是他,明朝的皇帝除瞭開國的朱元璋和靖難之役的建文和永樂,就知道一個上吊的崇禎瞭,到瞭這個時空才對幾位先帝有瞭點瞭解,還是鄉間野談,當不當真自己都沒把握,什麼,歷史沒學好,大爺的,就是學的太好瞭,完全的應試教育,高中學的世界史,大學教的革命史,漫說明朝,漢唐宋元,誰能把中間的幾位皇帝名字叫全,相比下拜辮子戲所賜,清朝的皇帝倒是能叫出十之八九來,一個個成天不幹正事,不是微服泡妞就是窩傢裡宮鬥,然後百傢講壇上某某老師再做番對比,印證大清代代聖明之君,前明個個王八蛋皇帝,連這幫聖明君主培養出來的人都知道納悶:不知主德如此,何以尚能延此百六七十年之天下而不遽失,誠不可解。後世大師學者仍是捶胸頓足指天發誓這些皇帝隻會玩蟋蟀,做木匠,愛胡鬧,吃春藥,好像近三百年的大明江山都是用尿呲出來的。
雖說丁壽不完全相信後世影視劇和大師言論,可對當今這位小皇帝真沒瞭解,不瞭解就有神秘感,都說伴君如伴虎,誰知道這小子好什麼調調,丁二爺愁的頭發都抓掉瞭好幾根,連女人都沒去睡,也讓這幾日被操弄的眼眶發青,腳步虛浮的二女有瞭喘息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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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丁壽便隨著劉瑾由東安門進瞭皇城,皇城內不但有太廟、社稷壇、關帝廟等祭祀之所,還是俗稱二十四衙門的四司、八局、十二監辦公之所,自然也有所謂的內東廠設立,不過丁壽對內東廠選址不以為然,一邊挨著混堂司,一邊伴著尚膳監,合著東廠皇城辦差的諸位吃飯洗浴一條龍。
一路過瞭東安裡門,東上中門,東華門才算進瞭紫禁城,丁壽左顧右盼,見大漢將軍各處佇立,莊嚴肅穆,帝王之傢威嚴之勢絕非後世花錢參觀時可比,“公公,咱怎麼不走午門啊?”午門才是紫禁城正門的見識還是有的,後世百姓都能從正門走,怎麼如今成瞭腐朽的封建階級還要偷偷摸摸從側門進。
“午門?午門三門文武百官走左側,皇室宗親走右側,正門非皇帝出入不得輕開,皇上大婚皇後走一次,殿試三甲狀元、榜眼、探花走一次,你想讓咱傢帶你走哪個啊?”
丁壽吸瞭吸鼻子,訕訕道:“那就算瞭,屬下就是問問。”
“從哪來的鄉下小子,賊眉鼠眼不懂規矩。”走過來一個刀條臉的太監不陰不陽的譏笑道。
“老范,王公公那裡還等著咱們議事呢,少生事的好。”一個眉毛都快掉光不知多大歲數的老太監說道。
“蕭公公說哪裡話,咱們司禮監為內廷之首,什麼阿貓阿狗的都讓人帶進宮城,豈不是咱們失職。”
劉瑾看著兩個太監,不見喜怒,對丁壽道:“小子,這兩位是司禮監隨堂太監蕭敬蕭公公,秉筆太監范亨范公公,過來見禮。”
范亨眉毛一跳,司禮監為內廷二十四衙門之首,有奏折批紅之權,司禮監掌印太監素有內相之稱,他堂堂秉筆太監起碼也相當於內閣次輔,劉瑾介紹卻故意將他排在隨堂太監蕭敬之後,擺明輕視於他。
“劉公公身邊這位什麼來路,莫不是又向萬歲爺引進的新人,進宮可曾留檔,宮闈禁地別鬧出什麼醜事才好,呵呵,咱傢看還是一勞永逸的好。”范亨已經打定主意難為下劉瑾身邊這小子。
尼瑪,莫不成你還想切瞭老子。
丁壽踏前一步就待翻臉,劉瑾卻伸臂攔住,拿出一方絹帕輕輕掩瞭掩鼻子,悠悠道:“和范公公有日子不見,不知公公的神風霹靂掌火候如何瞭,擇日不如撞日,請賜教一番如何。”
范亨臉色一變,強顏道:“劉公公有雅興咱傢自當奉陪,奈何王公公有事相商,不好耽擱,改日討教。”轉身便走,不做停留。
蕭敬拱手道:“范公公就這個脾氣,瞧在蕭某面上,劉公公您多擔待。”
劉瑾欠身道:“蕭公公言重瞭,您老是宮中前輩,有什麼說不過去的,改日一塊喝茶。”
蕭敬又朝丁壽笑笑,也轉身而去。
“督公?”丁壽走到劉瑾身邊。
劉瑾擺擺手,“范亨不過司禮監掌印王嶽的一條走狗,不值一提,這個蕭敬資歷太老,英宗時便已隨侍聖駕左右,朝野內外素有賢名,輕易不要得罪。”
丁壽曉得這是在提點自己,低首道:“謝督公指點。”
隨著劉瑾一路到瞭奉天殿外,奉天殿為三大殿之首,高約十丈,五脊四坡,飛簷走獸,為朝廷大典之地,劉瑾與丁壽站在殿外雕刻著雲龍翔鳳的漢白玉欄桿處,高聲稟報:“奴婢劉瑾求見皇上。”
噼噼啪啪一陣爆竹響起,一道黑影從殿中竄出,丁壽閃身要躲,突然身上一軟沒瞭力氣,脈門不知何時被劉瑾拿住,丁壽驚詫這老太監莫不是要擺個鴻門宴時,黑影已到近前,原來是一條黑犬,上面還騎坐著一隻猴子,到瞭人前那黑犬穿插而過,那猴子卻一躍而起,蹦到瞭丁壽頭頂紗帽上。
殿內哈哈大笑,“老劉這次還嚇不到你。”
劉瑾笑道:“皇上這次又失算瞭,有人代老奴受過瞭。”
哦,殿內聲音充滿訝異,噔噔噔快步走出一個少年,頭戴黑色善翼冠,身穿紅色圓領窄袖團龍袍,看到丁壽被猴子騎在頭頂的滑稽樣子,哈哈大笑,再細一看,“哈哈,原來是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