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正昌尚未開口，這時王巍緩過勁來，搶先質問郭子豪：“聽聞郭老板才入行不久，怎麼也懂拍片？對影視大肆評論？”他心中有氣，這話問得很無禮，大刺刺地藐視打擊郭子豪。

　　郭子豪淡淡回應：“業攻於恒，但貴在於精。我關註的是大局，具體操辦交由手下人全權處理，龍豪傳媒目前由邵萬龍先生擔任總裁，邵先生經營此道已久，想比不弱於王老板，如感興趣要做行業交流，改天我著他來拜見王老板，大可做深入暢談。”

　　他確實不懂影視門道，回應這話十分巧妙，不跟王巍做過多糾纏，立刻將問題以邵萬龍的名頭擋瞭回去。言下之意就是：我身為董事長級別，不屑於談這種小事，你要爭辯什麼不如去找我手下的總裁，他自會無所不及地指教你。

　　郭子豪的立意甚高，一句話立刻就跟王巍拉開等級差別。你王巍再牛氣，也隻不過是個總裁，還不配跟我談。名流聚會最註重身份地位，如此一來，王巍頓時矮下他一頭，接下來還要腆臉繼續質問，那就是自討沒趣。

　　這話是郭子豪自個說的，那貴婦人聽瞭也覺得還行，笑說：“想不到你還牙尖嘴厲，一口咬得王老板心頭冒血，隻怕要氣得他小胡子打擺子。”

　　郭子豪瞥眼王巍，果然見他渾身僵直，唯有嘴唇顫抖不停，那兩撇小胡子的尖尖隨之抖瞭起來，活似蒼蠅翅膀在瑟瑟打擺。郭子豪差點笑噴，急忙抬起餐桌上的一杯果汁灌下一大口，掩飾興奮情緒，隨後轉頭環視附近，卻沒找到那貴婦人的身影。

　　王巍羞惱之極，眼見郭子豪面露笑意，自己不僅沒打擊到對方，卻反而被其壓制得沒法再出聲。這下氣得他夠嗆，心肺氣鼓欲裂，愈發活像一隻蹲在荷葉上鳴春的癩蛤蟆。

　　唐映雪也瞅見瞭，更加喜上眉梢，麗容明艷，不輸周芷怡多少。

　　這時，周正和微笑問：“子豪，你怎麼有興趣做影視？這個產業風險大，該不是上佳投資的首選。”

　　郭子豪還沒答話，榮正昌在一旁鄙笑說：“影視娛樂浮躁喧囂，美色眾多，是追名逐利的好場所，賢侄隻怕是有意要大撈一筆，圖個名利雙收。”

　　上流社會生財有道，多以經營穩成的行當居多，確實很少有人涉及娛樂業，即便是王傢也主要以經營文化地產為主，影視為輔，但這樣做到頂級，在貴族名流圈中依然被視為暴發戶，故此，王傢雖然貴為首富，聲望和影響力卻稍次於周傢。

　　榮正昌這話意圖將郭子豪的水準拉低，譏諷他隻是個唯利是圖的商人，掙的是庸俗錢財，還兼收美色，身處在這高雅的場合讓人不齒。

　　這話不僅打擊郭子豪，捎帶著也將王傢拉下水，王巍聽瞭也大為不舒服，對榮正昌心生不滿起來。隻不過榮正昌勢力強勁，也不便跟他計較，王巍隻能恨恨盯著郭子豪，將氣惱全都怪到他頭上。

　　郭子豪微微一笑，應答：“影視業固然浮華，但也跟文化藝術挨邊，就看怎麼個定位。可追逐名利，也可專註視覺藝術，發掘文化，倡導真善美，這未免也是一樁好事。”

　　榮正昌恥笑：“這樣說，賢侄有心追求文化藝術？架勢抬得可真高啊。影視媚俗大眾，有什麼文化可言？”

　　不待郭子豪回話，周芷怡在一旁說：“電影藝術發展百多年，傳世經典佳作也多，讓我喜歡欣賞的就有：WaterlooBridge、GonewiththeWind、卡薩佈蘭卡、羅馬假日、肖申克的救贖、教父……包括最震撼人心的Schindlers List，凝重的歷史，充滿感染力的劇情和傑出演員，直擊人心。不知什麼時候，我們才能拍出這樣的經典影片。”

　　周芷怡這話一出，基本上替郭子豪擋瞭暗箭來襲。榮正昌過於托大，一棒子打下來，打擊面過大，反而失去攻擊力。貴族也是人，即便再清高，不可能就不欣賞好的電影藝術，這是現代意識形態主流，妄加攻擊隻會自取其辱。

　　榮正昌嘎嘎一笑，轉而說：“那就等郭老板的經典大作上市，以觀有多藝術文化。”

　　周正和微微點頭，說：“子豪，你有這個追求，值得讓人拭目以待。不知將要拍攝什麼片子？”

　　郭子豪欠身說：“一部以中國古代名著《封神演義》為改編的電影。華夏文化博大精深，隻可惜百年來深藏不露，如今西方藝術盛行於道，文化意識入侵全球，我們也有好東西卻不被世人重視，我覺得遺憾，所以致力想改變這種局面，推崇華夏文化，讓他人也不可低看瞭咱們。”

　　周正和笑說：“甚好。”

　　榮正昌哈哈笑說：“居然扯起民族主義大旗瞭。”

　　話音剛落，忽然，靜坐一旁的張院士發聲說：“藝術文化的根在於民族，唯有立於本民族之魂，方能傲視世界。老朽多年前在海外漂泊，受盡西方藝術界藐視嘲笑，被迫轉為專攻油畫，這才有所建樹。現在，有這點薄名在世，老朽不稀罕，不如回來紮根做自己喜歡的事，以研究民族民俗文化為樂。同樣是不想讓西方小瞧瞭我華夏文化。”

　　聽到藝術大師的這番話，榮正昌嘴角一愣，啞口無言以對。這位大師可是正宗的文化名流，偏向郭子豪作說詞，讓他還怎麼反駁？

　　郭子豪暗暗一樂，對張院士致禮：“張老師的藝術造詣讓人嘆服，自潔品格更是值得我們敬佩，華人有您這般藝術大傢，是為慶幸。”

　　張院士微笑說：“太抬舉老夫瞭。其實啊，藝術隻是個裡子，全靠大傢撐面子……”他望向周公子，嘆喟說：“不仰仗周傢和其他優秀華人世傢的支持，我們這些搞藝術的，也難在國際上獲得一席之地。”

　　周正和立刻回應：“漢東先生過謙，說得人慚愧。”

　　郭子豪不明所以，問：“怎麼回事？”

　　周正和微微搖頭，示意他別深究下去。

　　卻不料張院士坦然一笑，說道：“這也沒什麼可隱瞞的，但說無妨。所謂藝術無價，市場卻有行情，但凡藝術傢身上都標有價格，在國際拍賣會上的身價決定其藝術品的貴賤。老朽這些年仰仗眾多海外華人的推舉，註資參與投拍，造就身價看漲，這才引起藝術界矚目，博得虛名。老朽看得清楚，要說慚愧，那也是該老夫汗顏。”

　　郭子豪聞言恍然明白過來。藝術行當從某方面來看也是種商業行為，沒有經濟實力運作支持，要想出頭博名也難。如此說，周傢肯定大手筆拍賣過張院士的畫作，抬高其身價，因此造就非常的藝術地位。

　　周正和之前示意郭子豪別再深談，那是顧惜張院士的顏面，以保持大傢風范，但張院士親口自揭短處，不惜有損聲名，可見為人坦蕩。

　　當下，周正和隻得解釋說：“子豪，一個民族的地位聲望並非僅是隻靠財富所決定，更多的是文化精神內涵。七十年代，日本經濟突飛猛進，席卷全球金融。日本大企業傢所到之處無不引起不小轟動，但商業合作洽談之後，他們發覺，聚會上，歐美上流社會所談之事，都不涉及經濟利益，而是推崇本國藝術文人大傢。名流貴族尊重文化藝術，思想道德境界，骨子裡根本看不起暴發戶，有錢也沒底蘊，話都插不上半句。這些日本企業傢大感慚愧，回國後，都不約而同地開始重視本國藝術傢，不惜重金收購、拍賣本國的藝術品，以此抬高國際地位。周某不才，這點覺悟還有，總不成輸於日本人？在我華夏泱泱文化之下，他們算個什麼貨色？”

　　張院士嘆喟：“日本畫傢東山魁夷、加山又造、森本草介、瀧澤具幸、平山鬱夫之流的背後，無不是豐田、日立、松下、東芝、索尼、三菱等大企業世傢的全力支持，才有其國際聲譽地位。”

　　周芷怡嫻雅一笑，說：“那也得有藝術傢自身的修為才行，企業傢也隻能做個吆喝，藝術之境不可顯偽。”

　　周正和點頭稱是，在座眾人紛紛應和，即便是榮正昌和王巍對此也無話可辯駁。

　　唐映雪和揚天成長舒一口氣。郭子豪在這些名流貴族面前絲毫不怯場，由內至外煥發獨特人格魅力，即便是換作顧長風來應對，也不過如此實力。兩人忍不住暗暗佩服郭子豪。

　　郭子豪卻心知肚明自己的真實水平，聽過周正和、張院士的一席話後，豁然開悟不少，收斂瞭對名流貴族的偏見。這些人物能高站社會頂層，自有其精神魅力所在，也不可一味抨擊奢華排場。

　　商道之源是為人道，大成者無不以品格風范先得人心，再得事業，以人文精神境界為基石，而得天下。

　　唯有德才品行兼備者才能成為精神領袖，引領社會成就最強王者。

　　郭子豪心生感觸，眼界意識大開，感到自身所不足欠缺的地方。這一趟赴宴周府，讓他受益不少，為他將來能有所大成就，奠定堅實基礎。

　　那貴婦人這一段時間都沒出聲，一直在傾聽他們談話，這時才說：“你挺有福緣，難得周公子和張院士鼎力支持，借勢而為，稀裡嘩啦打得對方丟盔卸甲，過癮瞭吧。”

　　郭子豪含笑微微點頭，抬手舒展。也不知貴婦人在暗處哪裡？能否看到他的致謝舉動。

　　隻聽貴婦又說：“打狗容易，獵豹最難。魏先生沉穩如山，一言不發守得讓人無懈可擊，你可有膽挑釁他？不妨先聲奪人引他搭話。”

　　郭子豪望瞭眼魏立，見這傢夥沉默寡言，確實油鹽不進的呆木樣子，難猜其心，感覺相當不好對付。但說到膽量，卻是郭子豪最不缺的，當下聽貴婦這麼一激，他立刻招呼魏立說：“魏公子……”

　　魏立眼皮一抬，望向郭子豪，目光猶如實質，沉沉威壓過來。

　　郭子豪不禁一滯，極力克制著要下意識避開目光，亦是直直逼視著魏立，毫不退縮，出聲問：“你在法國多年，從事建築設計，可知傢事？”

　　郭子豪這話隱藏攻擊，魏立這傢夥號稱建築設計大師，混跡上流社會，名望不低，一時間沒法找出他的破綻，隻能以魏傢的醜事來作為首要攻擊點。魏老賊奪兄長傢產，手段卑鄙無恥，小龜兒子魏晶更是污穢人渣，罪大惡極害人無數，這一傢子壞水爛到骨頭根子，腐臭不堪，魏立不可能不沾其臭。

　　魏立好似看穿郭子豪的意圖，徐徐回應，反問：“什麼傢事？”

　　郭子豪悶哼，這傢夥裝憨扮傻，居然不答反問，就像不知道傢醜一般。在這宴會上，郭子豪又不可能有充裕的時間長篇大論討伐，隻能揀著重點說：“你親弟涉黑走私販毒，越獄殺警外逃之事，魏公子怎麼看？”

　　周正和微皺眉，望向郭子豪，搶先沉聲說：“子豪，人前不揭短，這事不宜多談。”

　　在這種場合，言談得有分寸，郭子豪不知深淺一句話殺過去，有些冒進瞭，周公子不得不出聲制止。郭子豪聳聳肩，還不以為然。

　　魏立平淡回應：“子不教父之過，兄長也有失察之責，鄙人無話可說，自有法律對他追查定罪。”

　　郭子豪暗暗一怔，想不到魏立一口認栽，不做狡辯反倒讓人難於繼續追打。他沉吟下來，考慮怎麼再出擊。如果說重話，周公子在旁肯定不會坐視不管，說輕瞭又隔靴搔癢，抓不到魏立的痛處。對這縮頭烏龜，還一時有些不好下口。

　　忽而，隻聽魏立不疾不徐說：“郭先生，鄙人有一事相求，請給予考慮。”

　　郭子豪聞聲又是一怔，求我？什麼屁事？他抬手示意魏立繼續。

　　魏立說：“據警方通報，郭先生攜一名海警進入翡帝島莊園，爾後，莊園保險櫃所藏財物丟失大半，金銀鈔票損失沒什麼，但其中有幾套玉器首飾卻是傢傳之物，丟之愧對先祖，是為不敬。郭先生如果知道這些玉器的下落，但請告之。”

　　郭子豪聽得心頭一凜，魏立不僅不避諱談這事，反而話鋒直挑質問他那批財富。在翡帝島搗毀魏晶魔窟的行動中，郭子豪可以說占盡公德法理，但唯獨這個順手牽羊的事卻是除外。雖然做得神不知鬼不覺，警方也沒法查證，但他自個始終有些心虛，不料，此刻魏立突然挑明，讓他有點措手不及。

　　他搖頭，反問：“怎麼？魏公子懷疑我私自拿走財物？”

　　魏立淡然說：“不敢。如果誰擁有這些玉器，鄙人願意開價三倍贖回，請郭先生代為留心。”

　　郭子豪啞然一笑，隻得說：“抱歉，我從不關註珠寶黑市交易。”

　　魏立微微一頜首，默然不語。

　　兩人一來一往幾句話唇槍舌戰，郭子豪明顯落於下風，本想揭露魏傢骯臟，借此打擊魏立，誰知這人話語平和，輕描淡寫就化解瞭他的攻勢，還隱含反擊，鋒芒不露卻殺傷力巨大，讓郭子豪自損氣勢，拙於難對。

　　這下，旁聽者人人眼睛雪亮望過來，隻怕都以為他私藏財物的嫌疑最大。

　　繞是郭子豪臉皮糙厚，也不禁微感耳根發燙。

　　榮正昌“嗤”地一笑，雖然沒直言說出“此地無銀三百”之類的諷刺語言，但譏笑之意甚濃，誰都看得出來。郭子豪怒氣激湧，卻又沒法辯駁，十分憋火。此刻，他終於有幾分體會到魏立的犀利之處，氣勢無形無色，守，滴水不漏，攻卻制人先機。

　　“呵……”

　　耳畔傳來那貴婦的笑聲，郭子豪隻聽她說：“功力火候欠佳，扔過去的磚頭反被對方揀瞭砸過來……大草包，腦殼疼不疼啊？”

　　雖然同為嘲笑，這貴婦顯然跟榮正昌不是一路，卻是帶著七分調侃意味，三分俏皮，活似個逗人樂子的老頑童。郭子豪聞之自嘲地抬手摸瞭摸後腦勺，感覺壓力反而小瞭些。心想，前輩快些出手吧！可有什麼高招？盡管傳授些來。

　　那貴婦好似猜透他的心思，隨即說：“憂在外者，攻其弱；憂在內者，攻其強。我們不妨敲打他的最強項，來個硬碰硬，試試他的成色怎麼樣。”

　　郭子豪暗暗吃驚，聽貴婦這話的意思，竟然是要攻擊魏立的最強悍之處，那除非是要比他還強硬，否則這不是以卵擊石嗎？

　　疑惑中，他隻聽貴婦說道：“你專心聽好瞭，接下來，讓我們來跟這位傑出的建築設計大師，聊一聊建築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