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上一個人，每一次相見都好像是久別重逢。

　　郭子豪同樣首先註視周芷怡，再怎麼克制，心底都止不住地泛起波瀾。隨後，他環視魏立、榮正昌等人，再跟周公子打過招呼。

　　周正和手抬酒杯微笑說：“子豪，跟你引薦兩位朋友。”他示意身旁一位頗具仙骨道風氣質的中年人，介紹說：“這位張漢東先生，是藝術人類研究學院士，國傢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協會主席，也是享譽亞洲的當代著名畫傢。漢東先生今年入選法蘭西學院藝術院院士，這是法蘭西學院成立二百年來，第一位獲選的亞洲人。”隨後他跟張漢東略略介紹瞭郭子豪。

　　郭子豪立刻說：“恭喜張院士，可謂華人的驕傲，久仰大名。”

　　張漢東微微頷首，謙遜笑說：“勛爵抬舉，讓郭先生見笑瞭，聲名對任何藝術都是一種毀滅，隻會讓我過於浮躁。”

　　郭子豪絲毫不懂藝術文化，說“久仰”也隻是句客氣話，不料周芷怡在一旁發問：“郭先生也熟知張院士的作品？”眼眸爍爍望過來，郭子豪心頭一慌，硬著頭皮說：“慚愧，我對藝術研究知之甚少，僅是略懂皮毛。”

　　周芷怡先前得郭子豪指點珠寶設計，以為他具有藝術修養，此刻說這話也隻是謙虛，就問：“張院士新作油畫‘夢幻心象’系列，郭先生應該鑒賞過，品感怎麼樣？”

　　她這一句話頓時問得郭子豪啞口無言，莫說他沒見識過張漢東的什麼“夢幻心象”的新作，就連其人的所有作品尚未見識過半眼，甚至今天才知道有這麼一號藝術大師，讓他何從談起品鑒感受？

　　談論這個需要真材實料，敷衍不得半句，又不能裝聾作啞。郭子豪心底暗暗叫苦，眼看就要露餡出醜，忽然隻聽耳朵裡傳來那貴婦人的聲音：“夢幻心象為人類意識崇拜的藝術再現巔峰之作，蘊含大乘佛教禪學至理，畫風樸實無華，已至返璞歸真的意境，讓人佩服心撼。”

　　郭子豪驚喜交加，貴婦的出聲指點實在太他娘的及時，簡直是福音天降，猶如大海明燈，苦海救星，火海暴雨，讓他得於解脫尷尬境地。郭子豪記憶力甚好，當即立馬將貴婦人的話復述一遍，末瞭，還添上一句說：“拜賞瞭張院士的大作，腦海裡的深刻印象纏繞不去，正可謂古人雲：餘音繞梁三日不絕。”

　　這位張院士的新作在英法、日美等地巡回展出，獲贊譽無數，最終收藏於大英美術館。郭子豪不知內情，居然還來句“拜賞”，好似他親自前往美術館見識過一般，況且，通俗說法隻有“拜讀”一詞，他哪冒出來的“拜賞”？顯得不倫不類，加在之前那句精辟評論之後，狗尾續貂顯得不倫不類。

　　那貴婦人通過耳麥聽得一清二楚，聞言不禁大皺眉頭。

　　幸好周芷怡沒知覺郭子豪話裡的破綻，淺淺笑說：“是啊，我當時也有同樣的感觸，陶醉震撼，過得好些天，生出洗滌心靈的寧靜。那感覺真好，這才忍不住分享你的感受，看來意境相通，張院士新作的藝術再現力至臻至上。”

　　周公子這邊數人聽到他們的談話沒太大反應，倒是讓唐映雪和揚天成暗吃一驚，心生對郭子豪刮目相看的佩服。唐映雪稀罕心想，這傢夥什麼時候對藝術繪畫感興趣？平時看不出來，居然還能胡謅出幾句，在高雅場面上談論也不丟面子。

　　張漢東微微一笑說：“郭先生過贊瞭，拙作不入行傢法眼，唯老朽執心而作。”

　　郭子豪此刻隻聽貴婦責罵說：“草包，誰叫你多講亂說？賊膽好大，也不怕口誤。”他聞聲不禁幹咳一聲，掩飾窘態。

　　隨後，那貴婦人說：“其實讓我敬佩的，不僅是張院士的畫作，另有一事更讓小生可嘆可敬……”

　　郭子豪聞聲微微錯愕，隨即明白貴婦在以他的口吻教他說話，當下就依葫蘆畫瓢這般復述出來。

　　張漢東略感驚訝，問：“何事？願聞其詳。”

　　眼見郭子豪沉吟片刻，隨後說：“如果許可，請張院士讓小生尊稱您為老師。這五年來，張老師不惜占用寶貴的藝術創作時間，傾心從事傳習教育，以湄公河次區域民族民間文化入手，搶救保護瀕臨絕跡的七河村古老祭天儀式、傣族和彝族民間繪畫藝術等民俗文化，傳承學生造福後人，這等大公義舉，讓小生敬佩銘記。如張老師不嫌棄，小生擇日前往學院傳習館拜訪您。”

　　張漢東聞之動容，驚詫地望著郭子豪。

　　這位藝術大師造詣非凡，在上流社會和藝術文化圈內可謂聞名遐邇，人人贊賞有加，備受推崇矚目，尋常的贊譽評價對他來說也是多聽見慣，平淡不稀罕。他脾氣也清高，這些年修心養性，絕少外出，不以搏名為追求，也就是除非類似周公子這般人物邀請，偶爾才出來走動一趟。郭子豪所說的民間文化傳習之事，正是這五年來，張院士潛心在做的善事，不沽名釣譽，以發掘保護古文化，傳習學生為重。

　　這事張漢東引以為傲，但進行得十分低調，外人知之甚少，想不到郭子豪竟然知曉。

　　但凡有誰做瞭自感得意的好事，雖然不想大肆宣揚，但如果無意中給人知道，當眾說出來，並大為推崇，心頭也是十分欣慰。

　　當下，張漢東若遇知己般，面露喜色，對郭子豪微笑說：“分內之事，何足掛齒。郭先生如有心，隨時歡迎來寒舍一聚。”

　　郭子豪鞠躬點頭說：“那打擾瞭，過得幾天，小生一定沐浴更衣前來討教。藝術界沽名釣譽者太多，身懷才情者又不爭名奪利的高雅之士絕少，張老師這般品行德高望重者，人人心生敬仰。小生有幸得於拜見，也是福緣，讓人欣喜若狂。”

　　這番話當然也是貴婦所教，張漢東聽郭子豪力捧自己，句句說在心坎上，也是大為高興，眼見郭子豪外形不俗，雖然看上去還年輕，但言談舉止很有器度修養，見解過人，是為不凡人物，心下對他也多瞭幾分敬意。

　　張漢東立刻應答：“好，隨閣下方便，定佳期相見，老朽備上香茗恭候。”

　　張院士這話一出，周芷怡和周公子等人皆是動容，目光齊刷刷對郭子豪望過來，流露出驚訝。

　　包括先前一直默然站在一旁的魏立，此刻也禁不住微微色變，目光灼灼地看著郭子豪。

　　郭子豪有所不知，張院士近年來行事異常低調，絕少有外人獲得他的邀請，到其隱居畫室一聚，能獲此殊榮的唯有周公子這般寥寥幾人，屈指可數，即使是周芷怡都未曾踏足張漢東的傳習館座上品茶。

　　誰能想到郭子豪其名不揚，又是初次見面，僅僅幾句話就說得張院士開門迎客，真是稀罕。

　　周芷怡心生仰慕，微笑說：“郭先生得張院士賞識，能到傳習館品茶談藝，羨慕煞小女子。”

　　張漢東當然聽得促周芷怡的言下之意，看在周公子的情面下，就順水推舟說：“周小姐有空，不妨也過來一敘，鄙人收藏瞭些東西，雖然跟周府的珍品相比寒陋，但也有些意思，隻願小姐看著喜歡。”

　　周芷怡芳心大喜，連連點頭致謝。

　　這位貴族大小姐最鐘意至臻的藝術文化，是平生所求。她早聽聞張院士所居的傳習館典藏藝術精華，凝聚古今人類文化璀璨結晶，已經心儀向往很久，現在終於得償所願獲得邀請，自然大為喜歡，順帶著也對郭子豪有好感，並出聲道謝。

　　郭子豪微微一笑還禮，貌似十分淡定從容。

　　殊不知，郭子豪心底也是樂開瞭花，感覺超爽，就像開瞭個超級厲害的作弊器，借助那貴婦的指點，內涵學識突飛猛進，稍微淺嘗初試，即在眾名流之前大大露面，揚眉吐氣。不知兩人聯手合作再深入些，還會造成什麼樣的轟動效果？那就要看那位貴婦人的能力如何，但目前顯露的來說，這貴婦比周公子等人的底蘊見識隻高不低，深不可測。

　　郭子豪欣喜之餘，不禁對那貴婦人的身份更加好奇。能出做客周府的當然不是無名之輩，應該隨便一打聽就知道她是什麼人，但此刻卻是沒法跟問及周公子，唯有壓住好奇心，隻待宴會後再說。郭子豪暗想，到那時，定要好好感謝她一番。

　　周正和又跟郭子豪介紹身旁另外一人，說：“王巍，王公子，美星無線影視公司總裁，年輕才俊有為。”

　　郭子豪抬眼望過去，心頭忍不住暗暗一樂，眼見這位“年輕才俊”的王公子眉眼果然氣韻不同凡響，溜溜小眼、眉毛稀疏，臉頰尖尖好似狐貍，偏生還在上唇留兩撇濃黑的八字胡，胡須修飾得油亮，尾端往上翹起，騷情無限，唯有“猥瑣”二字才勉強能形容其形兩分，更多的是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別扭感。假如看過周芷怡，再看此人，就好似烏雲遮皓月，糞土襯明珠，極端的反差讓人覺得礙眼無比，真是很想拔腿踹這“猥瑣”幾大腳，將他踢飛到火星。

　　郭子豪努力克制著不盯看王巍的兩撇騷胡子，淡聲說：“久仰王老板，請多指教。”

　　他先前聽貴婦說跟這人有過節，要他出手教訓，所以這下語氣平淡，不亢不卑，口稱“老板”有貶低王巍銅臭之意，語帶不屑。

　　王巍原本對郭子豪口談藝術文化，有幾分高雅風范，感覺他還不錯，何況之前跟揚天成和唐映雪相談愉快，王巍也有意想認識一下郭子豪，做些瞭解後，也不是不可能放松對龍豪影視的封殺，給郭子豪一個臺階下。

　　那不知，撲一正面接觸，郭子豪語氣冷淡，竟似不將他放在眼裡，打招呼多一個字都嫌煩似的，態度冰冷跟對張院士反差極大。王巍立刻心生不爽，唇上小胡子一翹，傲聲回應：“聽說郭老板是顧先生傳人，風頭健旺，最近還大張旗鼓開創影視公司。將來我們美星都得仰仗你承讓幾分生意，何談指教？看這樣子，我還得請教郭老板指點一二。”

　　王巍這人心胸不咋地，說話間針鋒相對，配合著語言手臂還亂抖，手指呈蘭花狀，娘娘腔味濃。

　　好端端一個總裁，王氏傢族骨幹，怎麼就這風騷德行？

　　郭子豪似笑非笑看著王巍，稍停頓片刻，這才不疾不徐說：“指點一二也簡單。一、美星院線如果順應市場競爭規律排片，不做人為幹預，上座率還能提高百分之五點六，年盈利將增加七個億以上，足夠改善員工福利，穩定軍心。二、美星影視最近投拍的科幻片，定位有誤。投資近十億，是全球頂級大片，演員陣容卻糟糕，跟美國AMC娛樂控股公司合作，談判不力，在合作條款上吃大虧，希望王老板留意，別栽瞭跟頭。”

　　郭子豪做那貴婦人的傳聲筒說出這番話，連自己都暗吃一驚，貴婦竟然也熟知美星無線的內情似的，不知所說真假？

　　王巍之前請教郭子豪，那是反唇相譏，但不料郭子豪還真連說兩件事，明明白白地“指點”出來，直指美星的軟肋要害。他身為總裁，當然知道這兩件事處理得不妥當，前些天，他才被大老板王黎偉叫到董事會上狠狠斥責一通，搞得灰頭土臉，好沒面子。

　　想不到郭子豪似乎埋有眼線一般，得知內幕，當下將這兩件糗事抖出來。王巍不禁又震驚又羞怒，偏生還沒法反駁，頓時啞口無言憋個臉紅脖子粗，小胡子發抖，氣鼓鼓瞪著郭子豪。

　　郭子豪抱拳拱手，微笑說：“直言不諱如有得罪，請多包涵。”

　　唐映雪見狀捂嘴悶樂，看王巍的表情就知郭子豪所言不虛，三言兩語立馬點到他死穴，氣得變成癩蛤蟆。之前會談，王巍甚是囂張，抖著二郎腿誇誇其談，將揚天成說得很難堪，不時還風騷地逗唐映雪幾句，搞得人心情奇差，喝湯吞瞭隻死蒼蠅一樣極不舒服，以至於她後來見到郭子豪都沒個好臉色。

　　這下，郭子豪一針見血戳死這傢夥，讓唐映雪終於出瞭口惡氣，心情恢復舒暢，忍俊不禁。

　　揚天成卻是穩重些，聽到郭子豪這話不禁皺眉，暗暗覺得不妙。場面上最忌諱當眾打臉，如果隻圖逞口頭之快，導致無端樹敵，那可是得不償失。

　　周正和在一旁明察秋毫，見氣氛冷落下來，就說：“各位相見言談不盡，不如坐下來品茶長聊。”說著，他召來侍女收拾宴會廳首席餐桌，隨後招呼眾人過去圍桌而坐。

　　午宴也進行得差不多，來賓紛紛落座，品嘗些精點水果、咖啡和紅茶，等待即將進行的慈善拍賣會。

　　他們這一桌正好共有十人，以周正和、周芷怡為主相陪，隨後是張院士、魏立、榮正昌、魏美瑩、王巍，外加郭子豪、唐映雪和揚天成。

　　巧得很，坐落後，魏立和榮正昌正對郭子豪，抬頭即相對視，形成個三角對峙之勢。

　　魏立面色灰撲撲如巖石，看不出其神色、心態變化，冷眼作壁上觀。

　　郭子豪卻見榮正昌神色不善，蠢蠢欲動的樣子，好似一直按奈著惱怒，此刻落座終於有機會要對他發飆，如毒蛇般吞吐信子，在做下毒手攻擊前的最後準備。

　　郭子豪信心倍增，心想，來吧老雜毛，敢飆過來看老子怎麼捏你的七寸，剝皮抽骨。

　　他有貴婦人作為堅實後盾，神態自若底蘊十足，好似諸葛孔明在世，將以超人的膽識，舌戰群儒，說得東吳對手一個個皆成口下敗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