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在鳥山鎮過年是記憶中最美好的事,喧鬧的爆竹聲和喜慶的絲弦樂早早的將人喚醒,還沒等你穿好衣服起床,鞭炮的硫磺味和香燭的氣息就湧入屋內,耳中塞滿瞭母親催促起床的絮叨。刷牙洗臉完畢,走到樓下一看,廳子當中的案臺上早已擺好瞭犧牲和酒水,傢中的女輩們正在廚房中忙碌著,照例要等男人們祭拜完祖宗後,女人們才能走進廳子,然後她們會端上熱乎乎的飯菜,一傢人會圍在圓桌前,在爆竹聲中開始享用新年的第一餐。

  吃飽喝足後,年輕人紛紛離開傢門,走上小鎮那條年月久遠的青石板大道,大道兩邊的商傢這天是不營業的,他們要休息到大年初八才開店,而務農的人傢更晚,他們的法定休假日可以到元宵過後,或許更遠,這是老天爺給農民定下的節假日,上千年來都是如此。

  穿著新衣服的男男女女在街上擠來擠去,他們肆無忌憚的擠在關門的店鋪前,大呼小叫的玩著骰子、紙牌、押大小等一切與賭博有關的遊戲,根本不用擔憂警察會上門抓賭,因為從初一到初八是居民們放松的日子,吃公傢飯的這些日子裡不能去騷擾百姓們,這可是祖祖輩輩傳下的規矩。

  我與白莉媛手挽著手,漫步在人潮湧動的街頭,腳下的青石板大道已經被水泥街道所取代,身邊來來往往的男女們更是帶著天南地北的口音,更別提那些大開店門招呼往來之客的店鋪瞭。這些店鋪與招牌裝飾都差不多,店中坐著的掌櫃店員們卻不再是那些熟悉的老面孔,但他們所從事的營生卻跟上個世紀差不多。

  油鋪、米鋪、肉鋪、糕點鋪、繡鋪等等,琳瑯滿目的貨物用精美的包裝擺在貨欄裡,等著遊客們精挑細選然後購買回去送人,這些店鋪長年累月都要開張,新一代的店員們再也沒有機會享受法定節假日瞭,因為原本的店主們已經換成瞭旅遊公司的雇員,這個鎮子也成瞭一個大工廠。

  不過,對於我們來說,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在這個充滿回憶的小鎮上,白莉媛不虞擔憂被人認識出來,因為鎮上有些歲數的老熟人都呆在老街裡,新街是遊客和公司雇員的天下。我們像一對年紀相差不大的情侶般漫步遊玩著,擦肩而過的遊客們隻會羨慕這對天造地設般的男女,就算偶爾覷見一二個認出白莉媛的老居民,也隻是熱情的跟她打打招呼,絕對不用擔心會他們認出我的身份。

  過年的這幾天裡,我們基本上都是呆在老宅,很少去其他地方走動。白莉媛並沒有提出回大舅舅傢,令人詫異的是,一向熱情好客的黃鶯也沒有來招呼我們,倒是藍香有來過幾次,給我們送瞭不少新鮮的食材和年貨,雖然鎮上的商傢過年期間也會開業,但畢竟給我們省下瞭不少事。

  而白莉媛仿佛更樂於呆在老宅般,她淡掃娥眉、不施脂粉,就像一個完美的傢庭主婦般,忙碌著操持傢務,把房子打掃得清潔衛生,為我燒制一道道美味的菜肴。老宅裡充滿瞭她匆匆忙忙的腳步聲,玉腿邁動裙裾帶起的風聲,以及她身上如蘭如麝的獨特體香,讓這個房子充滿瞭生機和活力。

  但在尋找懷表女人這件事上,我卻一直沒有什麼進展。我們曾帶著它走遍瞭鎮上大大小小的繡鋪,但從那些生面孔的店員口中並沒有得到什麼有益的消息。

  鎮上那些會編結的老大娘們在人世的已經不多瞭,她們傢中的女人們要麼到城裡去打工,要麼在鎮上給旅遊公司當服務員,對於世代相傳的手藝能夠繼承的少之又少,畢竟靠這些玩意兒賺錢太難瞭,還不如去打打工什麼的來錢更快。

  特別是鎮上的姑娘傢,不管長得好看還是不好看,人人都有一副江南女子的苗條身段,隻要她們腦袋夠活絡,身體夠開放,在大城市裡賺錢是很容易的。姑娘傢念完初中就可以出去瞭,在外面混上四、五年,個個穿金戴銀的回到傢鄉,得到父母兄弟的熱烈歡迎,好像一個開疆拓土的將軍凱旋一般。相比起她們對傢庭的貢獻,這種特殊的待遇並不過分,開發區裡那一棟棟豎起來的新房中,有不少都是小鎮姑娘們的功勞。

  隻不過隨著姑娘小夥們的紛紛外出,鎮上留下的更多是上瞭年紀的人,當然每到過年的時候傢傢戶戶都會迎來久未歸傢的兒女,他們不管有沒有賺到多少錢,傢裡人也不會計較兒女們為傢貢獻瞭什麼,為隻要他們能夠平平安安的歸傢,年邁的父母們都會露出久違的歡樂與笑聲,傢傢戶戶無論發財還是沒發財,在過年的時候總是一片歡樂景象。

  所以,老宅在這些歡樂的屋子中顯得尤為安靜,我們幾乎不跟周圍的鄰居來往,也很少有人會來打攪我們,除瞭隔壁的那個李嬸。

  她總是帶著一副熱情得令人懷疑的樣子,不請自來的上門找白莉媛閑聊,然後借機在她時髦的衣服上摸一把,拿著我們帶來的新鮮物件把玩一二,口裡說著過於誇張的贊美之辭,兩隻不大的眼睛到處亂喵,在屋子裡東瞧瞧、西看看,好像想從我們身上窺探出什麼秘密一般。

  我對這個李嬸沒有什麼好感,但是白莉媛一再勸說我,要對她客氣點,因為她是這裡出瞭名的八婆,以熱愛亂嚼舌頭和傳播傢長裡短著稱,如果我們不想得罪她的話,就得忍一忍她這種不請自來的毛病。

  不過,在我意料之外的是,這個李嬸居然幫瞭我一個大忙。

  大年初三的中午,白莉媛正在廚房忙著烹飪,我獨自一人坐在廳子的圓桌邊,手中把玩著韋叔的懷表,為遲遲未能發現線索而感到心煩。

  李嬸不知什麼時候走入屋內,她與白莉媛在廚房聊瞭一會兒,不知怎麼的跑到廳子上來,好像想知道我在幹嘛般,眼尖的她很快就看到瞭我手中之物。

  「咦,這不是姚娘嗎?」

  李嬸的一句話讓我猛然驚醒瞭,我一把抓住她的手,雙目射出雪亮的光芒問道:「你說什麼?你認識照片裡的女人嗎?」

  情急之下,我的手勁不由得用瞭大點,李嬸怎麼受得瞭我這一抓,她立馬痛得齜牙咧嘴道:「哎呀,你快松手啊,你要把我的手給捏斷瞭。」

  我方才發現自己有些過分瞭,忙松開緊握著的手掌,臉上換瞭副和藹的神情道:「不好意思,李嬸。你沒傷到吧,要不我拿藥油給你揉揉。」

  沒想到這李嬸聽瞭,那張哭喪臉上立馬堆出如花般的笑容來,她一個勁的搖手說不用,一邊說著一邊還拿手在我胳膊上捏瞭捏,兩張塗滿劣質口紅的大嘴笑得瘆人道:「白傢哥兒,你手勁真大,比我兩個兒子都強,怎麼練出來的啊。」

  看著這個年逾六十的老婦人妝出一幅嬌俏少女的模樣,我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要起來瞭,但是為瞭探知她口中的情報,我隻好強行忍住惡心,臉上堆著假笑問道:「李嬸,你先告訴我照片裡的女人是誰吧,這個人我找瞭很久瞭,隻有你知道。」

  我的話裡暗暗捧瞭一把李嬸,果然她很快就上鉤瞭。

  「這個事呀,不是我吹牛,現在鎮上知道的人還真不多。」

  李嬸好像站在自己最擅長的舞臺上,拉開瞭架勢大吹大擂起來瞭。

  「大傢都說你李嬸很厲害,鎮上傢傢戶戶的事情都知道。」

  我不失時機的再給她加上一把火。

  「嘿嘿,那當然瞭。以前我老公是公社的大隊長,當年我還是鐵娘子隊的先鋒,誰見瞭我不叫一聲姐。」

  李嬸應該很少受到這樣的力捧,她越發的興奮起來,手舞足蹈的扯到自己當年的光榮史上去瞭。

  「嬸,你先跟我講正事吧。」

  我怕她這麼越說越偏瞭,忙出言將其拉回主題上。

  「行、行、行,說正事說正事。」

  李嬸顯然對我很有好感,我說什麼她馬上照辦。她指著懷表女人道:「這照片裡的女人叫姚娘,她真名叫什麼,誰都不知道瞭,反正大傢都隻是叫她姚娘。」

  「她傢上一代是咱們鎮上的大地主,那田地那山林海瞭去瞭,生活不要太悠裕。可是解放後就糟瞭,被政府拉去批鬥得很慘,全傢就剩姚娘一個人活瞭下來。

  後來鬧饑荒的時候她逃瞭出去,不知道嫁瞭個哪裡的男人,帶瞭一個女兒回來。

  她那個男人來過一次就走瞭,之後再也沒有回來過。」

  「那姚娘長得還算可以,雖然帶著個拖油瓶,但還是有不少光棍倮夫想跟她好,可偏偏她是個節烈的女人,誰要上門來講那個事都被她拒絕瞭。從此之後,她也不再嫁人,就自己帶著孩子長大,等那個女孩長到5 歲的時候,她男人又給她弄瞭個小男孩,全傢就靠著她一個人養活。還好她有一把好手藝,繡得一手好刺繡,總算辛辛苦苦的把孩子拉扯大瞭。」

  李嬸雖然沒說什麼,但從她的語氣上看,也是頗為敬重這位忠貞的姚娘。

  「可惜,到瞭女孩15歲的時候,姚娘就因為生病死去瞭。幸好女孩兒挺靈活的,小小年紀就進城打工,供養弟弟上學讀書。隻不過,那兩個孩子離開瞭鎮子後就再也沒回來過瞭。」

  說到這裡,一向油嘴滑舌的李嬸臉上也難得露出瞭傷感的神色,頗為同情的嘆瞭口氣。

  「那她們還留下什麼嗎?姚娘傢在哪裡?」

  我怎麼也沒想到,剛剛得知瞭一點線索,這些當事人卻又不在瞭,看來這件事還沒這麼簡單,忙追問道。

  「姚娘老傢原來是所大宅子,解放後被分給瞭鎮上的貧農們,就留下一間屋子給姚傢,現在那所宅子已經被旅遊公司租去當倉庫瞭,反正誰也不知道姚傢現在還有沒有人活著。」

  李嬸的這一番話讓我重燃希望,沒想到自己苦苦尋找的線索會偶然間從她口中得到,我狂喜之下仍然極力保持冷靜,怕自己過分的激動會引起這位「小鎮包打聽」的好奇心,故意編瞭一些借口與故事,花瞭一番氣力才把追根問底的李嬸打發走。

  在吃午飯的時候,我把這件事情對白莉媛講瞭下,她見我尋找多日的事情有瞭苗頭,也為我感到很是開心。不過據她所知,姚娘的那棟房子在小鎮入口處的鎮政府旁邊,離我們這座老宅有一段距離,現在正是鎮上最熱鬧的時候,恐怕不方便我們過去搜索。

  所以等到天色完全黑下來後,我才獨自一人出門上路。臨走前我還好好安慰瞭白莉媛一陣子,因為她一直鬧著要跟我一起去。但我覺得讓她一起去做這種翻門入室的事情太委屈瞭,誰知道那個公司裡面有沒有什麼蹊蹺,況且遇到什麼突發事情的話,我還要分神去照顧她,基於這些因素考慮,我還是努力說服她留在傢中等我。

  我心想,反正就這麼大點的地方,我來回又不需要很多時間的,呂江的勢力再怎麼大也不會伸到這裡來吧,鳥山鎮應該是個最安全不過的地方瞭。當然之後發生的事情證明我的猜測是錯的。即便如此,在臨出門前白莉媛還是一副惶恐不安的神情,讓堅強如斯的我也不由得躊躇再三,但那個秘密困擾瞭我太久瞭,如果不找出懷表背後的真相,我會一直牽掛在心頭難以解脫。

  最終我還是狠下心來出門,但為瞭安撫白莉媛的情緒,也是給她多一點安全感,我把隨身攜帶的Glock18 放在她手中,並詳細跟她講解瞭使用方法。白莉媛將這把遍體烏黑的火器緊緊抱在胸前,臉上的惶恐不安平息瞭些。但是當我出門離去的時候,她眼中的那層淡淡陰影依舊未散。

  為避免留下痕跡,我步行出門朝小鎮入口方向走去,此時夜色已濃、繁燈四起,街上的行人已經不多瞭,遊客和居民們都各自回到傢中與飯館裡用餐。我身穿黑色空軍皮夾克,把鴨舌帽簷壓得低低的遮住臉,像一名普通遊客般穿過街道,沒有引起任何人的註意力,沒多久就到瞭鎮子入口處。

  鎮政府那棟仿古建築座落在這裡,在旁邊相鄰的就是李嬸所說的姚娘傢的大宅子。很謹慎的避開瞭圍墻上的攝像頭,我沿著大宅子繞瞭一圈細細查看,發現屋內隱隱約約有犬吠聲,房子中間亮著的燈光顯示有人在內。我找到宅子背後的一處較矮的墻頭,後退助跑瞭幾步,縱身一躍跳瞭上去,雙手在墻上一扒拉就翻瞭過去。

  落地後我四處一打量,自己置身於宅子的天井中,從宅子的規模大小,和裡面精工雕刻過的照壁和水池來看,這棟宅子的確像是個大戶人傢的房子。隻不過如今屋內年久失修,照壁頹敗不堪、水池污濁骯臟,可見宅子現在的住客並沒有很好的打理它們。

  天井跟背後的大廳有一堵墻相隔著,從那邊隱隱傳來魚肉香氣與燙著的黃酒氣味,還有兩個人喝酒劃拳的聲音。我不想驚動這些人,幸好房間大部分都集中在天井四周。稍一思考,先是從手邊的那間廂房找起,房間老舊的木門上掛鎖並不能難倒我,我仔細搜索瞭三間廂房後,發現裡面什麼傢具都沒有,整整齊齊的碼著不少硬紙箱,裡面都是些昂貴的香煙和土特產之類,我沒有過多的翻看,確定不是我的目標後就退瞭出來。

  最後,天井這邊都被我搜遍瞭,唯一沒有被搜到的房間剩下大廳以及入門的廚房對面那間屋子,隻不過廳子當中的桌上還坐著兩個中年漢子,我瞧瞭瞧蹲在桌子下方那隻正在啃骨頭的黃狗,心中突然有瞭計較。從照壁上掰下一小塊石頭,朝敞開的大門口陰影中扔瞭過去,那隻警覺性很強的黃狗一下子竄瞭出去,站在門口處狂吠不止。

  兩個漢子聞見黃狗的異常舉動,雖然已經喝瞭不少酒,但還是反應很快的站起身來朝門口看去。我趁機從陰影中閃出,手掌迅速的切在兩人脖頸後方的大動脈處,兩人來不及發出聲音就暈倒在地,我順手拿起桌上的半隻燒雞扔給那隻黃狗,被熟肉誘惑的它立即停止瞭亂叫。

  我確定屋中再無其他看守後,徑直走過去開鎖進入那間屋子。一開門撲面而來的塵土弄得我連續打瞭兩個噴嚏,屋內僅有的一盞白熾燈已經很舊瞭,一閃一閃的發著昏暗不明的光線,並不很大的屋內用三合板隔開兩間,外頭有一個廢棄多年的土灶,到處堆滿瞭各種破舊傢具與雜物,我仔細翻瞭一遍,除瞭幾個繡架外都是很普通的農傢物件。

  從這些雜物中間勉強留著的通道擠瞭過去,我掀開一條掛著的破舊花佈,走進裡面用三合板隔成的裡間。20平方大小的屋內並排放著兩張矮床,裡面的稍大些,外面的比較長,除此之外屋內就擺不下其他東西瞭,剩餘的空間隻容許一個成年人落腳,床上堆著幾個老式的藤條箱子,上面雜亂用一些報紙和海報掛歷遮著。

  裡間有一個向外的小窗戶,借著戶外透進來的光線,我掀開瞭蓋著的掛歷海報,把那些藤條箱子取下來查看。前兩個箱子裡裝的都是舊衣服,從款式大小來看以女人的為主,其中有幾件好像男孩子的,但衣服上都重復修修補補瞭多次,可見這傢人經濟上是多麼的拮據。當我翻到最後一個藤條箱子時,才找到此次最大的發現。

  這個箱子裡空蕩蕩的,隻有幾張照片和紙張,我先是拿起那幾張紙看瞭看,裡面無非是些欠費催繳單和學校的開學通知。我再拿起照片翻開一看,前幾張都是黑白照片,照片裡隻有兩個女性,一個就是我先前在懷表上看到的那個女子,也就是李嬸口中所稱的姚娘吧。

  照片上姚娘的年齡應該有30左右瞭,已經不復懷表中青春少女的清秀,整齊的短發下那張臉上頗有風霜的痕跡,依然清澈的眼神中帶著些許憂鬱,瘦瘦的身子穿著很普通的白襯衫黑褲子,站在我身處的這棟老房子前。她左手摟著一個10歲左右的女孩子,右手扶著一個小一點的男孩子,那個男孩雖然臉蛋看上去還很幼稚,但身高已經跟女孩子差不多瞭,這兩個小孩身上的衣服都很破舊,面目有些模糊看的不是很清楚。

  我拿起第二張照片,這是一張2 寸大小的黑白個人照,照片裡是一個20出頭的年輕男人,穿著60年代的軍裝和圓頂軍帽。這男人國字臉,高鼻梁,濃黑眉毛,十分英俊,而且五官輪廓裡有股凜然正氣,雙目炯炯有神的盯著正前方,抿得緊緊的雙唇透露出堅定的意志。我一看就從照片上找到瞭韋叔的痕跡,雖然在南山島見到的他已經飽受傷痛摧殘,但從那臉型和眼神來看,這應該是他年輕時候的照片。

  找到這張照片讓我激動不已,因為尋尋覓覓這麼久,兜兜轉轉的我總算找到韋叔的過去,總算沒有辜負他對我的恩情與囑托,看來這次鳥山鎮真的是來對瞭。

  不過換個角度一想,要不是韋叔在南山島救瞭我,我就不可能健康的回到白莉媛身邊,要不是我與白莉媛的母子關系,我就不可能從她口中得知鳥山鎮的線索,也就不可能一路追蹤找到這棟宅子。這一切從開始到收尾,好像都與鳥山鎮有脫不開的關系,沒想到我與韋叔之間還有這樣的牽絆,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意。

  等我拿起最後一張照片,卻好像遭到雷擊般渾身一震,雙目射出難以置信的光芒。那張照片是唯一的彩照,上面隻有兩個人,一個18歲左右的年輕姑娘站在右側,她發育得極好的胸部在白色T 恤上高高鼓起,下身一條藍色的牛仔短褲,兩條不是很長但比例極好的纖細白腿踩在白色運動鞋裡,她烏黑靚麗的長發很自然的披在肩上,白皙清秀的臉蛋上帶著青春的氣息,儼然就是年輕十幾歲的姚穎。

  這個年輕姚穎臉上的笑容燦爛,她一隻手在身後抱在站在左邊那個男孩的腰間。這個男孩足足比她高出瞭一個頭,瘦瘦的身體配合著他高高的體型,顯得身上穿著的背心短褲有些趕不上四肢發育的速度。當我的目光移到男孩臉上,那一瞬間我呆住瞭,這男孩的頭發理得短短的,臉上帶著陽光日曬的健康顏色,但五官輪廓卻與我極為相似,就好像自己突然年輕瞭7 、8 歲,穿越到這張照片中一樣。

  我想起來瞭,姚穎曾經對我提過,她有一個弟弟跟我長得很相像。我當時並不是很註意這句話,今天看到這張照片才明白她的意思,果然她弟弟第一眼看上去跟我是極為相似,從姚穎的敘述來看,這個男孩應該比我要大好幾歲。不過我隱隱約約又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勁,究竟哪裡不對勁一時間想不起來瞭。

  但此刻我也分析不出太多的東西,這個屋子內能找到的信息就這麼多,再做停留也無多大意義。我將這幾張照片放入口袋,然後把藤條箱子恢復原樣擺好,然後關上門走瞭出來,大廳裡躺著的兩個漢子還未清醒。我把大門關好後,還是從原路爬墻出去,順便將自己的指紋足跡都搽去,隻留下那隻黃狗在屋中汪汪直叫。

  在返回老宅的路上,我腦子裡一直想著剛才在姚宅發現的照片。按照李嬸的說法,姚娘跟韋叔是在外頭認識的,姚娘生下姚穎後便獨自回鎮上生活,過瞭好幾年韋叔才來鎮上,之後姚娘又添瞭個小男孩,然後韋叔就獨自離開,從此之後再也沒回來過。而姚娘因病去世後,則由姚穎獨自撫養男孩長大。照這樣說,姚穎的父親就是韋叔,姚娘應該是韋叔的妻子瞭,隻是為何像韋叔這麼英勇俠義的人,會把自己的妻兒丟在傢中不顧,這裡頭肯定有什麼文章。

  我反復琢磨思考著這個問題,腦中有些模模糊糊的東西,好像應該想起什麼又想不出來的樣子。真該死,記憶中肯定有什麼地方出差錯瞭,我突然覺得自己的額頭頂端隱隱有些生疼。

  算瞭,現在別想這個瞭,我還是先回傢再說,白莉媛還在傢中等著我呢。想起白莉媛的玉容與她離別時依依不舍的表情,我心頭又是一熱,腳下也不由得加快瞭步伐。

  由於我是步行,又不想穿過大街回鎮子裡,所以走的是鎮外沿著河堤的一條小道。這條小道的盡頭有一條橫跨河面的橋,橋左邊通往大舅舅傢所在的開發區,右邊則可以到達我們現住的老宅。而緊挨著河堤小道的是一片鬱鬱蔥蔥的小樹林,夏天的時候是鎮上居民消暑的好去處,也是年輕男女們天然的幽會場所,當然這個時節是很少有人跑到那裡去的。

  不過當我快要走到那條橋附近時,卻看見有一男一女正朝著樹林方向走去。

  我心中暗笑,想這對野鴛鴦也太節省瞭吧,這麼冷的天氣不去開個房什麼的,大黑天的跑到林子裡挨冷受凍。我微微搖搖頭繼續向前走著,當走到橋頭的時候,那對男女也快要走到樹林邊緣,借著橋頭路燈的光線,我朝他們背影看瞭一眼。

  隻見那男的身材頗為高大,上身穿著棕黃色的皮衣,下身黑色牛仔褲,頭上光溜溜的沒有半根毛發,看上去並不像是什麼小年輕;他身邊的女人戴著個黑色寬邊大簷禮帽,一件黑色風衣將她飽滿有致的身段裹得緊緊的,腳上穿的黑色的長筒靴鞋跟有7 厘米左右,再加上女人那兩條極長的美腿,站在男人身邊隻比他矮瞭一點點,雖然從背後看不清女人的年齡面貌,但從這窈窕的體型來看應該挺漂亮的。

  我沒有很認真的看這兩人,畢竟他們喜歡跑到樹林裡野合與我無關,隻不過那個女人的兩條長腿很是顯眼,讓我不得不多看瞭幾眼,心中不由得想起瞭白莉媛。

  白莉媛——對瞭。我抬腳剛要踏上橋面時,腦中突然「轟」的響瞭一下。那雙長筒靴,看上去有點熟悉,我曾經在另外一雙搖曳生姿的長腿上見過。

  想到此處,我忍不住回頭再看去,那對男女已經快要走入樹林瞭,我按耐不住心頭的疑慮,回身跟瞭上去。借著路燈的餘光,我越看越覺得那個女人就是白莉媛,不——她就是白莉媛,因為我看到那雙長筒靴尾部有一圈白色絨毛裝飾,前不久我曾經親手將這雙長筒靴從她那攝心動魄的美腿上脫下。

  白莉媛曾經告訴我,那雙長筒靴是Ferragamo 最近剛出的款式,這樣一雙原產地意大利的大牌長靴標價800 美元,在鳥山鎮這個地方要找到第二雙幾乎是不可能的,更別提裝在靴筒中那對又長又直的美腿瞭。這個穿著長筒靴並且有一雙美腿的女人隻能是白莉媛,不會再有其他可能。

  可是,為什麼是她?白莉媛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我們不是說好瞭不要輕易外出的嗎?她不是應該在老宅等我回來嗎?為什麼會在這樣一個夜晚,跟一個陌生的男人走在鎮外的小路上,而且他們還並肩走進瞭那個幽暗的小樹林。

  帶著這些疑問,我悄悄的跟在他們身後。小樹林裡的樹木挺茂密的,但由於現在是冬天的緣故,掉光瞭葉片的樹枝光禿禿的指向夜空,從空隙中漏下的些許光線使得能見度還算不錯。一個秋天的落葉堆積在樹林中松軟的泥土上,經過雨水的混合濕潤,使得地面有些泥濘,那對男女的鞋子踩在上面發出滋滋的響聲,我借助著樹幹的陰影不遠不近的跟在後頭,多年刻苦訓練出來的追蹤技巧,讓我能很好地掩飾自己的腳步聲。

  那兩人並不知道有一雙蘊含怒火的眼睛正在背後盯著,隻顧邊說著邊朝樹林深處走去。他們大概走瞭十分鐘左右,到瞭樹林深處一塊小小的平地處,這裡樹木的枝幹更稀疏瞭,腳下的地面也沒有那麼潮濕,那個男人背對著我停住瞭腳步,拉著女人的手好像在說著什麼,這個角度下我可以看清楚女人的側面。

  雖然那頂斜斜的黑色寬邊大簷禮帽的陰影遮住瞭女人的雙目,但那細長高挺的瓊鼻,鮮紅圓潤的櫻唇,以及優美頎長的白皙脖頸,不正是白莉媛嗎?如果我先前還存著萬分之一的僥幸,心想著自己可能認錯人瞭,或者鎮上也有個跟她差不多身段穿長筒靴的女人也說不定,但現在這個活生生的事實擺在眼前,殘酷的將我一切設想否定得徹頭徹尾。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子。我拼命的壓抑著快要迸出的怒火,心中好像有千萬個喉嚨要咆哮出來一般。媛媛,你不是答應我在傢中等著瞭嗎,為什麼要跑出來?為什麼你會跟陌生男人跑到此處幽會?前不久你在愛愛中,不是剛說過隻愛我一個人嗎,難道這一切都是個謊言嗎?

  嫉妒、憤怒、屈辱、不忿……這些負面情緒正迅速的占據著我的內心,像一大堆兇狠的小蟲子般啃咬著我的心臟,我感覺渾身的血管都快要炸開瞭,眼前像是蒙上瞭一層血霧一般,一切快要變得血紅血紅的。

  而林中的那兩個男女並未停止,那男人捧著白莉媛的左手好像在說著什麼似得,這是在求歡嗎?男人的光頭在夜裡顯得極為突兀,好像一隻處於發情期的公獸般,正在散發著尋求交配的信息素。可是白莉媛卻仍由他握著那隻纖手,她另外一隻手一直插在風衣口袋中,兩片紅唇翕動著,好像正對男人說什麼,從她的表情上看不出是喜悅還是厭惡,但她並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拒絕。

  那男人似乎也看出瞭這一點,他的手腳開始越來越放肆瞭。他伸出一隻手摟向白莉媛的纖腰,白莉媛渾身劇顫的閃瞭一下,沒有躲開,已經被男人給圈住,她雖然單手做瞭一定的抵抗,但很快被男人有力的雙手給化解瞭。此時,她那盈盈不堪一握的纖腰已經落入男人手中,男人口中「呵呵」的淫笑著,俯身就要朝她的紅唇上吻去。

  眼見著白莉媛已經毫無反抗餘地,她也沒有表現出強烈的反抗意願。再過幾秒,那個男人就可以將他的嘴湊在白莉媛的紅唇上,之後便可以進一步的采摘她的芳唇,然後將他污濁的唾液送入那具滑膩可人的口腔中。那處屬於我獨有的領地就要被其他雄性給侵占瞭,而領地的女主人卻毫無反抗之力。

  不,絕不容許。任何人都不可以奪走我心愛的女人,誰要是膽敢觸犯我的領地都得死。我的心一陣陣的發冷發硬,渾身的肌肉卻開始迅速的縮緊,每一塊骨骼都蓄勢待發的準備出擊,接下來的幾秒內我會將這個狂妄的男人擊倒在地,在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慘叫中揭露白莉媛的背叛行為。

  正在我將要一躍而出的時候,被那男人抱著的白莉媛突然揚起瞭頭,黑色大簷禮帽下方的臉孔完全暴露在微光下,那張百合般嬌艷絕美的玉容上有著一股淒婉與決絕,那股特別的眼神我層在不久前見到過,那是她在車庫中挺身而出拒絕呂江時的樣子。

  男人的大嘴落瞭個空,他正要回頭再次尋去時,白莉媛一直插在右手袋中的纖手拔瞭出來,緊接著發出瞭一聲不大的悶響,好像是香檳酒瓶塞被拔出時的聲音一般,穿破瞭寂靜的樹林上空,幾隻被驚動的宿鳥驚惶的飛瞭起來,鳥類翅膀擊空聲在我頭上掠過。

  這一切都在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待我反應過來的時候,男人的背部突然挺直瞭一下,身上皮衣中間突然多瞭一個大洞,從洞口中開始不斷湧出暗紅色的液體。男人的身體一陣搖晃,白莉媛趁機掙脫瞭他的雙臂,他仿佛不能置信一般,伸手顫巍巍地指著白莉媛,嘴裡像頭受傷的野獸般喊瞭幾聲:「你……你……你……」

  然後他猛地向前一撲,居然借著這股勁抓住瞭白莉媛的脖子,他高大的體型加上這一撲的力氣,白莉媛被他推著靠在瞭一棵樹上。男人的雙手正在向內收緊著,白莉媛雖然拼命的掙紮反抗,但那一雙纖細柔軟的小手居然掰不開他的手指。

  眼看著情況危急,我再不能繼續旁觀下去,飛快的從陰影中竄瞭出來,一拳擊在男人太陽穴上。我這一拳力大勢猛,男人口中「呃呃呃」的發出野獸般的怪叫,然後方才松開雙手,龐大的身軀在原地晃瞭晃,頹然倒地。

  脫離瞭束縛,白莉媛雙手捂著被勒緊的脖子大口喘氣瞭幾下,她這才看到一個高大的黑影站在面前,猝不及防下張口就要發出尖叫,我忙伸手按住她的檀口,輕聲道:「媛媛,是我。」

  白莉媛兩隻大眼睛惶然的亂轉,借著微光她看清我的輪廓,我朝她點點頭,看她眼神平息瞭下來,遂松開瞭手掌。

  「石頭,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白莉媛顫聲問道,臉色的驚恐之色卻未消退,兩片原本鮮紅的櫻唇煞白煞白的,白玉般的臉頰更是全無血色,一雙纖白的玉手更像是瘧疾病人打擺子般顫抖著。

  「啪」一聲,從白莉媛手中滑落一樣東西。我往下一看,那把黑亮的Glock18正好落在地上男人的屍體上,方才就是她對著這個男人開槍嗎?難道她並不是跟這個男人來幽會的?我心中湧起瞭很多疑問,看白莉媛好像緩過來瞭些,脫下身上的皮夾克,墊在旁邊一顆桉樹的樹墩上,然後扶著她在樹墩上坐瞭下來。

  之後,我轉身走到地上那具屍體旁,用腳上的皮靴踢瞭幾下,將他翻瞭個身,正面朝上躺著。這男人身高約180 左右,體型魁梧強壯,正面胸前偏左,在心臟下方1 厘米處開瞭一個拳頭大小的洞,裡面暗紅色的血漿還在緩緩的流向地面,他的皮夾克表面有火藥灼燒的痕跡,顯然白莉媛剛才是在極近的距離開槍的。

  我掏出手機點亮屏幕,借著光線看清楚瞭男人的臉。出乎意料的是,地上這個男人的年齡並不是很大,大概30出頭左右,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眉毛又長又黑,一雙大眼瞪得像銅鈴般大小,要不是那尚未閉合的眼睛過於猙獰,和圓乎乎發根泛青的光頭,看上去還是個頗為英俊的男子。而且我總覺得這人看上去有些面熟,好像在哪裡見到過。

  「他是誰?」

  我緊皺眉頭,頭也不回的問道。

  白莉媛的聲音又細又弱,好像有些惴惴不安的答道。

  「他……他就是你大舅舅的二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