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孫紹祖獰笑著逼近薛寶釵,剛要伸手去撕扯寶釵衣物,卻聽外頭有人喝道:「住手!」
孫紹祖聽瞭不由一愣,心中道:「我特意叮囑外頭將門守好瞭,怎麼竟有人膽敢擅闖公堂?」
剛要發作,抬頭一看,為首走進來的竟是那在櫳翠庵中將妙玉帶走的呂總管。孫紹祖不由停瞭手,下意識的摸瞭摸自己的臉頰。等呂總管進來瞭,忙迎上去笑道:「總管大人,不知有何貴幹?」
呂總管也不拿正眼看他,隻將寶玉等四人都打量瞭一番,目光又停在賈寶玉身上問道:「你可是賈寶玉?」
寶玉不知來人是何來頭,隻得點頭道:「正是。」
呂總管道:「如此,勞駕跟我走一趟吧。」
孫紹祖已知道呂總管是皇太後身旁的人,雖是吃過一次苦頭被掌摑瞭幾十巴掌,卻也不肯就這麼讓他將賈寶玉帶走,遂賠笑道:「總管大人,這賈寶玉乃是重犯,本該我提審,不知是何人要見他?」
呂總管這才斜著眼看瞭孫紹祖一眼道:「雜傢隻是奉旨行事,其他的一概不問。怎的?難道這人我還帶不走瞭不成?」
說罷身後兩個侍衛齊齊往前走瞭一步,唬得孫紹祖忙往後退,一隻手捂著臉道:「不敢不敢。」
一面說一面退在一旁。
呂總管這才又轉向賈寶玉道:「賈公子,跟我走一回吧。」
寶玉自然能看出這孫紹祖忌憚這被喚作呂總管的人,如今雖不知這呂總管要將自己帶去是兇是吉,倘或自己被帶走瞭,隻留寶釵薛姨媽和香菱在此不亞於羊入虎口,寶玉怎能放心?他心下早打定主意,即便是死,自己也要同寶釵死在一處。
呂總管見寶玉眼神忽明忽暗,並沒有要同自己走的意思,因又重復道:「賈寶玉?跟我走一回吧?」
寶玉這才掙紮著轉過去道:「這位大人,賈寶玉還有個不情之請。」
呂總管道:「你說。」
寶玉指著寶釵等三人道:「還請大人將這三人同我一起帶走。」
呂總管皺眉道:「上頭隻說要見你,如何帶這許多人去?」
寶玉指瞭指仍癱在地上渾身顫抖的寶釵道:「不瞞大人,這是我結發之妻,令兩個是我嶽母和兄嫂。我若一走,孫紹祖必將不利於她們,賈寶玉不才,卻不肯將她留在此處任虎狼糟蹋。」
呂總管看瞭看寶釵,又看瞭看仍赤條條昏死在地上的香菱,皺瞭皺眉轉向孫紹祖道:「賈府不是說隻將男丁拘押,女眷都禁在府裡麼?如何竟動瞭刑?」
孫紹祖隻得硬著頭皮道:「回總管,我奉命提審嫌犯,因這賈寶玉不老實,故而才將其傢眷一並審訊。」
呂總管哼瞭一聲道:「既然如此,這三人我也一同帶去走一遭,不知可否?」孫紹祖自然不願意,卻也不敢說出口,隻道:「這……既是如此,都依大人便是。我這就派人將此四人押過去。」
呂總管擺手道:「不必勞孫將軍,雜傢帶的人也竟夠瞭。」
說著又看瞭賈寶玉一眼。孫紹祖忙給壓著寶玉的兩個差役遞眼色,二人這才將四隻手從寶玉的身上抽出。寶玉終於能動彈,立時跳到寶釵身畔,一把將寶釵抱住瞭,一面給寶釵擦眼淚一面道:「好寶兒,可嚇著瞭?別擔心,都有我在呢,即便是死,咱們也要死在一塊兒。」
說著先將寶釵和薛姨媽手臂上的繩索除去瞭,又將身上有些破爛醃臢的外衣脫下來,蓋在香菱身子上。
呂總管道:「如何,這回還有什麼話說?」
寶玉一手挽住瞭寶釵,一手扶著薛姨媽道:「多謝大人,寶玉這就跟大人走。」
說著有人將香菱抱瞭,押著三人去門上車去瞭。
一路無話,一行人被壓著來至內宮,呂總管先命人找來衣物給寶玉換上瞭,又好歹洗瞭把臉草草梳瞭梳頭,這才道:「走吧。」
見寶玉仍拉著寶釵不方,不由噗嗤笑道:「你放心,在這裡自然不會有人加害於她們便是瞭。」
寶玉將信將疑的看瞭呂總管一回,又朝寶釵道:「好寶兒,你別怕,我一會兒就出來,仍和你一處。」
說罷這才松開瞭寶釵,一步一回頭的跟著呂總管去瞭。
來至內殿,呂總管先進去,果然見皇太後坐在那裡,因請安道:「回太後,賈寶玉已經帶到瞭。」
「傳進來我瞧。」
「是」呂總管一面答應著,一面朝外頭喊道:「傳賈寶玉覲見。」
不一時,有小太監將寶玉帶瞭進來。「還不快給皇太後請安!」
寶玉正四處打量,見鑾座上坐著一個老婦人,一席鳳袍,說不盡的雍容典雅,又聽說是皇太後,不由也是一驚,忙跪下磕頭道:「草民賈寶玉給皇太後請安。」
太後擺瞭擺手道:「平身,走近些抬起頭來我瞧瞧。」
寶玉這才起身,低頭往前走瞭兩步站定瞭。太後又命寶玉抬起頭來,細細端詳起來,隻見寶玉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雖怒時而若笑,即嗔視而有情。雖是臉上有些瘀傷卻瑕不掩瑜。因點頭道:「果然生的不錯,這眉眼和元妃竟是十分相似。」
寶玉聽太後說起元春,不由一黯,因道:「太後,元妃娘娘她……」
太後一擺手道:「罷瞭,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元妃我也知道,是個最有德行的女子,我是不信她能做出這種弒君的事來,哎……」
停瞭停又道:「元妃昨兒剛產下一個男嬰,隻可惜……是個死胎。」
寶玉聽瞭大吃一驚,又問道:「卻不知我大姊身子可還好?」
太後點頭道:「倒是無大礙,隻是仍虛弱的很。哎,那又如何呢?不提也罷瞭。倒是說說你,多大年紀瞭,可有入朝為官?」
寶玉忙道:「草民今年二十瞭,無德無能,隻賦閑在傢,並未居官。」
太後點瞭點頭。寶玉忙又道:「回太後,我祖上蒙聖恩襲瞭三世官,全族上下無不感恩戴德,萬歲的恩德更不敢忘卻一絲半點,傢父更是日日都教導我們要忠君愛國,好好讀書,長大瞭也好為國效力,雖間或有些不肖事,哪裡敢做出這等弒君之大罪來?還望太後明察。」
太後聽瞭冷笑道:「好一個忠良之後,這寧國公的後人賈珍襲著官,卻是做出不少出格的事來,可是有的?我聽說前幾日剛剛將寧國府上下一幹人都發配瞭。」
寶玉聽瞭哭道:「這個我卻不知,縱使珍大哥做出些糊塗事來,也隻不過他一人之過,這寧國府上下幾百號人可都要跟著遭殃瞭。」
太後嘆瞭口氣,搖頭道:「這些事都有各個王爺去查辦,我是不管的。倒是你,年少不經事的也是平白受瞭牽連。今日我見瞭你心中喜歡,倒是有意為你網開一面,你看可好?」
寶玉忙磕頭謝恩。太後又道:「我有個孫女,已是到瞭出閣的年紀,如今我見你生的還好,有意將她許配給你,你可願意?」
說罷笑著看著寶玉。
寶玉聽瞭不由低頭不語。一旁呂總管道:「傻小子,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磕頭謝恩!」
寶玉這才道:「承蒙太後錯愛,隻是……隻是草民已經完婚,怎麼能再娶?」太後道:「這我也知道,是前些時候元妃賜的婚,你娶的是紫薇舍人之後,可是有的?這也不妨,隻休瞭她便是瞭。沒什麼大不瞭。」
寶玉回道:「回太後,恕草民萬萬做不到。」
太後聽瞭臉色一冷,掛著的笑容也不由僵住瞭,口中哼瞭一聲道:「賈寶玉,你可別不識抬舉,你現在是個罪民,若是成瞭駙馬,我自然可以免你一死,日後還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況且我多少也聽說,你生性風流,身畔女子也不止一人吧?」
寶玉聽瞭不由漲紅瞭臉,卻又道:「太後明鑒,我雖姊妹多一些,可對各個都是真心一片,倘或此番為瞭保全自己一條小命就辜負瞭眾多人,寶玉萬萬做不到。」
太後怒極反笑,朝呂總管道:「我聽說你這回把賈寶玉之妻也帶瞭來?不如也傳進來讓我瞧瞧罷,我倒是要看看,是個什麼樣的人兒,竟讓人這等癡心?」
不一時寶釵上來,也請瞭安。太後又細細的看瞭,因道:「果然是個怪可憐見兒的。難怪你不舍得。隻是你可知道,若你傢裡這罪定下來,便是要誅九族的?」
寶玉低頭不語。太後又道:「賈寶玉,隻要你休瞭她,入贅宮裡做瞭駙馬,不單能保你一人安危,你這媳婦也再不算賈府的人,也是救瞭她一命,你可想仔細瞭。若不然,隻怕你們二人要在陰間再去做夫妻瞭。」
寶玉緊緊將寶釵的手攥住瞭,聲音有些打顫兒,卻堅決道:「回太後,我那時就發過誓,再不讓她受一點的委屈,若讓我休瞭她,我萬萬做不到。」
寶釵是明白人三兩句話早已聽明白瞭其中緣由,剛要說話,卻被寶玉攔住瞭。
太後冷笑道:「別光說些個漂亮話,你那麼多姐妹,如今為瞭這一個你願意同她死在一起,那你豈不是又辜負瞭其他人?」
寶玉道:「若是我賈寶玉有幾條命,甘願一人為她們死一次也無妨,隻可惜……」
想著眼下光景,姊妹們一個個下落不明,不免神色黯然,再也說不下去瞭。
寶釵這才哭道:「寶玉,你可還記得悼紅軒那一處風光?」
寶玉哭著點瞭點頭。寶釵道:「如今那處石榴花隻怕又要開瞭,我是看不著瞭,我隻想你能活下去,得瞭空你可以去看看,隻當我還陪著你就是瞭。如今,你就休瞭我吧。」
說罷早已泣不成聲。
寶玉自然明白寶釵所說的是悼紅軒中還有可卿迎春湘雲一幹人,一把將寶釵抱住瞭哭道:「寶兒,不許你說這些傻話。我就是死也不離開你。」
寶釵道:「玉郎,我知道你對我的一片心,你我夫妻一場,雖時日不多,卻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一段日子,我命薄福淺,能和你過一回也知足瞭。又何苦為瞭這個名分拖累瞭大夥兒?隻管休瞭我吧,我再不怪你。」
寶玉仍不答應,太後道:「你這人好沒意思,竟不如她明白。你還不答應?」寶玉隻是搖頭道:「我賈寶玉雖隻讀過幾年書,做人的道理卻也懂得一些,我昔日裡曾許下過誓,再不讓寶姐姐受一點委屈,如今傢裡遭此劫難,雖這句誓言早已成瞭空話,我卻再不能休瞭她。」
太後見寶玉說得堅決,嘆瞭口氣道:「如此罷瞭,我也不強求你,來人哪,還將他們帶回去聽候發落吧。」
寶釵知道若此番再被送回到孫紹祖手中自然不會有個好結果,忙道:「太後,且容我再說兩句話。」
太後道:「你還有什麼話說?」
寶釵輕輕抬起手來,將寶玉臉上的淚擦凈瞭,苦笑道:「玉郎,多謝你這麼多年對我和娘的照顧,能於你一起過瞭這些日子,寶兒就是死瞭也值瞭。隻是死縱然不是難事,活著才不易。況且不說悼紅軒,還有一件事,我是死都不能瞑目的。」
寶玉哭道:「好寶兒,有什麼事你隻管說。」
寶釵道:「我被抓前依稀聽說有人將櫳翠庵中妙玉姐姐和黛玉都抓瞭去,顰兒本就病著,聽見你被抓瞭更是幾天不省人事,哪裡還禁得起這等磨難?如今二人更是下落不明,都是我的錯,隻因為我才害得顰兒賭氣去的櫳翠庵,又因顰兒在櫳翠庵這才連累瞭妙玉姊姊。我指望著你活著,或許還能救她們一救。我心裡頭一直覺得愧對顰兒,如今……」
說到此處更已泣不成聲。
寶玉這才知道黛玉和妙玉竟是落得如此下場,不由也哭瞭出來。上頭太後因道:「好瞭,都說完瞭就下去吧。」
寶釵這才止瞭哭,兩手捧著寶玉的臉,將兩片被淚水浸濕瞭的櫻唇吻瞭上去。好一會子,四唇分離,寶釵強擠出一個笑來說道:「玉郎,今生雖能執子之手卻不能不能和你偕老瞭,來世我還要做你的寶兒,我去瞭,你多保重罷。」
說罷猛地站起身來,一頭朝一旁的柱子撞瞭過去。
寶玉先是一愣,方想起來去拉寶釵,卻仍是晚瞭一步,隻扯著瞭寶釵的衣襟,隻聽砰地一聲,寶釵已經一頭撞在瞭柱子上。軟軟的倒下瞭。寶玉忙哭著將寶釵抱在懷裡,隻見一絲鮮紅的血順著寶釵的額頭流瞭下來。寶玉忙胡亂將寶釵額頭上的傷口捂住瞭,一面哭著喊著寶釵的名字。好在還有鼻息,多虧得寶玉拉扯瞭這一下子,多少卸去瞭些力道,方不至香消玉損。寶玉哭道:「傻寶兒,你何苦連自己的命都搭上去瞭?你若是就這麼去瞭,我還能活?」
寶釵好一會子方睜開眼,檀口張合幾回顫聲道:「玉郎,我隻想著,你若是休瞭我做瞭駙馬,不單自己可以保命,更可以以後好好照顧湘雲她們,還能再探訪顰兒下落,可你總是不肯,我隻好一死,你便可以……倒是我死瞭大傢都便宜,你又何苦拉住我……」
寶玉哭道:「寶兒,別說瞭,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能保護你們姊妹……」
其他人等也都看呆瞭,好一會子太後忙道:「快傳太醫來!」
寶玉卻抱著寶釵站起身來道:「多謝太後,不必瞭,早晚都是一死,讓我們兩個死在一處也就罷瞭。」
說著便往外頭走去。
太後望著寶玉出瞭大殿,幽幽嘆瞭一口氣,擦瞭擦眼角朝屏風後頭道:「好一個烈性的孩兒。玉兒,你可都聽見瞭?」
卻說寶玉抱著寶釵出來,外頭香菱早已醒瞭,正同薛姨媽一處惴惴不安的等著,見寶玉抱著滿臉是血的寶釵出來,忙都迎上去。寶玉嘆瞭口氣道:「媽媽,香菱姐姐,我……我們回去吧。」
正等著有人再將四人押回去,卻有小太監走過來道:「賈公子,幾位奶奶,請這邊請。」
寶玉早已豁出去瞭,也不多問,抱著寶釵便跟瞭上去。來至一件廂房內,又有太醫過來給寶釵查看傷口上藥包紮。寶玉隻冷冷的看著,抱著寶釵的手再不肯松開一絲。
又過瞭一炷香的時間,才又見呂總管進來。寶玉也不大理會,呂總管道:「賈寶玉接旨。」
寶玉這才極不情願的將寶釵放下,自己跪下。呂總管看瞭寶玉一眼,隻將懿旨塞進寶玉手中道:「你自己看也就罷瞭。」
寶玉愣瞭一回,方將詔書展開來看,看完不覺呆住瞭。薛姨媽見瞭忙問是什麼,寶玉這才回轉過來,張瞭幾回嘴方說出四個字來:「免死赦令。」
薛姨媽忙問:「是誰的?」
寶玉道:「我和寶姐姐的。」
薛姨媽聽瞭不禁喜極而泣,一把抱住瞭寶玉。呂總管笑道:「還不謝恩?」
寶玉這才忙又跪下磕頭。呂總管道:「太後說瞭,她老人傢是看在薛姑娘的份上才赦瞭你們的。至於你丈母和這位香菱姑娘,本就不是賈府中的人,也都沒罪,自然也不用赦瞭。太後還說,讓你日後好好待薛姑娘,好瞭,這就去吧。有瞭這免死金牌,誰也奈何不瞭你瞭。」
眾人忙都謝瞭恩,由小太監領著出宮去瞭,不在話下。卻說四人出瞭宮門,不知何時天上飄起瞭洋洋灑灑鵝毛般的雪花,地上早已鋪瞭厚厚的一層。寶玉仍是抱著寶釵,薛姨媽身子早嚇軟瞭,香菱身上有傷,二人相互攙扶著跟著寶玉。
薛姨媽問道:「寶玉,我們這是要去哪裡呢?」
寶玉愣瞭一回,嘆瞭口氣道:「是啊,我們要去哪裡呢?」
榮國府定是不能回瞭,又恐孫紹祖一幹人不死心,暗中譴耳目盯著自己,也不敢就這樣回悼紅軒去,身上又是分文皆無,不免也有些惆悵,隻得將懷中的寶釵抱的更緊瞭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說著便走進瞭風雪中。
走瞭兩條巷子,香菱顫聲道:「二爺,那幾個人自打我們出瞭宮一直在跟著我們。」
寶玉看瞭一眼,果然後頭百十來步遠有四五個人遠遠地跟著,見寶玉往那邊瞧過去忙又扭頭往別處走。寶玉心中知道這幾個人必是孫紹祖派來的,不由又嘆瞭一口氣。雖是身上有皇太後的赦令,畢竟出瞭宮門便是大千世界,自己憑什麼才能保護好寶釵、薛姨媽和香菱三人呢?
那幾個人確是孫紹祖派來盯梢的。卻說孫紹祖自打見寶玉等四人又被呂總管接瞭去,方知道事情不妙,隻好硬著頭皮去見忠順王,將事情經過講瞭一回。忠順王聽瞭眉頭不由擰得更緊瞭,想瞭好一會子方道:「你且派幾個妥帖的人在宮門外守著。若是宮裡頭扔將賈寶玉押解出來,你隻管接收。若是賈寶玉自己出來,你便讓那幾個人尋個清凈處將人再抓回來。」
孫紹祖忙答應著去瞭。
忠順王又暗中派人去宮中打探消息,都安排下去瞭,方遣散瞭閑雜人等,問門子道:「你怎麼看?」
門子道:「回王爺,依照賈蘭所言,這妙玉雖然和賈府上下人都不大走動,唯獨和賈寶玉甚是親密,隻怕他們關系非同一般,如今先是妙玉被接回宮中,又是賈寶玉被接瞭去,定是妙玉在皇太後耳邊說瞭什麼。」
忠順王點頭道:「我也這麼想。卻不知道這妱玉還知道些什麼……唉,千算萬算,終於還是被她逃脫瞭,斬草不除根,必留後患。」
門子道:「王爺稍安,依小的看,這妱玉格格那會子正是年輕,又在外頭飄零瞭這許多年,即便她知道些內情,隻憑她一面之詞皇太後也不會來責問王爺……」
忠順王嘆道:「偷雞不成蝕把米,沒想到此番弄巧成拙瞭。如今還是要先打算一下後路是要緊。那長史如何瞭?」
門子忙道:「回王爺,扔在府裡後院子靜養,外頭有十幾個人看管,定是沒用閃失。」
忠順王道:「嗯,如此甚好,此人知道我的事太多瞭,這回又毒死瞭萬歲爺,是再留不得瞭,你去找個籍口將他帶至外頭清凈之處……」
說罷用手做刀劈狀一揮。
門子道:「是,小人明白。隻是,還有一事,小的不知當講不當講……」
忠順王道:「講!」
門子這才道:「恕小的直言,小王爺雖是有才有德,這兩回事兒卻是不湊巧,碰瞭個晦氣,還幾乎壞瞭王爺的大事。若是……」
忠順王聽到此處,不由將桌子一拍,喝道:「你是說讓我……」
門子忙跪下道:「王爺息怒,且聽小的把話說完。小王爺是王爺最疼愛之人,小人並沒有那個意思,隻是現在宮裡頭形勢尚不明朗,小王爺在外頭拋頭露面。隻怕也早被留意瞭,依小人遇見,不如先讓小王爺在外頭躲上一段時日……可巧又有王熙鳳那一出,不如就讓小王爺押解著王熙鳳去金陵走一遭,一則可以避避風頭,二則對小王爺也是個鍛煉,還可以順便帶上長史大人,路上在那清凈處……」
忠順王聽罷方點頭道:「多虧瞭你還清醒,如此就按你說的辦。隻是……唉,祖兒確是讓我有些放心不下,若是這一路上再生出什麼事端……」
門子忙到:「小人不才,若王爺還信得過,小人願陪小王爺一同前往。」
忠順王點瞭點頭道:「你去自然是極妥當的,我信得過,隻是現在我心裡也煩亂,還少不得你替我拿拿主意。此番你還是留在我身邊罷瞭。你再想想,可還有穩妥的人?」
門子眼珠兒一轉道:「若是這般,我倒是看好那賈雨村。此人雖然是個恩將仇報的奸詐小人,卻是心思緊密的,如今他後臺賈府倒瞭,正誠惶誠恐,王爺若是肯拉攏他,定是無不盡心的。」
忠順王點頭道:「好,這幾件事你這就去辦,去吧。」
說罷,門子剛要退出去,忠順王又道:「且慢著,打今兒起,你便是我的長史官。等結果瞭那個沒用的奴才再封你。」
門子聽瞭不禁心花怒放,忙叩頭謝恩,方退瞭出去。
再說賈寶玉,因心知再逃不出這些人的掌心,心裡卻不禁釋然起來,朝香菱笑道:「橫豎讓他們來便是瞭,事已至此,還怕些什麼?香菱姐姐,方才寶玉打你確是情非得已,可還疼麼?」
香菱不禁臉上一熱,低頭道:「二爺不必自責,那會子確實情非得已,我知道那並非二爺本意。況且為瞭太太不吃苦,我挨幾下子又算的瞭什麼?莫說是打上幾下,就算把我這賤命給瞭二爺也算是我的造化瞭。」
說到此處突覺得有些不對,忙止瞭口,兩腮泛起一抹緋紅。
正自說話,巷子那頭又走過幾個壯漢來,這回寶玉四人便被徹頭徹尾的夾在瞭中間。新轉出來的幾個人搖晃著走到寶玉跟前,都是有瞭七分醉意,打頭的一個將四人去路攔住瞭,打瞭個酒嗝,將一嘴酒氣都噴在寶玉臉上,一面大聲道:「王二麻子!可巧瞭,讓我在這裡碰上你瞭!」
寶玉不由厭惡,抱著寶釵往後退瞭一步道:「你認錯人瞭,我並不是王二麻子。」
那人嘿嘿笑道:「怎麼,不認識你張大錘張大爺瞭?你小子借瞭我二百兩銀子,說好年底連本帶利還清,如今時日已到,你到時躲起來瞭?」
寶玉皺眉道:「我何時欠你錢?我都不認得你。你若是想再抓我進去隻管動手,何必費這周折?」
那醉漢笑道:「你不認得我,我隻認得你就罷瞭。如今看你這般光景也是沒錢還大爺瞭,你抱著的這美人兒是誰?後頭跟著的這兩個又是誰?倒是有幾分姿色,今日大爺我高興,這兩個嫩的一人作價一百兩,那老貨就算是利息,你隻讓我將這三人帶走,咱們的帳便一筆勾銷,你看可好?」
寶玉聽瞭這話不由又往後退瞭幾步,一面將仍昏迷著的寶釵抱的更緊瞭,一面極力用自己的身子將薛姨媽和香菱擋住道:「哼,我有皇太後免死赦令,天子腳下,你敢怎樣?」
那醉漢聽瞭不由一陣狂笑:「哈哈哈,好好好,你有免死赦令,我這兒還有玉皇老兒給我的尚方寶劍呢!孩兒們,將這三個婆娘搶過來!」
隻一揮手,身後眾人便一擁而上,要將幾個人拉扯走。
卻說孫紹祖派來的幾個人在宮門外風雪中苦等瞭兩個時辰,早就一肚子怨氣,終於盼得寶玉出來,剛想著此回將這些人拿回去定有重賞,正想著跟著到那僻靜處好下手,卻不知從何處鉆出來幾個醉漢攪局,哪裡能不生氣,不由加快瞭腳步趕瞭上去。
那為首的也喝道:「突!哪裡來的潑皮,吃瞭幾杯馬溺在這處撒野,還不快給我滾一邊去!」
那自稱張大錘的歇著醉眼笑道:「好大膽子,敢讓我滾一邊去,你也不打聽打聽,我張大錘是誰?我跺一跺腳,隻怕這京城也要抖三抖!識相的趁早回傢搓撩子去,別壞瞭你大爺的好事!」
孫紹祖那邊的人聽瞭這話越發確信這幾個人隻是幾個市井潑皮,因將腰牌套出來喝道:「我乃大清京都禁軍,你這廝敢再撒野,當心你兩條狗腿!」
張大錘哈哈大笑,劈手將腰牌搶過來道:「不知死活的東西,少來誆我,禁軍?你可知爺爺我是誰?我乃托塔李天王,今日率十萬天兵天將,就是來討伐你等妖孽,孩兒們,給我打!」
說著將手一揮,後頭眾人立馬一擁而上,將四人團團圍住,隻三拳兩腳便放倒在地,好一頓胖揍。
隻打得幾個人抱著腦袋滿地打滾,再也站不起來方住瞭手,不知何時有一輛車駛瞭過來,張大錘又一揮手,眾人這才卷著寶玉等人上瞭車,一哄而散瞭。
寶玉早在一旁看呆瞭,本以為這一前一後兩撥人是一夥,哪成想一轉眼便打在一處,如今自己又被稀裡糊塗的塞進車裡。寶玉心道這些人定是敵非友,倒不如放手一搏瞭。正想著,見那張大錘一挑車簾子探進頭來,忙一拳打瞭過去。那張大錘毫無防備,竟被一拳打瞭個正著,頓時鼻血橫流。
寶玉強忍著手疼,剛要再出手,張大錘忙捂著鼻子擺手道:「寶二爺,二爺停手!」
寶玉聽瞭不由一愣,張大錘又道:「二爺停手,我乃馮紫英馮將軍手下的人!二爺若是不信,腿短掩不住雞巴長。」
寶玉聽瞭不由一愣,這句話正是救瞭薛蟠之後柳湘蓮薛蟠同倪二走路之際倪二留下的和王短腿聯絡的切口,隻因這切口太特殊,寶玉如今仍記得,如今聽這李大錘說出,不覺信瞭大半。李大錘見寶玉停瞭手,忙又道:「我這次卻是奉瞭馮將軍之命來接二爺二奶奶的。」
寶玉將信將疑的道:「馮大哥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李大錘道:「二爺一會兒見瞭馮將軍問他便是,小的隻是奉命行事,其中緣由也不清楚。」
寶玉這才坐瞭下來,好在寶釵薛姨媽同香菱都在身畔,心中總算踏實瞭少許。
不一時來至一間院落,車子進瞭正門尚未停穩,隻聽一個聲音道:「可是寶兄弟回來瞭?」
果然正是馮紫英。寶玉跳下車,兄弟二人抱在一處。
寶玉道:「馮大哥,你怎麼算得我要從宮裡出來?」
馮紫英也問道:「寶兄弟,我隻出門不足半個月光景,怎麼回來你府上就落得如此下場?府門也被查封瞭,男丁也被關在獄神廟裡,是犯瞭什麼事?」
寶玉嘆瞭口氣道:「說來話長,馮大哥,天子駕崩瞭!」
馮紫英聽瞭這話不由呆住瞭,好半晌才問:「此話當真?怎的在外頭沒有一點消息?」
寶玉這才將雍正猝死於元妃宮中,諸多所知細節都與馮紫英說瞭一回。馮紫英越聽越是吃驚,待到聽到寶玉此番宮中一番遭遇,忙問寶玉將赦令拿來看瞭,方嘆氣道:「想不到這寧榮二府昔日那般輝煌,竟如此一敗塗地。」
寶玉也想著賈政賈敬賈璉等人仍在獄神廟內,賈母、王夫人、鳳姐等人被軟禁府內,迎春湘雲可卿在悼紅軒中不知結果如何,更有妙玉黛玉被摞瞭去不知下落,不由又落下眼淚來。一面哭一面問道:「馮大哥,你可知道悼紅軒可好?」
馮紫英道:「寶兄弟隻管放心,悼紅軒我曾去過,並沒有被抄檢,三位弟妹也都安好,我早已暗中派人在四周巡查保護,今日你們且先在這處胡亂委屈一夜,明兒一早我便帶你們出城!」
寶玉聽瞭馮紫英這話,不由心中懸著的事兒總算放下一些,起身就給馮紫英拜倒道:「大哥,大恩不言謝,寶玉來世做牛做馬也不忘大哥恩情。」
馮紫英忙扶起來道:「寶兄弟,你這是為何,和我還要這等外道不成?你若是這般,我倒是更覺得對不住你瞭。」
寶玉忙道:「馮大哥說笑瞭,你對我有大恩,又怎麼對不住我瞭?」
馮紫英嘆瞭口氣道:「寶兄弟,你可知道寧國府眾人的下落?」
寶玉也低頭道:「知道,男丁都發配寧古塔,女眷都……哎,隻不過珍大哥一人的過錯,卻要平白牽連這許多人……」
寶釵因聽得外頭是寶玉同馮紫英在說話,平日裡又知道馮紫英同寶玉是莫逆之交,因也由香菱攙扶著下車來,欠身給馮紫英到瞭個萬福道:「多些大哥關照費心瞭。」
馮紫英忙還禮道:「弟妹太過見外瞭,方才隻顧得說話,竟忘瞭萱堂和二位弟妹還在車裡,快請下車進屋休息吧。弟妹這頭也傷著瞭?來人哪,快去請個上好的太醫來!」
寶玉也忙上前攙扶薛姨媽下瞭車,馮紫英引著眾人往後頭去,一面走一面道:「你有所不知,前兩日賈珍賈蓉兩父子關瞭站籠在東門口示眾,一晚上過去,竟是一個瘋瞭,一個死瞭。」
寶玉聽瞭不由一愣,雖是這二人對可卿不住,畢竟是自傢兄弟,不由又落下淚來。馮紫英拍瞭拍寶玉的背道:「寧府中女眷前日在人市上叫賣,我暗地裡命人偷偷喊價,倒是將大半都買瞭下來,隻是……」
寶玉聽瞭這話不由一喜,忙問道:「隻是怎樣?」
馮紫英嘆道:「隻是尤大嫂子又驚又嚇,再聽到那父子二人的噩耗,竟是昨兒夜裡閉眼撒手去瞭……」
寶玉聽瞭忙問道:「馮大哥還救下瞭誰?我四妹妹可好?」
馮紫英道:「四姑娘雖也受瞭些驚嚇,倒也無大礙。如今就在這院子後頭呢。」
寶玉道:「大哥,快快帶我去看看她。」
來至後院,果然有幾個認得的昔日寧國府中的女眷丫鬟,見瞭寶玉都請安,寶玉也顧不得同她們說話,隻催著馮紫英快走。
馮紫英引著寶玉來至一間屋外,剛要敲門,寶玉卻早一把將門推開闖瞭進去,口中隻道:「四妹妹,四妹妹,你可還好?」
「二哥哥!二哥哥!是你,真的是你!」
惜春見是寶玉,直直的撲進寶玉懷裡,兄妹二人抱頭痛哭。馮紫英眼角也不由有些濕潤,嘆瞭口氣,悄悄退瞭出去。
兄妹二人哭瞭好一會子,寶玉方止住瞭,將手捧起惜春的臉道:「快讓二哥哥好好看看,四妹妹這些日子受苦瞭,清瘦瞭好多。」
惜春也撫摸著寶玉的臉道:「二哥哥,你也受苦瞭,這臉上的傷是怎麼來的?可疼麼?」
寶玉握住瞭惜春的手道:「不妨事,早就不疼瞭。隻可惜珍大哥和大嫂子……」
說著不禁落下淚來。眾人都跟著哭瞭起來。
還是寶釵先回轉過來,輕輕拍瞭拍惜春的背道:「如今也都止瞭吧。咱們還能在一處也多虧馮大哥。如今咱們都逃過一劫,也算是造化瞭。」
惜春這才抽噎著又倒進瞭寶釵懷裡。寶釵又道:「寶玉,你去和馮大哥說上幾句話吧,他必定是在外頭等著你呢。」
寶玉這才擦瞭擦眼淚道:「正是呢,寶兒,你們姊妹先和娘在這處歇歇,我去和馮大哥商量一回。」
一面出門又朝前頭去瞭。
馮紫英果然在前廳裡坐等寶玉,寶玉又要往下拜,馮紫英道:「寶兄弟,你若再這樣我就不認你這兄弟瞭!」
寶玉這才罷瞭,又親手倒瞭一杯茶給馮紫英,馮紫英無法,這才接瞭。二人方落座。馮紫英道:「寶兄弟,貴府遭此劫難,前途未卜,可有何打算?」
寶玉嘆道:「雖是因機緣巧合有皇太後一紙赦令免瞭我和寶姐姐死罪,我父親大伯同璉二哥等仍是在獄神廟裡生死未卜,老太太大太太和太太還有鳳姐姐等人也不知如何瞭……我哪裡還有什麼打算呢?且挨著看吧。」
馮紫英因道:「令堂和賈府中的情形我不知道,隻是我聽說你璉二嫂子也被送至獄神廟問話瞭,難道你沒見得?」
寶玉聽瞭突的站起來:「鳳姐姐被傳喚?不知情形怎樣?馮大哥,你是聽誰說的?」
馮紫英搖頭道:「我也不知,隻是聽王短腿說的。這王短腿果然也是個講義氣的人,自打上回薛蟠走路之後多虧他送來消息。這回你被人帶進宮去,也是他聽瞭信兒跑來找我,將這些事情都告訴瞭我。我尋思著你被帶進宮裡,難不成是元妃娘娘召見?還是有什麼壞事,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隻想著即便是發落也不至於在宮中行事,你遲早是要被押解出來,便想著派上幾個人在宮門口盯著,等見你出瞭宮便強行將你搶出來,沒想到你們四個竟是自己走瞭出來。我剛想去接你上車,卻見你們後頭鬼鬼祟祟的跟瞭幾個人,後來的事你便知道瞭。」
寶玉聽瞭嘆道:「如此真該多謝他瞭,隻是我還想問問他鳳姐姐的情形。馮大哥,你可聽人說起黛玉同妙玉二人的下落?寶姐姐說這二人也被許多官兵押著去瞭……」
馮紫英搖頭道:「沒聽說過,我知道這黛玉也是你心頭肉,好兄弟,你隻管放心,我便四處差人打探,定要將她們救出來。寶兄弟,如今還有一件事要你定奪。如今你這許多姊妹,悼紅軒有幾個,這處有幾個,依你看是想將她們聚在一處還是分散在各處?我在城裡城外還有幾套房舍空著……」
正說著,隻聽外頭有砰砰聲想起,寶玉聽瞭不由一驚。馮紫英忙到:「寶兄弟莫怕,快要年關瞭,放爆竹的罷瞭。」
寶玉一愣,好一會子才喃喃道:「竟然是過年瞭……前幾日院子裡還忙上忙下籌備過年,誰想到隻不到十天的功夫便是傢破人亡……」
馮紫英隻得安慰道:「好歹還有這許多人在呢,況且也不知上頭到底怎麼定奪,寶兄弟也不必太過悲傷。」
寶玉淒然一笑道:「馮大哥,明兒還麻煩你將我們幾個送去悼紅軒吧。好歹讓我們也團員一日,即便是死也能死在一處,也算是我們的造化瞭。」
又說瞭一會回話,不覺天色一晚,馮紫英道:「寶兄弟,如今你也早些休息吧。明兒一早我便安排你們出城。」
說著將寶玉又送至後頭,寶玉同一眾女眷見瞭,哪裡能睡得著,一宿不知又哭瞭幾回,不在話下。
欲知後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