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著的一天,像是小孩子迎接戶外旅行一樣,心情緊張得無法自我。早上六點半,朦朧中看到我正呆望窗外的妻子打著呵欠的問我。
“老公?今天不是休假嗎?怎麼這麼早起床,不多睡一會?”
“沒,隻是有點失眠。”我微笑說,事實上幾乎是一夜未眠。
突然想起什麼,走到客廳,正在準備做早餐的雪怡看到是我,一臉奇怪,問著跟妻子同一個問題:“爸爸,怎麼這麼早?”
“沒事,想看看早報。”我裝作不經意,女兒把茶幾上的報紙遞給我。
“謝謝。”我接過,坐在沙發上翻閱,雪怡問我:“爸爸吃早點嗎?”
“不用瞭。”我笑著搖頭,女兒扠起纖腰:“也是,雪怡做的,當然沒媽媽的那麼好味道。”
我沒有話說,乖巧女兒,有時也頗為任性。
“可以瞭,火腿煎雙蛋,多士。”雪怡把兩個碟子拿到餐桌,並體貼地遞上飲品:“橙汁。”
“謝謝。”因為上班和上學時間有差距,我是較少跟雪怡一起吃早餐,這天算是比較罕見的早晨。看到拿著三明治的女兒,那一直纏繞不散的感覺又再出現,這個清純如水的乖乖女,真的是這兩晚我跟她網聊的“飛雪飄飄”?
其實會不會是搞錯瞭什麼?例如是一些巧合,或是美麗的誤會,總之我是很難把雪怡和援交女聯想為一起。
看,明明在跟我吃早餐,如果雪怡真的是飛雪飄飄,那麼今天她是打算蹺課,理由是約瞭她的客人,現在做的就全是演戲。
這是一件難以想象、亦十分恐怖的事情。如果我的女兒真是一個戴有虛假面具的雙面人,作為父親的我今後是如何面對?
所有答案,在三個半小時後便可以揭盅。也許雪怡不是飛雪飄飄,亦也許飛雪飄飄根本是一個不存在的人物。
我寧可一切是我的幻想,是老人妄想癥的征兆,即使答案如何,也不會希望雪怡是出賣肉體的妓女,這是最壞的一個結果。
雪怡是我傢唯一的孩子,亦是我跟妻子唯一的希望,她的人生就是我們的未來,我絕不希望當中有什麼差錯,因為一時的迷失,毀掉這美好的一切。
“雪怡。”胡思亂想之際,我喚起女兒的名字。
“嗯?”臉龐咀嚼著三明治的女兒望向我,東拉西扯拿出一些話題:“最近學校忙嗎?”
“還好吧,是功課有點多,都是論文和模擬實習,不過也不是太吃力。”雪怡回我,頓一頓,我繼續問:“有沒交男朋友瞭?”
雪怡臉上一紅,嘟嘴答:“沒啦。”
女兒是個漂亮女孩,校園裡應該有不少男同學對她傾慕,但自中學開始,從來沒聽她有與男生交往的說話。身為父親,我亦不知道女兒嘗過初戀沒有。即使有,以其清純性格,我想沒有人會懷疑她仍是一個處女。
“我不是每個人也做的。”
刺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不會,一個這樣如水透徹的單純女孩,又怎會是為瞭金錢人盡可夫的妓女。
“爸爸我上學囉。”吃完早點,雪怡把餐具清洗好才離傢上學,這樣的一個乖巧少女,怎樣看也和壞女孩沾不上邊緣。
我想多瞭,一定是我想多瞭。
神不守舍,好不容易等到八點半,我跟老婆說約瞭舊友閑聊出去一會,大概下午回來。這個年紀的我一向珍惜跟往年好友見面的機會,假日聚舊已經成為習慣,妻子對此沒有懷疑。
回到工作地點,幾位同事見我休假上班,推說忘瞭拿點私人物件,大傢不作多問,這亦是一件全沒需要懷疑的事情,唯獨當事人是處處心驚,仿佛心裡有鬼。
到洗手間換過新買的衫褲鞋襪,我把頭套和太陽鏡塞在口袋,乘著大傢不察覺,迅速把盛載衣服的背包放回私人的貯物櫃,然後急步離開。
沒有一個人發現,算是很順利。
乘計程車來到和雪怡相約的電影院,九點半,到售票處買下戲票,最後一行的位置全空著,女兒還沒到。
我松一口氣,急急買下自己的戲票立即離開,以防在這裡碰上她。
為瞭確定客人來瞭,我想雪怡會在電影開場後才買票,如果約好的位置仍然空著,即是代表客人爽約。
那是十分緊張的一件事,活瞭四十八個年頭的我從來沒有如此繃緊,即使過去面對入職考試,第一次約會女友也沒有這般抖震。
為的是即將面對我的女兒。
是作為妓女的雪怡。
在電影開場前十分鐘,再三確定女兒不在附近的情況下,我誠惶誠恐地把門票交給查票員,我非常後悔來瞭,簡直有如在行刑場的恐懼。
真相,往往令人害怕。
到洗手間戴上頭套和漆黑的太陽鏡,在電影院裝備這種像飛虎隊般把臉都蒙起的頭套有點滑稽,還好早場時間通道沒幾個人,否則一定被視為精神病者,甚至是恐怖份子。
噴上過往從沒用過的男仕香體氣,我膽怯得害怕被女兒從身上氣味,就認出自己。
到達電影院的觀眾廳,影片已經公開一段時間,加上是早場,正如雪怡所說觀眾很少,全場隻有小貓三兩,在關掉燈後別人做什麼,的確不易被發現。
我不能被發現,亦不可以被發現。
戰戰兢兢來到最後一行的5號席,我如坐針氈,手心早已全濕,甚至希望對方爽約。
我安慰自己,一切都是假的,是十分具真實感的幻覺。雪怡不會出現,我的女兒正在大學課室,接受她應受的教育,為日後的燦爛人生作好準備。
燈光調暗,電影開始播放,片頭誇張的聲調,把我的心跳亦一起帶動。
相約的人沒有在播放後立刻出現,而是大約過瞭十分鐘,一個身穿鮮紅短裙、戴著紫藍色假發的女郎慢慢走近,親昵地坐在我的旁邊,以纖細手指,搭在我的掌背。
“Hi,我是飛雪妹妹,伯伯你好嗎?”
架著立體眼鏡的她看不到眼睛,但無可置疑她是雪怡,我的女兒。
我的心跳得不能再快,面對天使般的臉龐,卻如在魔鬼前的戰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