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清晨六點的時候,陽光在小區東南側小樓拐角處探瞭頭,溫暖著小吃店老板的櫥窗和蹓狗女人的耳環。

  衛生間裡,晨拿肥皂洗著下面,急急摳挖著,忽的呆住,軟坐在浴缸裡,兩行淚淌瞭下去。

  門鈴響瞭很久,晨倚著門,身子哆嗦著,過瞭些時候東喃喃幾句走瞭。

  過瞭幾分鐘,手機響起來,是雯,晨慌亂把手機按死,關瞭機。

  晨坐在床邊,呆著,一直到黃昏。

  晨打開手機,猶豫瞭半天,終於按瞭下去。

  “老公,你在哪兒?”

  “陪客戶呢,傢裡都好吧。”

  “……”

  “嗯?怎麼不說話瞭?怎麼瞭,小靜又惹你生氣瞭?”

  “……”

  “哎,她就一個孩子,你就當讓著她不就行瞭麼。啊,別生氣瞭啊。”

  “老公,我愛你。”

  “嗯?”

  “我愛你老公。”

  “我也愛你老婆。”

  “我真的很愛你。”晨哭:“我真的真的很愛你的老公!”

  “嗯?怎麼瞭晨?你哭什麼啊,你當然愛我瞭,你不愛我怎麼會嫁我呢?怎麼瞭到底?”

  “老公,這輩子我隻會愛你的!我隻愛你一個人的,我願意為你去死的老公,”晨接著哭:“你相信我老公,相信我……”

  “……”

  “嗚……我不配當你老婆,不配當小靜的媽媽……嗚……”

  “小靜又說什麼話讓你這麼生氣的?啊,別哭瞭,哭花臉就不好看瞭。”

  “嗚……”

  “好瞭,好瞭,這次回去我一定收拾收拾那丫頭,啊,別哭瞭,這次我一定說到做到!我要掛瞭老婆,別哭瞭啊,我這客戶那邊都等著呢,啊,乖聽話,別哭瞭……”

  “嗚……”

  夜,晨哭泣著睡去。

  第二天,東又過來敲門,雯也跟著一起。

  晨任他們在外面勸說瞭,一聲不吭,倚著門。

  趁兩個人走開,晨匆忙下樓去瞭父母那兒。

  一傢三口吃著午飯。

  “嗯,怎麼不吃瞭晨?”晨媽媽看著女兒:“發什麼呆啊,啊!你哭什麼啊,誰欺負你瞭?”

  “……”晨淌著淚不說話。

  “啪!!”晨爸爸狠狠的把筷子拍到桌子上:“你來傢我就發覺不對勁,你媽還說我瞎猜!你跟爸實說,是不是那兔崽子欺負你瞭?!”

  “……”

  “我就說麼!!”晨爸爸拍著桌子站起來,大步在屋裡來回踱著步:“這王八蛋,窩囊廢,我早就知道他不是個什麼好東西,當年花言巧語把我閨女騙到手,這……”

  “哎呀,你少說幾句吧,不一定是呢,你先聽你閨女說……”晨媽媽說。

  “什麼不一定,這次你少再給那個混蛋說好話,那時還不是怪你,要是當初你跟我站一邊,晨會跟那個王八蛋麼?!”

  “爸!你快別說瞭!!”

  晨起身,跑進自己屋,撲到床上,“嗚”的哭出聲。

  我丈人的話從門縫傳過來。

  “什麼床頭打架床尾和,什麼我不能管?!我是她爸!自己閨女我怎麼就不能管瞭?!”

  “……”

  “什麼小點聲?!有話我就不能說瞭麼?!我退瞭怎麼瞭,我退瞭我弄死那小子也是動動小指頭的事兒!他敢再動我閨女一根指頭試試?!不行,這事不能算瞭!”

  “哎呀,你閨女不是沒說是什麼事麼?”

  “那不是都寫在臉上瞭麼?還用說麼?!好瞭,你別說瞭,真是頭發長見識短,當年就怪你,好好的閨女,你把她往火坑裡推,晨當年是給那混蛋迷住瞭,不懂事兒,難道你這個當媽的也不懂事兒?”

  “……”

  “當年我跟老王那交情多實成啊,親事還是人傢主動提的呢,說就看咱傢閨女好,就老王那老子,那背景,他兒子看上咱閨女還不是她燒高香瞭?!老王那兒子長的也一點不比那混蛋差啊,結果呢,你看你這閨女,魂給那小子勾瞭,死活不跟他分手,把好事弄黃瞭。那事弄得我跟老王的關系也不尷不尬的,現在我有事兒找人傢還有些摸不下面子。人傢現在是什麼,中央裡的幹部,人傢那兒子呢,嗯,快當市長瞭。”

  “哎呀,你還提這些陳谷子亂麻的事幹嘛。”

  “什麼不能提?!想起我就生氣,你看看你那女婿,跟我不陰不陽的,當個破業務經理看把他給拽的。”

  “不是還是副總麼,有他們公司一半的股份呢。”

  “屁!公司都是他的也算個屁!一個小縣長就能弄死他!嗯,看看這兔崽子,跟我這個老丈人多說一句話好像給折瞭他的壽,來竄個門吧,沙發沒坐熱就撅屁股走瞭,我看他就是打小缺教養,真是什麼爹什麼兒子,怎麼啦,就那麼不待見我這個退休老幹部?”

  “你老提你退休的事幹嘛,跟這個有關系麼。”

  “哼,你再看看小靜,多久沒來瞭。我多疼她啊,那時候那姥爺長姥爺短的叫的多親啊,可現在你看,放假瞭這麼近也不來串個門看看姥爺姥姥,反而跑去那麼遠到她爺爺那邊,她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姥爺瞭?!我跟你說瞭多少次瞭,你就是不信,都不是明擺著麼,肯定是那兔崽子背後攛掇的,在小靜面前說我的壞話。”

  “哎呀,你能不能別來來回回的走瞭,晃得我難受。”晨媽媽說:“老唐啊,你也別挑你女婿的不是,就說老王那兒子吧,聽他們說花著呢,你能把閨女給這種人?”

  “什麼花?花是因為他老婆不行!要是他娶瞭我閨女這麼中意的老婆,還會花?真是可笑!可笑之極!!”

  晨走出門,靜靜說:“爸,媽,我走瞭。”

  老兩口子住瞭嘴,愣在那裡。

  “到底什麼事兒晨?”晨媽媽問:“快跟你爸爸說說。”

  “沒事,”晨說:“就是過來看看你們。”

  “嗯。”晨媽媽臉上一松,又說:“啊,不對,沒事你哭什麼啊?”

  “……沒哭什麼,就是忽的想起以前的傷心事兒。”

  晨媽媽端詳著晨,說:“真沒事兒?不是升欺負你?”

  “怎麼會呢,他敢,我欺負他還差不多,”晨展顏一笑:“好瞭,爸,媽,我走瞭啊,別瞎想瞭你們,我們真沒事兒。”

  晨來到街上,呆呆的,眼神迷茫的看著四下,不知該去哪兒。

  晨掏出手機,點開通訊錄,一個名字一個名字的看,最終一個也沒按下。

  夏日的陽光灼著人的心肺,我跟著晨穿過馬路,走過雜貨店,走過她們學校正門口,呆瞭呆,晨返回身走到側門,沖門衛點點頭,進瞭校門。

  暑假仍舊,這時校園裡空無一人,隻餘幾片碎紙在風裡。

  操場上,晨順著塑膠跑道一圈一圈慢慢走著,時而流淚,時而澀澀一笑。

  晨重新走回街上,看過快餐裡幸福的情侶,走過王老板的鋪子,擠過影院門前的人群,來到一處門前,剛走進去,愣在那裡,她前方一個大大的牌子“東陽區公安局”,瞅到這個牌子,晨的視線像給灼瞭一下,跳開,急急的回身出瞭大門。

  晨站在街上,眼神迷茫,看著四下奔走的人們,裙子給風輕輕撩起,現出一雙筆直的腿。

  我看到一隻迷路的白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