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聽白若蘭說出這麼一個要求,南宮星忍俊不禁,道:“銀芙蓉這東西可不是那麼容易弄來的,你怎麼想起找我要瞭?”
白若蘭咬瞭咬唇,道:“凝珠的事既然如意樓安排到瞭你的頭上,總不會和你沒有半點瓜葛。我也不問你和他們到底是什麼關系,你隻要幫我弄一朵銀芙蓉就好。刻字的話……就刻我的名字。”
南宮星看瞭她一眼,故作認真道:“蘭兒,你身無長物,拿什麼來付如意樓要的代價?不如……幹脆我去要一朵銀芙蓉,你有什麼願望,我直接替你開口。我這人窮的隻剩下銀子,都給瞭他們也無妨。”
白若蘭微蹙眉心搖瞭搖頭,道:“這一大堆麻煩本就是因為我們白傢而起,怎麼能讓你為此再丟瞭傢產,讓你頂上個敗傢子的名號,難道我臉上很有光麼?”
她看南宮星還是面帶猶豫,索性嬌嗔道:“是你說力所能及上天入地也給我辦到的,這銀芙蓉你明明要得到,不許抵賴。”
南宮星隻得幹笑兩聲,道:“好好好,我不抵賴。不過那東西若非如意樓主動送上門來,去討要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五六天工夫,我怕來不及……”
白若蘭立刻接口道:“不打緊,我隻當你欠著。五六天來不及,十天八天也行,再不行,一個月內。隻要……隻要在你被官府抓去之前到瞭就好。”
南宮星看出她眼底的焦慮,微笑道:“我這種此前並無案底的江湖新賊,哪那麼容易就被抓進牢裡。這附近有名有號的公門高手,不就是來瞭個未及雙十的年輕姑娘麼,瞧你慌得。”
白若蘭不甚滿意的嘟囔道:“你還瞧不起她,人傢名頭可比你大多瞭。抓的賊比我見過的都多。”
“是個捕快抓的賊都比你見過的多,”南宮星笑著起身在她鼻尖上點瞭一下,道,“除瞭我這采花大盜,你哪兒還見過其他的賊。”
白若蘭抓過他的手咬瞭一口,憤憤道:“是是是,我頭發長見識短,白替你操心瞭。”
咬完一口,她才想起唐昕還在一旁坐著,側目一望,對方笑吟吟的視線穩如泰山定在自己身上,登時便紅透瞭臉,一頭埋在桌邊不肯起來。
唐昕瞥瞭一眼南宮星,正要調侃幾句,突然臉色一變,抬手將自己和白若蘭的面紗放瞭下來,壓低聲音對小星道:“別回頭!”
南宮星當即便知是有人到瞭,背後一繃,真氣已運遍全身蓄勢待發。
身後門口處緊接著傳來還略帶著些氣喘的聲音:“行瞭,別弄得緊張兮兮的,就我自個,沒別人。我還當你小子早藏起來瞭,正準備從這兒問怎麼找你呢,嘿,你膽子倒真不小,就這麼大大咧咧坐這兒瞭,通緝令,看到沒,通緝令就在這兒呢?”
南宮星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他扭頭看瞭過去,道:“馮大人,不是我膽子大,實在是你們這人像畫的太精妙絕倫,我想怕都怕不起來。”
馮破似乎剛趕瞭很遠的路,身上的佈衫胸前腋下濕瞭大半,他沒穿差服,沒配腰刀,乍一看就像個田間老農,呼哧呼哧喘著粗氣大步走到南宮星身邊,直接坐下,也不客氣,徑自拿過茶壺對著壺嘴便咕咚咕咚灌瞭半壺下去,跟著哈瞭一口大氣,這才道:“我和你分開也沒多久,你怎麼就惹出這麼大的麻煩?”
他神情頗為凝重,擦瞭把汗道:“一個上郡尉,從四品的駐防武將,住傢裡鬧出十九條人命,要不是裡頭沒有真正的親人,恐怕都要上達天聽咯。這案子的消息通傳出來,足足驚動瞭大半個蜀州,嚇得我手上的活兒都丟瞭,跑死瞭六匹馬滿世界找你。”
“你怎麼找到這兒的?”南宮星挪瞭挪位置,自己側目望著門口動靜,問道。
馮破嘆瞭口氣,道:“兩州交界方圓數百裡的傳言,都說你們往湖林來瞭。繪聲繪色一個個都跟親眼見瞭你們的人一樣,我隨便找瞭個地方四下打探瞭一下,光是說見過你們一行人在他們店裡吃飯喝酒,聊天說要去湖林的店子就有三傢,我稍一逼問,就都交代是拿瞭人的銀子,幫忙放消息。”
他抬眼望瞭一圈四下,道:“我總得來看看,一來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在,二來,看看放消息的人想幹什麼。”
南宮星抬手捏瞭捏馮破身上的粗糙佈料,笑道:“玉捕頭沒招你回去幫忙麼?”
馮破頗有些落寞的搖瞭搖頭,道:“現如今我與她隻差瞭半級,以她的性子,絕不肯再支使我咯。嘖,升這麼個屁官,有個鳥用。”
他抬頭拍瞭拍南宮星的肩膀,轉而笑道:“不過她不調我也好,穿瞭那身皮,辦事就要走衙門口的規矩,照規矩,我可就不能陪你坐在這兒聊天喝茶瞭。”
南宮星抿瞭口茶,笑道:“是啊,照規矩,這會兒你得把我拿下,帶回陸陽郡府關起來審個七八天再說。”
白若蘭急道:“馮大人,那兇案真的不是小星做的。他的事,和我們兄妹的事,連同暮劍閣裡白傢得那些事,一直都有人在背後算計。咱們以為已經死瞭的那個春妮,就是我思梅姐姐,其實還活著,上次在陸陽我們才見瞭她。”
馮破皺瞭皺眉,道:“還是別在這兒大搖大擺的坐著瞭,咱們上去找個沒人的房間,你們吧下山後遇上的事,詳細跟我說說。方傢慘案惹來的武林公憤我愛莫能助,李郡尉傢的兇殺大案,我還是能幫上忙的。”
白若蘭點瞭點頭,忙不迭起身帶路在前,還忍不住低聲嘟囔道:“方傢的事也和我們毫無關系,這次當真是的冤的要命,氣死我瞭。”
南宮星跟在最後,欲言又止的看瞭前面三人一會兒,停下步子,抬手叫來瞭剛才就守在櫃臺後的二掌櫃,附耳交代瞭幾句,二掌櫃慎重無比的點瞭點頭,回身去瞭後院,南宮星這才神情略舒,跟上樓去。
白若蘭滿肚子不忿本就差個人聽,又恰好碰上瞭馮破這不久前才讓她見識瞭本事的好捕頭,不由得大倒苦水,滔滔不絕的說瞭起來,唐昕從旁補充細節,兩人並不瞭解的地方,南宮星才開口加以說明。
“沒想到,後面這一串事,竟然還是白傢那些案子的延伸。如此看來,白天英原來不過是白思梅的傀儡麼?”馮破揉瞭揉緊鎖的眉心,看向南宮星問道。
南宮星不置可否,隻道:“我隻能確定春妮還活著,說不定又改換瞭身份,放出我消息的,應該也是她。”
馮破不解道:“這話怎麼說?那個小妮子有這麼神通廣大?”
南宮星隻是淡淡道:“她既然有本事弄到刻著名字的銀芙蓉,那有本事找到我也不奇怪。我等在這裡,本就是為瞭讓她找到。”
馮破閉上眼睛,沉思良久,突然睜開雙目,道:“好,我再往陸陽走一遭。隻要是栽贓陷害,就必然會留下蛛絲馬跡,我幹瞭這麼多年捕快,就不信會被一個年輕娘們蒙混過去。”
他倒是一點也不拖泥帶水,身上汗都沒幹,起身便往外走。
白若蘭楞瞭一下,忙叫道:“馮大人,你、你趕瞭這麼久的路,不稍微歇息一下麼?”
馮破頭也不回拉開門扇,笑道:“等上瞭馬,就這西風嚼幾口大餅一樣管飽。蘭姑娘不用掛懷,時間不等人,早一刻也是好的。”
白若蘭遲疑一下,揚聲道:“馮大人,小星……真的不是兇手,請你一定要相信他啊。”
馮破回頭一笑,道:“現下我沒穿那身皮,說出來,也不算壞瞭規矩。小星是我朋友,我當然信他。等我去穿上那身皮,再去剝瞭真兇的皮,一定給你們一個交代。”
南宮星對白若蘭和唐昕比瞭個手勢,獨個起身跟瞭出去,送下樓梯。
一關上房門,馮破的臉上就立刻沒瞭一絲笑容,他一邊慢慢走下樓梯,一邊道:“玉捕頭現在很可能已經在陸陽瞭。說真的,情形並不好。”
南宮星點頭道:“我知道,對方既然敢招來她,就不會留下太多破綻。不過那班人的計劃是匆匆忙忙臨時大改出來的,我相信一定還有彌補不到的地方。”
“嗯,這也是我一定要親自往那邊去一趟的原因。”馮破嘆瞭口氣,道,“小星,你那攤子的人雖然厲害,你也不能太過托大,我知道,湖林這地方算是你半個窩,吹吹哨子,就能招來一群護窩的老母雞,可這次對面可是當真牽瞭獵狗帶瞭獵鷹,你可得千萬小心才行。”
南宮星點瞭點頭,道:“我記住瞭。不過……我這裡的半個窩,也不是什麼雞窩。區區幾條獵狗幾隻笨鷹,成不瞭什麼氣候。比起那些沒什麼大本事隻為瞭揚名立萬的傻小子,我更擔心那些牽著狗繩帶著鷹架的人。”
馮破側目望瞭他一眼,道:“比如柳悲歌他們幾個?”
南宮星輕輕嘆瞭口氣,道:“柳悲歌和關凜,陸陽城當天我見到的,要數這倆最為難纏。不過真讓我後背發涼的,還是那個方群黎。”
馮破皺眉道:“你們不是沒見他出過手麼?”
南宮星微微一笑,卻道:“馮大人,你聽說過雍素錦這個人麼?”
馮破的眉心立刻皺的更深,豎起的紋路幾乎能夾死落進去的飛蟲,“當然聽過,她犯下的兇殺案子數不勝數,光是有真憑實據足以定她罪的,就有不下二十樁,江湖人裡像她那樣鬧到由中京頒下文書,號令六割藩屬全境協查捉拿的,可沒有幾個。聽說這次陸陽死瞭一位主簿,已經確認是她所為。”
南宮星道:“江湖上那些傳聞雖然不能盡信,但體現出的脾性,卻與她本人相去不遠。柳悲歌在陸陽城中留宿的晚上,她還曾去偷襲刺殺過。”
馮破微微頷首道:“這個女人五臟六腑多半都得給膽子騰地方,柳悲歌成名多年,練刀的時間加起來保不齊比她年歲都大,她哪兒來的自信?”
南宮星道:“一來她秉性如此,二來,她的眼光其實很毒,武功比她高些她並不在乎,隻要有機會,她就會去試試看。”
馮破托著下巴思索片刻,道:“按我從案底中瞭解的情形,她這次沒得手,一定還會追在柳悲歌的後面伺機下手吧?”
南宮星卻搖瞭搖頭,道:“她偷襲柳悲歌那晚還同時與另一個人交瞭手,吃瞭虧,受傷不輕。”
馮破雙眼一亮,道:“方群黎?”
南宮星點頭道:“不錯,就是方群黎。”
“方群黎與柳悲歌一道出手的話,不能說明什麼吧?”馮破頗為不解,問道。
南宮星搖頭道:“可如果雍素錦在那之後並未計劃再次動手,而是另找他人求援瞭呢?她與我見瞭一面,咬牙切齒的想與我做個交易,讓我與她合力解決方群黎。按她所說,她之前就與方群黎交手過幾次,從她的話裡我可以大致推斷,雍素錦刺殺柳悲歌應該有不小的勝算,至少能讓她有底氣下手一賭。而如果她要殺方群黎,就非借助他人幫忙不可。”
“也就是說,方群黎的武功,至少要勝過柳悲歌一籌。”馮破搓瞭搓手指,道,“明白瞭,我會對這人多加留意。不過他要真是雲霄堡方傢的後人,方語舟怎麼也算是他的堂弟,犯得著如此‘大義滅親’麼?”
“我也不清楚其中有什麼內情。我隻能想到一件事。”南宮星的目光顯得有些傷感,“方語舟雖然師出黃山,但眾所周知,他行走江湖仰仗的看傢功夫,還是方傢傢傳的雲霄劍法。若不是正牌的方傢慘遭滅門,如今嬌妻愛子在側,頗負俠名生活無憂的那個,本該是方群黎。”
他頓瞭頓話頭,淡淡道:“我希望,這隻是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
馮破苦笑道:“我也希望,千萬莫要是這個緣由。”
在門邊已經駐足夠久,馮破望瞭一眼門外日頭,道:“好瞭,不必送瞭,門外人多眼雜,不要惹出事來。我去瞭,你等我的好消息。”
南宮星微笑道:“難得有一次咱們碰面,你沒顧得上提一句拉攏我進六扇門的話。”
馮破哈哈一笑,道:“好歹我也得先給你脫瞭罪,才有臉拉人不是。保重,後會有期。”
南宮星抱拳道:“後會有期。”
送走瞭馮破,南宮星正要回身上樓,一個小二卻匆匆忙忙跑過來叫住瞭他,小聲道:“二掌櫃讓我過來給您捎個話,千金樓那邊似乎有和您有關的動靜。讓您註意往對面看看。”
南宮星停下步子,轉身走回到門檻內,對面千金樓已經到瞭白日沉寂之時,隻不過畢竟艷名遠播足以稱得上是湖林一景,門前還是有絡繹不絕的遊人來來往往,先前倒斃的屍體多半已經有官差仵作趕來收拾完畢,僅剩下路當中留瞭兩座小香爐,提醒往來者繞開。
正想著這不是沒有什麼異狀麼,南宮星就看到對面的門樓上爬上瞭兩個年輕龜公,扶著屋簷搖搖晃晃的走到當中,跟著把一卷麻佈用瓦片仔細壓住一頭,另一頭推瞭下去。
推下那頭墜瞭重物,那長長麻佈迎風展開,權作是最粗糙的條幅,自上而下用巨筆歪七扭八的寫瞭一串大字:“南宮星正牛觀胡樓二樓等你柳”。
雖說午字出瞭頭,湖字沒瞭水,但看下來總算是能看懂什麼意思,南宮星苦笑著搖瞭搖頭,沒想到柳悲歌竟然用瞭這麼個法子找他。
就是不知對方怎麼會如此自信南宮星一定會看到,是有瞭什麼確鑿的消息麼?
還是說……就隻是單純的莽撞而已?
他將那條幅從上到下看瞭三遍,心中默默想瞭想觀湖樓的位置,那座酒樓算是湖林最有名的幾傢之一,頭天遊玩回來,他還帶另外幾人一道去好好享瞭一頓口福。
觀湖樓的位置頗對得起它的招牌,就坐落在湖岸探向湖內的一塊實地上,除瞭大門朝向那邊,三面環水,口品佳肴,目賞美景,的確是頗為享受的去處。
不過既然是江湖約定,要考慮的自然不是那裡的景致或菜色。南宮星靠柱閉目,略一回憶,觀湖樓的內外場景便盡數浮現。
最顯而易見的,那是個隻要封住大門便隻剩下水路可走的死地。
除瞭專精水下功夫的高手,任誰進到水中,武功也要大打折扣,一流劍客進到湖裡,未必能敵得過拿著魚叉的老漁夫。
七星門的殺手,恐怕有不少就是專擅水中刺殺的吧。
他想瞭一想,柳悲歌畢竟也是對手陣中明面上的大將,不論如何也該探探虛實,在湖林這些天的佈置本就是為瞭應變,此時不用,更待何時。
拿定主意,他當即便上樓叮囑好瞭白若蘭和唐昕兩個千萬不要離開客棧,隨後匆匆趕去朗琿錢莊,捎瞭幾封密信出門。
做完這些,他在錢莊後院找瞭一間安靜狹小的屋子,一張堅硬狹窄的木床,拿開枕頭,平平躺瞭上去,閉上雙眼,緩緩放空瞭思緒,陷入仿佛連血脈的流動都舒緩下來的深沉睡眠之中。
一個多時辰之後,南宮星睜開雙目,眼中的光彩平添瞭幾分瑩潤,眉宇間也充滿瞭一種奇妙的活力,他翻身下床,站直身子,踮起腳尖,將身體盡可能的舒展開來,奔騰的內息激蕩於四肢百骸之中。
其實如果早知今日會有一場約見,他會選擇能更讓自己更加松弛飽滿的方式,守著千金樓,那法子易如反掌。
昨晚還不如趁熱打鐵爬上蘭兒的床……他頗為遺憾的笑瞭笑,將體內陰陽真氣各催動瞭兩個周天,大步走出屋門,往觀湖樓而去。
觀湖樓當然不會隻有一個正門,那裡本就在經營著租船生意,湖中玩累瞭的遊人,直接將船劃到觀湖樓後的簡單木臺外,便可進入就餐。
南宮星租瞭一條小船,選瞭水上的路。
想埋伏在水路,不外乎如下幾種法子,化裝成船夫漁民在湖中遊蕩,靠細竹管或葦桿換氣藏身水下,在湖岸上喬裝改扮伺機下水。
不管哪種法子,隻要仔細觀察,絕不會發現不瞭。
提前看好湖上的情形,總不至於沒有退路。
頗讓南宮星訝異的是,他一路舟行過去,直到靠在觀湖樓邊,也不曾見到一星半點可疑人物的影子,反倒是岸上大門前早早就圍滿瞭看到條幅過來等著看熱鬧的閑人。
他從船中出來,略一思忖,走進瞭觀湖樓中。
一樓依舊是坐滿瞭賓客,看他進來,不少人都開始竊竊私語,應該是在猜測他的身份。
其中並沒有什麼熟面孔,看來應該都等在樓上。
南宮星將一串銅錢放在小二手中,笑道:“二樓還有位子麼?”
那小二面色顯得頗有幾分尷尬,陪笑道:“客官,樓上有個蠻子包瞭場,上去幾撥客人幾乎都被攆瞭下來,就一個還在上頭,您也要上去試試?要我說,還是小的給您在一樓加張桌子得瞭。”
南宮星笑道:“不,我上去試試。既然有一個沒被攆下來的,我當然也有機會不是。”
小二隻得一甩抹佈,躬身道:“好嘞,那您上面請。”
竟然還有個沒被攆下來的,會是誰?南宮星一邊好奇猜測,一邊踩著臺階緩緩走上。
沿湖而建的樓閣木板大受潮氣熏陶,常人一腳踩上,便是吱嘎一響,而南宮星走上十幾階,足下仍是無聲無息,那小二在下面反應過來,驚得張大瞭嘴巴,一副見瞭鬼的模樣。
上到樓上,南宮星第一眼看到的,便是窗邊端坐如山的柳悲歌。
他面前的桌上擺著一碟火腿,一碟拌菜,一壇沒開封的酒,和他的那把離別刀。
他雙手抱肘,並沒動筷子,隻是坐著。
先前上來那人並沒和他坐在一起,而是獨個跑去瞭另一邊的角落,讓南宮星頗有些意外的,那人竟是逢賭必贏楊曇。
南宮星無聲無息的上來,楊曇正望著樓梯口,自然看的清清楚楚,而側對著這邊的柳悲歌卻也立刻扭過頭來,咧嘴一笑,道:“沒想到你竟真的在這兒。”
南宮星在心底暗暗估量瞭一下,向著楊曇禮貌一笑,緩緩邁步向柳悲歌走去,道:“我也沒想到,你急著找的竟是我。”
“白傢人的帳,可以過後再算。”
“難道柳前輩和李郡尉也是親戚?”
聽出南宮星話中的譏刺之意,柳悲歌哈哈一笑,道:“我這種落魄糙漢,不配有那樣的親戚。我先找你,也不是打算拿瞭你去換賞錢。”
他收起笑容,一伸手,道:“坐。”
南宮星應聲入坐,道:“今天不喝酒麼?”
“不喝。需要保持清醒的時候,我從不喝酒。”
“保持清醒,可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錯,人很容易就會被沖昏瞭頭。”
“那你為何還要瞭一壇酒?”
“因為你有可能並不在湖林。”
“我在。”
“你在,所以這壇酒,我就不能喝瞭。”
南宮星苦笑道:“我倒寧願能和你喝上兩杯。”
“說不定將來會有那麼一天。”
“會麼?”
“隻要你們真的和陸陽發生的事無關。”
南宮星雙目微瞇,看著柳悲歌面前桌上的刀,道:“我們和陸陽的兩場命案無關。不過我這麼說,你會信麼?”
柳悲歌笑道:“我沒喝酒,但也沒清醒到能直接斷定這種事的地步。”
“你已在懷疑?”
“不錯,因為有些事,實在是太不自然。”柳悲歌緩緩道,“我不是聰明人,可我也不傻。”
南宮星的臉上總算有瞭笑意,“能在江湖上摸爬滾打這麼多年的,絕不會是傻子。”
柳悲歌又道:“可惜,我雖然不傻,卻也不是什麼聰明人。這件事,我看不出什麼破綻,為瞭江湖道義,白傢兄妹被我看到的話,我還是要出手捉人。”
“捉人而不是殺人,已經很好。”
“並不好,來的人裡,隻會殺人的不在少數。他們想要活命,興許真要靠如意樓幫忙才行。”
“前輩沒有殺意,已是他們的幸事,不敢奢求其他。隻是不知,前輩為何要特地找我過來。”
柳悲歌微微一笑,道:“因為我想和你打一場。”
南宮星眉心微皺,道:“李郡尉的案子晚輩也是被栽贓嫁禍,來日一定能找到證據,找出真兇,還請前輩……”
“誒,”柳悲歌抬手打斷,道,“公門接手的案子我才不管。我找你,是因為唐傢的人告訴我,你是駱嚴的徒弟。”
南宮星苦笑道:“不錯,傢師正是癡情劍駱嚴。”
“碎夢槍孟飛野心最盛,與我交手也是最多,我負多勝少,甘拜下風。駱嚴沉劍之前,也在孟飛手下敗過幾陣。昔年齊名的三人之中,隻有我和駱嚴一次也不曾交手。”柳悲歌伸手撫摸著面前的刀身,緩緩道,“對我來說,這著實是不小的憾事。”
“傢師既已沉劍,自然不會再與前輩決鬥。”
“所以我才要找你。”柳悲歌的眼中浮現出一股狂熱的神采,“陸陽郡中單看你的輕功,比起當年駱嚴還要略勝一籌,唐傢小子所說不假的話,你還身負大搜魂手這樣的不傳絕學。十有八九,已比當年的駱嚴還要厲害。”
“可我若是不想打呢?”
“我不勉強。”柳悲歌笑有些狡黠,“你不和我打,我就隻好在這裡吃吃菜,喝喝酒,然後……去找找人。旁人我不知道,方群黎,可是巴不得我趕緊去幹正事。”
南宮星看著對面桌上的刀,衡量一番柳悲歌的話有幾分可信,口中道:“那邊那位賭鬼,不知道準備下什麼註?”
柳悲歌笑道:“他已和我賭瞭。”
“賭的什麼?”
“暫且不能說,因為他說和你有一面之緣,說出來,怕你故意讓他輸。”
“賭註呢?”
“五百兩銀子。”
南宮星看著柳悲歌身上的破爛衣衫,笑道:“看起來,前輩不像是有五百兩銀子的人。”
柳悲歌淡淡道:“無妨,我這人就算沒什麼長處,五百兩還是值得。”
南宮星一時摸不清對方底細,但左思右想,除瞭決鬥本身不好應付之外,並沒什麼壞處,萬一能與柳悲歌攀上關系,對當前的麻煩是個不小的助益,保險起見,他又問道:“你說的那位方群黎,沒跟你來麼?”
“我不習慣和人總呆在在一起。正好有位叫李嫦的姑娘有事相求,他們一道走瞭。”柳悲歌道,“這邊有我,還有關凜宿九淵等一眾高手,方群黎晚來幾日,不是什麼大事。”
雖說有些貿然,但習武之人特有的那份熱血,卻不知不覺已經冒出瞭頭,南宮星略一沉吟,道:“好,你準備在哪兒打?”
柳悲歌起身一指,道:“好,痛快。咱們也不必磨蹭,未免有人打擾,就往湖中那處蓋瞭涼亭的湖心島去吧。”
“那裡不會有人打擾麼?”
“如果有,我先幫你劈瞭他。”柳悲歌哈哈一笑,單掌一拍,桌上離別刀翻彈而起,穩穩落在他手中。
“楊兄,你不去麼?”南宮星走下樓前,特地扭頭向著楊曇笑道。
楊曇也回瞭一個笑臉,揚聲道:“柳大俠不是會賴賭的人,我坐等就好。”
“可你不是必定要贏麼?不親自到場,如何施展手段呢?”
楊曇搖瞭搖頭,笑道:“這次的賭約,輪不到我施展什麼手段。我武功不行,差得遠,還差得遠。”
南宮星若有所思的點瞭點頭,往下走去。
大概是為瞭讓南宮星放心,柳悲歌額外租瞭一條船,與他那條隔開數丈齊頭並進。
那塊湖心島不過方圓十餘丈大小,當中的涼亭也遠不如各傢青樓所建的那般精致,不過地面較為平整,隻有一些雜草,到是個決鬥的好地方。
“駱嚴沉劍之前並未收徒,看起來,你也並沒帶什麼兵器,我這便宜占的可不小咯。”臨近目的地,兩人都站上船頭,柳悲歌側目看瞭南宮星一眼,朗聲道。
南宮星笑道:“我自小學的就是手上功夫,兵器拿瞭也是累贅。前輩要是不好意思,不妨讓我幾招。”
“我生平與人大小數百戰,從未讓過半招。需要我讓招的對手,我根本不會找上。”柳悲歌說罷縱聲大笑,笑聲透著無法掩飾的亢奮,此時船頭距離實地還有數丈之遙,他卻單足一點縱身躍出,猶如蒼鷹橫空,飛向島上。
南宮星拍瞭拍船夫肩膀,笑道:“稍待片刻,我去去就回。”話音未落,他躬身一縮一蹬,化作離弦之箭,凌空趕上,與柳悲歌同時落地。
高手相爭先機決不可貿然放棄,離船之時決鬥便已開始,先落地哪怕半招工夫的人,就能搶下這微妙優勢。
柳悲歌看南宮星針鋒相對趕瞭過來,喝瞭聲好,落地之後斜刺一竄,離別刀攔腰橫斬,封住往涼亭去的通路。
南宮星卻並未打算依靠涼亭的地形抵消刀法中大開大合的招式,刀招才到半途,他已不閃不避猱身而上,屈指成爪,道道勁風宛如情絲纏心,直往刀身攏去。
柳悲歌向後斜踏半步,刀刃一斜反撩而起。
南宮星不敢冒進,左掌一托擰身前探,右爪疾取柳悲歌握刀手腕。
柳悲歌回刀橫封,雙足一蹬後撤二尺,叫道:“好,果然英雄出少年!”
已短搏長,本就不能讓對方輕易拉開距離,南宮星毫不猶豫壓步迫近,雙臂好似兩條林蟒疾探而出,一招柔腸百結,便要去擰柳悲歌右肘。
已不再有試探的餘地,柳悲歌一聲低喝,左掌推在刀背,橫斬腰間以攻代守。
情絲纏綿之意最懼離別,駱嚴不肯與柳悲歌交手,興許就有這層意思在心。這以陰柔刀勁催動變化刀招的離別刀離透刀刃刀刀分離,恰好讓佈勁為主擒拿為輔的情絲纏綿手極為難受。
雖說招數恰巧克制,但柳悲歌依舊不敢怠慢,哪怕七實三虛的破綻,他也寧可放過,繼續且戰且退,也要始終與南宮星保持一刀之威的極限距離。
轉眼十餘招過去,柳悲歌看南宮星出招銳氣漸消,眼底登時浮現一股怒氣,喝道:“你不是代你師父應戰,有什麼本事不必藏著掖著。他這套情絲纏綿手婆婆媽媽,就欠我送他離別一刀,你再用下去,我勝之不武!”
南宮星看他神情坦蕩,不由自主的收起瞭方才稍稍冒頭的詐敗之心,雙掌一錯,道:“好!我就來認真會會你的離別刀!”
話音未落,他並指如劍,挺臂揮出,陰寒內息擊在柳悲歌刀身,竟震得他微微一晃。
“這就是大搜魂手中接發暗器外的招式麼?”柳悲歌見獵心喜,回刀封守門戶,誘南宮星繼續進擊。
“不錯!”南宮星口中喝道,又是兩掌切出,大搜魂手的招式極為怪異,都是將手臂整支當作兵器一樣,南宮星既無金絲手套也沒精鋼護臂,全仗變招疾速逼住柳悲歌刀招。
柳悲歌雖被震得退瞭幾步,南宮星的衣袖,卻也多瞭幾道口子。
“你使暗器也不要緊,我正想見識見識大搜魂手的真正厲害。”柳悲歌全力施展,漸漸適應瞭大搜魂手的奇異招式,轉守為攻。
南宮星初次鬥得如此酣暢,熱血上湧,一招情絲纏綿手將刀招托開半尺,突的急退兩步,喝道:“用不著暗器!”
喝聲中,南宮星周身陰勁瞬間化為至陽,掌出半空便已攥成拳頭,一股驚濤駭浪般的拳風轟然撲向柳悲歌面門,刺膚如針,竟讓他霎時間猶如置身於夕陽垂暮,烈風乍起的大漠之中。
柳悲歌面色大變,推刀橫封。
當的一聲悶響,柳悲歌足下泥土崩裂,不得不順勢向後縱起,凌空倒翻瞭個筋鬥,才踉蹌站定。
他不敢置信的望著南宮星,顫聲道:“落日神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