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他留在千金樓裡不會有事吧?”都已出瞭大門,白若蘭還是忍不住小聲問瞭一句。
南宮星側頭瞥她一眼,笑道:“除非你那未過門的嫂子大發雌威,旁人肯定動不到你哥哥。守著他們的人,比我可靠多瞭。”
唐昕隻聽白若蘭說起,並未親眼見到,不由得帶著幾分遺憾道:“那位薛姑娘當真如此神乎其技麼?什麼時候也讓我見識見識?”
南宮星道:“我倒寧願不會再有需要用上她的時候,可惜……你多半這幾日就能如願。”
唐昕微微蹙眉道:“那些追兵能來的這麼快?路上岔道那麼多,他們就算分路追來,真到瞭這兒也沒幾個人瞭吧。”
南宮星淡淡道:“若真是分兵追擊,隻有幾人過來,那我就謝天謝地瞭。”
唐昕一怔,跟著若有所悟的微微點瞭點頭,不再言語。
千金樓外,無數青樓歌坊、畫舫花船都還燈火通明,尋常人傢大都已早早安眠,鴻禧客棧的大門已經關上,三人便信步往側門小巷走去。
頗有幾分讓人意外,側門開著,還有一個相貌樸實忠厚的中年人侯在門邊,提著燈籠也不坐在身後放著的凳子上,隻是不住往巷口打量。
一眼看到南宮星他們,那中年人立刻就一溜小跑奔瞭過來,離得近些,三人才看清原來是鴻禧客棧的二掌櫃。
南宮星站定原地,拍瞭拍白若蘭和唐昕的肩頭,道:“你們先往前走,直接回房休息也可以。我和掌櫃說點事。”
除瞭交住店銀子那次,並沒見南宮星和這位二掌櫃有什麼交流,白若蘭和唐昕不禁都有些疑惑,但兩人也都知道這會兒不是發問的時候,一起往前快步走遠,站定在側門外回身等著,倒難得多瞭幾分不約而同的默契。
二掌櫃的確有些匆忙,從二女之間穿過時連點頭招呼一下的起碼禮數也沒顧上,徑直跑到瞭南宮星身前,開口低聲說瞭幾句。
南宮星聽瞭片刻,頗有些哭笑不得的開口道:“海捕文書?五百貫花紅?我原來才值不到二百兩銀子麼?”
聽南宮星似乎沒有壓低聲音保密的意思,二掌櫃的聲音也略略大瞭一些,道:“在六扇門不是小數瞭,而且這隻是提供線索的數額,捉拿到的話另有賞錢。
這種等級的緝拿令,起碼能驚動附近三四州的捕快。捕頭有空閑的,也多半會走一趟。“
他似乎有些擔心,緊接著又道:“而且聽說李郡尉將事情鬧得很大,他是鎮南王部下舊將,與世子頗有幾分交情,官驛的人聽到風聲,說原本動身要去蜀州西北辦一件大案的玉捕頭接瞭六百裡加急的文書,轉往這邊來瞭。此人不好對付,您還是千萬小心些好。”
南宮星打瞭個哈哈,道:“來的是個絕色美人,總比被一群粗糙漢子攆著屁股要好不是。其他的呢?”
二掌櫃唇角垂瞭一垂,似乎頗不認同,但還是低頭小聲又說瞭幾句。
南宮星一直耐心聽著,不時點一點頭,交代幾句,不過這次聲音壓得很低,白若蘭她們再也聽不到隻言片語。
唐昕也不知是等得無聊還是故意想讓白若蘭擔心,先是裝模做樣的嘆瞭口氣,跟著道:“沒想到惹來瞭大麻煩,那位玉捕頭自己的本事就不說瞭,光是鎮南王府未來世子妃的身份,就能帶來多少六扇門的一流高手啊。真沒想到那李卓竟還有這麼一層關系。”
白若蘭有些心神不寧的看瞭一眼南宮星那邊,小聲道:“可……可那案子明明就不是小星幹的。她要真是名副其實的女神捕,應該能還小星清白的吧。”
唐昕輕蔑一笑,道:“這世上哪裡有從不辦錯案的衙門,越是叫得響的名捕神捕,捉來的犯人就越難翻案。名頭響到一定程度,她說是兇手,你若拿不出鐵證自證清白,絕對是百口莫辯。”
“我不信。”白若蘭咬瞭咬嘴唇,堅定道,“她隻要是真正的神捕,就決不會冤枉瞭小星。會將錯案也硬壓下去的,絕成不瞭神捕。”
唐昕看她一眼,道:“你這輩子,怕是還沒和官府打過交道吧?”
白若蘭點瞭點頭,但還是道:“沒打過交道又怎樣,你打過交道的,難道就是天下所有的官傢麼?”
“天下烏鴉一般黑。”唐昕撇瞭撇嘴,不屑道。
白若蘭隻道:“你在一處堂上見瞭烏鴉,也不能說天下坐堂的都是烏鴉。”
“那你是不擔心咯?大名鼎鼎的女神捕特地趕來,看來反倒是好事一樁?”
唐昕似乎來瞭興致,仍追問道。
白若蘭臉色微微變瞭變,道:“我擔心,所以要盡快想出如何證明小星的清白。唐姐姐,你人這麼聰明,還要有勞你多費心思瞭。”
唐昕隻是道:“女神捕要是認定是小星幹的,我可沒有辦法。我勢單力孤武功平平,挑不起這麼大的擔子。”
她微微一笑,湊近白若蘭耳邊到:“不過我倒是有個辦法,你想想,白思梅一樣是勢單力孤,她找瞭誰幫的忙呢?”
白若蘭雙眼一亮,道:“對,如意樓!”
唐昕贊許的點瞭點頭,道:“就是不知道,你舍得拿出什麼來幫小星瞭。”
白若蘭不再答話,暗自思忖起來,顯然是在考量應該付出什麼代價。
唐昕轉瞭轉眼珠,提醒道:“蘭姑娘,你哥哥還有一堆麻煩在身上呢。你可莫要有瞭情郎便連他也忘瞭。”
白若蘭臉上一紅,忙道:“才沒有。可……可我們傢能拿出的東西,多半……換不來如意樓做兩件事。真……真不行的話,小星是被無辜卷進來的,還一直盡心盡力幫我們白傢,當然要先救他。”
唐昕怕被她看見自己面上忍不住的笑,忙把頭往另一邊扭瞭一扭,壓著笑意道:“這想法倒是不錯,你準備什麼時候告訴小星呢?”
白若蘭小聲道:“還沒想好。我怕小星不準。明天見瞭哥哥,我先和他商量商量。哥哥拿主意的話,能給如意樓的東西好歹也多些。”
“小星那麼有錢,你怎麼不考慮一下讓他去求如意樓?”
白若蘭立刻道:“不行,按你們的說法,小星要是去求如意樓,多半整個傢業都要賠進去。我們……我們起碼還有七把神兵古劍和當年神劍山莊的天下第一劍這些寶貝,江湖人對這種東西總要更感興趣一些。”
唐昕頗為訝異的看瞭白若蘭一眼,道:“那些東西,你哥哥得正式接過閣主的位子才能拿來交易吧?來得及麼?”
白若蘭咬牙道:“大不瞭,我回去偷出來。”
這時南宮星總算談完,向她們走來,那二掌櫃卻提著燈籠匆匆忙忙一溜煙走瞭,也不知這麼晚還要去什麼地方。
看他沒有開口的意思,二女也便都沒出言詢問,隻輪番關切瞭幾句。
南宮星隻是笑道不必擔心,便帶著她們回樓上休息去瞭。
唐昕似乎是還有話想對白若蘭說,到瞭自己房前不開門,反而一路跟到瞭白若蘭門外,笑道:“蘭妹子,這裡客棧的床大得很,我陪你一起休息可好?”
白若蘭當即便是一愣,道:“有事麼?”
唐昕似笑非笑的看著她道:“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想圖個安心。”
南宮星在旁好奇道:“這話是從何說起?”
唐昕過去一把攬住白若蘭的胳膊,笑瞇瞇道:“既然對手很可能就快來瞭,晚上這客棧也不能說絕對安全吧?身邊武功高強的隻有小星你一個,萬一來的人同時向兩間屋子裡的人下手,你就算再大的本事,救人也不得不分個先後吧?”
她在白若蘭的肩頭拍瞭拍,道:“蘭妹子,我敢跟你賭五十兩,他絕對先救你。”
白若蘭臉上一紅,忙道:“你……怎麼也染上那個楊曇的毛病,我、我才不跟你賭。”
唐昕回頭看瞭一眼南宮星,看他並沒否認的意思,唇角劃過一絲苦笑,道:“所以我為瞭萬無一失,還是跟著蘭妹子同吃同住的好,真有人來襲,我功夫好些能抵擋一陣,小星你來救人也能順便救我一命,兩全其美,何樂不為?”
南宮星笑瞭笑,道:“你說得有理,那你們就一起休息吧。不過另一間房不必退,我一會兒把兩間客房都佈置佈置,四空二,多少也能弄出點防范的手段。”
聽他這麼說,白若蘭也不好再開口拒絕,再說她也確實擔心萬一有人趁夜偷襲,南宮星先來救她害瞭唐昕的性命,那她可要內疚一輩子,隻得小聲道:“我怕氣悶,我睡外面。”
唐昕笑瞇瞇的推著她往裡走去,故意側頭看著南宮星道:“隨你隨你,裡面外面都隨你,隻要你高興,上面都行。”
白若蘭沒聽懂她的調笑,不解道:“上面是哪裡?”
唐昕咯咯笑出瞭聲,反手一甩關上瞭房門,不再讓南宮星聽到。
南宮星揉瞭揉眉心,輕輕嘆瞭口氣,開始瞭睡前最後的忙碌。
其實這幾日傳回給他的消息並沒有什麼喜訊,而且,還印證瞭他最不願意相信的事——西三堂中,存在至少一個中層以上級別的內鬼,嫌疑者的身份,自副堂主起,向上皆有可能。
他最先懷疑到就是負責蜀州近九成地區的二副一正三位堂主,找崔冰的事經西三堂總管嶽玲傳下令後,主要便由他們三人負責督辦,自然也就與他接觸最多。
所以他這次一到湖林,便拿自己的去向當作籌碼,來驗證那三人的嫌疑。
最理想的情況,便是追兵分路找人,這說明內鬼不在這三人之中,而是另有他人。
而最糟的情況,其實已經發生,海捕文書直奔湖林而來,那些武林中人,也隻耽擱瞭不到兩日,就如有神助的找準瞭他們逃竄的路線,今晚落腳的地方,距離湖林已經不足一日路程,性子急的先鋒,保不準明天一早就能進城。
海捕文書上的畫像姑且還能令人心安,可跟來的應該還有個春妮,單靠隱藏身份很難避過。
大概是被陸陽南宮星逃脫時的功夫震懾,他們過來的路上又邀請招呼瞭方便匯合的幾個高手。
不過南宮星不會再選擇逃。
如果要有個瞭斷,湖林對他而言占瞭地利人和,無疑是最佳的選擇。
他看得出,方群黎帶來的這群人中,並不全是天道的成員,或者甚至可以說,絕大部分都是被蒙蔽的尋常江湖人。
如意樓並不願被迫站在明處成為眾矢之的,所以他必須在盡可能少造成傷亡的情形下,找出方群黎的同黨。
這也絕非易事,江湖上有太多人,能用刀劍講話的時候就懶得用嘴巴。
而天道的成員,從最初就絕不會輕易暴露自己的身份,此次卷土重來,沒理由會變得更加坦誠。
佈置好後,南宮星回到自己房間,留意著隔壁二女住處是否有什麼異動,心中細細盤點,想先從陸陽見到的人中篩選出一些嫌疑較大的,或是先排除掉一些不太可能的。
結果一番深思熟慮後,能鐵定排除在天道之外的,竟隻有個幫他脫逃的陰絕逸,而除瞭方群黎之外嫌疑最大的,自然就是幫忙召集瞭人手的柳悲歌,和二話不說便出手留人的宿九淵、沙俊秋與裘貫。
蕭落華復組天道之後,拉攏最多的就是一些有傢有業並小有名氣的江湖好手,這種人通常忌憚較多,並大多有不為人知的污點,畢竟真正隻是行俠仗義的人,通常都窮得叮當響,更別說積累一筆足以開拓傢業的財富。
單就這一條件而言,出手三人中,裘貫的嫌疑最大。
裘貫、柳悲歌、方群黎,在心底先把這三人的情形梳理瞭一遍,南宮星這才滿意的合上雙眼,冥思休憩。
次日一早,南宮星難得成瞭被叫起的那個,白若蘭和唐昕顯然都休息得不錯,不過也不知她們昨晚到底聊瞭什麼,白若蘭一見南宮星出門,臉頰便紅瞭一片,帶著幾分羞意扭開瞭頭。
下樓隨意叫瞭些東西,小二剛剛端來第一盤,大門外便走進兩個精神煥發的男女。
“白兄也起的這麼早啊?”南宮星頗感意外,沒想到白若雲有佳人在懷還這麼早便起身,更沒想到,凝珠竟帶瞭帷帽隨他一道來瞭,“凝珠姑娘,你怎麼也來瞭?”
天璧朝民風開放,更不要說湖林這種地方,男女結伴出遊卿卿我我更是屢見不鮮,凝珠就這麼挽著白若雲手臂走進客棧,別說驚世駭俗,就連小二都沒多看一眼。
隻不過千金樓的花娘管理頗為嚴格,按道理,應該是不準像她這樣陪客陪得好像幽會一般。
凝珠將面紗整瞭一整,坐下道:“我找媽媽請瞭病休,若雲離開湖林之前,我會一直跟著他。他到哪兒,我就到哪兒。”
白若蘭不解道:“秀……不是,凝珠姐姐,我哥哥沒跟你說麼?我們……我們可是有很大麻煩在身,你一直跟著,很危險的。”
凝珠笑瞭笑,道:“就是因為危險,我才要寸步不離的跟著他。”她拉著白若雲坐到她身邊,“因為如意樓在保護我,保護我,就得保護他。”
“凝珠姑娘果然聰明,”南宮星笑道,“看來朋友托我幫你帶來白若雲,也是有如意樓從中安排咯?”
凝珠望著他,片刻,微微頷首道:“是,不管怎樣,還是要多謝您。若雲和若蘭能有您幫忙照顧,是他們的福氣。”
南宮星擺瞭擺手,笑道:“不敢不敢。我怕你有危險,還專門請瞭一位師姐暗中照顧,你們不必太過擔心。”
凝珠微微一笑,看瞭白若蘭一眼,柔聲道:“勞您費心瞭,真是感激不盡。”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不必客氣。”南宮星道,“那白兄你暫且有什麼打算?陪著凝珠姑娘遊玩幾日,如何?”
白若雲從進門起,就一直用一種略顯異樣的眼神註視著南宮星,這時也隻是答道:“南宮兄覺得如何?”
“凝珠姑娘還沒盡興遊玩過,白兄你來做個向導當然是再好不過。你們二人同遊,我們幾個就另作打算吧。”南宮星道,“不過你們出發前,我有幾件事想問問凝珠姑娘,畢竟朋友托我的時候說的並不太細,還是想聽她親口講一下。”
白若雲點瞭點頭,凝珠也頷首道:“就在這裡麼?還是到個方便說話的地方?”
南宮星道:“這裡就好,唐姑娘不算外人。”
唐昕聞言,倒是頗為驚喜的瞥瞭他一眼。
不過滿心以為能聽出些端倪的她最後還是有些失望,南宮星並沒問什麼值得保密的問題,凝珠大體上不過是復述瞭一遍自己的遭遇而已。
她心中思量一番,猜測這不過是南宮星掩飾自己身份的手段而已,畢竟他牽頭帶著眾人到瞭這裡與凝珠重逢,其中的刻意顯而易見。
可即便是有這些掩飾,想必也隻能哄哄江湖經驗不多心思又較為單純的白若蘭而已,唐昕看得出,白若雲應該是已經猜出瞭什麼,因為他眼神中的信賴,已和昨晚之前的有瞭微妙的不同。
轉眼天色大亮,客棧大堂也漸漸熱鬧瞭起來,嘈雜聲中,凝珠和白若雲真依瞭南宮星所言,起身出門遊玩去瞭。
白若蘭聽凝珠親口訴說瞭一遍坎坷遭遇,聽到腹中孩兒不保的時候,眼眶就已泛紅,到凝珠輕描淡寫的說起為瞭保命不得不睡在野狗窩裡的時候,終究還是掉下淚來,直到此刻心思還是尚未平復,紅著鼻頭喝瞭幾口茶水,怔怔的望著面前的空碟子發愣。
唐昕百無聊賴,正要開口問南宮星今日有什麼行程安排,門內外的嘈雜突然安靜瞭不少。
南宮星和她一齊扭頭看去,門外一個官差昂首挺胸走瞭進來,靴跟一跺站得筆直,大聲道:“都聽好瞭,官府發下加急海捕文書,懸賞通緝一個滅門慘案的兇手,有知情者,一旦核驗情報無誤,便有五百貫賞錢,若有人抓住兇嫌送交衙門,另外還有巨額賞銀!”
接著,那官差大聲誦讀瞭一遍通緝令上的文字,跟著便將它抹上漿糊,貼在瞭堂內最顯眼的柱子上。
南宮星默默低下頭,伸手過去在唐昕胳膊上輕輕敲瞭一下。唐昕心領神會,起身放下帷帽面紗,走到瞭通緝令前。
文書上的畫像應該是照著描述中的相貌所繪,圓臉微黑,眼大鼻挺,隻是畫師畢竟沒有見到真人,當真按圖索驥,隻怕要把這城裡不留胡子、相貌還過的去的圓臉少年抓來一半不止。
“小星,你……要不要也換個名?”白若蘭心有餘悸的看著那官差出門的背影,壓低聲音道。
南宮星搖瞭搖頭,道:“你們兩個本來就不喊姓,沒那麼容易引人懷疑。隻要記得別刻意喊我全名就是。”
那官差才走不久,門外竟又喧鬧起來,甚至還傳來瞭女子驚慌失措的尖叫。
南宮星微一皺眉,示意白若蘭和唐昕整好面紗,三人一起往門口走去。
門外長街早已滿是遊人商販,而此刻人群齊刷刷分開到兩旁,讓出瞭街心通路。
並非是來瞭什麼達官貴人,讓眾人不由自主退開的,是街中那兩個踉蹌奔走的人。
那兩人都穿著一身樸素尋常的民服,但兩人的右手上,卻又都拿著一柄短而鋒利的匕首,閃動著藍幽幽的光芒。
他們看上去都不太老,都還隻是二十歲上下的精壯小夥。
這本該是人最好的年華,可那兩人的面目,卻都已變得扭曲而猙獰。
他們似乎努力想喊些什麼,卻沒有一個能喊出聲來——他們的左手牢牢地按著自己的脖頸,盡管如此,鮮血仍已染紅瞭他們胸前大片的衣料。
兩人中瘦小些的那個終於無法再堅持下去,跌跌撞撞的走瞭最後兩步,瞪圓瞭眼睛仰面倒瞭下去,他的手緩緩松開,滑落到一邊,露出的咽喉上,果然有一個血淋林的洞。
另一個人強撐著跑出幾步,胸口猛然一收,似乎想竭盡全力喊出些什麼,但指縫中一陣血沫飛濺,帶走瞭他所有想說的話。
他瞪圓瞭眼睛緩緩看瞭一圈四周的人,倒在瞭地上。
“報官!報官!快去報官!”
“殺人瞭!來人吶!出人命瞭!”
此起彼伏的尖叫陡然又響亮瞭幾分,街上的人紛紛退到瞭自以為安全的地方,也有不少轉身逃開瞭這裡,父母沒來得及蒙住眼睛的幾個孩子哇哇大哭起來,其中一個當場尿瞭褲子。
南宮星走上兩步,四下打量瞭一眼,並沒看到什麼可疑人物。
這時身後傳來一個細若遊絲的聲音,像是並不太熟練的傳音入密:“南宮星,去扯開他們衣服看看吧。你的麻煩已經來瞭,這兩個算是我白送的,你是不是還非要摸我的腳呢?呵呵……”
南宮星回過頭,聲音傳來的方向,一個漁傢打扮的少女甩著兩條烏黑的麻花辮,輕快的走遠,草鞋中的那雙白嫩腳掌,簡直比臉還要好認。
雍素錦這是在打什麼主意?南宮星略一思忖,故作驚訝的揚聲道:“誒?死人胸口好像藏著什麼東西!金光閃閃的!”
說著,他一個箭步上前,到離他較近的屍體旁蹲下,袖中一摸,已將一小片金葉子拿在手中,跟著一扯屍身衣襟,將胸前衣服扯開,看著落在地上的金葉子叫道:“這……這人懷裡有金子!穿的這麼窮酸,難不成是江洋大盜?”
他一邊故作驚叫,一邊將幾張百兩銀票偷偷放進死人懷中,伸手再一扯,衣襟崩裂,銀票四散。
果不其然,幾個眼裡放光的大膽糙漢終於按捺不住,一邊叫嚷著“說不定真是江洋大盜”“走走咱們也去搜搜看”,一邊三步並作兩步跑瞭過來,七八個跑向還沒人管的那具屍體,三四個向著南宮星這邊跑瞭過來。
這會兒功夫,已足夠南宮星把想要的東西藏進自己懷中,也足夠他看清死人胸前的記號。
南宮星眉心緊鎖,趁著身邊人搶奪銀票的混亂,盡量不著痕跡的退回到白若蘭唐昕身前,向二人使瞭個眼色,一起回身走進客棧之中。
裡頭的人要麼躲回瞭客房,要麼在外面看熱鬧,大堂一時間倒是清靜瞭不少,連小二們都湊到瞭門邊探頭探腦。
“你突然過去做什麼?你正被通緝呢,就不能小心些麼?”白若蘭張望著門口的情形,心急如焚的小聲道。
南宮星苦笑道:“六扇門的麻煩挺大,可這個麻煩也不小。”
他用手指沾瞭沾茶水,隨手在桌面上點瞭六下,畫出一個缺瞭一顆星的北鬥圖案,沉聲道:“那人的胸前,有這樣的香疤。”
白若蘭楞瞭一下,左右歪頭看瞭兩遍,不解道:“這是什麼?北鬥……六星?”
唐昕的面色卻顯得有些難看,她咽瞭口唾沫,搖頭道:“不是六星,是第六星。”
她突然打瞭個冷戰,情不自禁的往四周看瞭一圈,緩緩道:“也不是北鬥,是七星門,七星門的第六星,武曲。”
她似乎還是有些不信,扭頭看著南宮星道:“難道真是七星門的六門主?”
南宮星點瞭點頭,從懷中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放在瞭桌上,道:“這是我從剛才那人懷中摸出來的。”
那張紙上也畫著一個人像,隻不過比起柱子上的通緝令,這幅畫像可要精細的多,桌邊的三人一眼看去,就認出瞭上面畫著的正是南宮星。
畫像下隻有三個字。
一個大字在上,殺。
兩個略小些的字在下,武曲。
江湖上稍有歷練的人,都知道天下第一的殺手組織,便是七星門。
隻要你肯出足夠高的價碼,就算是天王老子,他們也敢派人去殺上一殺。
也有不少人知道,七星門有七位門主,除瞭招攬買賣派遣殺手辦事之外,他們本身也都是最優秀的殺手。
他們的名字並沒有人知道,對殺手而言,名字本也沒有什麼意義,七星之名用來代稱,就已足夠。
七星門的尋常殺手身上烙印的是完整的北鬥七星。
而直接隸屬七位門主的殺手,才有資格抹去主人所占名號的那顆。
這些殺手的功夫未必很好,因為他們的職責並不是殺人。
他們要做的,隻是主人出手前的準備工作。
所以這樣的人一旦出現,就隻意味著一件事——有人花瞭重金,要買南宮星的命。
至於接下任務的是武曲還是他的副手,目前還尚未可知,不過不管哪個,都絕不是好應付的對手。
“唐昕,你們唐門對武曲這人可有什麼瞭解?”南宮星看瞭幾遍手中的畫像,小心的疊好放回懷中,開口問道。
唐昕眉心緊鎖,道:“這種捉不到活口的殺手組織,情報很難搜集。我所知道的隻有兩個。老大貪狼是個最不像殺手的殺手,他接下任務後,大都是正面挑戰,在決鬥中直接將對方幹掉。而且他還有老弱婦孺不殺的規矩,顯得和七星門頗不搭調。另一個是五門主廉貞,據說是個頗為年輕的女子,和貪狼完全相反,此人殺人既不擇手段,也百無禁忌,就像是天生喜歡殺人這件事一樣。剩下五個,我完全不知道任何情報。”
她頓瞭一頓,道:“我隻知道……門主接下的任務,不達目的,絕不罷手。”
白若蘭的臉色有些發青,顫聲道:“為……為什麼……會是小星?他……他明明才開始行走江湖不是麼?怎麼……怎麼就招惹瞭這麼大的仇傢啊?”
南宮星心中轉瞭幾個念頭,嘴上隻是道:“七星門隻要有錢就能請動,說不定就是那位郡尉大人。”
“我覺得……又是我們白傢的事牽連瞭你。”白若蘭憤懣道,“先前來追殺凝珠的就是七星門,要我說,多半就和請這個什麼武曲的是一個人。”
南宮星故作輕松道:“那可倒好猜瞭,蘭兒你隻要想想看,你們白傢誰有錢到可以把七星門門主請動,不就知道誰是幕後真兇瞭。”
白若蘭急道:“你、你這要我怎麼猜,我們暮劍閣雖然不算大富之傢,可……可同族的另一支親眷卻完全不缺銀子,不管是誰,真到瞭情急的時候,去臨時借一筆銀子並不困難。”
南宮星淡淡道:“但總要去借不是,那咱們隻要走一遭白傢商號那邊,不就能揪住他的狐貍尾巴瞭麼。”
白若蘭雙目頓時一亮,但旋即就轉為瞭擔憂之色,“現在咱們被麻煩趕著串的追著跑,哪兒還有空去啊。”
“不要緊,再多的麻煩,一樁樁解決就是。”南宮星笑瞭笑,道,“遲早,會有解決的幹幹凈凈的那天。”
白若蘭抿瞭抿嘴,看神情,分明並不認同,而目光中,竟又有瞭幾分當年不顧一切攔在狼吻之前的那種決絕。
南宮星微一皺眉,立刻道:“白若蘭,你要是敢和你哥哥商量著偷偷跑掉,想把禍事全引到你們兄妹身上,那……我保證絕不再管你們白傢任何事,你們兄妹死後,堂堂暮劍閣,就任憑天道驅使瓜分,做個傀儡好瞭。”
“我……”白若蘭一時語塞,憤憤別開頭去,不再看他。
唐昕左看一眼,右看一眼,隻得柔聲圓場道:“辦法都是想出來的,你看凝珠姑娘那麼嬌怯怯一個女子,不還是在七星門的追殺下逃亡瞭七天七夜,才有命被人救起。”
南宮星點瞭點頭,道:“凝珠的腦筋轉的很快,應變也十分過人,如果我朋友說的沒錯,她的聰明才智,起碼也抵得上一個二流高手的一身功夫。”他抬起手,指瞭指自己的額頭,笑道,“解決麻煩,這裡很多時候比拳頭好用。”
唐昕單手托腮,似笑非笑道:“那你還不快好好用上那裡,想辦法解決你自己的大麻煩。”
“武曲還沒現身,擔心他為時過早。六扇門這邊,我倒是確實該想想辦法。
唐昕,殺掉那十九口人的真兇,要是讓你猜,你會猜誰?“
“誰下的手不好說,”唐昕嘆瞭口氣,道,“但那位李大人,就算不是主使,也起碼是個知情人。早早把寵妾移居到軍營裡,他倒是個多情種子。”
“眼睜睜看著傢裡死掉一十九口,就算是多情種子,也是個狠心的多情種子。”
南宮星苦笑道,“起碼那個長的頗為討喜的丫鬟,我就絕不舍得看她沒命。”
這時白若蘭突然插口道:“小星,還有六天,就是我的生辰瞭。”
南宮星一怔,旋即笑道:“我當然記得,蘭兒,你想要什麼賀禮?”
白若蘭認真道:“我想要的東西興許不太好弄到,你可不要答應得太痛快。”
南宮星正色道:“隻要我力所能及,上天入地我也會想辦法給你弄來。你隻管開口就是。”
唐昕似乎已猜到瞭白若蘭想要的東西,掩口輕笑起來。
白若蘭低頭考慮瞭片刻,抬起頭,正視著南宮星的雙目,一字字道:“別的我都不要,我隻要你幫我弄來一朵銀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