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分別的時候，都沒有哭。

　　車發動的那刻，浩軒看到紀芹在抹著眼角奔出的淚，他自己也已是淚流滿面。

　　知道這不會是死別，但是生離的滋味同樣是不好受的。

　　浩軒捂著臉，就這麼無聲地哭著，全然不顧旁邊人的好奇的眼神。

　　隻有浩軒自己知道這種感覺，是真正的心痛。

　　這輩子可能這是第一次體會到分離的苦痛吧，浩軒覺得這種痛真是痛徹心扉。

　　回到傢，媽媽正在傢裡，看著浩軒把背包放下，燕蓉註意到兒子的眼角紅紅的，忙問“你這是怎麼瞭？”

　　“沒什麼呀。”浩軒遮掩著。

　　“還沒什麼呢？哭瞭！”燕蓉關切著“打架瞭？”雖然知道浩軒不太可能去打架。

　　“哪有！沒打架！”浩軒抬頭看著媽媽，“就是心理不太舒服。”

　　“你紀阿姨那邊不太好嗎？”燕蓉送瞭口氣，多半是紀芹那邊的窘迫境遇是個催淚彈。

　　“還行吧。”浩軒喝著媽媽遞過來的水。

　　“那你哭什麼？”

　　“別問瞭，沒什麼！——就是離開瞭，不舒服。”浩軒遮掩不住，也隻有如實相告。

　　燕蓉愣瞭一下，冷笑瞭“呦，離開你紀阿姨那就不舒服，我什麼時候也沒見過你哪天啊離開傢的時候，對我淌幾滴眼淚。”

　　浩軒被揶揄得說不出話來。

　　燕蓉有點生氣，但是想這孩子倒還真是個善良孩子，想著也就覺著自己小心眼，她哪裡知道在離開自己的這幾天浩軒所經歷的簡直是人生中最大的變化。

　　其實燕蓉的心事也堆著呢，在過去的幾天中她也經歷過一生中很重要的事，而且未來幾天所要經歷的真可能是改變她一生的。

　　前天，曹智成來店裡找她瞭，小馬一見舅舅來瞭，就識趣地到門口站著瞭。

　　就在櫃臺後面，開始支吾瞭半天的老曹最終還是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瞭，就是——想和燕蓉在一起。

　　燕蓉看著他，這個男人說實話並不壞，甚至自己也考慮過這個問題。但是既有以前婚姻的不如意，就不能不對新的開始有所顧忌，她隨口問老曹傢孩子的意見。

　　老曹更支吾瞭。他們傢兩個孩子，一個結瞭婚的閨女，一個兒子在銀行剛上班，他們都不太同意老曹的再婚。老曹把意思隱晦而明白地說出來後，燕蓉就明白瞭。在沒有兒女支持的情況下，再婚更多地是一種折磨，別說還沒有海枯石爛的愛情，就是有，這樣的日子都難以過下去。中年人再婚，就是想要個穩定的生活，要是兒女反對，日子就太平不瞭瞭。她已經知道該怎麼做。

　　老曹問燕蓉的意思。

　　燕蓉說，她得回傢跟浩軒商量。

　　老曹似乎有些急不可耐，說要不兩人先在一起，然後慢慢地再去說服各自的子女，相信他們都會是通情達理的。

　　燕蓉看著老曹那急切的眼神，不禁暗自發笑，想這男人都是急色鬼，連這麼個平時看起來還挺老實的半截老頭都急成這樣，什麼在一起，無非就是在一起過日子，心想，那我是什麼呢？哼哼。

　　於是說，浩軒今年就高考瞭，她要更好地照顧浩軒，店裡的事都更多地讓小馬過問，自己來不來就不來瞭，現在更不可能太多地去想個人的事，至於兩人現在就在一起，更不現實。要說也是明年等浩軒考完之後，利用這一年的時間，正可以做做你那兩孩子的工作。

　　燕蓉想，一年之後，會發生什麼事誰知道呢。也許面前的這個急色鬼都找到人結婚瞭呢！

　　但是說出來的理由是合理的、充分的，曹智成雖然依然是有些不情願，但也隻能接受這麼個現實。

　　在尷尬的氣氛中閑扯瞭幾句之後，老曹悻悻地走瞭。

　　小馬看著舅舅落寞的背影，對著燕蓉做瞭個鬼臉。過來問說瞭什麼，燕蓉簡單地復述瞭下，小馬咯咯地笑說“原來也是個老色鬼。”

　　燕蓉笑著打瞭她兩下“怎麼說話呢，那可是你舅。”心裡面卻還是挺開心的，至少這個世界上還有個男人認識到自己是漂亮的，是好的，還在追求自己。——女人，無論多大年紀的女人，都在以這個世界上有沒有人關註自己、愛自己。

　　想到這一天的心情就很好。

　　昨天上午，冰嵐給店裡打電話，找到瞭燕蓉，約她中午還在聚緣小舍見面。

　　燕蓉當然知道見面的內容，趕去時，冰嵐已經等在那兒瞭。

　　冰嵐看起來心情相當好，因為一樁心事要解決瞭。這些天她把旅遊的各種細節都準備得聽清楚，當然，這次的主角是燕蓉，所以實現的溝通是少不瞭的。

　　冰嵐告訴燕蓉，去北渡山的形成已經安排好瞭，12號走，在那玩4天，順便先去江城把明旭接著，最初到北渡山的時候，現在山上玩一玩，住在雲嶺賓館，開兩個房間，讓明旭單獨住。第二天下午，冰嵐會給自己的店裡打電話，然後就告訴明旭說單位有事，趕緊回去，第三天上午去山下的石青湯池的時候，她就先回故城，燕蓉和明旭去泡溫泉。正好可以開一個房間，於是後面的事情就順理成章的出現瞭，第四天下午必須離開北渡。燕蓉回故城、明旭看他自己願不願意會學校。

　　燕蓉對這個安排挺滿意——冰嵐真是一個幹練、精細的人。就和看起來一樣，雖然冰嵐有一點胖——她們姐妹們開玩笑說她還是肉嘟嘟的，有點嬰兒肥，但從外表是看不出的——一個45歲的女人，顯得挺優雅，也很熱情。

　　燕蓉實際上對在北渡的事已經想得太多瞭，在多少個晚上她都把幾乎所有的細節都設計好瞭。現在看到頭發完成瞭纘，露出白白長脖子的冰嵐，想由這麼個老美女來教教浩軒真也不是個壞事。

　　冰嵐真可謂冰雪聰明，燕蓉的心事可被她猜清楚瞭，問如果她回到故城找浩軒也是第三天的事瞭，那前兩天怎麼吃飯呢。

　　燕蓉說，燒點菜放冰箱裡唄，要不就去到小馬那蹭一頓兩頓的。

　　冰嵐又問，是不是等燕蓉一回故城，就把浩軒送回傢。燕蓉笑著說“你還準備長期霸占我兒子？”

　　冰嵐笑說“說不定他還不願意回傢呢。”

　　兩個人笑鬧瞭一會，在各懷心事中吃完瞭飯，迎接著他們的北渡之行。

　　現在浩軒回到瞭傢，燕蓉覺得怎麼也得跟兒子說一聲，便端瞭一杯蜂蜜過來，問“你明天學校就要上課瞭吧？”

　　浩軒一想到這個就很頭痛，上課意味著未來一年殘酷的生活就得開始，一年呀，似乎想沒有盡頭似的。他點點頭。

　　燕蓉諂媚地笑笑說“那你可夠辛苦的，兒子，就得看這一年瞭。——啊，不過，有件事媽得跟你商量一下？”

　　浩軒看看她，說“是不是讓我給你看店？”

　　“哪能呢，你這麼忙，我怎麼可能讓你給我看店。是這樣，後天，我要去一趟北渡。”

　　“北渡？”浩軒知道那是省內還算能說的過去的景區，媽媽是要去旅遊。“旅遊啊？”

　　“是啊”燕蓉低著頭，擦著桌子，因為她當著兒子的面撒謊總是怪怪的。

　　“廠傢組織的，玩個三四天，後天就走。”

　　“去就去唄。你們廠傢不錯，還組織個旅遊，他們掏錢？”浩軒當然是不明就裡的。

　　“他們掏錢，當然是他們掏錢。——我就是想跟你商量，你這兩天——”

　　浩軒突然來瞭興致“你想讓我請假，和你一起去？”

　　燕蓉倒是沒想到浩軒這麼說，愣瞭一下說“媽倒是想和你一起去，就是你上課這麼忙，我怕你耽誤事，再說，廠傢也隻提供一個人的費用。”

　　浩軒馬上報之以冷笑“我就知道你不會帶我去，好吧，你去吧，我就在傢上課、受罪吧！”

　　燕蓉知道自己說，浩軒一定會答應，心自然放下些“你這幾天吃飯啊，我給你燒兩菜，放冰箱裡，你回傢熱著吃，我再給你丟點錢，不想回傢吃，就在外面吃，吃完回傢看書——嘔，對瞭，十四號，你冰嵐姨出差回來，我讓她帶你到她傢住著，這樣吃飯問題就解決瞭。”

　　“我不去，你多給我點錢，我不去她傢吃——還住在她傢？”

　　“那當然，安全也放心啊！”

　　“我不想去”浩軒覺得冰嵐阿姨和自己親媽關系太好，這就好像走瞭個媽，又派瞭個媽來監督自己，老大不願意。

　　“浩軒乖呢，你這樣，我才好意思走，要不然一想到你飯都吃不上，我怎麼還能安下心去旅遊呢。”這理由也不怎麼冠冕堂皇。

　　“你想去旅遊幹嘛還把自己打扮成好媽媽？”浩軒嘟囔著，其實這些天來他已經深刻地領會瞭母子之間感情的深厚，能讓她高高興興的也是一件大好事。“好吧，我去，不過，你給我帶點禮物，而且你欠我一個請求，必須要答應的請求。”

　　這是他們娘倆的討價還價的籌碼，無非就是晚上能看兩小時電視，或是下午踢場足球什麼的。

　　燕蓉覺得浩軒真是聽話，確實是個好兒子。高興地笑著說“我答應你兩個請求！”

　　“真的？說話算話？”喜出望外的浩軒。

　　“看你這幾天表現好，多賞你一個！”

　　母子倆都很開心，但開心的內容很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