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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風雨危現

  太陽雖是很大,連頂上那繁茂的枝葉,都似擋不住火熱的陽光一般,日光掩映之中,一地軟茸可愛的綠草皮上頭,灑上瞭一點一點的白星,光亮亮的,在那涼快的暗影中,黑白相映之下,格外引人註目;但林蔭之下的女子,卻似根本感覺不到火熱陽光的威力似的,仍是舒舒服服地躺倒在草地上頭,望著枝葉外頭那澄藍清澈的天空,間中微微地轉瞭轉身,又像在睡午覺,又像是邊發著呆,邊在享受這片午後熱力中的樹下涼意般,好生愜意。

  若非這兒是山裡頭,雖說剛過午的太陽極大,烈火如焚,但風頭更大,涼風習習吹起來的樹下不僅不感覺到那如火烤般的熾熱,反而頗有些舒爽快意,換瞭是山下的城鎮當中,這太陽隻怕威力更強,加上人多的地方風頭就小,悶都能悶出一身汗來,在那兒別說享受,隻怕光渾身上下揮之不的汗膩沾黏感覺,也就夠令人難受的瞭。

  舒舒服服地躺臥著,任憑間歇而起的山風時而大力、時而輕柔地拂過她的衣襟,吹的嫩黃色的衣裙時而輕飛飄起、時而乏力落下,那山風輕柔飄送之間,隻將那女子身上的衣裙拂得輕舞不已,不時透出瞭玲瓏修長的優美身段,加上那女子神情悠閑,年紀看似不過二十五六,肌白如玉、櫻唇豐潤之間,頗有些特出風韻,又似年少嬌女,又似成熟嫵媚,那出瞭神般舒服享受的神情,當真是再美也沒有瞭。

  原本還在閑閑地享受著山風溫暖的吹拂,那女子嬌軀突地微不可見地稍稍一動,眼兒雖是張也不張,嘴角邊上卻輕輕地籲出瞭一口氣,浮起瞭一絲微微的笑意。那笑意極其溫柔甜美,似是又好氣又好笑一般,就好像是一個溫柔秀氣、成熟穩重的大姐姐,偏偏遇上瞭調皮搗蛋、愛玩愛鬧的小妹子,拿她完全沒有法子的神情。

  「師父!師父!」隨著少女嬌甜的語聲,如風過水面般,在這安靜舒服到引人入睡的悠閑之中,拂起瞭一絲漣漪。

  聽到那少女半跳半跑地走到瞭近處,樹下的女子輕輕地嘆瞭一口氣,這才張開眼來,適意地伸瞭個懶腰,慢慢地倚樹坐起,玉頸輕轉之間,寫意披垂的秀發左右飄瞭飄,掌緣輕輕地劈瞭劈頸後,一幅疲累未消,還沒有休息夠的樣兒。而那個奔到瞭樹下,乍看之下才剛十六七歲的少女,雖也是個清秀的美人胚子,但神態活潑潑的,與其說是女子,還多點像是個沒長大的小女孩,則是伸瞭伸舌頭,一臉頑皮模樣地坐倒在一旁,舉手向頸上搧瞭搧,臉蛋兒熱的紅撲撲的。

  「怎麼瞭,絳雪?」樹下那女子微微地笑瞭笑,伸手拍瞭拍那名喚絳雪少女的肩頭,「才剛被妳們吵的連頓飯都吃不好,為師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到此休息一下,怎麼才安靜一下,妳們就又叫又吵的,一點女孩子樣子都沒有?」

  「哎,師父,妳不知道啦!」促狹地笑瞭笑,頑皮地吐瞭吐舌,絳雪特地放低瞭聲音,臉兒也湊近瞭師父耳邊,活像要說什麼重大秘密似的,「妳知道…誰回來瞭嗎?」

  「難不成…是妳二師兄?」那女子微微一笑,伸手搔瞭搔絳雪嬌嫩的臉頰。雖說是師父,聽來像是蠻老氣的,但玉真子自幼修習道門內功,功力不弱,駐顏有術,雖說年已三十過半,但光從外表看來,也不過二十六七,不像個師父,倒像是絳雪的大姊姊似的。

  「才.不.是.呢!」似是有些兒怕癢,絳雪避瞭開來,整個人隨即偎入瞭師父懷裡,撒嬌似地在玉真子懷中磨著,淘氣地笑瞭笑,「二師兄也不知道跑到瞭那兒去,到現在連一點兒消息都沒有。是師伯啦!徒兒沒回來,他自己倒先回來瞭,還帶瞭個師弟回來呢!絳仙姊姊正在廳裡招呼他們,教我來請師父過去,不然…不然絳雪可沒那麼大膽子,把師父給吵醒過來。」

  「老是這個樣,沒大沒小的,」臉兒微微一紅,眼中浮起瞭溫柔的神色,但那絲嬌柔在玉真子面上卻是一現即隱,她似是猛地醒來一般,伸手擰瞭擰絳雪那稚氣未消,嫩嫩甜甜的臉頰,滿臉又好氣又好笑,想要開罵卻始終沒法真生起氣來的神情,偏是師兄妹兩從來就拿這兩個頑皮孩子沒法,想氣都氣不起來,「連對師伯也沒半點敬意。還有,妳們從來愛玩愛鬧,從養妳們開始,十幾年來,為師這午覺從來沒好好睡飽過,真不知妳們是怎麼攪的,就是有辦法弄得為師睡不下去,非起來收拾殘局不可。這樣下去,等妳們將來嫁瞭人,可怎麼好喔?」

  「絳雪才不嫁人呢!絳雪要永永遠遠陪著師父,一輩子都不離開師父,如果要嫁人嘛…就讓絳仙姊姊去嫁人好瞭。」

  「妳啊…」玉真子莫可奈何地一笑,站起瞭身來,纖手輕輕地在衣裙上拍瞭幾拍,拂去瞭沾上的草屑,像是在想著什麼一般,「萬事都講一個『緣』字,隻能論天意、半點不由人。緣份若是到瞭,妳想不嫁也沒辦法;緣份若是不到,妳想嫁也沒得嫁。時候若是到瞭,可輪不到妳這小鬼頭說要嫁不嫁的。」

  「是,師父。」

  「怎麼瞭?」看到絳雪臉上浮起一抹詭異的笑,想別轉臉兒去偷笑又是不敢,偏又忍不住的模樣兒,玉真子不由得奇怪,這兩個小妮子平日就詭變百出,什麼鬼玩意兒都有,但今兒怎麼特別怪?「笑成這個樣子,難不成是…是師兄…師兄帶回來什麼寶貝瞭嗎?」

  「不是什麼寶貝,是師弟。」絳雪忍瞭半天的笑,終於還是笑瞭開來,「哎呀,受不瞭瞭!那個小師弟好好笑,滿臉都是麻子痕,圈圈點點的,加上年紀輕輕的,看起來也沒比我和姐姐大多少,偏偏又裝得一幅成熟樣,說話慢條細理,動作慢慢吞吞,活像是小孩子扮老頭一般…師父如果看到,也會笑的…」

  「小心一點,別在人傢面前這樣笑,會得罪人的。」輕輕地拍瞭拍絳雪的臉,玉真子的臉沉瞭下來,滿臉嚴肅神色,頗有些師父的威嚴,懾的滿臉頑皮樣的絳雪也靜瞭下來,像是做瞭什麼錯事般,隻有挨訓的份兒。

  「就算親如師弟,也不可以這樣笑人傢。每個人有每個人的命,可不是每個人都像…像你兩位師兄一樣,生就的英俊年少,毫無缺點,天知道妳師弟是小時候出瞭花,還是後來不小心傷到的,這可不是他自己要的。何況面目小事又算得什麼?做人一要立身端正,二要行事篤實,什麼武功和品貌,都隻是小事一椿,不足一觀;更何況現在多瞭個師弟,妳身為師姊的,更要為人表率,絕對不可以以貌取人。」

  「現在在山裡還好,要是以後下瞭山去歷練,照妳這樣隨意嘲笑別人的形貌,非出事不可,到時候看妳出瞭岔子要怎麼收拾?那時妳身在江湖,形孤影隻,可沒有為師或絳仙會幫妳收拾這個爛攤子瞭。」

  「是,絳雪知錯瞭。」伸瞭伸舌頭,絳雪扮瞭個鬼臉,「不過絳雪可沒有當面笑他喔!一直到出瞭門後才笑的。」

  「這樣更不行啊!」手指在絳雪的頭上輕輕地敲瞭敲,玉真子嘆瞭口氣,搖頭搖的更厲害瞭。師徒情份已有十來年,有誰比她更知這兩個小女孩的?當時的情境她不用猜也想的到,比絳雪還大一歲,稍成熟一點的絳仙必是看出瞭絳雪忍俊不住,才會支她出來尋自己回去,若非如此,光憑絳雪現下裝出來的這種臉,不得罪人才是怪事,「裝成這種臉,就算嘴上不笑,別人也知道妳心下在笑,這種弄法更不成。」

  「是…是…是,絳雪知錯瞭,以後不隻是臉上忍著不笑,心裡也不笑,連臉上都不動一下…哎呀呀…那好難哪,師父…」

  好不容易走回到大廳,聽到她倆腳步聲慢慢走近,一個少女忙迎瞭出來。

  僅僅比絳雪大瞭一歲,雖說容顏與絳雪極其肖似,簡直就像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一樣,但那少女的神態形貌卻要成熟得多瞭,由於這內蘊的氣質襯托,和絳雪相較之下,絳仙也嬌美成熟得多,比較起來絳雪天真頑皮,稚氣的還像個孩子,絳仙則是溫柔甜美,已是個完完全全的少女瞭。

  不像絳雪一般掛著滿臉頑皮的笑,絳仙的神情要沉穩許多,像個小大人般,先依師門禮節向玉真子見瞭禮,話才出口。

  「聽師伯說,目下還沒有大師兄的下落,師伯已經交給二師兄去找瞭,二師兄大概半年後才有得回來。不過師伯這回收瞭個新師弟,原名叫做趙予,因師門排行,改名叫做趙平予,正在裡頭等著師父。」

  「哦?還沒找著啊?」玉真子輕嘆瞭口氣,搖瞭搖頭,她也知道,這個徒弟的生死一日不清楚,師兄便一日寢食難安,自己身為師姑,自然也是關心。

  她師兄元真子本有兩個徒弟,大徒弟杜平殷天資最好,武功也最高,年輕精銳、雄姿英發,在山中習藝時又努力,若非限於年輕,火候仍有不足之處,以他的天資,其武功造詣恐已不在玉真子之下;加上杜平殷下山之後,又時有奇遇,功力更是一日千裡,又兼平日裡行俠仗義,手下擊斃為非作歹的惡人無數,武功之高、聲名之盛,稱得上是武林年輕一代的第一高手,加上人品穩重、心地良善,是個至誠君子,元真子玉真子兩師兄妹,對他均頗寄以厚望,認為若要光大玄元一門,在下一代裡就要看杜平殷的表現瞭。

  但去年年初杜平殷和吉州藍傢傢主藍元清、閩南一字慧劍門掌門華元子連手,大戰黑道中出名的魔頭『鐵掌歸元』邵華中於武夷山中一處絕崖,足足大戰瞭三天兩夜,合三人之力卻沒能討得瞭好去。

  雖說無門無派,也沒聽說他有什麼狐群狗黨,向來踽踽獨行,但在江湖中打滾到現在,雖是單槍匹馬卻無人可奈他何,邵華中的武功之高、實力之強可想而知。絕崖之戰,雖說是以寡敵眾、以一打三,明顯的處於劣勢,但那『鐵掌歸元』邵華中卻是兇悍至極,非但毫不示弱,反而以攻對攻,先以他的成名絕技『玄陽金掌』擊斃華元子,打的華元子首級崩碎,當場死無全屍。接下來的劇戰之中,杜平殷和藍元清雖是小心翼翼,縱傷亦不致命,卻也戰的傷痕累累、步步敗退,在邵華中兇焰之下毫無可勝之機,眼見要一敗塗地。

  到瞭最後,杜平殷眼見無幸,遂拚瞭性命,和邵華中同歸於盡,一齊墜入瞭武夷山中,登崖眾人僅隻剩下藍元清一人傷疲交加、負創下山,拚著回到藍傢就倒瞭下來,據說至今還病著,連床都下不瞭呢!

  這一仗雖是以眾擊寡,但『鐵掌歸元』邵華中橫行江南,兇名久著,無人是他敵手,杜平殷雖說是靠著拚命狠招,也隻能同歸於盡,算不上占到上風,但雄姿英風,仍堪為武林傳唱。隻是杜平殷年少英俊,又兼行俠仗義,江湖中難免頗多留情,其中尤以吉州藍傢的兩個女兒,藍潔茵和藍玉萍對他最是一往情深,雖說玄元一派威名不著,門戶不對,藍元清對這段姻緣實在不太贊成,但也拿這兩個女兒沒有辦法。

  現下雖說杜平殷墮崖,生死不明,但藍潔茵和藍玉萍仍不死心,在江湖中四處行走,努力想追出情郎的下落,再加上元真子和次徒鄭平亞也在追尋其跡,算來杜平殷雖已算是死瞭九成九,在江湖中可還真是紅人呢!

  一邊想著,玉真子一邊領著二女,慢慢地走進瞭大廳之中。

  才一進大廳,玉真子就看到瞭,一身玄衣道裝的師兄元真子,正坐在上首閉目養神。別來年餘,元真子還是那幅模樣,修飾精潔,渾身上下一派自然,顏容溫和平靜,一見便知是個有道之士,即便是年來江湖奔波,也沒有在他臉上留下些許痕跡,羽衣玄冠、容顏如舊,外貌仍是那麼的年輕,隻是眉梢微微有些掩也掩不住的沉鬱之色,令人看瞭就心疼,想必杜平殷這一出事,至今生死不知,他的心下絕不好過。

  一直牽腸掛肚的,好不容易等到元真子回來,玉真子原想出聲招呼,慰問一下他的辛勞,但也不知怎麼搞的,原本滿溢心頭的千言萬語,一見到他竟似全飛到瞭天外去,喉裡似是塞瞭個核桃一般,張口結舌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連絳仙和絳雪在旁猛牽她衣角,也沒能把玉真子飄出去的魂兒給拉回來。

  偏偏玉真子說不出話來,元真子竟也似和她耗上般,閉目養神的像是個雕成的道人像似的,連一點生人氣息都沒發出來。廳中就這樣靜默瞭良久,好不容易,玉真子的魂魄才在腰後微微一痛間拉瞭回來,她回頭望去,隻見絳仙躲在她身後,指尖輕輕地戳著她,滿臉都是怎麼抑也抑不住的頑皮笑意,絳雪則是老早就避到瞭外頭,從這兒隻能看到她的背,躲在那兒不住輕抽著,顯然這皮孩子正躲著偷偷的笑呢!

  「別…別頑皮瞭,絳仙,快給…給師伯上茶。這麼大熱的天氣,路上一點風都沒有,師兄大老遠的回來,一定也累瞭…」

  「茶早已經上瞭…」看著玉真子雙頰暈紅、眼中含笑,隻註意著元真子一人,言談中卻還裝著平常一幅嚴師模樣,差點兒就忍不住笑的絳仙摀住瞭嘴,以免自己也像絳雪般忍俊不住失態,要跑到外頭大笑出聲。師父老是這樣,明明很高興師伯回來,心裡有一堆話想說,滿懷心頭的話啊!隻怕三四輛大車裝都裝不完,偏偏當真碰上瞭,兩人卻是連一句話都說不清楚,賭賽一般的你靜我更靜,比平常打坐練功時還要沉穩安靜哩!「師伯就是用過瞭茶,袪瞭心火,才坐的這麼舒服,動也不動呢!」

  聽到玉真子和絳仙這般鬧玩的聲音,元真子這才睜開瞭眼兒,偏偏臉上也不爭氣,一看到玉真子,他的臉也紅瞭起來,原本想安安穩穩地說幾句話,偏生舌頭也像是打瞭結一般,怔在那兒再也動彈不得。

  有點兒生氣地向旁望瞭一眼,新收的那小徒弟趙平予,正好整以暇地看著壁上字畫,連眼兒都不望向這兒一眼,一幅事不關己的樣子。

  站起瞭身子,輕輕地拍瞭拍趙平予的肩膀,他這才轉過瞭身來,無言地隨著元真子,一同走到瞭玉真子的跟前。

  「師妹,這是我這回出去,帶回來的徒弟趙平予。這是你師姑玉真子,平予,還不向師姑磕頭?」

  「師姑在上,平予磕頭,望師姑萬福金安。」

  直到此時,玉真子的心兒才算從元真子身上移瞭開來,她伸手扶起瞭趙平予,打量瞭他幾眼,這才知道,為什麼絳雪這頑皮姑娘,會一幅忍俊不住的樣兒,到現在還捱著不肯進來,生怕在眾人面前失瞭態。

  這趙平予不隻是臉上滿佈麻子,坑坑巴巴的,醜而不惡,貌相的確惹人發噱;再加上明明年紀和絳仙差不多,最多是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絕不滿二十,行動卻是慢條斯理的,無論說話和動作,都比別人慢上半拍,十足十的少年老成,不像個頑皮少年,倒活像是個私塾當中足足苦讀瞭十餘載才放出來的小學究,一點兒沒有少年人的稚氣和活力,這沉穩端方的模樣兒,配上這幅醜容,的確令人忍不住想哄笑出來。

  幸好玉真子修道數十年,修養當真不錯,武功雖不算當世一流高手,定力卻遠勝武林中不少好手,好不容易忍住瞭笑出聲來的沖動,隻是忍雖忍得住,但一時之間,話卻是說不出來瞭,隻能僵在這兒,任憑難堪的氣氛持續下去。

  偏偏就在這個時候,從廳外傳進來瞭絳雪清脆的笑聲。雖說心中難免暗怪她笑的不是時候,但總是打破瞭這難堪的沉默,就好像打心裡頭解脫瞭咒縛一般,玉真子心中暗籲瞭口氣,拍瞭拍身後的絳仙,暗示她去逮絳雪進來,一邊向著趙平予微微一禮。

  「絳雪這孩子年輕不懂事,見識又少,今日初見難免有所得罪,平予你不要放在心上,師姑自會有所處置…」

  「師姑不用麻煩瞭,」趙平予微微一笑,神態平和自然,好像早已習慣瞭這件事一般。說也奇怪,看著他眼睛時,玉真子竟似在他眼中看到瞭一絲笑意,全沒一點自艾自憐,好像是打從心底真的不當回事,不隻是對師輩中人的口頭推托而已,「平予生就瞭這張臉,平日也早習慣瞭,原就不當回事,還請師姑不要重責絳雪師姊,免得以後相見都不好看…」

  移身向後,手指在剛進來的絳雪頭上輕輕地敲瞭幾下,護疼的絳雪吐瞭吐舌,伸手護住瞭頭頂,聽著玉真子的教訓,一邊的絳仙也直身肅立。

  「看看妳師弟,行事多麼穩重,那像妳這麼淘氣!」嘴上在教訓,聲音中卻沒有多少重責之意,玉真子的嘴邊,甚至浮出瞭一絲笑意,「以後絳雪妳可要多學著點,穩重一些,別老皮的像個小孩子。」

  「是,是,師父。絳雪知錯瞭,以後會好好改進…」

  輕輕地嘆瞭口氣,玉真子也知道,不能再多說瞭,趙平予話語當中已有所暗示,才剛初見,若就因為絳雪的偷笑而重處,如果絳雪或絳仙懷恨在心…玉真子和元真子雖為師輩,總不能一直待在徒兒身邊,她們身為師姊,總是居長,相處的日子還長著,若當真心中懷恨,以後趙平予的日子,可就不太好過瞭。

  不過玉真子倒不認為絳仙和絳雪姊妹會懷恨在心,這兩個孩子雖有點兒長不大,頑皮的像個孩子,鬼手段和小心計使都使不完,卻不是這麼沒度量的孩子;倒是趙平予的成熟懂事,當真令人疼愛,光聽他的話,就像是個少年老成的小大人般,令人心下沒來由的舒服,完全忘瞭那幅醜到令人著實不想再看的臉。

  輕輕地在懷中掏摸瞭幾下,摸出瞭個小瓷瓶,交給瞭趙平予,也不讓他來得及縮手,玉真子硬是將小瓷瓶按到瞭他手上,硬是不讓這新收的小師侄有絲毫推拒之機,「今日初見,玉真身上也沒什麼好東西給你,這兩粒『還玉丹』乃是本門精制秘煉,用以養身補氣的藥物,雖不算什麼寶貝,若行走江湖不小心生病負傷,體氣虛弱之際,對身體倒也大有補益,平予你先收著,就當是…就當做是師姑的見面禮好瞭。」

  「平予還是小孩子,怎麼收得起這麼貴重的東西…」元真子的話還沒說完,搖瞭搖手的玉真子已經打斷瞭他。

  「這孩子我喜歡,又沉穩又有風度,不像這兩姊妹,一天到晚隻知道調皮。何況不過是見面禮而已,師兄你就別客氣瞭。」

  「既是如此,平予就收下瞭,多謝師姑。」看元真子不過口頭推卻,也不怎麼堅持,趙平予這才將瓷瓶收入瞭懷中。

  「平予,你先睡在後頭那間房,絳仙,妳帶師弟去安置一下。絳雪妳也一起去,罰妳幫平予把房間掃幹凈,我和妳師伯還有話要說。」

  「怎麼瞭,師妹?」看著邊走邊跳,似是永遠都定不下來的兩姊妹,和平平穩穩,光走路都活像書上寫的君子一般方正的趙平予的背影慢慢消失,元真子的嘴角飄出瞭一絲淺笑,光看這幾個人走在一起,那種對比就令人忍不住想要笑出來。忍住瞭心中的笑意,慢慢地在廳中踱瞭兩步,他這才艱難地向玉真子開瞭口。「師妹,妳看平予…有什麼不對嗎?」

  「倒…倒不是什麼不對…」目送著他們走遠,玉真子的眼睛直望著通向後進的門廊,半點不敢看向師兄,「隻是…隻是玉真以往行走江湖,武林之大無奇不有,玉真也曾見過不少面貌或肢體特殊之人,其中臥虎藏龍,常有外表看不出來的武功高手,但他們多半都對這特別外貌極為敏感,不容旁人有所輕視嘲笑,旁人多看上一眼、不小心笑上一聲,都要引起風波,行走江湖的日子這事兒一日都要遇上幾起。」

  「但師兄新收這弟子卻很不一樣,該怎麼說呢?」閉上眼睛想瞭一想,良久良久,玉真子才把話兒吐出來,「當他聽到絳雪笑聲的時候,不隻沒有一點兒激動,沒有一點兒生氣,和任何自怨自艾的神情,從他眼中,玉真甚至看到瞭一點笑意。如果換瞭見多識廣、修養高深的武林前輩,或許能修到不為表相所動,不為外人笑鬧而動心,這也不足為奇,但平予還這麼…這麼年輕,外貌看來還不到二十歲啊!若非少有變故,再怎麼少年老成,這麼沉靜也…也太奇怪瞭些,他總不是老頭子裝成少年人吧?」

  「其實這點…我也想到瞭,在途中我曾借機動手,摸過平予的臉,從觸感和他的表現看來,平予臉上的坑坑巴巴倒不是偽裝,我也曾經問過他,平予說是小時候出瞭場天花,又因傢貧,疏於救治,才導致臉兒變成這樣。不過醜歸醜,平予這孩子有『九陽脈』在身,悟性也不壞,在資質上頭,頗讓我覺得是塊可以好生雕塑的美才,可惜相見得晚,他已經快二十瞭,錯過瞭練武的最佳時機,否則以他的天資,要勝過…哎,要勝過平殷也非難事,哎!實在是…是可惜瞭。」

  元真子輕輕地嘆瞭一聲,雖說知道武夷山中頗多險峻處,杜平殷多半是兇多吉少,但這弟子可是他從小一手帶到大的,也不知傾盡瞭多少心血加以培育,就和他的兒子一樣,不舍的心裡總還存著萬一之想。

  「可不是嗎?」陪著元真子輕輕地嘆瞭口氣,兩人不約而同地轉過臉兒,登時目光相對,玉真子臉兒微紅、心兒猛跳,忙轉過瞭臉,勉勉強強轉開瞭話題,「師兄你是…是怎麼收平予入門的?玉真頗…頗想知道呢!」

  「這…這個…說來話長瞭。」一見到這美貌師妹回避時的嬌羞之態,像是魂兒都被勾走瞭,元真子整個人好像呆瞭般,剎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直到聽到玉真子的話,才把魂魄拉回瞭身體裡,慢騰騰地說瞭出來。

  「大約在半個月前吧?我和平亞分瞭手,還在武夷山附近找著,那晚路上下瞭場大雨…」

  腳下恍如不沾地般地奔行,元真子速度雖快,但在山路上頭,那有多少遮蔽之處?加上原來還是陽光普照的,轉眼之間猛雨不知何時而來,這突然而來的雨勢偏偏又是極大,全不給人有時間反應,等到他奔近一個小山屋時,全身上下早沒一塊幹的地方瞭,若非元真子保護嚴密,怕連懷中的包袱也要濕透瞭呢!

  走近瞭小山屋,躲入瞭簷下,暫避雨勢,偏偏這雨勢之下,連簷下都避不瞭多少,水滴仍是不住打上身來。元真子原想敲門進入的,這麼大的雨,無論如何,在有遮擋的屋裡,總比在外頭淋雨好,但山屋著實狹小,加上屋中聲音好大,顯然已經有一批人先到瞭,正在裡頭生火取暖,劈劈啪啪的火聲不住傳瞭出來,光從窗上印上跳動的影子就看得出來,這狹小山屋裡頭早已經是人滿為患,恐怕再容不下別人瞭。

  「哎,這位道長,別客氣,進來吧!沒什麼吃的,隻是就個火、取個暖也好。這鬼天氣實在折磨人啊!」門咿呀一聲開瞭,一個滿臉橫肉,模樣頗為粗豪的大漢探出瞭頭來。

  「如此就多謝瞭。」

  跟在那人後頭進入瞭屋內,元真子輕輕吸瞭口空氣,滿足地輕嘆,在外頭淋得衣履盡濕之後,光不通氣的小山屋中空氣裡頭含著的煙灰火味,此刻嗅起來都是如此幹燥舒服,全沒有平時那種嗆人的感覺。

  將心情平靜下來,一面運功蒸幹身上衣物,逼出體內的寒氣,元真子一面打量著屋內,不由得心下打瞭個突,這滿屋子裡的人,分成瞭兩三群,個個看來都身具武功,還有好幾個面容猙獰,頗不像善類。

  尤其讓元真子心下叫糟的是,坐西首的那群人雖是不多,不過才三人而已,但其中就有兩個人他認識,『無影天羅』羅維和『南陽一怪』單則,都是白道中人人誅之而後快的黑道巨擘,其中的單則於數年前自己的徒弟杜平殷初下山時,還和他狠鬥過一場,雖是戰瞭個平手,但和本門這段梁子,總是結下瞭。

  剩下一人元真子雖是不識其面,但光看他的形相特出,拄著的拐杖雖是黑黝黝的毫不起眼,也不見他用力,卻壓的木制的地板格格直響,顯見此拐重量不輕,元真子一眼便看出,那人必是單則等人的老戰友老大哥,後來為身受奇遇的杜平殷於功力大進後所敗的『鐵拐』雲飛源。若在平日,元真子自忖三百招內,或者能勝單則和羅維,但若兩人連手,他便多半有敗無勝,再加上雲飛源無論武功膂力都遠勝儕輩,他那將近八十斤的鐵拐,若使發瞭威震江湖的『遊龍拐法』,那可就真是威力無匹,不是那麼好接的瞭。

  「喲!看這是誰來瞭?不就是一代大俠杜平殷的老師傅,玄元門的大掌門元真子道長嗎?怎麼,前呼後擁的大道長也會獨個兒淋雨啊?英俊賢孝的杜少俠呢?怎麼沒來幫師父撐傘呢?真過份啊,是不是?」

  明知玄元門下人丁單薄,門下首徒杜平殷此刻又值生死不明,在元真子面前說出這麼句話來,就和登門挑戰沒個兩樣,單則一聲邪笑,毫不掩飾語聲之中濃濃的挑釁之意,身邊的羅維也已是磨拳擦掌,賴以成名的一張大鐵網已經上瞭手,抖動之中晰晰有聲;至於雲飛源呢!這人倒是深沉老練,沒那麼劍拔弩張,鐵拐仍安安份份地壓在地上,隻是眼中精光暴射,似是光聽到杜平殷之名,就已經心火大旺瞭。

  知道這一仗不隻是勝負聲名之爭,而是事關生死,以這三人對本門的深厚恨意,加上黑道中人狠辣的作風,就算雲飛源自恃身份,不願也不屑落個群毆之名,但羅維和單則呢!就不太可能會按江湖規矩一個個上瞭,元真子心下暗嘆,雖說衣履仍濕,也不顧去烤火瞭,他伸手到瞭背後,長劍已出鞘瞭一半。

  「道長,諸位,大傢都是來躲雨的,不是來打架的,」開門迎入元真子那大漢站前瞭兩步,雙手一揮,阻住瞭一觸即發的雙方,身後一票人兵器也上瞭手,環在他身後四周,個個踴躍,隨時準備應戰,「好歹給我姚長元個面子,大夥在裡頭好好烤一烤火,把衣服先弄幹再說,就算當真要打也得等待會兒,雨停之後再去外頭打,怎麼樣?」

  一聽此人報出瞭名號,連兇名在外的單則和羅維,也不禁氣焰頓消。在武林中打滾的人,誰不知雲州姚傢寨的威名?尤其這一代的寨主姚長元頗善經理,寨中勢力比前幾代還要擴張,不隻過往武林人物要給他幾分面子,在雲州地界不至於敢動手生事,就算遠離雲州的這兒,若聽到瞭這人的名頭,想動手的人也得掂掂自己的份量,若惹上瞭姚傢寨,那可真是要吃不完兜著走呢!

  「原來是姚寨主當面,老朽雲飛源這廂有禮瞭,這兩位是老朽的把弟。」看羅維和單則氣焰頓消,退後瞭兩步,原本的囂張氣焰早飛到瞭天外,雲飛源心中不禁要罵,這兩個把弟當真沒出息,剛看到元真子時,還表現瞭點英雄架勢,結果呢?聽到瞭姚長元的名頭就嚇成瞭這個樣子。

  不過這也難怪,姚傢寨雖是一方山寨,卻和一般江湖門派差不瞭多少,最高深的武功絕技,鎮寨之寶的『雲龍天現』刀法之精華,都隻傳給長門弟子,若是旁支弟子,即便資質再高,但少瞭絕技的教導,武功多半難臻絕頂,但姚長元卻能以偏系旁支,技壓眾位長門子弟,入繼為新任寨主,也沒聽說寨內有什麼人敢持異議,更無爭奪寨主之事傳出,其人之武功實力,可想而知。

  加上自從姚長元主持姚傢寨後,聲勢大震,在雲州地界無論黑白兩道都吃得開,即便是遠行來此,雖說是強龍不壓地頭蛇,卻也沒多少人敢挼其虎須,單則和羅維雖也是橫行一方,比起這人可就差得遠瞭,若算聲名地位,這裡頭的人當中,大概隻有自己還能平等地和他說上幾句話。

  「原本姚寨主威名震武林,既是發瞭話,老朽該當給姚寨主這個面子,不該生事,隻是這元真子的徒弟,和雲飛源這兩個把弟的梁子實在太深,不解不休;何況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姚寨主遠來閩越,必有要事待辦,也不是為瞭管雲某人的閑事來著。還請姚寨主依江湖規矩,松一松手,等雲某解決兩位把弟和元真子的梁子之後,再上門當面謝罪,不知姚寨主以為如何?」

  「這倒也是,」揮瞭揮手,讓環在身後的寨眾退瞭回去,姚長元笑瞭笑,對著雲飛源回瞭禮。他其實對玄元門和雲飛源雙方都沒什麼好感,玄元門和姚傢寨本沒什麼瓜葛,但杜平殷初入江湖,頗有些年輕氣盛,一般老門派對這種江湖新貴,多半是以禮待之、敬而遠之,何況他此次遠來閩淅一帶,乃是為瞭處理寨中一位退出江湖的元老的傢事,也沒心思攪進旁人的爭鬥當中,方才出口調停,也隻是為瞭一時路見不平而已,言談之中雲飛源既給足瞭他面子,姚長元也就順著臺階下,不想再多事瞭,「那幾位就請吧!姚長元就當身在局外算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