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秋天,我進瞭本地的一所工科大學。袁靜嫻沒有考好,本來想當醫生,卻隻考取瞭高級護理專業。據說是因為早戀分瞭心,和他們班的團支部書記。那團支書倒是沒分心,去瞭北大學國際金融什麼的。
大學生涯本來應該是無比浪漫的,可我們學校女生實在太少,而且這學工科的女生,無論是容貌還是氣質,實話說都相對差一些。我比較懶,不願意走出校門吃外食,隻好讀書打發時間。我們圖書館有一間小閱覽室,架子上是本校各專業最常用參考書,我無論什麼內容按順序拿來就看,四年下來居然從頭到尾全讀瞭一遍。
我的另一種打發時間的方式就是自學外語,德語法語西班牙語除瞭日語逮到什麼學什麼。圖書館語音教室的管理員都認識我,因為我總去借磁帶,通常是這樣的:請問有德語入門嗎?什麼?借出去瞭,那法語入門呢?西班牙語也行!這樣的四年大學使我日後的應變能力比較強,很容易就能進入新的課題或另一個專業方向。後來我就畢業瞭,托關系進瞭一傢事業單位。去瞭之後才知道根本無事可做,而且沒有福利房可分,於是我不得不再找出路。那年月氣氛比較沉悶,出國還得要僑眷證明,出國這條路對我是堵死瞭。
半年以後,我考瞭外企服務中心,把檔案扔給人才交流中心,就去外企做事瞭。雖然沒有福利房,可工資高出許多,人也風光一些。外企和國企最大的區別是:辦公場所幹凈,人穿得整潔,特別是女職員,冬天也是西裝套裙,絲襪加高跟皮鞋。我對白領制服的特殊癖好就是在那段時間形成的。我在外企做的唯一一件有意義的事情就是初戀。
我的女朋友林薇是同一部門的經理助理,那會兒女秘書的名聲已經不行瞭,所以都改稱辦公室助理。
我是春節後去新公司的。上班第一天,人力資源部的人領著我熟悉環境。推開一間辦公室,一個短發的女孩兒背對門正忙碌著。白色的長袖襯衫,藍色的西裝背心,藍色的制服套裙,肉色的長絲襪,黑色的高跟皮鞋,標準的文秘裝束。
聽到聲響,女孩兒轉過頭,對我嫣然一笑。冬日的陽光透過窗子,映照著她青春的臉龐,我隻覺一陣心慌意亂。
林薇不是城裡的,比我小一歲,是大專生,和我的求職經歷差不多。她畢業後在大興的一所小學裡教英語,學校條件差,冬天還要生火爐取暖。寒假時她經人介紹在公司裡做零時工,後來就留下來瞭,比我早不瞭幾天。那年月大學還沒有擴招,我出身名牌大學,又是市區戶口,在女孩子眼裡還有一定的價值,很快我和林薇就走到瞭一起。
林薇沒有袁靜嫻漂亮,但是她們兩人的聲音很相似,都很溫柔好聽。摟著一個漂亮的白領麗人,走在春寒料峭的建國門外大街,回頭率還是相當高的,我感到非常虛榮。我那時非常單純,戀愛僅限於牽手和接吻。我和父母住在一起,而林薇住在她姐姐傢,我們想做點別的什麼也沒有條件。初戀時,我們不懂愛情。就這樣,我們走過瞭春天,又走過瞭夏天。我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走下去,然而,我錯瞭。
我和林薇公開關系不久,就有同事委婉地提醒我,說林薇是一個“不斷要求進步”的女孩子。我當時完全沒有理解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北京的春天很短,楊花落盡,蟬兒就唱起歌來,告訴大傢夏天到瞭。等蟬兒唱累瞭,秋風就開始給西山染上一層紅色。
國慶節前的一天傍晚,我下班後留在瞭公司,準備直接去火車站,坐夜車去上海出差。臨出門忽然想起來,有一份報告忘記交給老板。我回去取瞭文件,見經理辦公室還亮著燈,敲瞭敲就直接推開瞭門。我頓時目瞪口呆:老板正摟著我的女朋友上下其手,而林薇衣衫不整,毫無反抗,似乎還很陶醉的樣子。我們三人都很不知所措,最終我強忍怒火摔門而去。我還是按原計劃去出瞭上海。
在出差的一個多星期裡,我仔仔細細考慮瞭很多。林薇和老板之間關系不一般,其實有很多蛛絲馬跡,比如她一個大專生能夠留下來,據說就是老板去特別爭取來瞭。他們的關系恐怕大傢全都一清二楚,除瞭我。我並不憤怒林薇和老板如何如何,畢竟我們沒有結婚也沒有訂婚,大傢都有權力選擇。我惱火的是我居然一點察覺都沒有,我居然被欺騙瞭那麼久。
從上海回來,我沒有去質問林薇,她也沒有來向我解釋什麼。我們在樓道裡碰面,仍然點點頭打招呼,好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一樣。我開始留意外資企業的性騷擾問題,結論是:港臺日資企業比美資歐資企業普遍,非技術部門比技術部門普遍,已婚的女職員比未婚的女職員普遍,女職員主動和半主動的比被逼無奈的普遍。至於這些白領女人坦然接受性騷擾的原因很簡單:升職,加薪,出國培訓,甚至隨便一個空頭許諾。已婚婦女幹起那事兒沒有痕跡,所以更加無所顧忌。
我供職的這個部門比較極端,經過觀察瞭解和道聽途說,我認為我們部的七個女白領都和老板有一腿。特別是新提拔的那個副經理,三十出頭,我們都叫她琴姐,每天都穿戴得整整齊齊,發髻梳理得一絲不茍,講起話來和顏悅色,看起來絕對是個正經女人,竟然被人在老板辦公室裡撞見過兩次。小道消息傳得繪聲繪色,說是被撞見時她叉著腿躺在地板上,第一次是現在進行時,第二次是現在完成時。更要命的是,據說那個女人和副總經理也說不清。
假如那天我晚半個小時闖進經理辦公室,那麼林薇是進行時呢,還是完成時呢?林薇愛幹凈,不會躺在地板上,那麼她應該是趴在桌子上?想象力真是可怕,它徹底斷絕瞭我原諒林薇的可能性。
我的初戀就這樣結束瞭。
北京的冬天說來就來。這一年雨雪特別少,整個城市又臟又冷,讓人很不舒服。
聖誕節快到瞭,公司裡照例開晚會慶祝。按照西方人的慣例,傢屬們都被邀請瞭。我見到瞭我們部琴姐的丈夫,還聊瞭幾句。那是一個本分的居傢男人,一輕總公司下屬單位搞技術的。我猜想他對妻子的工作性質不甚瞭解,因為他居然興致勃勃,對我大談特談一傢兩制的好處:他在國企等福利分房和報銷藥費,他的妻子在外企掙錢,過兩年他們的孩子就可以進實驗小學。
我嘴上敷衍地恭維著他,心裡無限悲涼:可憐的男人,哪裡知道自己妻子的工作,竟然還包括寬衣解帶,把寶貴的貞操和美妙的肉體,奉獻給好色的老板和老板的老板!從那時起,我對所謂的職業白領女人充滿懷疑,對西方和西方男人更是刻骨銘心地仇恨。
過瞭年,我就開始找別的出路,因為我的老板不斷地找我的麻煩。天無絕人之路,留在大學裡的同學告訴我一個好消息:國傢教委修改瞭大學生強制服務制度,無論華僑與否,隻要退賠培養費,本科一年兩千五,就可以辦護照出國。於是我開始準備托福和GRE ,給美國,加拿大,德國,法國和其它狗屁小國的學校寫申請信。
我的托福和GRE 一塌糊塗,我哪裡考得過學校裡的專職考生!也許是上輩子積德,五月份春暖花開的季節,我竟然拿到瞭丹麥奧胡斯大學的全獎。
漫卷詩書喜欲狂!我趕緊去王府井外文書店買瞭一幅歐洲地圖,查找這個奧胡斯到底在哪兒,然後辭職,交培養費,加急辦護照,其過程就不詳述瞭,基本上和妓女贖身差不多。
在我離開公司之前,林薇找過我一次。我們在樓下咖啡廳裡枯坐瞭一會兒,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最後,林薇開口說,她並不象我想的那樣,那天我看到的,就是她和老板的全部。
我知道她的意思:她沒有和老板上過床,如果我不介意,我們還可以重新開始。林薇和老板的關系到底達到瞭何種程度,對我已經不重要瞭。關鍵在於,我不再信任她。男女之間一旦失去瞭信任,其它的一切都無從談起。
八月底,我踏上瞭新的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