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彪是在一場重感冒之後留下鼻炎的,燒退瞭,鼻涕卻止不住。我們那間房間裡到處是他扔的廢紙團,床腳的大紙箱裡長長也被沾滿鼻涕的廢紙團充滿著——這不是我討厭他的原因,我那時從來就沒討厭過我的好兄弟!看著他一天天地虛弱下來,高考沖刺在即,我也替他十分著急,但是卻束手無策,那時那個小城市裡還沒有根治鼻炎的特效藥。他不得不常常請假,托我給他帶早餐回來,就躺在床上溫習功課。他非常聰明,我也常常得到他耐心的指導。
從患上鼻炎後又過瞭一個月,高考備戰已經白熱化的時候,他給傢裡寫瞭一封信。第二天我放學回來,一推開門,馬彪已經不在床上瞭,房間裡面空空蕩蕩地。馬彪的床前上多瞭一個大紙箱,我走過去看的時候,發現馬彪的床上有一個乳罩,是那種粉紅的棉質的乳罩。我有點不敢相信馬彪會艷遇瞭,他一直是一個很規矩的人,我把乳罩抓在手裡拿起來看,上面還有熱乎乎的溫度。
這時門外響起瞭腳步聲,一直朝門口走來,我以為馬彪回來瞭,連忙將手中的罩子放下。這是從門外走進來一個十八九歲的女孩,看見我站在馬彪的床邊,漲紅瞭臉龐快步走過來,飛快地抓起乳罩轉身塞到窗臺前書桌上的一個書包裡,我才發現書桌上還有兩個大旅行包。
我訕訕地退回來坐在自己的床上,為剛才的失禮感到懊悔。女孩拉上書包的拉鏈後,便對著鏡子拿把梳子梳起頭發來。我從後面看瞭看她,她穿著藍白相間的校服,腳上穿一雙潔白的帆佈鞋,身材挺拔而苗條,細細的腰,寬松的學生校服遮掩不住那渾圓的臀部曲線,剪著齊耳根的短發,一股子純正的學生氣。馬彪這傢夥真是走瞭狗屎運瞭,不知道是從哪個學校搞到的尤物?沒想到一向對我無話不說的馬彪保密工作做得滴水不漏!連提都沒有提起過。
就在我心裡一邊埋怨一邊嫉妒的時候,女孩已經梳好頭發做到馬彪的床上來——馬彪的床就在我的床的對面。我不知道她是否還在為我剛才的舉動而生氣,就偷瞟瞭她一眼,她低著頭鉸著手在床沿上晃悠著兩條修長的腿子,腿的線條很勻稱,剪著學生式的劉海,眼睛不大,雙眼皮,可是光亮照人,臉盤瓜子形,細膩雪白的皮膚,俊俊秀秀的,臉上的神色已經不像剛才那麼激動瞭,正帶著無比溫柔、無比沉靜的笑容看著地上……這真是個漂亮的女孩呀!比我以前見過的所有女孩都美,沒半點兒脂粉氣,沒一星妖艷氣,健康而嫵媚,純真而甜美,渾身上下洋溢著青春的魅力。
我不由得看的呆瞭,好半天才說:「彪哥呢?」
「你說我哥啊!」她就像如夢初醒一般抬起頭來說,「他和我媽媽上醫院去瞭。」
見鬼!我剛才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啊!原來這是馬彪的妹妹,他說過他有一個十八歲的妹妹,在老傢讀高二的。
「哎呀,你就是馬丹吧?你哥哥經常說起你呢?」我紅著臉說,為自己剛才的胡亂猜測感到齷蹉。
「是吧……」她笑瞭,一笑起來兩頰就泛起兩個淺淺的酒渦,臉一笑就透紅,她說話的時候,聲音很好聽,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向上彎成一彎新月,長長的睫毛也跟著彎起來,「你就是彭宇吧?」
「是啊!是啊!」我為她知道我的名字而開心得不得瞭,肯定是馬彪跟她說過瞭,「你們好久到的?」
「今兒早上,兩個小時就到瞭,不遠。」她變得舒展大方起來。
「那你們吃飯瞭嗎?」我問她,如果她還沒吃飯,我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跑出去,即刻給她帶回來一盒熱氣騰騰的花菜肉絲套飯。
「吃瞭……」她正說著,外面就傳來瞭馬彪和一個女人的聲音。
馬彪和他媽媽從醫院回來瞭,我趕緊站起來叫阿姨。他媽媽是個幹脆利落風風火火的女人,模樣簡直就是馬丹的擴大版,隻是臉上多瞭一些稀稀疏疏的皺紋,一進門就心疼地數落我們不會打理房間,一邊給馬彪整理床鋪,整理完後又囑咐馬彪要按時吃藥,把從醫院帶來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盒子重新給兒子看瞭一遍,才氣喘籲籲地坐下來,喝瞭一杯我從溫水瓶裡倒出來的開水。我仿佛又看見瞭媽媽的樣子,總是那麼忙碌,總是那麼風風火火的,心裡就有點發酸。
「馬丹,去收拾東西,我們要趕車哩!」這位和藹的母親都還沒有好好的歇一歇就要走,「那些雞蛋,上完課瞭兩個自己煮著吃!彭宇你也不要客氣,你們都是我的孩子!」她指瞭指床面前那個大紙箱。
馬丹把東西都裝到書桌上的旅行包裡,阿姨站起身來扯扯衣角就要出發瞭。
「我送你們吧!」我也站起來提起一個旅行包來。
「這怎麼好意思呢,小彪送我們就行瞭!你好好休息吧,下午還要上課呢?」阿姨客氣地說。
「馬彪剛從醫院回來,他才應該好好休息呢!」我一邊說一邊不容分說地就往外走。
這個小城的六月,幹凈的陽光毫不吝嗇地灑落,我心裡很開心,想跟馬丹說說話兒,可是有她媽媽在又不好意思說,到瞭車站都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倒是她媽媽一直打聽馬彪的生活起居,我都如實做瞭報告,阿姨對兒子的表現很滿意,開心地笑瞭。
到瞭車站的時候,發往馬彪傢那個小城的車就要走瞭,我們在候車室裡就跑起來,趕不上就糟瞭,下午僅此一班車。馬丹走得慢些,走在最後,我把行李提上車占好座位讓阿姨看著就往車門走,馬丹也正走到車門跟前來,側身讓我先下來,一邊說:「謝謝你,再見瞭!」聲音就像風鈴搖響般那麼清脆。
「我……你……記得給我寫信!」我終於鼓起勇氣說出瞭那句話,在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聲響起的時候,我不知道她有沒有聽清楚,汽車緩緩地駛出瞭車站,我把一直揮著的手放下來,垂頭喪氣地往回走,像個泄瞭氣的皮球。是的,我動心瞭!我想無論是任何人,在我那種年齡的時候,見到那時的馬丹,誰都會動心的,毫無疑問!毋庸置疑!隻是四年前手機還沒有在那裡的學生中流行起來,更不要說什麼QQ什麼微信瞭,我們隻有寫信——這種傳統而真摯的交流方式,而今正在沒落的純樸的交流方式。
過瞭兩天,馬彪的鼻炎奇跡般地好瞭,也不流鼻涕瞭,他掙紮這要去上課,高考可不管你什麼鼻炎不鼻炎,一天一天地在逼近,我們都來不及撿拾歲月的沙灘上那些美麗的貝殼,眼睜睜地看著無情的時光的波浪將它們卷入大海裡。令人高興的是,馬彪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好,可能是母親那充滿愛意的雞蛋發揮瞭神奇的作用吧!
那天在車站送阿姨回來之後,我本來想主動給馬丹寫封信的,可是我隻聽馬彪說過學校的名字,又不好意思問馬彪班級,過瞭幾天,我幾乎把對馬丹的那種短暫而激烈的悸動淡忘瞭。我每天都要應付各科堆疊的試卷,無休無止。那天下午上第一節課的時候,馬彪一進門就對我高高地揚起一封信高叫著:「彭宇,你的信!信!」
我正爬在座位上養精蓄銳,以便在接下來上課的時候把老師說的東西悉數收納在我暈暈乎乎的腦袋裡面,我懶懶地抬起頭來:「是哪個寫的?」
他一邊朝我走來一邊看信封上的地址,一邊念著上面的字,突然驚訝地說:「我老傢寄來的哩,還和我妹妹是同一所學校的啊,你那裡有熟人?」他歪著大頭問我。
「哪裡哦?我看看!」我徹底想不起來我那裡還有什麼熟人,我拿過信來一看,上面沒有署名,不過從娟秀小巧的字跡可以看出來,那是女孩的筆跡。難道她真的給我寫信瞭?我抑制不住內心的狂喜,就要從座位上蹦起來瞭。
「誰的呀?」馬彪在一旁看著我激情澎湃的樣子,「這麼高興!」
「噢……」我摸摸胸口好讓那股激蕩在胸腔裡的氣息舒緩下來,我真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他,我不知道他會怎麼想,但是我和他那時是沒有什麼秘密的,我低聲說:「馬丹的……」
「馬丹?」他不相信,伸手要來搶我的信,我早就防著他有這一招瞭,一溜手放到課桌的抽屜裡鎖上瞭。他很是鬱悶,抱怨地說:「她為什麼不給我寫?要給你寫?」
「你又沒叫她寫嘛!」我說,這時候上課鈴響瞭,開始上課瞭。
可是直到下課,他都沒有和我說過話,沉著個臉看也不看我,埋頭看他的書,直到放學都沒有理我,自顧自就走瞭,我想馬彪是真的生氣瞭。不管她瞭,我等人們走光之後,才懷著激動的心情從抽屜裡把心拿出來在桌子下面悄悄看,馬丹也沒寫什麼,就是寫瞭想和我交朋友,那種普通的「筆友」,還給我寄來一張照片,是她們冬運會排練的時候的照片,問我有沒有照片,也給她寄一張。
我知道什麼地方可以照照片,就在不遠的街心花園就有人照照片,彩色照片現照現取,我趕緊寫瞭一封信,雀躍著跑到街心花園站在花圃邊上照瞭一張照片,和信一起塞到信封裡,跑回來投到瞭學校門口綠色的郵箱裡,把滿滿的企盼都投瞭進去。
我回來的時候,馬彪橫躺在床上,耷拉著腦袋看著我,也不說話。看來他是真的生氣瞭。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在書桌上把凌亂的資料和試卷胡亂理著。
「我說……」他終於開口說話瞭,我背對著他靜靜地聽著,「嘿,哥們兒!」他以為我沒有在聽,又叫瞭一下。
我轉過身來帶著尷尬的表情朝著他,他叫我「哥們兒」,那就是沒有生氣瞭,至少也不是最生氣的那種。
「我說你呀!就是' 不念經的和尚' ,都不曉得你讀過幾本經書瞭!」馬彪直起身來一邊不安的抖動肩膀一邊說。
我「噗嗤」一聲忍不住笑瞭:「也沒寫什麼瞭,不信你看!」我從書包裡翻出馬丹寫的那封信遞給他。
「管你的哦,隻要你有這本事,隨便你啦!我不看!」他又把信給我扔瞭回來。我們又重歸於好瞭,我記得我一封信裡面就說很喜歡她,說她就像「仙女」一樣,還為乳罩事件道瞭歉。之後我們又通瞭幾封信,名義上是筆友,訴說著各自的煩惱,事實上都互相傾訴著愛慕——像所有的少男少女都做的那樣,都很期待我們見面的那一天。這一天終於在高考的時候來臨瞭,馬彪跟我說她媽媽要上來陪考,我也不敢問她妹妹來不來,但是我知道,她一定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