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曹鹿轉身離去,惜月嗔怪的看瞭上官清一眼。
「她說你便動心瞭?」惜月道。
上官清臉色偶現尷尬的笑瞭笑,道:「話非如此,一人言之或可失實,但若兩人同言則必有因。」
上官清手捻胡須略作沉思。流雲這孩子對他而言總是有著一種異樣的好感,而自初次見面以來流雲的所作所為皆是有利於他,雖說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但也太過匪夷所思,若說流雲沒有其他心思,隻怕上官清自己也不信。那流雲為的是什麼呢?
就像惜月所言,自己一八旬老人,雖說身負曠世絕學,但流雲此子武功亦是不差,想來自小便有名師指導。武學之道將就從一而終,以他這小小年紀便有如此成就,看來心中早已明瞭。那麼,說他是覬覦自己身負武學便可排除在外……
難道是因為自己南武林盟主之位?這話說來略有可笑,先不說上官清自己隻能算是掛個盟主之名,即便他真的身為盟主,流雲便真的會看在眼中?聽惜月所言,他能輕易調遣高傲無比的公輸傢,之前更是將宮中禦醫視作手下一般,如此號召力,這少年人難道就沒有什麼背景?退一步而言,即便流雲用瞭小小手段,那皇宮和公輸傢又豈是好相與之人,過後的報復絕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起,看流雲仍活的如此瀟灑,顯然是從沒有將他們看在眼中……
頭疼的揉瞭揉太陽穴,上官清感到無比頭疼。流雲的神秘他雖早已知道,但越是對他抽絲剝繭,就越感到這少年如同一團迷霧一般,深邃的連陽光都穿透不瞭……
「在下所的不過是為瞭博得上官先生的一點好感而已……」
想起流雲那風輕雲淡的笑容,雖然少年的笑容如陽光般和煦,卻……
「老爺?」
惜月的聲音想起,打斷瞭上官清的沉思。
看著惜月閃動的目光,她臉上的表情對於上官清而言卻是無比熟悉。當年他四處留情,找上門來的女子全都是這個模樣。
「吃醋瞭?」
老人的聲音有些哭笑不得。
「沒有。」惜月幹脆利落的回答,表情不變,「除瞭流雲,曹鹿你也要小心。」
看著惜月一臉認真的模樣,上官清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曹鹿一直是他心中的遺憾,雖說當初為報師仇,他動用瞭為他所不齒的手段,但時過境遷,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晚瞭。看著曹鹿如此好的女子毀在自己手中,簡直愧對自己「風流神劍」之名。除此以外,每次面對曹鹿,上官清心中都會湧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對仇人動情可是大忌啊。
一個滑膩冰涼的身體突然鉆入懷中,令上官清從失神中清醒過來。老人不自然的笑瞭笑,仰身躺瞭下來,手掌撫上惜月光華的背脊,一言不發。
惜月乖巧的躺在老人的臂彎中,她已言盡於此,上官清聽與不停,便不是她能左右的瞭。
天將拂曉,晨光微亮。
惜月不舍的起身穿衣,看瞭一眼尚在沉睡的上官清。
指尖輕掠發絲,依稀還能感到發絲間那殘留的體溫。
今日一別,尚不知何時能重聚,惜月如何不悲。
臨水洗蹙額,對鏡描粉黛。雖然動作放緩,但終有盡時。臨別,惜月終是下瞭決心,飄然離去。
佳人化仙去,枕裘空留香。
惜月方一離開,屋內便聽床板「咯吱」輕響。上官清坐在床榻,撫摸著惜月昨夜睡過的被褥,指尖傳來的餘溫提醒著老人佳人已去。
方才不醒,便是不願面對離別。
人老多情,離別之言更是不想面對。人本風流,但情債豈有不還之理?
曹府,竹園。竹動,無聲。
一襲白裙俏立在竹園之外,面容清冷。
白裙少女好整以暇的盯著不遠處走來的老人,看著老人那略顯蹉跎的步伐,面上掠過一絲冷笑。
眼見老人走進,白裙少女一言不發的用手指瞭指屋內,便扭過頭去。
曹鹿如此冷淡的表現,讓上官清心中再嘆瞭口氣,卻不知該如何緩解這尷尬的氣氛,隻能邁步向屋中走去。
曹墨與妙檄真人一臉頹廢的坐在桌邊,把玩著手中那小巧的紫砂茶盅。眼見上官清邁步入內,兩人老人卻隻是淡淡的瞟瞭一眼,而後又自顧自的垂頭沉思。
兩人如此反應倒是沒有出乎上官清意料之外。細算起來,上官清可是差點害得曹傢傢破人亡。
「大師兄,請。」
正當上官清局促的坐在椅子上,垂頭思索改如何開口時,曹墨已經端瞭一碗茶,雙手敬瞭過來。
愕然的接過這杯茶,上官清看瞭一眼曹墨那掛滿和煦笑容的蒼老臉龐,心中一動。
「大師兄,我們都老瞭,既然當初是我兄弟二人不對在先,那麼如今的一切都是我們咎由自取,怨不得你。」
「更何況我二人害得你為天機子那老鬼守瞭十幾年的空墓,不管什麼仇怨,都能抵消瞭。」
妙檄真人也在一旁臉色蒼白的笑著,小心翼翼的看瞭一眼上官清的臉色,老人又疲憊的說道,「我知道天機子對你有再造之恩,但他卻並非如你所想般偉大。」
「大哥,還是讓我說吧。」曹墨眼見稍有緩和的氣氛又有劍拔弩張的趨勢,連忙從妙檄真人那裡接過話頭,「大師兄,傢兄對天機子尚有許多不滿,言語之中的冒犯還望見諒。但,」
曹墨話鋒一轉,「你若我二人一般,見到瞭天機子的真面目,便能認同我二人當年的所作所為。」
「願聞其詳。」
上官清眉毛一挑,經歷瞭松竹老人墓穴一事,對於天機子,如今的他也有所懷疑。
「恐怕如今還不方便。」
曹墨苦笑一聲,「我知道天機子在大師兄心中的地位,若是我二人手中無真憑實據,怕是不能取信於大師兄。但天機子為人狡猾,所行之事全無破綻。我率領南武林盟追查多年也無法尋得多少證據……」
「啪」的一聲清脆響聲打斷瞭曹墨的話,順著聲音望去,隻見堅硬的紫砂茶盅已經被上官清捏的裂成幾塊。
曹墨與妙檄真人不安的看著上官清臉上陰晴不斷的神色,盡管他們方才的言語極盡委婉,但此情景猶如對子罵父,上官清豈能不怒。
猶豫良久,上官清的神色漸漸和緩下來。
「這茶不錯。」老人平淡的開口,「既然沒查到,那就接著查吧。」
曹墨愕然的看著上官清,後者言語中的含義再清楚不過,難道……
「自我當上這所謂的南武林門主以來,手下之人多不服我,但我生性不羈,倒也不在乎。」
上官清一邊說,一邊自己摸瞭個茶盅,又倒瞭一碗茶,「想來他們仍對你二人中心,如此,那索性便把這權利交還給你們。」
細細的品完手中的茶,上官清再道,「至於那化功散,以後你們也不用再服瞭,我信得過你們。」
「那你身負的仇……」曹墨猶豫道。
「仇?」上官清好像聽到瞭什麼好笑的事情,笑聲中,手中的紫砂碗再度被捏成樂幾瓣,「師傅本就未死,你二人何來的弒師大罪,我與你們又何來報仇之說?」
「那我們害你被困十幾年……」妙檄真人也開瞭口。
「人老瞭,仇恨也淡瞭,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上官清此時終是疲憊的嘆瞭口氣,看著窗上那一道曼妙的身影,喃喃道。
曹府,石亭。月明,星稀。
上官清獨坐其中,修長的手指輕叩著身旁的石桌,心中默默道:「惜月離開已半月有餘,按照當時的約定,明日也該動身去雪宮瞭吧。」
一陣風吹來,帶起幾絲冷意。
江南向來便是溫暖的,不懼寒冷的。江南的冷意也隻會來自人的心中,而非他處。
上官清的冷意便是來自心中的孤獨。
「大師兄,如此月色,不小酌一番豈不可惜?」
曹墨的聲音傳來。轉頭望去,來者一手提著一壇酒,一手捏著兩個酒杯。
上官清隨意的指瞭指手邊,示意曹墨做下。隨手接過曹墨遞來的一杯酒,上官清對月一舉,方才一飲而盡,看的曹墨一陣莫名。但老人自己心裡清楚,那清冷如月色的女子,如今怕是已經回到雪宮瞭吧。
「大師兄,怎麼不見悠兒?」
再替上官清斟滿一杯酒,曹墨小心翼翼的道。
自從半月前師兄弟三人冰釋前嫌,三人便心照不宣的小心維持著這微妙的關系。
「被她外公接回去瞭。」
上官清言之一笑,腦中也不禁想起瞭那個喜歡粘著自己的小丫頭。
「冷善?大師兄,小弟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曹墨聞言眼皮一跳,道。
「但講無妨。」
上官清心中略有所感,但隨即按捺下來。
「冷善此人絕非常人,大師兄且聽小弟慢慢道來。」
曹墨清瞭清嗓子,「那冷善從年紀來看應是我等平輩之人,但自我等成名以來卻從未聽過此人名號。直到……大師兄被困,」
說到這裡,曹墨小心的看瞭一眼上官清的反應,不自然的扭瞭扭身子,「那冷善才嶄露頭角,在短短十年間便登上北武林盟主之位,再花幾年便已能與我這苦熬十幾年經營的南武林盟分庭抗禮。城府、心機皆是深不可測……大師兄可要小心此人。」
「不是小心,是要敵方於他。」
上官清把手中酒杯向石桌一跺,言語冷厲瞭幾分,「原本我隻覺得他是一老謀深算之輩,但這松竹老人一事,我終是將他看清。隻怕這冷善與師傅還有些關聯。」
聽到上官清言語提及天機子,曹墨的身體坐直瞭幾分。
「當日我歸來時便聽傢丁提起,說是我方一入墓,冷善便派人將悠兒接走,這是為何?」
上官清目光炯炯,方才對月嘆息的疲憊摸樣一掃而空,「若不是早有預謀,怎會如此?想來他早已知曉墓中藏有赤火四陽功的化解之法,故意引我入內,不過到底是為何……」
看著上官清苦惱的思索著,曹墨想也不想的道:「不若叫鹿兒來……」
老人隻說一半就住瞭口,看著上官清陡然僵硬的表情,尷尬的幹咳瞭幾下。
這半月之中,師兄弟三人都是默契的避開與曹鹿有關的話題。
不論有何借口,曹鹿終究是被三人傷害過。
不論關系如何,曹鹿終究是最無辜的一個。
「明日我就要動身去去雪宮瞭。」
上官清在這尷尬的氣氛中先回過神來,忙繞開話題,「這府邸的名字我也換回瞭曹府,以後,就還用你們原來的身份在江湖走動吧。」
「這……恐會影響大師兄的名聲……」
曹墨聞言一喜,但又連忙拒絕。
「我為人風流,這一輩做的都是糟蹋別人妻子女兒的好事,難道還會有什麼好名聲嗎?」
上官清自嘲的笑瞭笑,不置可否。
「以後,就全交給你們瞭,我累瞭,先去休息瞭。」
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上官清留下曹墨一人,獨自返回瞭臥房。
次日天光微亮,上官清便早早起來洗漱。利落的穿起外衣,老人的心中漾起一股莫名的激動。
這半月來上官清終是嘗到瞭度日如年的滋味,若不是因為答應瞭惜月要等後者離開半月後方能動身,恐怕老人早早便是追瞭上去,與佳人一同共上雪宮。
推開屋門,襯著微亮的天色,上官清卻見一人早等在屋外。
來人身姿裊婷,一身水藍色長裙,配著那清瘦的嬌軀,自有一番清冷的媚態。
「曹鹿,你這是……」看著少女背上的包袱,上官清詫異道。
「與你一同去雪宮。」曹鹿用餘光瞟瞭瞟上官清,冷聲道,「不要想歪瞭,若不是答應瞭惜月,我才懶得理你。」
說完,少女蓮步輕轉,一身長裙隨著身子轉動,裙摺撩動若漣漪蕩漾,令人不禁暇思。
聽到曹鹿要與自己通行,上官清心中竟湧起一絲喜意。可這喜意湧到臉上,卻化作瞭一抹苦笑。
亦步亦趨的跟在曹鹿身後,這一老一少終是到瞭曹府門口。
轉身習慣性的看瞭一眼身後的府邸,曹鹿無意中看到瞭門上那掛著的曹府金匾,那熟悉的字體提醒著曹鹿這分明就是自己傢原本的那一塊匾額。
看瞭看上官清在自己面前有些陪著小心的微笑,曹鹿臉上的冰冷不禁消退瞭一點。
「馬車在哪,難道我們要走路去雪宮?」
「稍等片刻,想來傢丁已經……」
上官清話音未落,便有一陣馬蹄聲自轉角處傳來,「來瞭。」
車未到,一股淡淡的檀香卻已經先傳來。
「是上好的紫檀香,你倒很會享受啊。」
仔細的嗅瞭嗅,曹鹿馬上便聞出瞭檀香的來歷。這種紫檀香是做工最為復雜的一種,一般是用作貢品供皇帝是用,市面上極少流通,因此稱得上有價無市。
聽著曹鹿話中的諷刺,上官清倒是沒有反應,但那股檀香,卻是讓他有一種熟悉的感覺。
而後,果然……
「上官先生可教在下好等啊。」
一陣溫和的笑聲想起,帶著一股淡淡的飄逸感覺。
「是流雲……」
上官清與曹鹿同時覺察出瞭聲音的主人。
少頃,那輛熟悉的奢華馬車便是到瞭曹府門口。車門打開,一位少年一襲白衣跳下車來,手搖折扇,對著上官清深深一禮。
「上官先生,若不嫌棄,便讓在下與您共赴雪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