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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東方即白

  蘇州,自唐宋以來便是全國手屈一指的富商城,而明朝首富沈萬三亦是發跡於蘇州,所以蘇州城內的富商更是多於唐宋兩代。

  「虎哥,動手吧!巡哨的官軍已經撤走一批瞭!」黑暗的小巷裡傳來這麼一聲。

  「白癡!看準瞭再動手,若驚動官軍如何出城?」黑暗裡又傳來這麼一聲呵斥。

  小巷裡不再出聲,這麼大約過瞭一柱香的時間,黑暗裡老鼠終於鉆瞭出來,這為首的正是王虎。

  王虎一行人的目標自然是蘇傢大院,蘇半城的金銀珠寶多的就像天上的繁星,白天運瞭一整天都沒運完,剩下的都存在蘇傢大院裡,等候天明再運。

  王虎領著親信翻墻而入,抽出短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解決掉瞭看傢護院,殺人越貨,入室搶劫,這都是土匪的看傢本領啊。

  「虎哥!全是金子啊!」「虎哥,這箱也是!」「我這也是!」王虎的親信紛紛打開箱子,驚喜的叫道。

  王虎看得眼都花瞭,媽的,這麼多金子,咋就沒多帶些人來呢!王虎懊悔不已,當初他怕人多瞭錢不夠分,所以隻挑瞭二十個身手好的,可他沒想到啊,現在的情形居然是錢多瞭不夠人搬!

  「他媽的!」王虎恨恨的罵瞭一聲,「給我往死裡搬,別便宜瞭姓蘇的!」

  「是!」眾人應瞭一聲便歡快的張羅去瞭。

  「彭!」的一聲蘇傢大院的門被一腳踢開,另一群黑衣土匪闖瞭進來,來勢洶洶,好似官兵抄傢一般。

  王虎這一行人愣住瞭,這百行白業都是有規矩的,他們幹土匪這行也不例外,同行手上的獵物動不得,難道這夥人不懂嗎?

  王虎一想,這夥人八成是剛做土匪,要不怎麼連這規矩都不懂呢!罷瞭,反正老子也是最後一次幹土匪瞭,不和你們計較,這帶不去的財物就分你們一點!「這裡的金子都是我們的,那邊的幾箱銀子你們去分瞭吧!」

  不料,那夥黑衣人卻厲聲喝道:「你們哪部分的?是誰給你們命令的?」

  王虎被這一喝,火冒有三丈,娘希匹,自打徐海死瞭,哪個敢對老子吆五吆六啊?他媽的,想死就直說!「狗東西,老子是王虎!徐傢水寨的總把子!命令?老子的話就是命令!」

  王虎自報傢門果然把這夥黑衣人驚呆瞭,王虎洋洋得意,想不到自己的名頭還有這般大的震懾力。

  「王虎!!他就是能官升一級還賞百金的王虎啊!」不知是誰激動的喊瞭一句。

  這一喊便是山崩地裂海嘯龍吟!蘇州兵營像炸營一般的沸騰瞭起來,士兵都顧不上穿衣就拿起武器往蘇傢大院趕,這年頭啊,想靠打勝仗立軍功是不可能瞭,不過這抓匪首倒是還有一線希望!喂,你他媽的別擠我,王虎的人頭是我的!

  王虎突然雙腿一軟,這脖子上架的是幾萬人前程,他又怎麼頂得起呢?王虎哆嗦的著雙腿艱難的翻上圍墻,突然,一雙大手毫不留情的把他扯瞭下來。「啊!我活捉王虎啦!」大手的主人激動無比的喊到。這時一根長槍冷不丁的戳瞭上來,「啊!我殺死王虎啦!」接著又是一把捅瞭過去,「是我殺死的!」再接著數不清的武器刺瞭上來,「我殺的!」「是我殺的!」頓時,叫喊聲就像海浪一樣,一聲更比一聲高……

  吳有才拖著一柄長槍氣喘籲籲的剛跑到路口,就聽見瞭那菜市場裡的爭吵聲,氣的他狠狠的把槍柄摔在瞭地上。他媽的,老子好事做到一半就下床瞭,想這幫狗東西竟還是跑到我前頭去瞭!啊嚏!狗東西!啊嚏!啊嚏!

  宋仕卿猛的睜開眼睛,發現已東方微白,王翠翹那一副香艷嫩白的身軀依舊趴在胸膛上睡得香甜。宋仕卿輕輕的抱起她,替她穿上衣裙鞋襪,又親手為她整理發髻別上珠釵,溫柔的就像一個小男人。

  宋仕卿把她重新倚靠回案臺上,可又擔心案臺太硬會把她手臂枕得酸疼,於是脫下自己的外衣疊瞭個柔軟的小枕頭讓她枕著睡。

  王翠翹枕著宋仕卿精心為她做的小枕頭睡得更加香甜瞭,嘴角浮現的笑意似乎是甜蜜,似乎是滿足,她有些不願意從這場夢中醒來瞭。

  宋仕卿看著王翠翹恬美的樣子,心中不覺一動,你若是少一份心機,多一份天真那該多好!可想著想著卻轉眼化為嘆息,「可惜你心機太重,我留不得你!」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

  宋仕卿雙目緊閉,躺在一把紅木太師椅上,一下兩下的搖晃著。棄他去者,是昨日之時光,而亂他心者,卻是個女人。

  慕容瑾搬瞭一面小圓凳,乖巧的托著香腮靜靜的看著他,時光甜美而安靜,似乎與戰火隔絕。唉,可偏偏這靜寂祥和的生活卻要受人掣肘,被人擺弄於鼓掌之上!慕容瑾想得悲傷,不覺微嘆瞭口氣。

  「丫頭,嘆什麼呢?」宋仕卿瞇著一雙小眼,微笑著問道。

  「啊,相公你醒瞭呀!」慕容瑾立馬回過神來,乖巧的替他敲打起肩膀來。

  「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相公與虎謀皮,正如芒刺在背,這睡覺都得睜著眼啊!」宋仕卿說著又把雙目合上瞭。

  慕容瑾一聽心中更是悲戚,不知該如何接話。

  宋仕卿見她久久不答話,連忙睜開雙眼,正巧對上慕容那雙淒淒的目光,「丫頭,相公隨口亂說的呢!這樣的生活多愜意呢!對瞭,昨日我見他們搶瞭一批黃花梨木,你去拿塊來,我給你做根木簪,你是要小狐貍簪還是小白兔簪?」宋仕卿扯過慕容的手笑著說道。

  慕容瑾的心中頓時是又溫暖又甜蜜,強擠出一絲笑容道:「夫君又逗人傢開心瞭,這哪有小白兔簪和小狐貍簪的嘛!」

  「有的,有的,發簪和糖人是差不多的嘛,糖人都可以有孫猴子和豬八戒,那發簪怎麼不能有小白兔和小狐貍呢?說吧,你想要什麼,相公都能做給你!」

  慕容瑾百感交集,幸福、感動、無奈、憂傷一齊湧上心頭,相公心情不好卻還不忘來哄她,而她卻不能為相公分憂,她好想哭,好想放聲的哭……

  這時正好唐之遠走瞭過來,慕容好像見到瞭救命稻草一般,急道:「相公,我有些累瞭,你們聊吧。」說罷輕輕的往宋仕卿額頭一吻,又把毛毯細心的給他壓好,逃似的離開瞭。

  宋仕卿哀嘆瞭一聲,因為他看見瞭慕容眼角的淚水。

  唐之遠看著這兩人一時竟也出瞭神,要不是宋仕卿那一聲嘆他恐怕都回不過神,「公子,王虎死瞭,昨夜被蘇州的官軍殺瞭!」

  宋仕卿聽罷合上瞭雙眼,不驚不喜的說道:「猜到瞭,昨夜她說賀禮,我就猜到八九分瞭!」

  「果然是她,殺人都不沾血,真厲害!」唐之遠心有餘悸的嘆道。

  「公孫先生有回信嗎?」宋仕卿晃瞭晃太師椅。

  「嗯,先生派瞭五千多人,正快馬加鞭的趕來瞭!」唐之遠興奮的說道。

  「五千人?」宋仕卿不解,「我們怎麼會有怎麼多人?」

  「我們現在豈止五千人吶!先生信上說,廣海、濠鏡、虎門、惠州這一條線全被我們控制瞭,加起來大約有三萬人馬呢!」

  宋仕卿一下子從太師椅上彈瞭起來,急道:「信呢?」

  「這兒!」唐之遠連忙把懷裡的信交給宋仕卿。

  宋仕卿匆匆打開信帛,念道:承我王洪福,近日廣東一帶圍剿連連,各處義士不堪其苦紛紛加入獻王麾下,然而樹大招風,廣海衛撥兩萬大軍直搗我大營,臣等亦苦不堪言。

  臣等苦守,疲敝難言,幸得安化王相助,不但破得官軍,還奪得廣海、虎門、惠州,現沿海一帶盡數歸屬我王,軍民同心,已有三萬人之多。

  臣平定此事後,立即修書我王,還望我王能以大事為重,早日歸來!

  蒼天見憐,佑我王無恙!臣公孫術叩首!

  公孫術這洋洋灑灑的一封信寫得是忠心耿耿,見者無不動容,不過宋仕卿卻未動容,倒不是這廝鐵石心腸,而是他被「安化王」這三個字嚇傻瞭。

  安化王朱寘鐇,這位老王爺宋仕卿可不會不記得!大明正德年間共有兩次王權叛亂,寧王之亂自然不用多說,還有一次便是這安化王叛亂。這老東西是個不折不扣的奸王,他來幫忙一定有所圖謀!

  「這麼重要的信,為什麼現在才給我?」宋仕卿責備道。

  「這……這……這信一直卡在監視我們暗哨手裡,我也是今天才拿到的……」唐之遠支支吾吾的答道。

  「先生糊塗!安化王那老東西是大反王啊!跟他混一定沒有好下場的!」宋仕卿不由大罵。

  「如今木已成舟,我們已經沒有退路瞭!還是走一步算一步吧!」唐之遠勸道。

  「罷瞭,先不管那老東西!」宋仕卿將書信甩到一邊,問道:「我們的人預計什麼時候能到?」

  「推算時日,相信兵馬應該不日便到!」

  「好,是時候陳橋兵變瞭!」

  王翠翹抱著宋仕卿那件長袍趴在梳妝臺前,回憶著昨晚的那個春夢,夢中她與一名男子共赴巫山,男子剛健有力,次次都撞得她花枝亂顫,那高潮迭起的快感簡直醉生夢死。事後,那男子更是溫柔多情,為她穿衣系裙,為她盤發插花……她想看清男子的臉,可惜總有一層霧水擋著。她不甘心,於是睜大眼用力的去看,終於她看見瞭一些輪廓!她很高興,將眼睜更大去看,可看清的卻是眼前的這件長袍……

  「真是你嗎?」王翠翹將頭枕在長袍上喃喃自語道。

  「是,是。」一旁的小丫鬟笑著接過嘴。

  「青燕,你瞎攙和什麼!」王翠翹扭過頭,瞠目嬌斥道。

  這名叫青燕的小丫鬟倒也不怕她,依舊是笑,嘴裡還說:「夫人你抱著這袍子問瞭一上午瞭,我怕再沒人回答你,你會抑鬱的!」

  「你!」王翠翹豁然起身,伸出玉手做出一副要打的樣子,「信不信我撕爛瞭你的嘴!」

  青燕卻還是笑,「我傢夫人想打人又怎會親自動手呢?這代勞的多的是呢!這王虎不就是讓官軍給代勞瞭麼?!」

  「哼,那是因為他傻!」王翠翹不以為然的道,「我騙他,他竟然就去瞭,也不想想蘇州駐紮的都是什麼軍隊!」

  「這和駐紮的軍隊有什麼關系?」青燕不解的問。

  「當然有關系!蘇州駐紮的可是外四傢軍,當今天子直接掌管的軍隊,這蘇州有人制裁的瞭他們嗎?蘇半城的傢產可是誰看瞭都會流口水的啊,王虎去搶蘇半城不碰上他們那才怪呢!」

  「哦,原來是這樣啊!」青燕不覺點點頭,「夫人的才智絕倫,放眼天下又有幾個男子能相配……」青燕話一出口便覺失言,連忙止住不言。

  果然王翠翹的面色一下子就黯淡瞭下來,將手中的的衣袍狠狠擲於地上,咬著貝齒道:「天下男兒皆薄幸,我寧願孤老一生,也不將心交給任何男人!」

  青燕見她仍是如此,心中甚是難過,「夫人的過往,青燕又何嘗不曉,我們風塵中人受盡凌辱、欺騙與背叛,對所謂的愛情早已忘得一幹二凈,是私欲支撐我們活到今天。」青燕說著俯身撿起地上的長袍,拂去灰塵重新塞回翠翹手中,「可是這樣活著,未免也太苦瞭!」

  苦?!她又何嘗想苦?她也純情過,爛漫過,癡心過,陶醉過,可到頭來卻得到瞭什麼呢?海市蜃樓,被黃沙一卷便漫散無蹤,她想去追,卻弄得傷痕累累……

  初落風塵,她曾有多少個夜晚想把枕邊的男人殺死,這些男人隻知道在她的身體上發泄獸欲,絲毫沒有半分憐憫、半分柔情。她恨,可她卻無可奈何,青樓女子卑賤如螻蟻,又有誰肯付一片真心與她呢?

  終於子服的出現讓她在黑暗中找到瞭一線光,子服溫文爾雅柔情體貼,她醉瞭,一顆芳心全部交與瞭他。怎料子服一朝及第風光無限,再來尋她時竟無往日的半分柔情,簡直與其他禽獸無異。她不解,而子服卻言:「我新貴,爾卑賤之軀怎可受我愛憐?」那一夜後,沒有人再見過子服,也沒有人再見過她真心的笑容。

  後來徐海進城時掠奪看上瞭她,徐海貪圖她的美貌,對她百般疼愛,那一刻她想或許青樓女配草莽漢才是合適的吧!彼此一樣卑賤,才能真心相待吧!她心甘情願的做瞭徐海壓寨夫人。

  然而一廂情願的人總是沒有好下場的,草莽亦是嫌她卑賤,視她如玩物,視她如工具。天下男子皆薄幸,而她一介青樓女子又何必再講情義?她要高高在上,那些凌辱過她的,她要加倍償還!

  「翹姐姐!」銀鈴般的聲音打斷瞭她痛苦的回憶,王翠翹心有餘悸的喘瞭口氣,道:「進來!」

  慕容瑾端著砂缽迎面而來,腳步虛浮,仿若無神。「翹姐姐,近日天氣也涼瞭,我見姐姐仍衣衫單薄,便熬瞭些枸杞杏菇湯,雖不名貴可口,但用來禦寒卻是佳品。」慕容的俏臉上雖施瞭粉黛可卻掩蓋不住幽怨,她越是想掩飾可偏偏越是暴露。

  王翠翹微微一笑,把袍子往梳妝臺上一放,然後順勢將一柄利器藏於袖中,「慕容姑娘一番好意,翠翹在此謝過瞭!」

  慕容瑾亦是牽強一笑,「翹姐姐客氣瞭,這等小事何須言謝!」說完便為王翠翹盛瞭一碗湯,端到面前,「翹姐姐,趁熱喝瞭吧,祛寒!」

  王翠翹接過湯,杏眼一掃,故意道:「平日裡你不是很怕我嗎?為何今日卻主動送湯給我?」

  「我,我……」慕容瑾面色驟變,不知該如何回答。

  王翠翹見她這般模樣,甚是覺得好玩,撲哧一笑道,「我逗你呢,看來你還真是怕我得緊呢!」

  「翹姐姐真愛尋人傢的開心!」慕容瑾心有餘悸,繼續道:「姐姐快喝湯吧,都快涼瞭!」

  王翠翹不語,拿起湯匙拌瞭拌,就要往嘴裡送,「呀,這小蟲什麼時候掉進去的!」王翠翹驚道。

  那刻,慕容瑾的心都提到嗓子眼裡,隻要王翠翹一沾唇,便一瞭百瞭瞭,可偏偏被一隻小蟲壞瞭事?慕容心有不甘,連忙湊瞭上去,「小蟲?怎麼會有小蟲呢?」

  慕容瑾這上前一湊,才發現自己中計瞭,王翠翹袖中的匕首已經抵住瞭她的胸口,這玩心計她果然還是太嫩瞭。

  「你一進門,我就知道你是來幹什麼的瞭。怎麼?殿下就派你來殺我?」王翠翹挑瞭挑眉,不屑的說道。

  「不關相公的事,是我自己要殺你!」慕容瑾說著閉上瞭眼睛,「你動手吧。」

  「我又不曾為難你,何至於要殺我?」

  「我恨我為何學的是醫而不是劍!今日我殺不瞭你,相公就依舊要受你掣肘,依舊要終日抑鬱彷徨,若有來世,我定要學劍!」慕容瑾說到這裡又想起瞭宋仕卿,相公此刻應該在為我做小狐簪吧!可惜我等不到瞭,來世我不求與你做夫妻,隻求能早些遇見你!慕容瑾眼淚成行,卻帶著幸福的微笑往刀尖上頂去。

  「你!」王翠翹大驚,猛地收回匕首,但慕容瑾一心求死,饒是刺中瞭她。

  「你這又是何苦?」王翠翹丟下匕首,按住慕容的傷口。

  「像你這種人又如何明白呢……」慕容瑾嘲笑道。

  「閉嘴!」王翠翹喝道,「流瞭這麼多血還不安分!」

  「我是醫者……我的傷我還不清楚嗎……小狐簪……」慕容瑾說著便休克瞭過去。

  「青燕!青燕!」王翠翹慌忙大喊。

  青燕聽聞匆匆趕來,卻見一地的鮮血,不禁錯愕,「夫人你殺人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