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海藻送小貝到火車站,跟他吻別。

  宋思明和太太到機場接小舅子一傢。

  滿大街都張燈結彩,眼見著春節就到瞭。

  海藻在海萍傢的電話裡跟準公婆拜年,電視裡春節聯歡晚會正在上演。

  宋思明一傢在宋太給弟弟買的新房裡過年,爹媽也都在。

  “這房子好可惜哦!每年就過年的時候熱鬧一下!”弟媳婦忍不住感慨,“你們平時幹嗎都不過來住呀!”

  宋思明笑著說:“這是你姐姐送給外甥的禮物,那是你們傢最後一點革命的火種瞭。”

  年初二的晚上,海藻在收拾行裝,海萍跟過來看:“你明天真去呀?”

  海藻沖門外的爹娘使眼色,意思不讓海萍大聲:“你記得跟他們說我出差。”

  “跟他們說什麼都行,就怕回來跟小貝說漏嘴。他們一說你出差,你到時候怎麼圓?”

  “我盡量不帶小貝回來,回也是快快就走。不給他們漏嘴的機會。要是小貝打電話來,你就說我回去住瞭,這裡太擠。反正我住的地方沒固定電話,他總得打我手機。拜托瞭!”海藻緊握海萍的手。

  “他明天一早來接你?”

  “嗯。”

  “我想看看他。到時候我跟你下去?”

  海藻遲疑瞭一下說:“為什麼?你不放心我?”

  “我總要知道自己的妹妹是跟什麼人跑掉的。萬一你出什麼事,我知道去找誰。”

  “哈哈哈哈,好像我去送死一樣。”

  海萍揚手作勢要打海藻:“大過年的!不會說吉利話嗎?呸三聲!”

  海藻趕緊呸,然後說:“那你明天送我下去好瞭。”

  大清早,海萍送海藻到樓下,看宋思明開著那輛陸虎來瞭。宋思明下瞭車,並不意外地跟海萍打招呼。眼前的宋,中等身材,看起來精幹得很,不像許多當官的那樣腦滿腸肥,油腔滑調,看著還挺穩重。

  海萍笑瞭笑說:“謝謝你。海藻就交給你瞭。”

  宋思明簡短地回答:“放心。”然後給海藻開瞭車門,就開瞭車出發瞭。

  宋思明的車直接駛上高速。和他在一起,海藻從沒像跟老板在一起時那樣手忙腳亂過。老板總是在前頭一邊開車一邊沖海藻喊:“快,快查查,是不是下個路口出去!”

  海藻一聽這個就頭大。她是完全的地圖盲,越是催,越看不懂。而宋思明開車的時候仿佛車裡裝著衛星定位系統,他對路線都諳熟在胸,聊著天就下去瞭。這讓海藻好奇,忍不住問:“你是不是去什麼地方都認識路?”

  宋答:“不是,我出門前都事先查好地圖。”

  “可你難道就沒走錯過嗎?”

  “經常錯啊,剛才就早下瞭一個路口,我轉瞭個圈又回來瞭。我不告訴你罷瞭,反正你也不認識路。”

  “我從沒見你煩躁或發火過。想知道你生氣的樣子。”

  “煩躁或發火是隻有兩種狀態才會有,一種是低能,一種是高位。我兩種都不是。”

  “你為什麼帶我去桐鄉?我可以問嗎?”

  “同學會。”

  “啊?你同學會帶著我?你不怕人傢都知道?”

  “那我為什麼要怕呢?”

  “肯定會傳到你老婆耳朵裡。”

  宋思明笑笑。“那你究竟是希望她知道,還是不希望她知道?”

  “我怕什麼呀!關鍵是你。”

  “那我又怕什麼呢?你這個小東西,想得還挺多。”

  海藻覺得,宋思明說話,隻要他不想讓你懂的,你就肯定不懂。

  宋思明的車停在一傢很新的酒店門口,然後走進大堂。他一把請柬掏出來,服務員就熱情地招呼:“哦!您來瞭!老板吩咐把您安排在二樓的角頭那間。”

  “對面住的是誰?”

  “是上海國資辦的瞿主任。”

  “還有誰到瞭?”

  “目前就你們倆。因為周總說,大隊人馬應該是明天才到,或者今天晚上。”

  宋笑著拉海藻的手上二樓,直接敲二樓角頭他們房間的對門。

  “誰呀?”裡面傳出聲音。

  “桐鄉振東派出所的,臨時抽檢。”

  “誰搗亂啊這是!”裡面的聲音高瞭,不一會兒,一個胖子伸出半個腦袋。

  “嘻!是你這個狗不理!”說完敞開大門,重重擁抱宋思明,海藻看有兩個宋思明大的龐然大物就這樣壓在他身上,生怕他給悶死過去。

  “進來坐,進來坐。這位是……”

  瞿主任指著海藻。宋思明歪嘴一笑,並不答話。對方立刻瞭解。海藻一踏進門,就見另一個高挑的白衣女郎正對著鏡子梳頭。宋一點頭,海藻一點頭,對方一點頭。瞿毫不避諱地說:“你二嫂。”海藻的臉騰就紅瞭。這傢夥更牛!

  過一會兒,四個人坐在餐桌邊吃午飯。白衣女明顯是睡眠不足的樣子,哈欠連天,不斷用手捂嘴。海藻不怎麼吃,聽二人敘。

  “喝什麼?”

  “隨便。”

  “喝白的那是註定要敗給你這個酒壇子,跟你喝啤的。雖然我在酒精上輸你一籌,但在肚量上一定要勝過你!”說完拍拍凸出來的肚子。

  “嗯,這兩年,你的官位隨肚子一起增長啊!”

  “什麼呀!光見肚子長!以前還能搞大人傢的肚子,現在就隻能搞大自己的肚子啦!”說完拍瞭拍旁邊白衣女的手。“你小子,不是號稱情聖嗎,世人皆醉你獨醒,怎麼終於也步入我們的行列瞭?”

  宋給對方斟滿酒,嘆口氣說:“都吃五谷雜糧,都有七情六欲,我也未能免俗啊!不過呢,我既不是空前,也不會是絕後,我就算個中流砥柱吧!”

  對方一撇嘴:“切!你小子永遠這個做派。既不是先進分子,也不是落後分子,專行中庸之道。”

  宋笑瞭,說,幹。一杯下肚後,胖子開始吃菜,而宋繼續坐著,並不動筷子,“中庸之道,就是中國之道。中國人一直以來就是沿著這個軌跡走的。

  看著不偏不倚,卻是特立獨行。它既不會迎合時髦,也不會淪於墮落,這種中間狀態才能在維持自我過程中保持最大空間。你走得快瞭,容易脫離隊伍,槍打的就是這種出頭鳥,而且風轉向瞭來不及調頭。你走得慢瞭,很容易被人理解為遲鈍、愚笨,被自然淘汰掉。所以,我看中庸之道最好。“宋思明微笑著看胖子吃菜。

  “是的,你這小子一路走來,四平八穩,沒有任何起伏。從沒站錯過隊伍。這跟開骰子賭大小一樣,每次都押對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你是怎麼做到這個的?”

  “我?因為我不賭。賭是一種運氣。人哪能靠運氣過日子啊!我就老實幹活,不聞窗外事。不論誰上,都需要幹活的。你隻要老實幹活,總是不錯的。”

  “哎!老同學,我這還有一個事要問你。”

  胖子看看身邊不停哈欠的女人說:“乖,你先回去睡覺。睡好瞭再下來玩。”

  轉頭對宋解釋:“她昨天打瞭一夜麻將,今天早上被我從麻將桌上拽下來的,還沒醒神。”白衣女沖大傢招招手,翩翩而去。

  “最近吧,我搞不好要動一動,有這個意向,想請你給我算一卦,我是走好還是留好。”

  “你自己什麼態度?”

  “拿不準,各有利弊。但我老婆的意見呢,是按兵不動。她講奮鬥瞭這麼多年的江山,放棄瞭可惜,你說呢?”

  “這個這個,嫂夫人的意見,還是要聽的。女人,有時候直感很準。”

  “可我這個老二就極力鼓動我走,新的地方底子厚,耐折騰。”

  “這我就不好說瞭,涉及到你的傢事瞭,我總不好幫這方偏那方。不過呢,我可以給你講個故事。范蠡你知道是誰吧?”

  “知道。”

  “他當年幫助勾踐奪瞭天下,就放棄將位,退瞭,去瞭一個叫陶的地方定居。他的二兒子在楚國殺瞭人,他讓小兒子帶著錢財去楚國把二兒子想辦法給贖回來,托的關系門子都找好瞭。結果呢,長子不樂意瞭,他說,父親啊,你讓小兒子去,不讓我去,難道是我不愛弟弟嗎?你怕我害他嗎?這樣傳出去名聲不好聽,我要自殺。這個陶朱公,就是范蠡,給他鬧得沒法子,隻好讓他去瞭。結果呢,大兒子沒按他爸爸的意見去辦,自己托瞭另一個門子去救弟弟。他爸爸求的那個人請求楚王大赦天下,這樣陶朱公的二兒子就放瞭。大兒子一聽楚王要大赦天下瞭,心疼送給那個人的錢,又把錢給討回來瞭。那人一生氣就讓楚王在大赦前一天殺瞭二公子。大兒子帶著二兒子屍體回到陶的時候,范蠡就哭瞭。他說,我當初不讓大兒子去,不是因為他不愛弟弟,而是因為他跟我是從苦日子裡出來的,知道錢財來得不容易,他一定會去把錢要回來,壞瞭大事。而小兒子從一出生就錦衣玉食,他不知道錢財的珍貴,自然丟下就走。這是我不堅持的下場啊!”

  胖子看看宋思明,一拍他肩膀說:“你小子,這不是知子莫若父的故事嗎?

  你的意思是,我那兩位東西宮,還是該聽西宮的話?“

  宋思明說:“你這聰明人怎麼一涉及女人就糊塗呢?那是兒子,換到老婆,你就要換位思考。你想啊,大嫂是跟你一路打拼過來的,知道你這一路的辛苦,她的角度,多是從你的大局考慮。這位二嫂,卻是你風光榮耀之後的陪伴,她自然是希望傢底越豐厚越好。你明白我的意思瞭?”

  胖子放下筷子,一舉杯說:“幹!”

  不一會兒,幾瓶啤酒下肚。

  胖子狡黠地笑著看宋思明說:“你……喝這麼多,難道不想上廁所?”

  宋笑著搖頭。

  “不好吧?……要去大傢一起去嘛!不然我多丟人啊!”

  宋繼續笑,又自己喝瞭一杯說:“你腎小,原本大傢都是知道的,沒什麼丟人啊!”

  “走嘛走嘛,同去同去。”胖子拉著宋思明的胳膊要走。

  宋無可奈何地搖頭說:“看在同窗的份上,我就與你同去,羞辱羞辱你。”

  回來一坐定,胖子又拉開架勢,一副輕松模樣再上酒。

  “還有個事啊!我這需要提個副主任,我若真走瞭,也就不管這鳥事瞭。但我若不走,這人就很重要瞭。現在手上兩個人選,一個兢兢業業,任勞任怨,人也聰明踏實。另一個吧,有點散漫,聽說喜歡那什麼。“說完手指捻瞭一下,做摸麻將的樣子,”但他的好處就是忠誠,義氣,叫往東不往西,你說提哪個好?”

  宋沉吟瞭一下說:“你知道普京為什麼被葉立欽選為接班人嗎?當時葉立欽考慮的人選很多,有能力強的,有背景強的,有溫和派,有鐵腕。但他最終把普京定為接班人,原因就一點:他忠誠。葉立欽當時改革失敗,一下臺搞不好就要給清算。這時候,任你什麼領導人,都不會考慮國傢前途,人民興亡瞭,第一要想的就是怎麼保自己的命,保傢人的命。在這點上,普京是最好的人選。當年提攜他的那個地方長官後來給轟下臺瞭,是普京冒著政治生命的危險,千方百計把他給保護起來,並安全送出去。一個人有這樣知恩圖報的心,這才是葉立欽看重的。你現在選人,要選什麼樣的?能力強的?

  那是組織部幹的事。能力越強的人,越覺得自己得到這個位置是理所應當的,他不會感恩於你。你在位的時候,他可能還尊重你,等你不在位的時候,這就難說瞭。相反的,那個禮義道德不通,四書五經不讀的,他不會想那麼多大道理,他就明白一個事情,那就是忠。你提拔一個人,究竟是要選個能力上業務上強過你的,讓人日後記著他忘瞭你,還是找個不如你,跟隨你,讓人日後懷念你的呢?”

  “嘿嘿,嘿嘿,嘿嘿,你這幾年,通讀上下五千年啊!你說的有道理,這個問題我也反復考慮過。行!聽你的。”

  沒間隔多久,胖子又開始用拇指指背後廁所的方向:“你……要不要再去一趟?”

  連海藻都笑瞭。

  宋說:“為瞭不傷你的面子,我就再陪你去一次。”

  廁所裡,胖子尿之前,從口袋裡掏出幾顆藍色小藥丸來:“告訴你,不是咱嫡系,咱輕易不出血的。正宗美國貨,拿著,算是哥哥我對你的一片感激。”

  宋哈哈大笑,推著說:“拿回去拿回去,這東西,我不需要。”

  “切!你不需要?你不需要說明你沒達到一種境界。旁的哥哥聽你的參考,這個呀,你得聽我的。我一看你那小二子,就不是什麼好擺平的料。眉粗毛散,鼻翼外擴,絕對是侯門深似海型的。她現在是還沒發力,等她一發力,過不瞭兩天你就應付不瞭瞭,你還是拿著!”

  宋思明搖頭笑著收進褲兜。“你為什麼總喜歡拉人入夥?將你的小樣本對應到大樣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