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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帶火銃的女人

  青駱山就在村子後面,因為山形像駝峰一樣連綿起伏,再加上山上多有長青灌木,一年四季青青蔥蔥的,所以從先人們搬到這裡時就給它取瞭這個形象的名字。

  隻要一進瞭山丫口,翻過瞭駝峰似的山脊,迎面是一灣清涼澄澈的山中小溪,往左就會來到一片狹長形的草坪裡,這條豐茂的草坪就像一條流暢的綠色緞帶把低矮的山丘串成瞭一串--這部分是村裡人的牧場。

  往右地勢要低一些,溪水沿著山溝溝裡的青石板往下流,溝的兩邊的山坡上長滿瞭青翠的金竹,從竹林一直往下流就都是林場的管轄范圍。

  上山的路不好走,又彎又陡。

  虎子趕著牛走在清晨的泥土香裡,山頭上已經隱隱現出瞭一片魚肚白,可是他心頭卻沉甸甸的高興不起來--這吳明海對別人脾氣很大,可是對虎子卻格外溫和,虎子放假回來經常纏著虎子下棋,虎子爹沒瞅見的時候,偷偷整二兩高粱酒給虎子吞,偶爾白香蘭還端上來一碟炸花生什麼的小菜,根本沒有把他當小孩兒看待,如今虎子成大人瞭,怎麼說走就走瞭呢?他一邊走一邊感概這人生的無常,不由得對香蘭姐的未來擔憂起來:以前吳明海在的日子,村裡那些無聊的光棍漢看見她生得又白又俏的,總插空兒對她說一些流裡流氣的話,如今吳大海撇下她成瞭寡婦,那幾個眼睛兒發綠的狼還不反瞭天瞭?山路上行人稀少,其他放牛的人還沒有上路,虎子這才意識到自己起得忒早瞭點。

  他腳力好,一個小時不到就到瞭山丫口腳上,遠遠地抬頭看見丫口的那一片明亮的亮的陽光裡,坐著一個長發飄忽的頭戴草帽的女人,心裡不由倒吸瞭一口涼氣:「這大清早的,莫不是撞鬼瞭?」

  可是那頭大黃牛卻毫不知情,低著頭「吭哧吭哧」地直往上爬,眼看就要到那「女鬼」跟前瞭,虎子隻好硬著頭皮跟上去。

  「這麼早?」

  「女鬼」

  坐在丫口的草甸上扶瞭扶冒煙,笑吟吟地說,聲音像清風吹過風鈴時發出的聲音那樣清脆。

  「呀!香蘭姐,怎麼是你?」

  虎子抹瞭一把額頭上的汗水,眼前的不是別人,正是吳明海的遺孀白香蘭,她的模樣和兩年前差不多:白白凈凈的瓜子臉,尖而圓潤的下巴,清澈如一汪潭水的眸子,長長的睫毛下撲閃著一對雙眼皮的大眼睛,上身穿一件碎花短袖襯衫,下身穿一件寬大的黑色長褲,腳上踏一雙沾染著黃泥巴土的解放鞋,背上赫然背著那把傳說中和她形影不離的火銃--黑鐵的槍管在初升的朝陽的光輝下下閃耀著金屬的光澤,木把手上的紅漆已經斑駁著脫落瞭一些。

  虎子朝它瞅上一眼,額頭上就直冒冷汗。

  「不是我還會是誰?」

  槍的主人臉上依舊掛著如花的笑容,上上下下把虎子打量瞭一番,眼睛瞪得大大地叫起來,「這不是虎子麼?才兩年不見,就躥出這麼高個瞭,跟你大海哥差不多……」

  一說到「大海」,她的神色不由得暗淡瞭下來。

  「我去市裡讀書瞭,明年就快高考啦!」

  虎子見她說不下去瞭,知道她又想著傷心事瞭,趕緊接過話頭說。

  「呀呀!再翻過年去,你就是我們村的第一個大學生瞭,嘖嘖嘖!」

  白香蘭神飛色舞地說,「我們傢小姑子蒙蒙,要是有你的一半聰明就好羅!」--如果沒記錯的話,蒙蒙是吳明海的妹妹,要比虎子小五個月零三天,想來也是一個大姑娘瞭吧?「這哪算什麼聰明,隻不過比別人多下瞭點功夫而已啦!」

  虎子的臉紅瞭一下,不好意思地說,「蒙蒙,是在哪個高中讀書呢?也好長時間沒見著她瞭!」

  虎子問,自從初三畢業分開之後,就再也沒有見到過蒙蒙。

  「就她那腦瓜子,還能上高中?初三畢業落榜之後,本來不讓她讀瞭的,叫她跟著村裡的那些大姐姐到廣州去打工,哭著鬧著死活不去,隻好給她上瞭市裡的一個衛校,將來做過護士也好過我們,你說是不是?」

  白香蘭一直說著,看得出來她對這個小姑子有些失望而又無可奈何。

  「唔唔……我也以為她去打工瞭呢,沒想到和我在同一個城市,我竟然都不曉得!」

  虎子走到山溪邊上,捧起一口清冽的溪水「咕嘟嘟」的啜瞭好大一口,「唉!還是傢裡的水好喝!涼悠悠甜潤潤的……哦,對瞭,蒙蒙什麼時候放假?要回傢的麼?」

  他滿足地咂咂嘴巴,抬起濕漉漉的嘴唇來說。

  「還有兩天吧,昨天早上我回村裡,恰好碰到她打過電話到傢裡來,在電話裡跟我說『後天晚些時候就到』,就是明天就回來瞭,說過要進山來看我的,」

  她一邊開心地說,一邊警覺地瞅瞭瞅虎子的臉,「你問這麼多幹嘛呢?難不成……你對我們傢小姑子有意思?」

  「我就是問問,小時候常在一起玩泥巴兒的,哪敢有那個心!」

  虎子心虛地說。

  「呀!你還長胡須瞭呢!」

  白香蘭指著虎子的最邊上亮晶晶的水滴說。

  「這……都要長的嘛!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虎子紅著臉嘟噥著,抹瞭抹茸茸的髭須,「你一大早在這山頭幹嘛呢?」

  他好奇地問。

  「幹嘛?這是我的工作,我得盯住每天上山來的賊娃子,以免他們不小心把林場燒啦!」

  她自豪地說,握瞭握斑駁的槍把手,「還有那些老是想來砍樹和摘筍子的,我也要管著!……哦,對瞭,你背這麼大個包是幹啥用的呢?用這麼大個包!」

  她瞥瞭瞥虎子肩上的那個大帆佈包警惕地說。

  「沒……沒……我……我娘給我裝饃饃用的,」

  虎子這才意識到娘的帆佈包大到足以引人註目,「好幾個饃饃呢!還有水壺!」

  他連忙拍瞭拍鼓鼓囊囊的包說。

  「你娘把你當豬崽瞭哩,一個人能吃下這麼多!」

  女人「咯咯」地笑起來。

  虎子心虛,扭頭看瞭看進操場去的那條被灌木的枝葉覆蓋瞭的小路,那頭大黃母牛已經嗅瞭青草的味兒,沒打個招呼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瞭,「哎呀,不好我得去看看去,這牲口就是不聽話……」

  他一邊慌慌張張地說,一邊撒開腿就沿著牛蹄踩下的印跡跑進去,還好沒有聽到「砰」

  的一聲巨響--彈藥噴射的聲音,倒是聽到瞭一串銀鈴般的笑聲--女人在身後花枝亂顫地笑開瞭!